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侍衛是仇敵 第 54 章
五十四
“薑大人，路途凶險，還請大人小心。”
話音未落，黎昭華順勢登上了那輛近乎與世隔絕的封閉馬車，心甘情願做了囚徒。
哢噠一聲，馬車的門扉嚴絲合縫地緩緩合上，狹窄密閉的車廂頓時陷入了黑暗。
薑廣雲擡頭望瞭望陰雲翻滾的天空，一聲令下，由一匹精銳組成的車馬隊伍便浩浩蕩蕩啟了程。
區區雨水而已，可擋不住他們的去路。
馬車滾滾向前，不時發出些細微的聲響。豆大的雨珠不斷敲擊著馬車的頂棚，無端為黎昭華添了幾分愁緒。
顛簸的車馬幾乎叫她昏昏欲睡，可她一閉眼，眼前便立馬浮現出那暗無天日的天牢，又驀然驚醒。綿綿不斷的睏倦和短暫的清醒交替之間，黎昭華恍惚聽見馬車外似乎傳來打鬥的聲音。
數道黑色的身影如鬼魅一般從道路兩側湧出，薑廣雲心下一驚，不由得怒喝：“有埋伏！護住馬車！”他下意識按上了身側的刀柄，寒光一閃，利刃出鞘。
薑廣雲手起刀落，一個行雲流水的轉身恰好躲去迎麵而來的利刃，他一個利落的回身擡手，正中黑衣人的心臟。
“噗呲——”帶著體溫的血液驟然在薑廣雲麵前炸開，頃刻間血珠飛濺，沾了薑廣雲一身一臉。
急速墜落的雨滴很快便將薑廣雲臉上的血跡衝刷，他麵無表情地揮刀，擡頭，迎擊源源不斷湧上來的死士。
這是名副其實的廝殺。
黎昭華試探著推了推車廂一側那一小扇用於透氣的小窗。儘管她使儘渾身解數，小窗卻幾乎紋絲不動。
“薑大人？外麵可是發生了什麼？”黎昭華心下的不安驟然如波濤一般湧動，她試探著敲了敲後車廂那扇木門，卻沒有得到應答。
兵刃相接的碰撞聲仍在她耳旁起起伏伏，黎昭華心一橫，一咬牙便用儘全身力氣往門上撞。
事發突然，管不了那麼多了。
一聲巨響驟然在黎昭華耳邊落下，馬車的後門終於應聲而開。黎昭華顧不上隱隱作痛的半側身子，一個利落的躍身便跳下了馬車。
目光所及之處，身著黑衣的死士同金吾衛的身影三三兩兩糾纏到了一起，雨水伴著血水幾乎流了一地。
幾名黑衣人成包夾之勢迅速將靈雨和丹娘逼到了角落，對方雪白的刀刃沾了些不知道屬於誰的猩紅，在雨幕之中猶為奪目。
沒有一絲猶豫，黎昭華的身體比意識先做出了反應。她迅速從地上散亂的屍體中拾起一把長刀，二話不說便投入了這場紛爭。
黎昭華沉默著衝向了人群，憑著熟練的刀法，硬生生從黑衣人中間開出一條血路。她行雲流水的擡手出刀，每一個動作都恰到好處，沒有浪費一絲餘力。
黎昭華身影出現在靈雨麵前那刻，淚珠幾乎要從靈雨濕熱的眼眶呼之慾出。
長刀沒過黑衣人胸腔的瞬間，黎昭華終於抓住一絲間隙，為靈雨等人爭取到了寶貴的時間：
“靈雨，丹娘，你們快走，這些人來勢洶洶，恐怕我們也支撐不了多久——”
雨水沾濕了黎昭華的頭發，衣服。連微微顫動的睫毛都帶了零星幾顆雨珠。她身上的衣物近乎襤褸，血水混著泥水沾汙了全身，一時間竟難以分辨衣物原有的顏色。
聽見黎昭華近乎嘶吼的聲音傳來，靈雨先是一愣，隨即淚如雨下：“殿下！若我們走了，你如何是好？！”
一旁的丹娘不自覺攥緊了手中的帕子，此刻也是泣不成聲：“殿下，我在一日，殿下的便還有幾分翻身的機會，來日陛下徹查，定能沉冤得雪。若是我走了，何人能證明殿下的清白？”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公主一而再再而三救自己於水火，此刻忽而要叫自己痛痛快快拋下恩人離去，實在難上加難。
一柄秋月一般的彎刀帶著冷冽的風忽而從身後襲來，黎昭華下意識側身，將長刀橫於胸前。對方來勢凶猛，硬生生逼得接住這招的黎昭華連連後退了幾步，方纔堪堪抵擋住。
“快走！時間不多了！我不要你們為我而死，我要你們為我活！”暴雨簌簌落下，黎昭華不確定自己還能不能活著看到雨後天晴的太陽。如若不能，那虛無縹緲的清白她要來也沒用。
心裡的天平已然像朋友一側傾斜，黎昭華揮手甩去刀上粘黏的血跡，語氣更加堅定：
“為了懷舟，走吧！不要回頭。”
靈雨下意識驚撥出聲，瞧見對方沒能得逞，方纔慶幸垂淚。的確，她不能再浪費公主好不容易為她們爭取到的機會，她和丹娘也不能再叫公主分心。
心一橫，靈雨當機立斷拉過了一旁的丹娘，匆匆向著黎昭華身後山林的方向跑去。她不顧一旁丹孃的哭喊掙紮，腳下的奔跑的步伐越來越快。
丹娘不住地向後回首，並未察覺此時的看似決絕的靈雨實則已然淚流滿麵。
