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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婚夫女兄弟做AI婚紗照後,我讓他們悔瘋 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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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狗皇帝要我嫁給小太監,我眼都沒眨就嫁了。

然而大婚當晚,我被人綁到皇帝寢殿的時候,連頭上的蓋頭都沒來得及揭。

01

「不知陛下召我來所為何事,要是沒什麼要緊的,我可要先回去了,洞房花燭,我夫君還在等著我。」

不遠處的龍榻上,齊域漫不經心地撐著胳膊,張嘴接過一旁美人遞過來的葡萄,嗤笑了一聲。

「洞房花燭?和一個閹人?

「你倒是給朕講講,這夜,你們打算怎麼過?」

齊域說完,不加掩飾地輕笑起來,一旁的美人也是個有眼力見的,見皇帝都笑了,也掩著嘴咯咯地湊熱哄。

我翻了個白眼,伸手扯掉遮在麵上的紅色綢緞,麵不改色地迎上前方調笑的目光。

「交杯、剪燭、揭蓋頭、允終生。

「他若是還不想睡,我們就去看月亮,喝光那壇我娘替我藏了十幾年的桃花釀。他若是乏了,我們就並肩躺在床上,牽他的手,撫他的臉,吻他的唇……」

我看著齊域那逐漸黑下來的臉色,揚起嘴角微微一笑。

「這些閨房之事,皇上您若是想聽,宮裡有專門的嬤嬤會教,需要我幫您傳她們麵聖嗎?」

西域進貢的琉璃盞在我腳邊砸了個粉碎,我麵不改色地收收腳。齊域這人總這樣,說不過就動手,真是玩不起。

美人被他趕了出去。燈火通明的寢殿隻剩下我們兩人,齊域掐著我的脖子把我抵到案台上,晶瑩剔透的葡萄滾了一地。

「賀淮安,你猜,今夜你若是沒回去,那閹人自此以後會怎麼看你?是會覺得你淫蕩、下賤,還是覺得自己無能而狂怒?」

齊域手上的力氣很大,我有點喘不過氣來,卻還是強穩著氣息。

「他會心疼!」

是的,他會心疼,長贏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會心疼我的人。

「齊域,」我本能地掰著齊域掐在我脖子上的手指,因為呼吸不暢臉有些漲紅。「既然已經賜婚,那便算我求你,讓我和他做一對平常夫妻。」

「平常夫妻?」

齊域把臉垂在我的脖頸,笑聲聽著有些瘮人。

「賀淮安,昭昭阿姐的屍身至今都還沒有找到,你這樣惡毒的人,竟然還妄想活得心安理得,幸福美滿?朕偏不讓你如願。」

我閉上眼,齊域不會輕易放過我,昭昭阿姐慘死,所以我就活該痛苦地過一輩子,以此來賠她這條命。

齊域手上的力氣鬆了鬆。

「你不是想和他做平常夫妻嗎?那朕便讓所有人都看看,你是怎麼和他做夫妻的。」

02

那一夜,齊域格外凶狠。

那不是他第一次做那樣的事,他喜歡羞辱我、喜歡讓我難堪,他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們之間的齷齪事,卻又從不願給我什麼名分。入宮三年,下人們甚至不知道該如何稱呼我,隻能不清不楚地喚一聲「賀姑娘」。

沒有人把我當回事,後宮妃嬪善妒,齊域給了她們恨我的理由,又不給我在這宮裡自我保護的資本,我沒有身份,無人撐腰,誰都敢過來欺負幾下,以解不受寵愛的心頭之恨。

在宮裡的每一天都過得暗無天日,齊域打發過來的宮女也都三三兩兩地跑到了其他妃嬪那裡,畢竟我這比那冷宮還招人嫌棄。

長贏是齊域派過來的人裡,唯一願意留下來的。

他比我年長三歲,也是個苦命人,小時候家中哄洪災,逃亡的途中跟家裡人走散了。一個五六歲的孩童,又生逢天災亂世,為了一口裹腹的稀粥,他進宮當了太監。

「長贏,你乾嘛在這跟我過苦日子?」

「這四角宮牆的大院,哪裡不是苦日子?」

「長贏,你會不會也嫌棄我?」

「賀姑娘又何時嫌棄過我?」

「長贏,不開心的時候你會做什麼?」

「躲起來,哭一場。」

「你也會哭嗎?」

「自然……不過賀姑娘若是想哭,不必躲起來,我幫你看著門,不許有人進來。」

「長贏,這個月他們又沒給我們炭。」

「賀姑娘不要怕,我的外衣給你。」

「那你呢?」

「我是男子,男子體熱。」

「既然如此,那你……抱抱我吧!」

「賀姑娘……」

「可以叫我淮安嗎?」

「淮安!」

……

我從不覺得齊域要我嫁給長贏是對我的羞辱,畢竟我是真的心悅於他。

03

齊域放我回去的時候天已經矇矇亮,宮裡的人都開始各司其職地忙碌起來。我拖著疲憊的身子,穿著大紅色的喜袍,在一聲聲閒言碎語裡拖著步子往回走。

我的寢宮住在整個皇宮最不起眼的一角,據說以前有個宮女想要博帝王寵愛未成,心灰意冷之下將自己吊死在了房梁上。

這本不是什麼大事,畢竟這皇宮裡每天都在死人。但因為此處位置偏遠,那宮女死去好久才被發現,屍身已經不成樣子,嚇瘋了當時過來打掃的一個小姑娘,此後這個偏房便不再有人住。

齊域是故意讓我住過來的,他知曉這裡地處偏遠年久失修,亦知曉那個驚悚傳聞,他隻是不想讓我好過。

然而此時,那個讓人聞之色變的偏房,卻是掛滿了橘色燈籠,在將亮未亮的晨間,暖色的燈光讓那間小房子都徒然溫馨起來。

我知道,那些燈籠幾乎是花掉了長贏將近半年的月銀。

「他們欺負人,哪就需要這麼多錢了?你去退給他們,我不要什麼燈籠和喜服,我們一起把那壇桃花釀喝了就好,那是我娘留給我的。」

「娶你一次,總要隆重一些,可惜我沒辦法給你十裡紅妝,三書六聘。淮安,謝謝你還願意嫁我。」

長贏總是願意把他最好的給我,可我卻在新婚之夜負了他。

「冷不冷?我們進屋,今日有炭火,屋裡暖得很。」

一件披風披在我的肩頭,長贏握著我的手,鼻頭紅紅的。

「你一直在這等著?」我問他。

長贏搖搖頭:「昨個高興,喝得有些醉,在屋裡頭睡著了,剛剛才醒,想起你回來會冷,就生了炭火,出來等你。」

他騙人,他身上這樣冷,連一直抱在懷裡暖著的披風都是冷的。

我吸吸鼻子,沒拆穿他。

「咱們進去吧,彆浪費了屋裡的炭火。」

04

我和齊域的那點破事,整個皇宮都知道,長贏自然也不例外。之前有好幾次,齊域來找我的時候,長贏都在場。齊域不會因為有人在就收斂幾分,而長贏也隻是回過身退出去,默默關緊房門。

我和長贏兩人在這偏僻無人的偏房住著,雖然日子過得清苦一些,但他無需當值,我也無事可做,如若沒人來找我們麻煩,兩個人倒也都樂得自在。

隻是以前這樣的日子少,那些失寵的妃嬪總愛過來刷一下存在感,我和長贏隔三差五就要一起挨罰,哦,大多數都是他陪著我挨罰,本來跟他就沒什麼關係。

如今我們已經成婚,當初為了羞辱我,齊域把這事搞得人儘皆知,我已為人妻,不再是她們的威脅,這下那些妃嬪便再也沒有理由來這搗亂,我抱著熱茶嘿嘿傻笑,日子總算是有了些盼頭。

