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侍衛是仇敵 第 47 章
是夜,巨大的夜幕悄然籠罩了一切,夜空中偶有幾顆星芒,散發著微弱光芒。如玉矯健的身影不斷於房屋剪影的縫隙中穿梭,經過城牆下拐角處時,他凝神屏息止了腳步。
風聲送來些許腳步的回響,應是城中巡邏的將士。如玉思忖片刻,轉身另辟蹊徑,尋了條繞遠的路。
直到看見那熟悉的建築躍然於眼前,如玉原是惴惴不安的心終於略微鬆泛了些。
一扇軒窗透出微光點點,橘黃色的暖光點亮了房中漆黑的夜。如玉輕輕叩響了薄薄的門扉,直到此時此刻站在這裡,他的心似乎仍舊砰砰作響。
“吱——”木門應聲而開,如玉喉結上下滑動了幾下,緩緩開了口:“殿下,我帶來了好訊息。”
還帶著如玉體溫的竹簡被遞出,黎昭華猛地擡起頭來,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沒事吧?對方可曾發覺?”
見如玉搖了搖頭,黎昭華方纔略略放下心來。展開竹簡,一行行觸目驚心的數字瞬間在黎昭華眼前鋪陳開來。她的指尖不禁跟著目光於竹簡上流連。
黎昭華的細細的眉尖幾乎蹙到了一處,炳炳鑿鑿的數字昭示著著徐文近來如何瞞天過海勾結糧商,將朝廷派發下來的糧食化作了一筆筆白花花的銀子,如今鐵證如山,徐文無可辯駁。
“堂堂郡守,身為一方百姓的父母官沒有安民濟物的抱負就算了,竟還將主意打到了百姓的頭上,借著百姓的名義貪贓納賄,他心裡裝的到底是黎民社稷,還是功名利祿?!”
說不上來是失落還是憤怒,亦或二者都有,黎昭華輕輕擱置了手中的竹簡,她心頭好像有一塊大石,直壓得她喘不過氣來。自識文認字起,學得都應是濟世匡時的天下大義。曾經書上所授的君子氣節,文人風骨,如今被徐文丟到了哪裡?
“現下殿下作何打算?此地不宜久留,屆時若徐郡守察覺賬本丟了,再想出魏郡恐怕就難了。”如玉眼中染上一絲擔憂,眼下的他們猶如在刀尖上行走,稍有不慎恐怕便會招來滅頂之災。
此事若捅到陛下麵前,一乾人犯定落不了好下場。他們心中比所有人更清楚這個結果,為避免釀成,隻怕會更加不擇手段
握著彌足珍貴的證據,黎昭華心如鼓擂。訝異和憤怒消弭過後,她的政治本能強迫她讓她冷靜下來。
謊報災情貪汙一事,究竟有多少人參與?徐文在朝中的黨羽又有何人?
一連串的疑問不斷從心中湧現,這些事關緊要的細枝末節,黎昭華還無從得知。
不過如玉所言極是。眼下最要緊的,是先得活著從魏郡離開:
“今夜便打點行裝,備下車馬,明日天一亮便出發,丹娘那邊便交給你了,她是我們重要的人證,可彆有什麼閃失。”
翌日,天光剛矇矇亮,一輛其貌不揚的馬車便匆匆上了路。秋日的清晨已有了寒意,城門的守衛搓了搓手心,方纔緩緩接過車夫遞過來的路引。
身著官服的青年守衛捏著路引略瞟了幾眼,眼神卻不住地往馬車裡打量:“你們來魏郡是做布匹生意的?那馬車裡拉的是什麼?掀起車簾來給我瞧瞧。”
如玉放下了手中的韁繩,泯然一笑:“守衛大哥辛苦,這車裡並沒什麼特彆的東西,我們采買的布料車前幾日已經出發,這車裡載著的,是在下的夫人。”
話音未落,靛青色的車簾被人從內輕輕掀起一角,黎昭華從中略露出了半張臉來。
守衛下意識向略略漏出的車廂一角投去眼神,車廂內近乎空空如也,的確沒瞧見什麼異物。他鬆了口氣,無心再同麵前這夥人再做糾纏,不耐地向如玉揮了揮手,示意對方快走。
馬車很快便又在泥濘的道路上疾馳,車轍近乎咯吱作響。遠方的天空積蓄著層層烏雲,似有山雨欲來之勢。
這日處理完細枝末節的政務,徐文一進了府,便照例往書房來。現下太陽還未完全落山,偶有幾縷餘暉投在在案幾陳列著的筆架同一旁堆疊的竹簡之上,留下一塊塊斑駁。
徐文輕吹了吹碧綠的茶湯,低頭略抿了一口,發出了一聲心滿意足的喟歎。思緒飄忽間,他的目光落在了窗欞邊木架的一角,心中忽而咯噔一響。
今日的木架似乎有些不同尋常。
徐文忽而站起了身,身後的椅子因他驟然起身發出重重一響。幾乎沒有猶豫,徐文便三步並作兩步疾行至木架跟前,眼神不斷在木架所陳列著的古玩上徘徊,細細揣摩心那絲不安究竟從何而來。
他下意識伸手摸向了架上那隻銅爐,心下立馬暗道一聲不妙。
不對,這隻爐的位置似乎略被人挪過了。徐文清晰地記得,昨日他走時銅爐上雲山紋中那隻瑞獸是朝向西側的,眼下獸首卻近乎正對著自己。
天還未黑,此刻徐文卻顧不上許多了。他顫抖著手摸上了爐後的機關,許是太過激動,在失手兩次後才終於啟動了暗門的機關。
密室牆上的箱依舊同往常一般陳列有序,並不像徐文預想中的狼藉一片。他鼓足勇氣,隨意抽開了其中一個抽屜,熠熠生輝的馬蹄金依舊完好無損地靜靜躺在那裡。
莫非是自己多心了?