二人的背影越來越小，漸漸消失在了飄搖的風雨之中。
心中已無牽掛，黎昭華手中的刀更是凶狠。她幾乎將自己的安危置之於度外，冒著一股拚命的狠勁，直直殺到了薑廣雲身邊：
“薑大人！給我鐐銬的鑰匙！”
薑廣雲光是應付麵前這些死士便已是自顧不暇，更彆說將這群敢偷襲欽差的亂臣賊子一網打儘。
若是能解了公主暗衛的鐐銬，或許還能扭轉局麵可若這一切是公主自導自演的戲碼呢？豈非又放虎歸山？
他猶豫了一瞬，對上黎昭華心急如焚的雙眼刹那，他忽而想起了自己尚在繈褓中玉雪可愛的女兒。
公主也曾是陛下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吧？罷了，現下的他情願相信公主真如他所看到一般無辜。
薑廣雲抿唇，往裝鑰匙的暗袋內探手。金屬冰涼的觸感從指尖處傳來，就是它了。
丟擲鑰匙前的刹那，一支飛羽箭劃破了雨幕，帶著尖銳的殺氣破空而來。薑廣雲心中暗道一聲不妙，下意識反手用刀劈開了直奔自己而來的箭矢。
激烈的心跳聲淹沒了他的世界，劫後餘生的慶幸和後怕鋪天蓋地湧了上來。薑廣雲緊繃的身形略舒緩了些，卻不料第二隻箭接踵而來。
他的心一瞬幾乎提到了嗓子眼，這一刹那，時間的流逝似乎不再存在，雨滴滯在了半空，箭矢的軌跡也清晰可見。
想象中的疼痛並未襲來，第二支箭命中的，是方纔還信誓旦旦承諾一定出席薑女兒周歲宴的將士。
薑廣雲和黎昭華同時止住了一瞬呼吸。
他還沒來及哼出一聲，便這樣悄無聲息地倒在了雨水積蓄而成的水光之中。
刺目的鮮紅源源不斷從他胸口出溢位，跟隨雨水一起，帶走了他全部力氣。
最可怕之處在於，這射出的第二支箭並不是金吾衛隊伍消弭的結束，而是開始。
雨勢磅礴，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箭矢幾乎做到了將金吾衛隊伍裡的將士一擊斃命，不過片刻，隊伍便如傾倒的山一般難掩頹勢，瞬間失去了數位將士。
黎昭華的嗓子趕啞得幾乎失聲，屍橫遍野的煉獄之景再一次殘忍地降臨到了她身邊。
直至開啟暗衛的手銬之時，她的手仍然止不住地顫抖。
黎昭華咬唇，信手拾起一把新刀，將手裡這把已然捲了刃的朝死士隊伍的方向狠狠一擲，叫出了聲：
“黎昭華在此，想取我項上人頭領天價賞金的，儘管放馬過來！”
黎昭華朝薑廣雲拋去一個眼神，用僅兩人聽得見的聲音輕輕道：
“大人有陛下的手諭在身，借調附近兵馬應該不算難事。我在此處負責拖住他們，大人腳程快些，或許還趕得上。”
“殿下可是在魏郡查到了什麼？”事關緊急，薑廣雲不得不多問一句。這些死士幾乎前赴後繼，殺起來沒完沒了，能驅使他們這般不要命的人物，想來應是大有手筆。
得到黎昭華肯定的回答，其中的細枝末節現下無暇追問，薑廣雲心下卻大致有了數。
“那殿下保重，臣保證快去快回，還請殿下撐住。來日待麵見陛下，臣定將如實稟報，好還殿下一個清白。”
哨聲想起，薑廣雲的那匹棗紅色的紅鬃駿馬很快便穿過雨幕，直奔薑廣雲而來。
黎昭華目送對方翻身上馬，咬唇又揚起了手中的刀。這勢必是一場惡戰。
一道驚雷乍然在雲間炸開，閃爍的電光在翻湧的雲層穿行。一聲響徹雲霄的馬嘯隨之而來，黎昭華愣住，下意識回眸。
鋒利的幾道箭矢帶著凜然的殺氣直奔薑廣雲的背影而去，黎昭華敏銳地嗅到了危險的味道：“薑大人！小心背後！”
“噗呲——”箭矢接連貫穿了薑廣雲的後背，沒入了血肉，在他胸前和背後綻開一朵鮮紅，隨即失了力氣，重重墜於馬下。
“薑大人”親眼目睹了一切的黎昭華失魂落魄地趕到了薑廣雲的身邊，顫抖著手試圖去堵住傷口處潺潺不斷湧出的鮮血，“是我的錯，是我連累了薑大人連累了大家”轟鳴的雷聲不斷在耳旁炸開，黎昭華的視線忽而模糊成一片。她忽而覺得好累，抗爭的力氣轉瞬被抽了個一乾二淨。
“活下去見到陛下便還有希望”仰麵躺在泥水中的薑廣雲艱難地吐出幾字，他望著浮雲蔽日的墨色天空，看到的卻是夫人和女兒的臉。他伸出雙手，試圖最後再摸一摸女兒溫柔的臉龐，可掙紮片刻，回應他的卻隻有冰涼的雨水。
“啪——”那雙遍佈傷痕血跡的雙手重重落下，徹底宣告了主人的離去。
黎昭華闔了雙目，終於在此刻失聲痛哭。對錯的邊界在此刻不再清晰，黎昭華忽而開始懷疑曾付出過的努力。她似乎什麼都沒做錯，卻也什麼都沒做對。否則此刻怎會落得這般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