長贏往爐子裡添炭,也不問我笑什麼,就跟我一起笑,我見他這個樣子,笑得更歡了。

「砰!」

「給我搜!」

院子的門突然被推開,佩著長劍的護衛一擁而入,不分青紅皂白地開始在院子裡胡亂地翻著,東西嘩啦啦撒落了一地。

我衝出門去:「你們乾嘛?誰許你們亂翻的?」

領頭的人瞟了我一眼,不甚在意。

「奉皇上之命,來賀姑娘這找點東西。」

「我這沒有他的東西。」

「皇上說有,那便是有!」

我還想和那領頭人爭辯什麼,卻被長贏拉過去護在了身後。

「沒關係的淮安,讓他們搜吧,我們不能抗旨忤逆。」

我看著那些護衛把我和長贏辛苦裝扮好的小院翻得一塌糊塗,燈籠都掉在地上戳破了,竹竿上還未來得及收的衣服也被踩上了腳印。

屋簷下那棵臘梅,是長贏最喜歡的,花剛零星開了幾朵,現如今被人翻倒在地,根都露了出來。

我不忍再看,長贏伸手遮住了我的眼睛。

「沒關係的長贏,我們再種一棵臘梅。」

長贏搖搖頭:「我隻是擔心那盆炭,我的月銀都花完了,怕你會冷!」

我把長贏的手從我的眼睛上拿下來,張開胳膊抱住了他。

「不怕,男子體熱,我抱著你就不冷了。」

05

那群人最後還是什麼都沒搜到,我不知道他們想找什麼,不知道我這裡還有什麼東西值得齊域這樣大張旗鼓,他大概隻是看不慣我過得好,畢竟我這條命,得用來還昭昭阿姐的恩情。

此時正值寒冬,我們沒有炭火,沒有禦寒衣物,甚至沒有太多吃食,我病了,病得好像還挺重。

長贏為了給我求藥,連著幾天去太醫院門口磕頭,頭都磕破了,也沒換得幾服藥來。

我躺在長贏懷裡,感覺身上沒什麼力氣,又冷得發狠,整個人都在輕輕地抖著,卻還是想要安慰長贏幾句。

「彆擔心,就是普通風寒,發發汗就好了。院裡那棵海棠樹下麵有我藏的桃花釀,你去把它挖出來,我們一起喝點,身上暖和了,病也就消了。」

那壇桃花釀是我娘留給我的,說是等我嫁人的時候,用作和夫君的交杯酒,隻可惜,出嫁那天,我們沒能有機會交杯。

「淮安,我挖出來了,你等一下,我給你倒些出來,喝了就不冷了。」

我裹著被子,看著手忙腳亂的長贏,勉強點點頭。這場病來勢洶洶,曾經一心求死不成的我,如今竟然有些怕,我若是真的死了,長贏該怎麼辦?

我沒來得及想那麼多,甚至連遞到嘴邊的桃花釀都還沒有喝到,齊域就來了,帶了很多人,太監、宮女、妃嬪,一行人浩浩蕩蕩,彷彿是來趕集市的。

長贏放下桃花釀,起身扶起床榻上的我,我們倆並肩跪在地上,恭迎著齊域的大駕。

「呀!這裡好冷!」齊域身後的美人剛進門,就忍不住抱怨道。

我垂下眼沒說話,實在懶得搭理他們,隻想把那碗桃花釀灌進肚子裡,好好暖暖身子。

那美人見我態度冷漠,麵子上有些過不去,嗔怒道:

「大膽,陛下聖駕,你們竟敢這樣怠慢?」

「李美人恕罪,」長贏開口,「並非是我們有意怠慢,實在是……」

「囊中羞澀。」沒等長贏說完,我就插嘴道。

「要不李美人賞賜我夫妻二人一些炭錢,這樣下次美人再來,我們定會好生招待。」

長贏畢竟是男人,又守規矩,有些話他說不出口,那便由我來。

「好一副惹人厭煩的寒酸樣子。」

李美人撇開頭,發上的珠釵寶飾互相碰撞,叮叮當當地響。

06

這若是平時,我定要跟這人舌戰八百個回合,但今天實在是沒什麼精神。齊域沒說話,我和長贏隻能在地上跪著,屋子裡沒有炭火,身上膝下都冷得很。

我病著,跪不住,長贏便把一隻手攔在我的腰上,虛虛地撐著我的身子。

隻是這個動作,不知道怎麼又惹到了齊域。

「兩位還真是恩愛不疑,看來這婚,朕也沒有賜錯。」

齊域毫不客氣地坐在床榻上,盯著跪在地上的我們,沒有任何想要免禮的意思。

我忍住自己翻白眼的衝動:「皇上何時錯過?」

「淮安,不得放肆。」長贏輕聲製止我,我撇撇嘴,不再說話。

「朕自然也是錯過的。」齊域說著,拎起桌上那壇還沒來得封好的桃花釀,放在鼻子下麵聞了聞。

「比如那日命人來搜院子的時候,朕就該囑咐他們,挖了那棵海棠樹。」

我抬起頭,什麼意思,那群人那日大動乾戈,要找的竟是這壇酒?

「齊域,你不講道理,這酒是我的,跟你有什麼關係?」

「你的?」齊域晃著手腕,壇裡的酒隨著晃動的幅度不停地往外灑,看得我直揪心。

「賀淮安,連你都是我的,何況是一壇酒?」

齊域的話讓我臉色驟變,我下意識地看向一旁的長贏,他麵上並無太大波瀾,可扶在我身後的手卻徒然一僵。

我站起身,冷著臉下逐客令。

「陛下,今個天冷,這裡沒有炭火,凍壞了您的千金之軀我們擔待不起,陛下還是請回吧。」

齊域抬起下巴對上我的目光,勾唇笑了起來。

「怎麼,這就要趕朕走了,朕說得不對嗎?賀淮安,你這夫君可知曉你在朕床上的時候,究竟是個什麼模樣?哦!朕差點忘了,他是個閹人,大概是沒機會……」

「啪!」

我不知道那一巴掌是怎麼打到齊域臉上的,我隻知道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已經被侍衛按在地上,我大口喘著粗氣,渾身都在顫抖。

「陛下恕罪,淮安她不是有意為之,她……她病著,頭腦不清醒,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長贏跪在地上,不停地向龍顏震怒的齊域磕頭。

我猩紅著眼,直直地瞪著一步步朝我走來的齊域。

「長贏,你不要求他。」

齊域扯著我的前襟把我抵在牆上,他力氣很大,我掙脫不開,頭磕在上麵發出「咚」的一聲響。

「你好大的膽子,嗯?敢打我?」

齊域死命地揪著我的衣領,一字一頓。

我笑了笑,那笑估計很難看,甚至是瘮人也說不定。

「何止啊,我還想殺了你呢!」

齊域垂眼低低地笑著:「好啊,好得很,賀淮安,你最好是有那個本事,否則朕隻要活著一天,就不會讓你過得如意。

「這桃花釀是你們的交杯酒是嗎?你不是愛喝嗎,那朕今天就成全你,讓你喝個痛快!」

齊域說完,一隻手掐著我的脖子,一隻手拎著那壇桃花釀往我的嘴裡灌。我躲不開,辛辣的酒水大口大口地灌進喉嚨裡,讓我一時呼吸不得。

連續幾天的重病,再加上今天的這通折騰,我大概是真的撐不住了,隻覺得頭腦發昏,腳下虛虛地點著地,像是踩著一團棉花,怎麼都站不穩。

耳朵邊的聲音亂糟糟的,好像是長贏撲上來為我求情,說什麼我正病著實在受不住,他願意替我受罰,真是的,這跟他有什麼關係,怎麼那麼傻呢?

