我爹是滅世反派,而我才三歲半 112
無數鮮血從裴玄掌心裡爭先恐後滑落,順著劍尖流淌,月色下,血液彙聚成一個光圈,閃爍了多次。
也許是裴玄啟動禁術,觸怒了天道。本來萬裡無雲、明月皎潔的蒼穹,忽然開始彙聚起了層層烏雲,濃雲密佈之下,月色被遮住了,天幕宛若咆哮般黑沉,屋內光線暗沉下來。
月色變幻,還能用偶然圓過去,可震怒般的雷霆緊隨其後,聲響由遠及近,風聲呼嘯,好似要掀起狂風暴雨,屋外砰砰作響,就說明瞭一切……
任何修士都會心生畏懼。
寒鴉也不例外,它打了個顫,本能地有些戰栗。
唯獨裴玄依舊冷漠不羈,繼續放血,無視了窗外的動靜,也根本不把天道放在眼裡。
儼然那句“你再厭惡我,也乾不掉我”的真實寫照。
也是裴玄這般有恃無恐,後來天道才誕下無數的分身,產生了三種消滅裴玄、阻止其滅世的辦法:以惡製惡、用愛感化和……
這種以滔天血液為引的禁術是大不韙,原本是用來檢測一個修士身軀是否適合奪舍,不少厲鬼、魔修喜歡這樣乾。
不少如大樹般盤根錯節的修真世家,也有許多陰私,比方一名活了數千年的修士,某一日忽感大限將至,或者沒有全然把握渡劫飛升,深感自己會隕落。為了以防萬一,就會讓家族找一名資質好、有血緣關係的弟子作為容器,萬一自己在雷劫之中僥幸脫身一魂一魄,就奪舍那名弟子。
血緣越近,就越適合。
這種容器自然不能隨便找找,於是這種禁術就派上了用場。
裴玄啟動這個禁術,當然不是為了奪舍葉清。正如後來秦巡眼中盯過無數天之驕子,就是沒把葉清放在眼裡、事後才無限懊悔一樣。
資質駁雜的五靈根是修仙最底層,要奪舍,誰也不可能去奪舍葉清。
裴玄用它來檢測,自己想要知道的資訊。
血液滴完,他的血極為鮮紅,卻散發著黑氣,好似某種不祥之物,彙聚成一個禁術圖騰,顯得分外鬼魅。
裴玄垂下眼眸,看血液按照禁術周天流轉。
寒鴉全程噤若寒蟬,不敢出聲打擾。
流轉一個周天後,裴玄停了動作,重新抬起眼。寒鴉還在想主人要做什麼,迷迷糊糊之際,見裴玄的目光往軟榻望去,忽然心中一個咯噔:對了,它怎麼忘了,這種禁術需要兩個修士配合,當然不會是獨角戲。
雖然大多數時候,其中一方根本毫不知情。
比如寒鴉就曾聽過,陸氏家族一天賦極好的單靈根弟子,某一日在賞花,忽然被花刺了一下,手指大出血,怎麼也止不住。還以為是一場意外,誰料花蕊吸收了無數血後,一轉眼,那名陸姓弟子的血就移到了禁術上。
換言之……這場禁術,需要葉清配合。
小小少年還不知道,自己即將遭遇什麼,裹著九階妖獸這虎皮做毯子,一呼一吸間睡得真香,也看上去乖巧極了。
見裴玄目光落在葉清的臉上、細長的脖頸還有胸口。
寒鴉心裡呼喊了一聲,紅眼裡閃過一絲不忍,鳥臉抽搐似的抖了兩下:我的天啊,他的主人不愧是世間最殺伐果斷、泯滅人性的主人(感慨x2)。
彆人要血,為了不打草驚蛇,都是要手指血,或者其他微不足道的部位血。
唯獨主人,直接瞄準了臉頰血、喉頸血、心尖血。
它的爪勾,下意識攥緊了鳥籠棲木。
在屋裡軟榻上,葉清是睡迷糊了,根本毫無防備,秀氣的臉龐像玉一般細膩,沒有一點瑕疵。這樣的臉它見了都心生憐惜,被裴玄劃上一道……既不是要毀容了。
