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侍衛是仇敵 第 14 章
“嘭——”爆竹驟然在夜色中綻開,新襖在身的稚子及時捂住了耳朵,撒下一陣銀鈴般的笑聲便消失在巷角。劈啪作響的鞭炮接踵而至。呼嘯的寒風捲起煙塵,向路人昭示新春。
玄黑的花崗岩城牆在夜幕中隱約露出一角,楚青坐於高頭大馬之上,唇角不自覺微微上揚。曆經三月跋涉,魂牽夢縈的長安城此時終於現身於眼前:
“殿下,那我先率將士回軍營暫作安置,明日再去覲見陛下。楚青告辭。”
黎昭華拱手,二人暫且彆過。
漢白玉的天階拾級而上,朱紅的金樓玉宇在夜色中撐起一片天幕,身著皂色的宦官手持拂塵在於肅穆中立於碧瓦朱甍的飛簷反宇之下靜候來人。
“兒臣拜見父王母後——”在宮人的攙扶之下,黎昭華拖著仍未好全的傷腿行禮跪拜。顧不上休息,黎昭華前腳剛入長安,後腳便即刻進宮覲見天顏,以示忠誠。
黎勿輕輕投去一個眼神,立馬便有宮人扶起了公主:“吾兒辛苦了。這一路可還順利?腿可還疼?”
黎昭華垂了眼眸,兩年過去,可自那場火種下的芥蒂仍未能隨時光的流逝而逐步消散,麵前的不僅是她的生父,更是天子:
“啟稟父王,兒臣不過儘份內之事,算不上辛苦。有勞父王掛心了。”
兩年不見,黎昭華愈發馴順懂事,黎勿甚是欣慰:“昭華長大了。來人,賜座。”
“苦了你了,昭華。朕聽楚青說了,此番蕩平匈奴,你也從中出力不少,也算立了大功。即日起,增食邑千戶,賜良田百頃。昭華,這般你可滿意?”看似是在詢問,實則不容置疑。黎勿終究是忌憚謝家勢大,並未授予什麼實權。
來不及思索,黎昭華下意識便掙紮著起身謝恩:
“啟稟父王,此戰得勝非兒臣一人之榮光。父王勵精圖治,知人善任,方纔得天下富足,四海昇平。父皇卻如此恩賞厚待兒臣,兒臣惶恐,實在愧不敢受。”
黎昭華垂眸,談話間倒叫她想起自己予以阿圖那的承諾:
“啟稟父王,兒臣還有一件要事稟報。對匈奴一戰中大月支部落同笮夷部落也曾出力不少,兒臣曾許諾派遣大耀工匠助其修建溝渠,以示友好互通有無。具體事項,還請父王示下。”
派遣工匠倒也算不得什麼大事。若真能換取邊疆和睦,倒也不失為一樁劃算的交易。黎勿思索片刻,便給了答案:“你做得不錯。這事便交由你去辦罷。”
黎勿頷首,對黎昭華的反應甚是欣慰:“朕既然說你當得起,那你便當得起。昭華已過及笄之年,可有何心儀人選?”
雖未授她什麼實權官職,可黎昭華卻並無失落。經此一役後,她實在疲於與人虛與委蛇,落個清閒正合她心意。隻是父王驀然提起駙馬一事,黎昭華眼中不禁閃過一絲錯愕。
她腦海中不由自主便浮現出那個飛身替她擋刀的身影。今日進宮覲見,黎昭華特地撇下瞭如玉,她心下總有種強烈的不安,若是如玉一見父王便勾起些從前的回憶那可便棘手了。
聽聞提及婚事,謝依然倒是也想起一件事來。
“陛下,我看世家子弟中便有不錯的人選。濟北王的長子一表人才,品貌端莊,我看就很不錯。”
前幾日的除夕宴上,濟北王長子裴長川撫琴,當場奏了一曲《廣陵散》,琴音一出便豔驚四座。其琴技之高超,音準之絕妙,堪稱天下無雙。
黎勿輕輕點頭,說起中意的人選,他心中倒也有幾個:“依朕看,太學祭酒許澈修身潔行,溫恭直諒,也還算不錯。不若等開春辦個春日宴,將這些世家子弟齊聚一堂,也好叫昭華慢慢相看。”
見父王和母後越說越遠,黎昭華趕忙表態。婚姻乃人生大事,若嫁便要嫁心上人。黎昭華不求對方位高權重或身世顯赫,這些她都不看重。她最看重的,是對方的心意。
思緒沉浮間,黎昭華眼前恍惚又浮現出那人的身影。若是他穿紅色喜服,一定更襯得他眉眼如畫。隻是現下還不到時機。如玉還缺一個掩人耳目的新身份,還需細細籌謀。
“勞父王母後掛心,兒臣喜不自勝。隻是兒臣尚且年輕,還想再多陪伴父王幾年。待覓得如意郎君,兒臣自來向父王回稟,到時還請父王成全。”
瞧著黎昭華似是心意已決,黎勿不禁苦笑。這孩子倒是越發有個性了。既是婚姻大事,一時也急不來,他微微點頭,也算是默許了。