齊域好像還在大聲罵著什麼,他好吵,我閉上眼,想把他的聲音遮蔽掉,然後就真的什麼也聽不見了。

07

「喂,你哭什麼?」

「誰要你管!」

坐在桃樹枝上的小男孩用袖口掩著臉,一副生怕被人看去了的樣子。

桃樹下的小姑娘撇撇嘴,一邊擺弄著手裡的彈弓,一邊毫無情商地哼哼。

「不就是你爹爹不要你了嘛!」

「你爹爹纔不要你!」男孩從桃樹上跳下來,氣勢洶洶地叉著腰。

「你怎麼知道?我都不記得我爹爹長什麼樣子了,但是有什麼關係,我有我阿孃啊!這個彈弓就我是阿孃給我做的,可以擊中站在最高處的鳥。」

「切,粗鄙不堪!」

「切,你彆求我借你玩!」

鄰居家住進了一對姐弟,我不喜歡那個小男孩,成天哭哭啼啼的,明明心裡苦大仇深,還裝得一副大人樣子。

但是阿孃跟我說,不許我欺負他們,還要我叫他們阿兄阿姐。

好吧,我從小就聽阿孃的話。

況且,雖然那個叫做齊域的阿兄很討人厭,但昭昭阿姐人很好,她做的桂花糕我一次能吃三塊。

「切,粗鄙不堪。」

齊域端著身子板著臉,看著我吃得滿臉都是糕點渣的樣子,嫌棄地皺皺眉。

討厭的齊域,說得好像他是個貴公子似的。

……

阿孃病重,彌留之際把我的手放在昭昭阿姐的手心。

「昭昭,你是個好孩子,淮安她沒有彆的親人了,我隻能將她托付與你。不願給你添太多麻煩,但求你給她一碗白粥就好,讓她可以活下去。」

「姨母放心,以後我定會視淮安如親妹妹,絕不會虧待於她。」

阿孃走了,我不捨得她走,可我知道我留不住她。

阿孃說以後昭昭就是我的親阿姐,齊域就是我的親阿兄,自此以後,他們便是我在這個世上,最最珍視之人。

我記下了,我向來聽阿孃的話。

……

隔壁的翁婆對我們說,近來村子東頭總有一些長相凶狠的男人出沒,聽說他們會把年輕的女子搶去賣掉,賣不掉的就挖去心肝,要我們小心些不要到處亂跑。

阿姐要去集市上賣桂花糕賺錢,臨走時囑咐我們乖乖待在家裡,可是齊域已經病了好幾天了,今日更是高熱不退,躺在榻上一直迷迷糊糊地喊著娘親。

他實在是個喜歡逞能的人,隻有在病著的時候才會這般像個孩子,我看著……實在著急。

我知道村子後麵的山上有一種草藥,小時候我生病,阿孃都會采來研成粉末,摻進白粥裡,我吃過再睡一覺病就會好。

齊域又在睡夢中哭著喊阿孃了,眼睛緊緊地閉著卻還是有眼淚流在枕頭上,我看著他歎了口氣,伸手開啟了緊閉的門閂。

……

之後的發生的事情我總是記不清晰,隻知道在我最害怕的時候,是昭昭阿姐來了。

「淮安,待會阿姐去引開他們,你往家裡的方向跑,跑快一點,不許停,不許回頭,記住沒有?」

我哭著搖頭:「可是阿姐……」

「你不記得你阿孃臨走前說的話了嗎?她說要你把我當做親阿姐,要你事事聽我話,你現在不聽了嗎?」

「嗚嗚嗚,我聽,阿姐我聽話,可是阿姐,我擔心你。」

「淮安乖,你先回家等阿姐,阿姐回去,給你蒸桂花糕吃。」

昭昭阿姐沒有回去。

……

「賀淮安,你為什麼不聽阿姐的話,為什麼要到處亂跑?

「阿姐是去救你的,為什麼隻有你自己回來?

「你為什麼要扔下她?為什麼要讓她當餌來換你的命,你竟是這樣薄情寡義貪生怕死的嗎?

「阿姐是我唯一的親人了,可你卻害了她。

「賀淮安,你欠阿姐一條命,我要你還回來。」

「……好。」

「你憑什麼一死了之,我要你帶著悔恨和愧疚,跟我一樣痛苦地活著。」

「好。」

……

後來我才知道,齊域是皇子,生母身份卑微,他和昭昭阿姐二人自幼就受儘欺淩。生母走後,後宮妃嬪將姐弟二人排擠出宮,送到了這偏僻貧瘠的鄉野。

原來,他竟真是個貴公子。

再後來,宮裡的太傅來將齊域接了回去。我不知道在那場奪嫡的戰爭裡,隻是被當做一顆爭權棋子的齊域,到底吃了多少苦才坐上那把龍椅,亦不知之後為了鏟除朝中的爪牙勢力,他的手上又沾上了多少鮮血,我隻知道,這一路走來,似乎是再也沒見他笑過。

08

我大概是昏睡了很久,夢到了很多以前的事情,醒來後便聽說陛下找尋了多年的南安郡主,前些天回來了。

找尋多年?南安郡主?

……昭昭阿姐!!

我從床榻上下來,腳步還是虛的,整個人都站不穩,但還是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從床榻到門口的距離,就生生摔了好幾跤,好在最後長贏推門進來,把我攙扶了起來。

「淮安,你總算醒了,感覺怎麼樣?」

「我沒事長贏,南安郡主呢?快帶我去見……」

「淮安!」

我話都還沒來得及說完,便聽見門外有人喚我的名字,我抬起頭,從長贏的肩頭望過去,看見來人是誰時,整個人都愣在原地。

「阿姐?」

一行淚不受控製地從臉上流下來,接著是兩行、三行……我顫抖著肩膀,緊緊抱住麵前的人。

「不要哭了淮安,你還病著呢。」

我伸手抹了抹臉:「我無礙的,隻是風寒,阿姐不要擔心。」

「可我回來這些天來看過你兩次,你都是昏睡著,怎會病得這樣重呢。」

齊昭昭回身看向站在身後的齊域:「阿域,太醫是怎麼說的?」

我這才注意到,原來齊域也在。

「太醫……也隻是說風寒,阿姐,門邊冷,我們進去坐。」

「那你可得叮囑太醫,讓他們仔細著些,雖說隻是風寒,但要是落下病根也難除得很。」

昭昭阿姐說著,扯下自己肩上的厚實披風遮在了我的身上,齊域隻是一聲聲地應著,並沒有多說什麼。

我們坐在一起聊了很久,我這才得知昭昭阿姐這些年吃了很多苦。

她當初讓人擄走,被匪徒蒙著眼睛趕了近半個月的路,雖後來僥幸從中逃了出來,卻是受了很重的傷,又因全程被蒙著眼,分不清方向。那村莊地處偏遠無人知曉,阿姐打聽不著,隻能沿街乞討憑著印象走,卻不想竟是越走越遠。

之後途中失足掉下山崖,命懸一線之際被一路過的書生救下,可也因此碰傷了頭,喪失了一些記憶,這麼多年來,一直是和那書生生活在一起。

那書生對昭昭阿姐很好,兩人成了親,昭昭阿姐也在他的悉心照顧下慢慢找回了記憶。可是此時齊域已是皇帝,宮牆之內護衛森嚴,昭昭阿姐的訊息傳不進來,又恰逢那書生要來參加來年的春闈,兩人便商議一同前往,前些天才剛剛到京。

我在一旁聽得發愣,知曉阿姐受了那麼多苦,心裡是說不清的滋味。

昭昭阿姐大抵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安慰道:「禍兮福所倚,淮安,若是沒有這次經曆,我也遇不上明郎,有些事情,便是上天自有安排的,我們逃不掉。」

一旁的齊域開口道:「也不知道那廝是不是真的對阿姐好。」

「阿域,不得無禮,我這條命都是他救下的,明郎對我很好,我也是真的心悅於他。」

齊域撇撇嘴,心裡似是還對那人有千萬個不滿,但也不再多言。

昭昭阿姐繼續說著:

「倒是你們兩個,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們也都長大了,有沒有遇到一個心悅之人?」

我放下手裡阿姐帶過來的桂花糕,看向不遠處的長贏,又把目光收回來。

「阿姐,我成親了。」

「成親了?我們淮安成親了!」

昭昭阿姐從座上下來牽住我的手,眼裡是說不清的欣喜。

「是哪家小公子,當下可是在宮裡?快帶來讓阿姐看看。」

我笑著點點頭:「在的。」

似是突然忘記了一身的病痛,我步伐輕快地朝長贏跑過去,牽著他的手帶他到阿姐麵前。

「阿姐,這位便是我的夫君,名叫長贏。」

長贏識禮數地跪下身:「奴長贏,見過南安郡主。」

長贏的身上,穿的是宮裡公公們的統一著裝,阿姐肉眼可見地有一瞬間的怔愣,但也很快反應過來,伸手將長贏扶了起來。

「快請起,不必這樣多禮,你既已娶了淮安為妻,便和她一樣喚我一聲阿姐就好。」

「阿姐?不過是個閹人,他也配?」

齊域從座上起身,冷臉看著我和長贏。

原本歡樂祥和的氣氛被齊域一句話帶到冰點,我緊緊攥著長贏的手,盯著齊域不發一言。

長贏是我的夫君,我們成親之時,沒有父母之命,亦無媒妁之言,無人祝福我們白首不離舉案齊眉,甚至連拜堂時的高堂之位都是空的。

我娘臨終前將我托付於昭昭阿姐,她便是我在這個世上最最親近之人,我隻是想將這份喜悅分享與她,隻是想聽有人真心祝福我們,可齊域,便生是要把這份溫情也毀掉才開心。

我不懂,明明昭昭阿姐都回來了,他為何還是這般看我不順眼,非要當眾淩辱我和長贏。

「阿域,是誰許你這樣說話,照你看來,我也得向你三叩九拜,尊一聲陛下才行?那你也彆再喊我阿姐,隻叫一聲郡主好了。」

「我……沒有這個意思。」

昭昭阿姐雖是這樣說著,但齊域到底是九五之尊,剛又被拂了麵子,我們便也不好再留,這裡是齊域的寢宮,我昏迷的時候一直都住在這裡,此時人已經醒過來,便不再有留下來的道理。

「阿姐,時候不早了,我們明日再來看你。」

「好,我差人送你們回去。」

「不用了阿姐,有長贏在,我不怕黑。」

09

「淮安和長贏,是怎麼回事?」齊昭昭坐在狐裘軟榻裡,臉色有些不好看。

齊域一杯酒下肚,把空了的酒盞不甚在意地扔在桌上,琉璃的酒盞骨碌碌地滾了幾圈,停在了桌子中央,不動了。

「朕賜的婚。」

「你沒看到剛剛賀淮安那樣子嗎?你在這心疼她,她可是心裡美得很呢!她賀淮安……從來都是個沒心肝的。」

良久,齊昭昭輕輕地歎了口氣。

「阿域,你和淮安到底是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

「我沒有得眼疾!」齊昭昭的聲音帶著幾分怒氣。

「淮安身上的衣服破舊得不成樣子,這樣冷的天還穿著初秋的薄衣。還有那長贏,他那身衣服都洗得發白了。怎麼,宮裡的餉銀少到連身衣裳都買不起了?怎麼我看你那些招搖的妃嬪們,一個個都恨不得把整個國庫的銀兩都穿戴在身上呢?