可是毀容,總比取心尖血好吧。要怪就怪主人太殘暴了。
寒鴉一對烏漆嘛黑的翅膀,捂住了眼,真真不忍心了。
而他不知道,裴玄目光落在葉清身上,隻是觀察對方是否有蘇醒跡象。可葉清不知是天性使然,還是真的對他毫無防備,屋外狂風大作都不曾將他驚擾。
隨後裴玄目光落在少年的脖子和胸口,因為葉清裹著虎皮一個翻身,脖子處露出了一截紅繩,是一片金鎖。
裴玄在凡人境待過,他知道,凡間有一種傳統。
孩童容易早夭,為了避免病魔疫鬼侵入,便給小孩戴上鎖,就能無災無禍,平安長大——這種鎖便是長命鎖,從此幼兒祛災去邪、“鎖”住生命。
寓意十分美好。
裴玄也一眼看出了。
那長命鎖裡灌輸強大的靈氣……彷彿葉清天生體弱,需要鎖魂,又好似有人不願這體質柔弱的葉清夭折,長命鎖裡的靈氣極為具有攻擊性,任何敢傷害配鎖之人的邪祟疫魔,都會被灌輸者一擊斃命。
也許正是如此,葉清才能活蹦亂跳著長大,一副活力四射的樣子。
那麼……是誰灌輸的靈氣呢?
裴玄眼光極為寒冷,他的目光久久落在那片鎖上,不曾散去。
他可從來不信這個傳統……
至於寒鴉誤解了他的眼神,裴玄態度冷冷,也不屑解釋。
寒冰劍削鐵如泥、吹發即斷,他從沒打算要葉清的血。
裴玄身子始終不動。
寒冰劍有劍靈,明白主人想法,朝葉清飛去,一個呼吸間,便從對方那臉頰邊取了一小根碎發。
裴玄盯著這一根碎發,沉默片刻後,丟入血池中。
天道在上,修士的精血效果最好,否則也不會有秦巡滴血成契,契書立刻有了生命力或者得到機緣,迫不及待想給寶貝滴血認主這種事了。
精血凝有修為,用來啟動禁術最佳,頭發纔是最次的選擇。頭發一旦脫離,在很短時間內便會失去效用。
若問裴玄為什麼不動手,他也無法準確回答。
葉清在他麵前蹦躂著毫不設防,無數次露出明晃晃的脖子、露出破綻百出的背影,連一名修士最重要的靈台、命門,都完整暴露在他眼皮子底下。
如果裴玄想動手,有無數次機會。
更彆提葉清弱得可以,以至於每一瞬息都是機會。也有可能是葉清一出現,那種莫名其妙的牽引感橫空出世,令他有所忌憚。
問寒冰劍為什麼不動手。
寒冰劍隻能說,它感受不到主人強烈的決心,自然不會輕舉妄動。
葉清的頭發掉入血池的一瞬間,無數血像受了什麼刺激一般瘋狂湧去,將頭發絲兒糾纏,血池中爆發出耀眼光芒,閃爍著久久沒有停歇。
裴玄冷靜觀望。
究竟期待什麼結果,他也無法明說,隨著血液修為從掌心流出,一種焦躁心更加沸騰。
如果是假……
他會一劍殺了葉清,也許,想到這個可能性,裴玄眉峰蹙起,莫名感受到了心煩意亂,彷彿他的魂靈分為了兩個部分,意誌上有所分裂。
作為最毀天滅地的靈魂,少年裴玄沒有後來那麼狠,可也陰鷙暴虐、冷漠厭世,毫無任何憐憫情緒,心慈手軟這種詞更在他身上絕跡。
他從未對敵人放鬆警惕、手軟過。偏偏在這個來曆不明的少年身上,無數次殺意湧起又消散。
如果是真——
不可能是真。
裴玄毫不猶豫自我否定。
禁術一旦開啟,結果便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待一切光亮消失。
一片死寂中,感受不到主人的任何動靜,寒鴉鬆開捂著眼的翅膀,往地上一看,下一秒看清地上蜿蜒的血跡,寒鴉猩紅的雙目直接呆滯了,為這一幕而心底驚駭震動。