穿過青石板鋪就的蜿蜒小巷,瞧見那棵數年長青的大榕樹的岔路,過了巷口再往左轉,便到了蘇嫣生活了十七年的家。
沾了雪水的石板映出星星點點萬家燈火,縱地麵濕滑卻也擋不住她輕快的腳步。推開柴扉,裹挾著著藥香的空氣撲麵而來。大大小小的籮筐裡是各色剛曬的藥材,不大的庭院經多年浸染活像一座藥堂。
“母親,我回來了!”蘇嫣一頭撲進了母親懷中,同於春風撞了個滿懷。
“嫣兒回來了。多大的人了,怎還是這般愛撒嬌?”於春風嘴上雖是抱怨,卻沒捨得推開懷裡的女兒,彷彿當初苦口婆心勸誡蘇嫣保全自身,切勿從軍的的人不是她本人。
“你呀,一去便是兩年,怎能不叫人牽腸掛肚。去見見你父親吧。”於春風拍了拍蘇嫣的手,以作示意。
就算母親不刻意提醒,蘇嫣也不曾忘記。歸家後向先向父親問好,早已變成了融入骨血的習慣。
蘇嫣抽身來了西側的屋中。銅盆裡的香蒿一經點燃,肆意跳躍的的火舌捲起一陣熏風。蘇嫣雙手捧起案上供著的的靈牌,手握絹布細細拭了幾遍角落裡堆積的灰塵,方纔俯身作拜。
“父親,嫣兒替父親回了一趟故鄉。邊疆現在很好,父親大可放心了。”
香蒿悉數燃儘之時,恰逢於春風進來叫人:“嫣兒,娘給你燉了你最愛喝的冬寒菜豆腐羹,快來嘗嘗。”
這麼多年以來,也就母親還把自己當小孩一般看待,蘇嫣輕笑一聲,遠遠便應和:“就來。”
蘇嫣的父親原是做藥材生意,自己經營了一家小小的鋪子,不能說大富大貴,隻能夠一家三口溫飽。三口之家原先也算得上和和美美,可惜天公不作美,蘇嫣八歲那年,她慈愛的父親卻突然染上了惡疾。
那病來勢洶洶,先是渾身發熱,借著便是不住的咳血。沒過幾天,蘇嫣父親的身子便迅速敗了下去。於春風傾儘全身醫術,又四處求了名貴藥材方纔略微吊著人一口氣。
可惜天不假年,沒多久蘇嫣的父親還是撒手去了。
一口熱熱的羹湯下去,暖意自胃部升騰而起,蘇嫣整個人肉眼可見地放鬆下來:
“娘,安陽大哥近來如何?”
於春風意味深長地看了蘇嫣一眼,嗔怪的味道不言而喻:“你娘那麼大個人站你麵前你不關心,回來板凳還沒坐熱呢便先關心起了人家安陽。”
蘇嫣臉後一熱,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幾乎化作了囁嚅:“那不是人家安大哥幫過咱們嘛我這也是知恩圖報。娘,我偷偷告訴你,安大哥的事有著落了。”
當年蘇嫣父親病重,舉家上下已經四處借了不少銀子,最後卻依舊差十兩買那續命的藥材。一分錢難倒英雄漢,火燒眉之時,竟然是小小年紀的安陽捧出了十兩白花花的銀子,充當救命稻草。
“你哪來這麼多銀子!?”
安陽從小便沒了父母,吃村裡的百家飯長大。於春風看他可憐,索性收了他做自己的藥童打打下手。十歲的他突然變戲法似的變出這麼多銀子,把於春風同蘇嫣都嚇了一跳。
“我把自己賣了。”安陽這話說得平靜,好像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於春風急了眼,當即便攥住了安陽的衣袖,聲音也不免大了些:“賣給誰家了?!你糊塗了!陽兒!”這些年於春風雖嘴上不說,可心裡早把他看作了自己的兒子。
年少的安陽垂了眼眸,於春風夫婦對他而言幾乎如同再生父母,蘇嫣同她一起長大更是如親妹妹一般。
眼下這節骨眼上,若是他不賣自己,再熬幾日蘇嫣恐怕就要自己賣自己了。
於春風當時便發了脾氣,無論如何也不肯這筆銀子:“你還小!家裡的事用不著你操心!”她拉著安陽便欲去退了這銀子還他自由,卻不想安陽早已斬斷了退路:
“賣身契已經簽了,於阿孃你便收下吧。”
後來小小的安陽被人伢子牽著,風雪很快掩蓋了他們的足跡,片刻便消失在了村口。
可惜即便湊足了銀兩置辦齊全了藥材,蘇嫣的父親沒挨幾天,還是這麼撒手去了。
轉眼數十年過去,於春風一聽蘇嫣說安陽的事有望,眼前瞬間一亮:“你說的可是真的?”距離安陽賣身多年,不想還能有所轉圜。若真如此,於春風也算了結一樁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