「到底是什麼樣的風寒才能讓人昏睡整整兩日,淮安的病到底是怎麼回事?阿域,你真當以為阿姐是傻的嗎?」

齊域沒有接話,屋子裡靜悄悄的,那盞本已停住的琉璃盞重新在桌上滾動起來。

「你在怨她是不是?這麼多年來,你一直都待她不好對不對?」

「那是她欠下的。」

琉璃盞伴隨著齊域的怒吼碎在地上。

「阿姐,我以為你……你是我唯一的親人,可是賀淮安,她為了活命,竟然眼睜睜地看著你被人擄走,你分明是為了救她,可她卻從未想著你是否會有事。

「如果不是她,這些年你不會過得那麼苦,不會被擄走,不會受傷,不會不記得我,更不會嫁給那個寒酸書生。

「我會為你擇一個最好的郎婿,你會嫁得比這世間的任何女子都風光無限,而不是像如今這樣,白白地受了那麼多苦。

「……阿姐,是我無能,為什麼總是你在受苦……」

齊域似乎是悲痛到了極致,一個帝王,一個踩著無數人的屍骨和鮮血才走到如今的帝王,此時麵對自己的至親,卻哭得像個孩子,一如那年病在榻上時,賀淮安看到的那樣。

隻是那時,齊域嘴裡喊的是「阿孃」,而如今,他隻是無力地一遍遍問著:「為什麼總是你在受苦。」

齊昭昭緩步走過去,像小時候一樣把自己這個分彆多年的弟弟攬進懷裡。

可這世上,誰又不是在受苦呢?

每天都活在算計裡,麵對著一眾蠅營狗苟被迫狠厲無情的齊域不苦嗎?

賀淮安……她就不苦嗎?

齊域隻是想著,是賀淮安害了昭昭,那她便要過齊昭昭當年的日子,在這四麵環繞的深宮,無人撐腰,任人欺淩,以此來償命!

「可是阿域,你還有人可恨,但是淮安呢?她隻能恨自己,恨彆人,總比恨自己來得輕鬆。

「你以為一向不喜受束縛的她,當年為何還願意跟你入宮?備受煎熬這麼多年,她明明可以一死了之,為什麼還是沒有那麼做?她若是真的一心求死,你當真以為自己攔得住?」

齊昭昭頓了頓,輕聲開口:

「她是在守著你啊,阿域!」

是在守著他嗎?齊域沒想過。他甚至說不清自己對於賀淮安,到底是怎樣一種情緒。

明明恨極了她,卻在當年一杯毒酒即將下肚的時候揚手打翻。明明是想淩辱她,卻在她一身喜袍出嫁的時候紅了眼。

「阿姐,我成親了!

「這是我夫君,名叫長贏!」

……

「你要跟我一樣痛苦地活著。」

「好!」

……

「齊域,我恨不得殺了你!」

她不再想跟他一起活著了,不想再守著他,賀淮安現在想殺了他,然後和那個長贏去做一對平常夫妻。

……齊域不願意!

屋子裡燭火搖晃,映在牆上的影子也跟著輕輕顫抖,齊域似乎終於明白過來些什麼。

是的,他不願意,不願意賀淮安嫁與彆人。

「阿域,既然事情已經如此,那你便賞賜他們一處院子,幾塊良田,放他們夫妻二人出宮去吧。」

「不行!」

「什麼?」

齊域站起身,臉上的淚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乾涸,留下的,依舊是那副身為帝王的狠厲麵容。

「她已有身孕,是我的孩子!」

10

我的環佩落在了齊域寢宮,怕明日宮人打掃,發現不是齊域的東西便直接扔掉。那是我阿孃留給我的,於是長贏便說陪我回去尋來。

我們剛到寢宮門口,便聽到了這樣一句。

「放他們夫妻二人出宮吧。」

「不行。」

「什麼?」

「她已有身孕,是我的孩子。」

手中剛被尋得的環佩掉在地上,發出啪嗒的一聲響。

已有身孕?什麼意思?明明隻是簡單的四個字,我卻怎麼都思慮不過來。

門被開啟,昭昭阿姐和齊域一道從屋內走出來,我看著他們二人,不住地向後退,腳下步子趔趄,腦中一片空白。

「淮安……」昭昭阿姐喚了我一聲,到底是沒說出什麼話來。

「長贏,我們回去吧,你帶我回去。」

長贏俯身撿起那塊被我掉在地上的環佩,緊緊地牽住了我的手。

「好!」

我無視掉不遠處齊域漸黑的臉色,任憑長贏拉著我往外走。

夜已漸深,皇宮裡靜得很,隻是偶爾過來幾個巡夜的小差,長贏握著我的手,為了能讓我跟上,刻意放慢了步子。

「長贏,你那裡還有多少月銀?」

這皇宮裡,上到妃嬪太傅,下到宮女太監,每個人都有月銀可拿,除了我。

長贏停下腳步。

「不算太多,但你若是有什麼想買的,我可以湊湊。」

我垂下頭,一時說不出話來,隻覺得無比的羞恥,好在天色已晚,長贏大概也看不清我的臉色。

不知過了多久,我開口。

「我想……買一些墮胎的藥來。」

長贏很久沒說話,周圍安靜異常。末了,他也隻是扯扯衣袖,想要複住我那隻被他牽著的手。

「淮安,」長贏說。「如果你想,那便生下來,不管是男子還是姑娘,我都不會讓他為奴為婢,從現在開始,我每月多省下一些月銀,以後咱們給他請夫子,讓他識字讀書。等他長大一些,你便和他一起出宮去,過自由瀟灑的日子。」

我抬頭看向他。

「那你呢長贏?你不走嗎?」

長贏回看著我,語氣中帶著不好察覺的失落。

「我要年過五十才會被遣散,那太晚了,我不願你等那麼久。」

我上前一步環住他的腰,把臉緊貼在他的頸側。

「我不怕等的,我要跟你在一塊。」

我說完仰頭看著他,昏暗的窄路上沒有一盞燈,四下都是黑黢黢的,我卻覺得他身上有光。

「長贏你知道嗎,昭昭阿姐今日說,有些緣分是命中註定的,逃不掉,我覺得你就是我的逃不掉。」

長贏笑了,伸手摸了摸我的頭。

11

第二日齊域差人過來的時候,我和長贏正在煮茶。我不愛喝那東西,覺得苦澀,可長贏愛喝,我便跟他學著煮。

「賀姑娘,陛下召你過去。」

領事公公捏著嗓子。眼睛恨不得抬到房梁上去。

我最討厭這聲調,長贏就不這樣,他說話總是輕言輕語,像是生怕驚到我一般。

我看那公公不順眼,也就沒好氣,頭都沒抬隻說了句:「不去!」

「你這是要抗旨不遵?」

「說我抗旨?你手上可有聖旨?」

「你……你大膽,皇上口諭。」

我站起身,想跟他再戧上幾句,長贏卻在一旁拉住了我。

「淮安,沒事的,我陪你一起過去。」

我們到的時候,齊域正在書房批奏摺,見我們來了,也隻是微微抬了抬眼,不甚在意地說道:

「朕隻召了賀淮安。」

長贏聽此躬下身請罪道:「陛下恕罪,是我不放心淮安,自作主張跟過來。」

「不放心?真是笑話。」齊域放下奏摺。

「朕若真想要做點什麼,就憑你個奴才能攔得住?」

我實在看不過去,把長贏從地上扶起來。

「陛下有什麼事就直說好了,何必這樣拐彎抹角的羞辱人玩?」

齊域站起身,直直地走到我的麵前,繼而把目光移到長贏身上。

「直說?那好,長贏,休妻或者和離,你選一個。」

我擋在長贏麵前,

「齊域你瘋了?你到底想乾嘛?」

齊域沒理我,繼續對長贏說:

「朕會賜你良田、莊子還有官爵,和離之後,你便可出宮,自此以後風光無限,前途大好。」

我回頭看向長贏,雖然一時不知曉齊域的目的,但他提出的條件太過誘人,我突然沒了底氣,心裡莫名地害怕起來。

「長贏?」

我試探地喊了他一聲,長贏看向我,目光深深,裡麵是我看不明的情緒。

「謝陛下隆恩。」

我的心幾乎是在一瞬間便涼了下來。

齊域笑了笑,一副早就預料到的樣子,然而,長贏卻沒有起身,而是俯首在地,一字一句說得鏗鏘:

「但是……恕奴才,難以從命。」

齊域震怒地看向他:

「你說什麼?」

「和淮安成親之日,我便答應過她,此生絕不相欺,絕不辜負。男子一諾,須得以命守之纔是。所以還望陛下,收回成命。」

齊域大概是沒想到長贏會拒絕,那樣誘人的條件,他竟真的會拒絕,為了我!