細密的汗珠不知何時已爬滿了徐文的額頭,再順著脖頸悄然滾下。如若闖入這裡的不速之客不是為財而來,那
最遭的結果如閃電一般瞬間擊中了徐文的心頭,巨大的恐慌瞬間吞噬了徐文,他像被抽去引繩的提線人偶一般,不禁向後退了幾步,重重跌在了地上。
他輕車熟路地摸向存放賬本的那隻抽屜,臨到開啟前的一刻,徐文卻忽而在半空滯住了手。
這一刻他腦裡忽而不合時宜地閃過許多記憶碎片。他忽而想起年少時院中那棵桂花樹落下的金色桂花,想起同夫人成婚時夫人羞赧的笑臉,想起孩子剛出世時那張皺巴巴的笑臉
徐文忽而想起那日他坐在桂花樹下讀書,微風一吹,金黃的桂花碎屑便落了他滿身。花瓣洋洋灑灑落下,院中宛如落下一場桂花雨。那時母親在房中為他縫製秋天的新衣,其餘幾個兄弟姊妹或在院中丟沙包或踢蹴鞠,唯獨徐文一人坐在桂花樹下溫書。
徐文甚至清晰地記得,那日他讀的是劉向的《問衡》。隻因他白天在族中的學堂上被夫子當眾誇獎了一句,他下課後便更是篤誌好學,夙夜匪懈,輕易不肯浪費任何一刻。
精巧的桂花伴著那股特有的甜香零零碎碎落在了徐文手中握著的竹簡之上,可那時的他卻無心賞花,隨手便將花拂去了。徐文幾乎記得那天的所有,卻唯獨記不清當時的自己究竟是什麼心情。
直至這一刻。徐文才恍然察覺,原來他擁有的竟一點都不少。遲來的愧疚伴隨著即將失去的不安迅速湧上心頭,折磨得徐文心口發痛,幾乎讓人發狂。
絕境中的人總是下意識想要抓住些什麼。
一想到暗無天日的地牢,那腐爛陰濕的味道彷彿一下便跨過山海和時間,頃刻便來到了徐文身邊。從未有過這麼一刻,徐文如此渴望奇跡的出現。
揭開結果前,徐文近乎沒有勇氣去看。
他心中源源不斷湧上無聲的渴求,不斷祈求著上天對他網開一麵,從祈求闖入密室的隻是個普通毛賊,再到祈求對方不曾發現他藏於暗格中的賬本。如若真能如此,他徐文此後必定洗心革麵,從頭來過。
一陣胡思亂想過後,徐文終於顫抖著手揭開了抽屜中的夾層。徐文瞧見靜靜躺在其中的竹簡那刻,下意識以為上天回應了他的請求,讓他的秘密不曾被發現。
原來是虛驚一場。徐文連拍了幾下自己的胸口,緩緩吐出了打進密室起憋著的濁氣,掏出絹帕拭去額角的汗滴。收回手的刹那,徐文不慎碰倒了身旁的開合一半的抽屜,厚厚的竹簡一瞬間便應聲而落。
竹簡順勢咕嚕咕嚕滾落至木架下的一腳,徐文下意識便去追。他用力彎下了並不算靈活的身子,卯足了勁伸手去夠,卻在看清竹簡的瞬間如遭雷擊。
竹簡幾乎空白一片,這不是原來那捲。
徐文的臉色迅速灰敗了下去,他清楚地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一陣天旋地轉之後,他終於沉默著出了書房。
他那慘白的臉色嚇了門口的張管家一跳,對方先是一驚,便忙上來扶住了徐文搖晃的身形:
“大人這是怎麼了?”
徐文強撐著站直了身子,語氣間儘是掩飾不住的疲憊:“昨日那夥闖入府中的賊人可抓到了?”
張管家下意識低下了頭,回話的聲音愈來愈小:
“稟大人,小的正是前來稟報此事。昨日小的帶著府中的家丁循著那人消失的方向一路追查,最終追到了集市那邊便沒了蹤跡。大人放心,小的已安排人繼續搜查可疑之人”
後麵張管傢俱體說了些什麼,徐文已聽不清了。一陣天旋地轉以後,他忽而覺得氣血攻心,幾乎喘不上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