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侍衛是仇敵 第 19 章
臘儘春來,近來天氣回暖不少。積雪將碧瓦朱簷重簷去歲的痕跡一並洗去,飛雲重簷下添了一窩新燕,嘰嘰喳喳似是在慶賀初春。
一柄寒霜劍驟然出鞘,一陣劍風掃去,院中的樹葉應聲簌簌落下,恍若降下一場葉雨。
黎昭華擡眼望去,院內春和景明,紅情綠意互相呼應,如玉光是站在那裡,便如畫中人一般,叫人挪不開眼睛。
眼波流轉之間,紫毫宣筆輕輕向茜草所磨的紅色染料一點,黎昭華手腕輕揮,落在絲帛畫布上便變作了盛開的桃花點點。
近日黎昭華隻管烹茶賞花,儘管身子漸好也不似往常一般著手幫陛下處理些政務,靈雨憂心了許久,這才忍不住開了口:
“殿下,近日府上門庭冷清了許多。殿下可是想歇一歇了?”
“聽聞父王近日忙著擴張太學,已經連著熬了幾宿。等下你且叫後廚備些養身的藥膳,晚些給父王送去。”黎昭華不置可否,轉眼又在畫捲上添上幾筆。
“殿下可要親自送去?往昔都是殿下親送的,如今”
“不必了。從前父王便有意削藩,如今擴張太學,明眼人都能瞧出父王這是有意要提拔寒門子弟。你看那些昔日裡炙手可熱的豪門士族如今都靜默不言,不露鋒芒。我也該學一學纔是。”
黎昭華搖頭,在絲帛畫捲上落下最後一筆。她越是低調馴順,謝家便越是安穩。這個節骨眼上,她還是少去陛下麵前晃蕩纔好。
日暮時分,如玉率以為常的操練方纔結束。他掏出懷裡備的方帕,邊擦拭劍鞘邊往回走。
廊下一群宮女將靈雨圍在中央正竊竊私語,如玉無心偷聽,正欲繞路迴避,卻不想被靈雨叫住,生生止了腳步。
一群人登時鳥獸作散,靈雨一人緩步而至,自然而然放低了音量:
“兩月後便是殿下誕辰,我們正商量為殿下籌備生辰禮,你可準備了什麼?到時候我們一同送。”
如玉愕然,去歲他們同在軍中,幾乎未曾聽黎昭華提起過生辰一事,卻不想竟迫在眉睫了。
“從前殿下是如何慶生的?”如玉擡眸,眼神裡多了些靈雨看不懂的情緒。他的過往幾乎一片空白,靈雨的話卻如醍醐灌頂,忽然點醒瞭如玉。
在遇到他以前,殿下是怎樣的人呢?
那段沒有他參與的過往,是否會更加繽紛?
“從前的生辰宴都是陛下和皇後娘娘一手操辦,請了宮外的有名戲班進宮子為殿下慶生,不過殿下不喜熱鬨,不願大操大辦,近幾年都是我們私下同殿下於天香樓慶賀呢。”
如玉悶悶揮彆了靈雨,心下卻多了些愁緒。該送些什麼好呢?他信步行至後院的花圃,不知不覺便沿著鵝卵石小徑繞了一圈又一圈。
殿下自出生起便是天之驕子,無論才學亦或人品也皆是樣樣一流。她幾乎擁有了一切,可自己不過凡胎濁骨的無名之輩,該奉上什麼方纔能入得了殿下的眼呢?
如玉信手從地上撿了根趁手的樹枝,就著朦朧月色沙石地上寫寫畫畫。
上次殿下曾親手教他識文讀字,論起來通用字他已認了個大概,不過看起國史策論之流仍有些吃力。
心煩意亂之際,如玉隨手在地上落下一個“玉”字,卻遠不如殿下寫的那般飄逸流暢。若是換裴長川,定會寫得比自己漂亮吧
如玉提手隨意在地上畫了一杠,以作楚河漢界。左邊代表裴長川,右邊則是自己。
論才學,裴長川才高八鬥,左邊劃一杠。
論才藝,裴長川彈得一手好琴,才藝精妙絕倫,左邊劃一杠。
論人品,裴長川出身高貴,且人也體貼入微,不似尋常紈絝,左邊劃一杠。
果然,如玉不過略略想來,裴長川那邊便密密麻麻全是劃痕,反觀自己這邊則空空如也。
罷了罷了,如玉簡直不敢往下想,他草草將地上的痕跡胡亂一抹便抽身離去。原是幫殿下選生辰誕禮,他怎會胡思亂想至此。還是明日且去城中轉轉再做打算吧。
這日天剛濛濛良,安陽便一骨碌從炕上爬起了身。自他回來以後,於春風便將西邊的空房騰了出來,將他安置於此。
儘管安陽極力推脫,卻架不住於春風盛情難卻。可安陽卻說什麼也不願一味白吃白住,趁著天光變入了城,意欲找份餬口的活計。
眼下不過辰時,長安城便已人聲鼎沸,安陽順著摩肩接踵的人流便往城中幾家酒樓來。
安陽的眼光落在麵前一棟閎宇崇樓,隻見其飛簷反宇,層台累榭,還未踏足裡間安陽便知其氣派非凡。
許是初升的陽光有些晃眼,安陽一手擡至眉間,堪堪遮住日光。他悄然掃視一圈,卻沒尋到招人的告示。
安陽不死心,再三醞釀之後,這才鼓足勇氣邁過門檻。不等安陽開口,一濃妝豔抹的婦人熱絡地迎了上來,撲鼻的胭脂香味隨著婦人的步伐飄然而至,叫安陽連打了幾個噴嚏。
“客官您請進~客官可是初次來?還是客官已有熟識,需在下引見?”