齊域氣急了,把擋在長贏身前的我一把扯過去,抬腿踹在長贏身上。齊域自小練習騎射,這一腳莫說是從未習過武的長贏,即便是真的來個武將,也未必能麵不改色地承受住。

可齊域卻依舊不滿意,一腳踩在長贏的胸口上。

「長贏!」

我想上前去,想看他傷得重不重,想把長贏從地上扶起來,可齊域死死地拽著我的胳膊,讓我整個人都動彈不得。

「好一個以命守之,那朕便看看你到底有幾分誠意。休妻和離都不選的話,那便讓賀淮安守寡好了,反正最後結果都是一樣的,朕也沒想要對你多仁慈。」

齊域把踩在長贏胸口上的腳挪開,不動聲色地整整衣襟,拽著我的胳膊向後退了幾步。

「來人,把他拖下去,關進大牢,聽候發落。」

「齊域,你混蛋,你放開我,你們彆碰長贏!」

我死命地掙紮,想要掙開齊域的束縛,可卻做不到,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一群侍衛將他從我麵前帶走。

我回過頭:「齊域,你到底想做什麼?阿姐都回來了,你為什麼還是不願意放過我?」

「放過你?放你去做什麼?去和那閹人廝守終生相扶到老嗎?」

「跟你沒關係,」我對齊域吼道,「齊域,從前你說我欠阿姐的,我認,你想讓我如何還都好,可如今阿姐回來了,這麼多年她在外受的苦我也一分不落地受著,我賀淮安不再欠你什麼,你還想要我怎樣?」

齊域麵色陰沉,一步步地湊近我,把我逼至牆角退無可退,而後突然伸出手,輕輕覆在了我的小腹上。

「我要你把這個孩子生下來。」

我怔愣了片刻,似乎是要被他氣笑,隨後便真的笑了出來。

「生下來又怎麼樣?齊域,我成親了,我的夫君是長贏,即便這孩子將來出生,也是要喚長贏一聲爹爹而不是你。

「你不是看不起他嗎?你不是想儘辦法折辱他嗎?你不是總愛在他麵前擺什麼九五之尊的顏麵嗎?那這孩子日後,怕是也得跪在地上,喊你一聲陛下萬歲才行!」

齊域瞪著我,一雙美目似是要瞪出血來。

「所以啊,我纔要你們和離,他不願,我便要你守寡。他長贏不過一條賤命,怎麼和我爭?

「我會封你為妃,或者為後也可以,我要讓這孩子,一輩子都不知曉長贏是誰。」

齊域放開鉗著我的手,低低地笑了起來。

「賀淮安,我就是不願放過你,我就是要你生生世世都在我身邊,你能奈我何?」

12

齊域把我關在了他的寢殿,派人嚴加看守不許我出去,我不知道長贏怎麼樣了,隻能反複地打聽著,最近宮裡有沒有處死過一個公公。

我想找昭昭阿姐幫忙,想讓人傳話出去帶給她,可後來才知曉,南安郡主早已被皇上送出宮,陪駙馬準備來年春闈去了。

無人可以幫我,但我必須救長贏。

我在宮女進來送飯時,乘其不備打暈了她,和她互換了衣服,借著侍衛換崗的空隙偷偷逃了出去。

齊域說他想要我生下這個孩子,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一時興起還是真的在意,但我也沒有時間做過多考慮,隻能賭一把。

我登上了皇宮裡最高的城樓,站在城樓的牆上,慢慢等待著齊域的到來。

我沒有等很久,齊域很快就趕到了。

「賀淮安,你做什麼?趕快下來!」

我居高臨下地看著齊域以及他帶來的一眾大衛高手,城樓上的風很大,我整個人都在輕輕發著抖,卻還是強穩著聲調:

「齊域,你知道嗎?如果不是長贏,那日知曉這件事時,我便會去太醫院尋一劑藥來,我是一刻也不想留下這孩子的。可是長贏對我說,他會努力攢月銀,會讓這孩子讀書識字,會送他出宮,讓他自由自在地活著,於是我便不忍了。我想,長贏定是也希望將來能有人承歡膝下的,所以我才願意為了他留下這個孩子……可是,你卻這樣逼我。」

我垂下頭,片刻後又對上齊域的視線。

「你說得對,我不能耐你何,但我可以決定自己的生死,以及腹中這個孩子是否能活下去。

「齊域,放我們出宮,或者我從這裡跳下去,一屍兩命。」

不知為什麼,齊域聽到我這要求,卻是反倒鬆了口氣一般,麵色平靜地看著我。

「賀淮安,你是在威脅朕嗎?」

我回應:「是又如何?」

「嗬,」齊域笑了笑,「你倒真是長了本事。」

齊域招招手,

「來人,把長贏帶過來。」

齊域來時就已命人把長贏從牢裡帶了過來,此時他正被人架著,渾身是血,氣息微弱,但我還是看見他強撐著眼皮,喘著氣對我說話。

我聽見了,他在說:「淮安,彆做傻事。」

淚水在一瞬間便模糊了我的視線。

「賀淮安,」齊域沉聲喊,「你可知謀害皇子,是株連九族的大罪?

「哦,朕差點忘了,你的九族上下,也不過長贏一人而已,既然如此,朕有一萬個法子能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想跳便跳吧,朕不攔著。」

長贏身旁放著幾桶冰水,齊域一個眼神過去,護衛直接心領神會,刺骨的冰水一桶接一桶地澆在長贏身上。

天寒地凍,他又受著傷,長贏蜷著身子躺在地上,我看得心臟都在抽痛。

「住手,不要再澆了,住手……」

我從城牆上下來,跌跌撞撞地跑過去,撲在長贏身上把他抱在懷裡。

他臉色慘白,身上冷得很,我像是在抱著一塊沒有人氣的冰塊。

「長贏,你醒醒,你不要有事。」

我把他的手放在我的手心裡,不停地哈著氣,卻還是怎麼都熱不起來,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淌,我無助地抱著懷裡的長贏哭喊,聲音都變得嘶啞起來。

「你不是說男子體熱,長贏,你說過你不騙我的,可你怎麼這麼冷啊。對不住,都是我對不住你,我不該貪圖你的好,把你牽扯進來,你醒過來,跟我說句話好不好?長贏!」

我無助地看向四周,每一個人都半低著頭,麵色恭順之餘,卻也是毋庸置疑的置之不理。

「求求你們,求求你們救救他,幫我們叫太醫過來吧,求你們了,誰都好,幫幫我,求你們了。」

我知道沒有齊域的準許沒有人敢上前來,哪怕是給我們遞過來一件遮風的外衣也不能夠,但我還是一直在請求著,我不知道我到底是在求誰,我隻是希望能有一個人幫幫我,幫幫長贏。

我突然想到很多年前,阿孃走的那天,身子也是這樣一點點冷下去的,之後便再也沒醒過來。那時候我也是覺得這樣冷,刺骨的冷,我記得,是年幼的齊域將自己的披風解下來,披在我的肩上。