我的天啊,居然是真的。
這一夜註定無眠。
——
默不作聲中,天道之下最大的魔頭裴玄麵無表情,施展法術,毀去了地上一灘血跡。
從寒鴉的視角,它發現,自己一向英明神武的主人,竟然一眼也沒有往那少年身上看去。
寒鴉心裡表示理解,葉清打一登場,就對裴玄極好,讓人以為這是一個殷勤小意、滿口謊言的小騙子。誰知道,小騙子並不是小騙子,而是一個千裡尋父的好孩子。
這種複雜局麵該如何解釋呢……
大道三千,果然無奇不有。
片刻後,少年魔頭重新躺回床榻,睡姿規矩如同最精確的尺度衡量過一般,一種心情如藤蔓般滋生,在他心底纏繞,揮之不去。
漸漸的,裴玄陷入了睡眠。
這種行為無法掌控,裴玄向來沒有弱點,在舉世殺意之下,他也不允許自己擁有弱點,偏偏這場夢魘來得十分突然,好似一場迷霧將他籠罩。
他察覺到了血腥氣味,原來是他的手沾染了血。
此情此景十分陌生,好似才經曆過一場鏖戰,衝天的殺戮之氣如一層層海潮,圍繞在他周身,而他巋然不動地站在高處,渾身氣勢森然,無數仙士死不瞑目的屍體倒在他腳邊。
劍尖流下的血,浸透了無數的黑土。
裴玄冷漠,沒有什麼反應。
這種夢境對旁的修士來說,也許是噩夢。對裴玄來說,是日常,他早已習慣了殺戮,好似天道賦予他的宿命一般。
唯獨這一次……似乎有一些不一樣。
靜默無聲的焦土中,他一手提劍,另一手提了什麼東西。被寬大的藍袍遮擋,看不出模樣。
似乎是一團肉,夢境裡的自己居然把一團肉抱在懷裡。
裴玄皺起眉,對此十分厭惡,一雙眼飽含戾氣,恨不得代替夢裡的自己,把這團臟汙的東西丟出去。直到一聲嬰兒的啼哭,十分嘹亮,劃破了血氣彌漫的天際。
裴玄臉色錯愕。
未等他多想。
下一瞬息場景變換,他身處一棟木屋。這棟木屋普普通通,像是凡人居所。窗外是凜冽寒冬,大雪紛飛,風聲呼嘯。
屋內燃起兩個火盆,還有一道驅寒術。與強大的驅寒術相比,兩個燃燒著的火盆彷彿一處欲蓋彌彰的掩飾,畢竟有了驅寒術,能徹底驅散寒意,正常人怎麼會再擺火盆。
整個屋裡擺設十分簡單。
裴玄眼沒有眨,隻因被無數次暗算的他,深知一個道理:越是普通的地方,越不能放鬆警惕。
直到他看到了床榻上有一個在動的東西。
不對——那不是東西,那是一個人類幼崽。仔細看那嬰兒,頭頂軟軟、卷卷的胎毛,稀疏得彷彿剛破殼的雛鳥,麵板白淨,長得十分玉雪可愛,有著一雙黑紫葡萄般圓溜溜的眼睛,脖子間卻是極為眼熟的紅繩鎖……
這是——
裴玄神色僵硬。
那個幼崽似乎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正四仰八叉地背靠床榻,雪白的小藕臂高伸,同時一隻白嫩嫩的小腳伸起來,在半空中晃動著,劃了一圈又一圈,動作很慢,卻顯出主人無限愉悅的心情,嗓子幼嫩,“咿咿~呀呀~”
而他看到,自己高大的身影坐在床邊,一雙眼瞳沒有那殺儘無數修士的殺戮,隻餘沉靜墨黑。屋外一切的風雪喧囂,好似都止步於此。
這……究竟是什麼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