對方語氣親昵,安陽還未反應過來自己入的是青樓而非尋常酒樓,他雖不解卻還是老實作答;
“我初次來敢問東家,現下可招雜役?”
披羅戴翠的嬤嬤噗嗤一聲便笑了出來,她原以為大清早便來了個開門紅,卻沒想碰到的卻是來自薦的愣頭青。
嬤嬤上上下下將安陽打量了一遍,麵前這人雖長了一副老實麵孔,身材倒挺結實。她思慮一番,方纔緩緩出聲:
“嗯,看你倒像個練家子,從前做什麼的?”
安陽被對方直白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自覺便低了頭:“從前我在王府當差,做的也是打水劈柴之類的粗使活計,有的是力氣,還請東家放心吩咐。”
聽聞安陽從前在王府當差,嬤嬤心裡倒泛起了嘀咕,這人莫不是犯了什麼錯被趕出來了?如若真是,她可不敢輕易沾染。
“那你為何不在王府繼續當差了?”
“是我無福在王府侍奉,我家裡人想我得緊為我贖了身,我方纔來尋份活計餬口。還請東家給個機會,小的任憑差遣。”
嬤嬤心下權衡一番,方纔緩緩開口:
“攬月閣現下是缺幾個打手,若你有願現下便同我我去畫押立契,我們攬月閣招待的都是達官顯貴,彆的要求沒有,隻要會裝聾作啞便罷。這裡呢都是輪班製,月例”
還未等嬤嬤說完,安陽大驚失色,後知後覺地出聲打斷:“攬月閣?是長安最有名的那個攬月閣?”
見安陽大驚小怪,嬤嬤神色也怪異了起來:“對啊,你沒瞧見我們門口那塊大大的招牌嗎?”
意識到自己搞錯後,霎時安陽耳根一熱,整個臉燒了個通紅。他隻略微識得例如“招工”和涉及月錢的幾個大字,沒曾想竟鬨了個烏龍:
“抱歉,是我唐突了。”話音未落,來不及看對方的臉色,安陽幾乎落荒而逃。
安陽一下失了找活的心思,直至站在藥香四溢的小院門前,他才略微鬆了口氣。
環視這座陪伴安陽走過數年的小院,倒叫安陽想起件要緊事。不待略作歇息,安陽便從堆雜物的角落翻出了木梯。
一盆接一盆的井水注入桶中,再摻些搗碎的黃麻絲和隨處可見的黃土,便成了一桶有粘合性的灰泥。安陽一手拎著木桶,一手拽著木梯小心翼翼拾級而上,踩著承重的椽子立於房頂之上。
這座一半瓦片一半茅草做頂的小屋還是由蘇嫣的父親親手修葺,為他們遮擋了數年風雨。現下為數不多的筒瓦已略有殘缺,安陽得趁著這幾日天清氣朗,趕在雨季之前補上才行。
安陽先是細細清掃了一番,將殘瓦附近的樹葉灰塵悉數打掃,取出完全破損的舊瓦,這才用抹子沾了灰泥,一點一點填充進筒瓦已然裂開的縫隙。
一番從拆開到複原的過程下來,安陽幾乎汗如雨下,捧起乘著井水的陶碗便咕咚咕咚喝了個暢快。
“安陽哥?這是你修的?”
瞧著煥然一新的小屋,蘇嫣驚喜的神色溢於言表。從前每縫下雨,屋中便總會滴滴答答漏個不停,接雨的鍋碗瓢盆沿著雨水擺了滿地,叫人都不敢輕易下腳。
蘇嫣冷不丁出現在安陽身後,把他嚇了一跳。安陽出了苦力,卻不好意思承認是自己的功勞,一時竟猛然嗆住,不住咳嗽了幾聲。
“娘,你快來瞧!”蘇嫣喚回了在後院曬藥的母親於春風,獻寶一般要向母親炫耀安陽的巧手。
麵前的小屋近乎改容更貌。於春風略略看去,幾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安陽這孩子,屋頂的茅草你可是也新添了一層?纔回來你便這麼勞累,快坐下歇歇!”於春上雖然嘴上嗔怪,上揚的嘴角卻掩飾不住她內心欣喜。
安陽早知她刀子嘴豆腐心,嘿嘿傻笑一聲,便任由蘇嫣將自己按到了長條凳上。不待他坐穩,蘇嫣方纔娓娓道來:
“娘,安陽哥,我有件事想和你們商量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