他小大人一樣地對我說:「賀淮安你不要哭了,以後我做你阿兄,絕不讓人欺負你。」

可如今,害我到此番田地的,竟是當初那個口口聲聲說絕不讓人欺負我的人。

「……長贏,你醒醒,我怕,我真的好怕,你彆不理我好不好?」

我怕極了,我怕是我害了長贏,我怕我會又一次失去摯愛之人。

不知過了多久,懷裡的人終於動了動,那雙冰涼的手費力地抬起一隻,用指尖在我臉上點了點,又失去力氣般很快滑下去。

長贏的嘴動了動,我俯下身,把耳朵靠近,才能勉強聽個分明。

「淮安,不要怕……我在呢。」

我伏在長贏的肩頭,在長贏跟我說完這句話之後,終於冷靜下來。

齊域從沒有給過我任何選擇的餘地,他是帝王,是九五之尊,他能讓全天下對他俯首稱臣,手上的鮮血和人命早已數不分明,又豈會怕多上我這一條,抑或是我腹中這一條。

我笑了,笑得眼淚淌了一臉。

「我倒是忘了,這後宮有三千佳麗,誰又不能為你誕下皇子綿延子嗣呢?你隻是不想讓我好過罷了,你從來便隻有這一個念頭。」

我摸了把臉,將長贏的身子放平在地上,站起身走到齊域麵前,行了一個最為正式規矩的跪拜之禮,額頭磕在硬邦邦的地麵上,發出咚的一聲響。

「和離書我來寫,我也會聽你的話,好好地生下這個孩子。」

「所以……懇請陛下,放過長贏。民女願留在這宮裡,一生吃齋唸佛,感念陛下隆恩,為陛下祈福祝禱。」

13

長贏出宮那天,是我的冊封大典,我沒想到齊域竟會讓我去送。

我一身華服,滿頭的珠光寶飾扯的我脖子都是痛的。而長贏卻是一身素衣,依舊是乾淨俊朗的模樣,隻是大病未愈,讓他整個人看上去都更加憔悴了些。

我明白齊域為什麼準許我來相送了,他特意挑今天的日子讓長贏出宮,為的就是讓長贏親眼見到我如今這副模樣,自此以後再不敢有任何惦記念想。

「長贏,你在想什麼?」我看長贏一直愣著,開口問道。

長贏搖搖頭:

「就是覺得,娘娘本就是該富貴齊天的,這身衣服,您穿著當真是好看。」

我強忍著眼淚吸了吸鼻子。

「長贏,全是我對不住你,此生怕是沒機會了,我來世還於你罷。」

「淮安,恕我僭越,還是想這樣喚你。」長贏說。

「你沒有對不住誰,從來都沒有,以前沒有對不住陛下,如今更沒有對不住我。淮安,你不要怪自己,更不必為此自責,你隻管好好活著。」

隻管好好活著嗎?從未對不住誰嗎?我這一世,從前覺得拖累了阿孃,後來又害了阿姐,齊域說我欠她們的,我理應長長久久地痛苦下去。

而長贏,他如今告訴我,我從未對不住誰,我可以好好地活著。

竟是這樣嗎?我想要山川湖海,大漠孤狼,想要自由自在無拘無束,想要和一個真正心悅之人過三餐四季的平凡日子,我所認為的「好好活著」,似是再沒機會實現。

「回去吧淮安,外麵冷,仔細彆凍著了,我也要走了,日後不知還是否有機會相見,但不管怎樣,我都希望你安康,那日以命相抵的傻事,可是再不要做了。」

我點點頭,眼淚含在眼眶裡,忍得一雙眼都是酸澀的。

長贏走了。沒有封地犒賞,沒有官爵傍身,甚至連月銀都沒來得及結算,拖著病身,立在宮門之外,卻又突然停住腳步。

「淮安,」長贏回過身,衝我笑笑。「縱然知曉再無可能,但我還是想要等等你,就像你從前也願等我到五十歲一樣,我也等你到五十歲,可好?」

五十歲嗎?

好!

14

皇帝新得了一位寵妃,不過月餘便連晉三級,據說若不是群臣上奏相阻,就連那皇後之位也是她的了。

「咱們陛下對這位娘娘寵得很,如今還懷有身孕,若是再誕下一位皇子,那自此以後地位便更是無可撼動了。」

「可我怎麼聽說,這位娘娘從前成過親嫁過人,還是陛下親自賜婚的,賜給了一個太監。」

「噓,不要胡言,當心掉腦袋。」

從跟隨齊域回宮到如今,這已是我被困在深宮裡的第六個年頭了。

肚子裡的孩子月份越來越大,我每天隻覺得乏累,總是在睡著,即便偶爾醒過來,也是看著院牆發呆。

隆冬臘月,院子裡蕭瑟淒涼,齊域命人搬來了許多的紅梅,日日有人照看修剪,竟是一點枯枝殘花也看不見。

我每日看著這些紅梅,像是活在夢裡。

花怎的會永不凋零呢?我定是還沒睡醒。

齊域經常會過來看我,有時候甚至會命人把奏摺都送過來,整日整日地待在這裡。

我恭恭敬敬地行禮,恭恭敬敬地奉茶,恭恭敬敬地喊他陛下,卻從不主動與他說些什麼。

齊域說我活得沒有人氣兒,還在我喊他陛下的時候生氣地摔碎杯盞,問我到底會不會好好說話。我跪在地上,一遍遍重複著陛下恕罪。

我怕齊域生氣,我怕他哪天心血來潮會揚揚手命人殺掉我。

我不能死,我得活到五十歲,活到五十歲做什麼來著?怎麼不記得了?最近的頭腦越來越不靈光,整日都是暈乎乎的,我隻是知道,我須得活到五十歲才行。

那日齊域在我這批奏摺,我撐著下巴看著他,突然有點恍惚。

「齊域。」我開口。

齊域抬頭看向我,眼裡竟是有說不出的驚喜。

「你……剛喊我什麼?」

我沒回答他的話,自顧自地繼續說。

「你竟比我年長的嗎?」

「什麼?」

「阿孃叫我喊你阿兄,可你看上去明明跟我差不多大嘛。」

「齊域,」我托著下巴眨巴著眼睛看著他,「要不這樣,以後在阿孃麵前,我喊你阿兄,阿孃不在的時候,我就還是叫你齊域好不好?」

桌上的奏摺被摔在了地上。

「賀淮安,你這又在玩什麼伎倆?」

我聽不懂齊域在說什麼,也不懂他為什麼生氣,但頭腦裡有一個聲音,他似乎不是這樣回答我的。

「以後在阿孃麵前,我喊你阿兄,阿孃不在的時候,我就還是叫你齊域好不好?」

「隨便你怎麼叫。」

怎麼回事呢?怎麼會有兩個齊域?

15

「陛下,娘娘這是得了癔症,有時會分不清現實和回憶,她怕是將陛下認成了記憶中的人了。」

齊域來回踱著步子,

「朕不想聽這些,朕隻想知道要怎麼治好她。」

禦醫們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額頭緊貼著地麵。

「陛下恕罪,娘娘這是心病,心病……確實無藥可醫,還需找到症結所在,解鈴還須係鈴人啊!」

「廢物,一群廢物,朕養著你們做什麼?滾,都給朕滾!」

齊域他們說話聲很大,即便緊閉著房門我也還是聽見了。

係鈴人?係鈴人是誰呢?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病了,總是會發癔症,分不清人,我自己沒什麼感覺,隻覺得成日都在做著夢。

夢見阿孃、夢見齊域。夢見昭昭阿姐,也夢見長贏。

再過幾日就是除夕了,齊域命人在這寢宮裡掛滿了燈籠,我看著院子裡亮起的燈籠,披著狐裘大氅,坐在軟椅裡發著愣。

「在想什麼?」齊域湊過來問我。

「在想這燈籠怎的就這樣貴,竟是要花掉你近半年的餉銀。」

齊域沒說話,我把下巴往狐裘大氅裡縮了縮,眉目含笑。

「但你還是會買給我,你真好。」

「這樣便是對你好了?」齊域說。

我點點頭:「那是自然,長贏是這個世界上,對我最最好之人。」

身旁的人很久都沒有動靜,我又覺得有些乏了,迷迷糊糊睡了過去,恍惚間,似是聽見身旁之人聲音喑啞。

「賀淮安,我也送你一院子的燈籠,你可否……不要喜歡他。」

除夕那日南安郡主和駙馬一起進宮了,大家圍坐在一起,吃了一頓盛大的家宴。

我那天很開心,許久沒這樣熱哄過了,但不知為什麼,昭昭阿姐看向我的眼神卻很是奇怪。

「阿姐?你為何這樣看我?」

昭昭阿姐搖搖頭:「沒什麼,就是看我們淮安越來越俊俏了。」

我得意地笑笑,「等過了年,我就及笈了,阿姐便再也不能說我是個小孩子。不過阿姐,你可曾見到我阿孃,怎的一晚上都不見她人?」

昭昭阿姐眼眶有些發紅,輕輕撫摸著我日漸隆起的小腹。

「淮安,是阿姐沒有照顧好你,阿姐對不住你。」

16

「阿域,聽阿姐的話,放淮安出宮吧。」

寬敞的大殿裡,隻剩齊域和齊昭昭二人,剛剛的熱哄似乎隻是一場幻想,齊域坐在最中央的位子上,桌上的酒,早已見底不知幾壺。

「不行。」

「為什麼?那你就要眼睜睜地看著她被困在這宮裡,日漸一日地病著,成天活在回憶裡度日嗎?齊域,你怎麼偏偏就對她這樣狠?」

齊域不言,隻是一壺接著一壺地往嘴裡灌著酒。

「阿域,姨娘臨終前將淮安托付於我,我答應過要好好照顧她,可如今淮安這副模樣,你叫我如何向九泉之下的姨娘交代?」

外麵下了雪,白茫茫的一片,齊域的頭發散了,發絲打在臉上有些淩亂,領口因灑上了酒水微敞著,露出胸口處從前學習騎射留下的疤痕。

他拎著價值連城的琉璃玉盞,一路走得跌跌撞撞。

「你要去哪?」齊昭昭問。

「下雪了,她怕冷,我得去陪她。」齊域說。

齊昭昭看著齊域搖晃不穩的身影,一滴淚徒然流了下來。

「阿域,喜歡一個人,不是這樣的。」

齊域回頭,眼裡帶著茫然。

「那該是如何?」

齊昭昭愣住,一時不知該怎樣回答。

該如何呢?該怎樣喜歡一個人?

小時候,他們的生母不受寵愛,為了在這皇宮裡活下來,他們從小就學著看人臉色,學著緘默不言。

齊昭昭跟著母親學女紅,學廚藝,學著如何照顧好那個小自己七歲的弟弟。

「長姐如母,昭昭,若是有一日阿孃不在了,你得把阿域拉扯成人。」

齊昭昭記住了,也照做了。

這宮裡的每一天都不好過,齊昭昭告訴齊域,你得自己變得強大才行。不可心軟,不可婦人之仁,你想要什麼,就得自己去爭,沒人護著你,你便自己護著自己。

齊昭昭是阿姐,亦是嚴母,她找夫子教齊域讀書識字,禮樂書數,要他拜武將為師,小小年紀便學習騎射功夫。

她教他拉攏人心,審時度勢,教他人心難測不要輕易信人,更不可全盤交出底細。她教他權謀算計,教他足以支撐他活下去的一切,可卻忘了教他怎樣喜愛一人。

「阿姐,你說,要怎樣喜歡一人?

「賀淮安說那長贏給她買了一院的燈籠,便是真心對她好了。可是隻要她喜歡,我能為她把整個皇宮都掛滿。如此……便是真心喜歡了嗎?

「你教我想要的一切不會有人主動給予,需得自己爭取才行,我爭取了,我用儘一切辦法想要將她留在身邊,可如今,你們卻都要我放過她?

「阿姐,我很晚很晚才發覺我對賀淮安的喜愛,可是我還沒來得及欣喜,如今又要親手推開她嗎?

「我不願意!」

齊域推門出去了,白茫茫的雪地上留下一串的腳印,他醉著,身影搖搖晃晃,手中拎著的琉璃玉盞裡,不時灑出一口酒來,洇濕了他的鞋襪。

竟是那樣孤寂,彷彿這世間隻他一人而已。

17

齊域病了,昨日大雪,他染了風寒,一直高熱不退。

我坐在床榻一側,伸出手在他額頭上探了探,好燙!

大概是我的手太涼了吧,驚醒了本睡的昏沉的齊域。他牽住我的手,啞著聲音問:「做什麼?」

「你病了。」

「無礙。」

「怎會無礙?這樣燙。」

齊域看著我,半晌才淒涼地笑笑。

「你今日又把我認成誰了?那個長贏?」

我在他額頭上輕輕拍了拍:「什麼長贏,你都燒得說胡話了。」

「我知道村子後麵的山上有一種草藥,把它研碎放進白粥裡,喝了病就會消。可是阿姐說近來村裡有壞人……沒關係,我快去快回,你在家裡等我,我很快便回來。」

齊域愣住,像是聽到了什麼不可置信的訊息。

「你在說什麼賀淮安。」

我站起身整整衣裳:「我說我很快便會回來。」

「你要去做什麼?給我采草藥?」

我點點頭:「總不能看你這麼病下去,過會真的燒傻了可怎麼辦?」

我剛要走,手腕便被齊域死死攥住,轉身的瞬間,我看見……他在哭。

「你不要走賀淮安,你哪裡都不要去,不要去!」

那日,齊域一直緊緊攥著我的手腕,怎麼都不肯放開,似是在挽回什麼。

在挽回什麼呢?中間意識清醒的時候,我突然覺得有些悵然。

若是當年齊域也像如今這樣拉住我,那一切是不是都會變得不一樣?

我認真地想了很久,還是覺得不會。

即便當年我沒有走,昭昭阿姐也沒有去救我,我們大概也依舊會走上這樣一條路。

禦醫說,解鈴還須係鈴人,隻是我們之間這絲線纏纏繞繞久了,到最後也很難找到頭緒在哪,至於當初那鈴鐺到底是誰係的,便是早已不再重要。

想要讓弟弟變強大的人依舊不會放棄這條路,不懂得如何去愛的人依舊不懂得,期盼自由和被愛的人依舊期盼,我也會再次無法控製地愛上長贏,一起都是命中註定。

……

「鬆手吧齊域,我不走!」

18

十月懷胎的艱辛過程終於捱了過去,第二年初秋剛到之時,我迎來了那個至今想來都不太真實,如夢如幻一般的孩子。

「陛下,皇子無恙,隻是娘娘她身體虛弱……怕是會……」

齊域他總是愛發脾氣,我在裡屋聽著禦醫的話,想著他這次定是又要罵人了,可我等了很久,外麵卻依舊靜悄悄的。

宮人們都退了出去,齊域端著一碗湯藥走進來。

大概是什麼迴光返照之類的?我也不知道,隻覺得昏昏沉沉了將近一年的頭腦,此時竟然格外清明。

「齊域,我要死了對不對?」

「彆亂說,我餵你吃藥。」

「吃了藥會好嗎?」

「會好。」

「我不信你,你總騙我。」

「這次不騙你!」

齊域把那湯藥喂到我嘴邊,我低頭聞了聞,苦得發狠。

「可以不喝嗎?我還挺怕苦的。」

「不可以!」

我皺皺眉:「齊域,你對我一點都不好。」

「我知道。」

齊域抱著我,強忍著什麼情緒,依舊溫聲軟語。

「淮安,你不是說要活到五十歲?你把藥喝了,不需要等到五十歲了,等你養好身子,我便命人送你出宮。」

我身上沒什麼力氣,勉強地勾勾唇角。

「當真?」

「當真。」

齊域說:「長贏在京城開了個酒家,生意做得很大,那地方離皇宮不算遠,一出城門就能看到,據說他釀的招牌桃花釀,要早早地去排隊才能買到。

「淮安,他一直在等你,你得好起來,你得去見他不是?」

我點點頭:「是了,我得去見他。」

我端起那碗苦澀的藥湯,捏著鼻子灌了下去。

之後的很多天,我都一直喝著那苦藥湯,齊域命人給我送來了很多的蜜餞,昭昭阿姐還親手給我做了桂花糕,我整個人都養胖了些。

終於,在寒冬到來之前,我的病徹底養好了。

出宮那天,齊域沒來,昭昭阿姐抱著我,一遍遍地撫摸著我的脊背。

「淮安,我給你那包裡裝著地契和田產,夠你日後的生活了,切記可千萬不要苦了自己,想去哪就去哪,如果不想……便不要再回來了。」

我對阿姐點點頭,臨走之際,我突然不受控製地從馬車裡探出頭來,看向那高聳的城牆。

那裡守衛森嚴,身著鐵甲的護衛直挺挺地站著,矛上的利刃在初冬的風裡閃著寒光。

他們儘職儘責地守著,不許任何人有機會進去,也不許任何人從裡麵出來。

這城牆自古以來困住了多少人,我不知道,我隻知道,那其中定有一個人,名叫齊域。

齊域,自此以後,天高路遠,我們便再也不見了罷!

19

京城繁華的街道上開著一個酒家,店麵很小,一點都不起眼的樣子,可是店裡卻擠了很多人。

「店家,這桃花釀怎得就又沒了?」

「實在不好意思客官,這酒賣得好,今個剛一開張就被搶光了,要不您先嘗嘗我們家的屠蘇酒?那個味道也好得很!」

客人擺擺手:

「行吧行吧,你家生意忒好,每次都搶不到,你下次可記得給我留上一壺啊,想這口想了好些時日了。」

店裡擁擠非常,客人喧喧嚷嚷,天子腳下日子安康,百姓祥樂,這店便也跟著生意興隆,財源廣進。

百姓說,這一代人命好,遇到個好皇帝,如此才得以過上這安生日子。

城牆之外,無人不讚頌當朝天子,無人不祈禱他洪福齊天。

可這些,我都不在意!

「店家,桃花釀可還有?」

熙熙攘攘的人群裡,長贏回過頭來,便對上了我那雙含笑的眉眼。

「今日的賣完了。」

「那可怎麼辦?我想這口想了許久!」

「後院的樹下,我給我妻藏了一壇,姑娘可願隨我去取?」

我撲哧一聲笑出來。

「自然願意!」

長贏,辛苦你等我許久!

——正文完結——

番外:

「哎你這小孩,怎麼還偷我們酒喝呢?」

「大家都說你家桃花釀好喝,我看來也不過如此罷了!」小孩傲嬌地昂著頭,一臉的不屑一顧。

我抱著胳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覺得他這副欠揍的樣子還挺像一個故人。

「切,喝過酒嗎你?在這裝什麼大人。你家住哪?你阿孃呢?」

小孩聽了委屈地撇撇嘴。

「我沒有阿孃。」

我怔了怔,和一旁的長贏對視一眼,而後蹲下身:

「不要難過,姨娘這裡有點心,好吃得很,送你吃好不好?」

小孩歡脫地接過點心,臉上的愁緒蕩然無存。

「我爹爹說我阿孃是這世上最好最好之人,等我以後長大了便可以去找她。」

我逗他:「多大纔算大?」

小孩一臉認真。

「現在便算,隻是爹爹暫時不許我走太遠,隻能在皇城邊上。」

我笑:「你爹倒是不騙小孩!」

「那是,我爹可是……」

「可是什麼?」

「我纔不告訴你。」

我在他的頭上拍了拍。

「不說就不說吧,你往一邊站站,可彆擋住我的客人了。」

那小孩告訴我他叫賀不周,真是巧了,竟跟我同姓。

「姨娘,我明日還可以來嗎?」

「怎麼?你不找你阿孃了?」

「當然要找,但我如今這個年紀,爹爹還不許我走太遠,這附近我都找過了,沒有我阿孃。」

我一麵擦著酒盞一麵問他。

「你怎知沒有你阿孃?」

「我爹爹說我阿孃是這天底下最最好的人,我覺得她們都稱不上這「最最好」三個字。」

「那你覺得怎麼樣的人纔算最最好?」我問。

賀不周歪著頭思索了許久,最後也給不出什麼答案來。

長贏從後院出來,給他遞過來一杯水,說:

「這世上的事大抵都是如此,沒有一個確切的標準,隻要你認為是最最好,那便是最最好。」

我搭腔:「記住了嗎小屁孩?」

賀不周蹬蹬腿:「我纔不是小屁孩!」

小屁孩之後每日都來,蹭我們的點心還不給我們錢。

我捏了捏他的鼻頭,告訴他再這樣子蹭吃蹭喝以後就不要來了,可第二日在靠近門口的那個桌子上,長贏依舊會擺出一盤點心來。

「姨娘你真小氣!」賀不周說。

我翻白眼:「哼!!」

很多很多年後,賀不周已經長成了一個大小夥子。五官端正,身姿挺拔。

「你怎的還在我這待著?」

「我在等人。」

「等誰?」

賀不周臉上紅了些:

「就……一個總是替她阿兄來你這買酒的姑娘。」

我嗤笑:「喜歡就跟人家說啊,你不說誰知道哦!」

「可以直接說嗎?可我爹說……」

我敲了一下他的頭:「這事你可彆聽你爹說了。」

我沒有問賀不周為什麼後來長大了也沒去找他阿孃,我這人對自己有自信,認為我便是那「最最好」,隻是,我沒告訴他。

哼,小屁孩!

《番外》

長贏出宮那日,我一直在城樓上看著,滿目皆是蕭瑟,賀淮安卻穿著最好看的衣裳,那是我特意命人趕製出來的,明豔的紅色絲綢,配著繽紛繁複的勾線樣式,比她嫁與長贏那日要好看千倍萬倍。

我以為我贏了,留下賀淮安在身邊的是我,給她更好生活的是我,能同她長相廝守齊眉不離的也是我,可是為什麼,我竟還是覺得那樣難過。

好像,我纔是失去賀淮安的那個人。

我給她這後宮任何妃嬪都不曾享有過的恩寵,我將她的地位一升再升,我想讓她做皇後,做我真正的妻,可群臣皆要攔我,他們一聲聲地喊著「陛下三思啊」,我卻有些茫然。

「三思」?思什麼呢?

為了活下去,為了坐穩這個位置,為了讓萬千黎民安康祥樂,為了做個仁君,我每日都過得如履薄冰,我永遠都在「三思」,永遠都在權衡著利弊,可如今我卻不知,要娶一人為妻的話,我到底該思慮些什麼。

我什麼都不願想,我隻要賀淮安留在我身邊,一輩子都留在我身邊。

我似乎是做到了,現如今我每日都能看到她,可她卻再不會像從前一樣喊我一聲「齊域」,她隻是低垂著眉眼,恭恭敬敬的喊著「陛下」。

她怕我,很怕很怕,可我,又何曾想過要傷害她呢?

最近賀淮安總是說一些奇怪的話,時常將我認成是從前的齊域,還將我認成長贏,太醫說她那是得了癔症,是心病,無藥可醫。

我看著她整日陷在回憶裡,竟還有些自暴自棄的想,這樣也好。

至少從前的她,還沒那麼恨我,一輩子都能活在回憶裡的話,醒不過來也沒關係。

我大概是瘋了,得了癔症的何止是賀淮安,想一輩子活在回憶裡醒不過來的,何止是賀淮安!

那日家宴,下了好大的雪,賀淮安看上去很高興,她很久沒有那樣笑過了,可阿姐卻哭著對我說,要我放過賀淮安,問我為什麼獨獨對她這樣狠,我說不上來,我隻是想著,外麵的雪下的可真大啊,賀淮安她定是會冷的,我得去陪著她。

「阿域,喜歡一個人不是這樣的!」

不是這樣的嗎?那該是怎麼樣的?

「阿姐,你說,要怎樣喜歡一人?」

「賀淮安說那長贏給她買了一院的燈籠,便是真心對她好了。可是隻要她喜歡,我能為她把整個皇宮都掛滿。如此……便是真心喜歡了嗎?」

什麼纔是真心喜歡一人呢?我那天一個人在雪夜裡走了很久,大雪落在臉上,落在肩頭,整顆心都涼的徹骨,但我還是不停的走著。

賀淮安,
你在哪呢?我好像……找不到路了!

賀淮安又在撒癔症了,
她把我認成了從前的齊域,
她說要幫我去采草藥,她說村子裡有那些惡人她也很害怕,她說沒關係,她很快便會回來。

她沒有回來,
她和阿姐一樣,
沒有回來。

原來,
我從那一刻起,就已經失去她了。

我做了很長的一個夢,夢見我又回到了那個曾經無比嫌惡的小鄉村。

春日裡,院子裡的海棠樹開了花,
總有麻雀落在上麵歇腳,
鄰居家那個臟兮兮的丫頭總是會來,隔著一個院牆,
用手裡的彈弓瞄準海棠樹上的鳥。

「我射彈弓準的很。」那丫頭說。

我不信,
「可你從未打到過麻雀。」

「那是因為不想傷害它們啊!」

「彭!」

又是一聲石子撞擊樹乾的聲響,海棠花跟著落了一地,一片花影重疊裡,
那丫頭的臉我有些看不分明瞭。

賀淮安,
你是不是在騙我呢?你彈弓射的到底準不準,
我到現在也不知道。

我再也沒機會知道了,縱使拿彈弓的人從未想過傷害那些麻雀,但石子飛過來的時候,
它們還是會害怕地逃走。

它們不會再回來了!

我還是決定放賀淮安走了,在那個孩子出生之後。

如果這個世界上隻有長贏可以支撐她活下去的話,那我便把希望還給她吧!

賀淮安走了,
我沒有去送她,隻是一個人守著睡在搖椅裡的小家夥,
在窗邊坐了一整日。

就叫你「賀不周」吧。

很多很多年後……

「爹爹,
西市北巷裡有一個酒家,大家都說他家桃花釀香醇,
我卻覺得一般,
還是那個姨娘做的酥酪好吃些。」

「爹爹,
姨娘小氣得很,
但是長贏阿公總會給我準備酥酪。」

「爹爹,我還挺喜歡那個姨孃的!」

「爹爹,我知道最最好是何意了。」

「爹爹,
我想我找到我阿孃了,但這是個秘密!」

「爹爹,
阿孃過得很好,
她看起來每天都很開心。」

「爹爹……你不要哭!」

大地八方有八座大山支撐著天體,
其中支撐西北方向的山叫不周山。西北兩個方向不應該互相連線,
那裡有個缺口。

不周,就是不交之意!

她什麼都知道!

——番外完——

【作者說:本想著再寫一個全員
be
的結局,一邊翻著評論一邊糾結到淩晨兩點……還是算了!兩個縱然滿身傷痕,
但還是願意拿出一顆真心去愛人的小孩,怎麼可以不幸福呢?我身上臟兮兮的,手裡隻握著一顆糖,
我把這顆糖保護的很好,然後遇到了同樣臟兮兮的你。「要吃糖嗎?我把我的都給你,很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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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完結):yxxbx4ldqpgzunloynphw6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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