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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塵骨 第2章 《清瀾藥香,初化人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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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光微亮時,靈溪是被藥香喚醒的。

她動了動耳朵,才發現頭上的狐耳不知何時收了回去,伸手往後摸,九條尾巴也隻剩淡淡的虛影,若隱若現。身上的皮毛徹底褪去,肌膚雪白如玉,隻是斷尾處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

「醒了?」門口傳來沈清辭的聲音,他端著一個陶碗走進來,「剛熬好的小米粥,趁熱喝。」

靈溪看著自己纖細的手指,又看了看沈清辭,突然意識到自己此刻是赤身的,臉頰「騰」地紅了,慌忙用被子裹緊身體,隻露出一雙異瞳,眼神裡滿是窘迫。

沈清辭像是沒察覺她的侷促,把粥放在床邊的矮凳上,轉身從衣櫃裡拿出一件洗得發白的青色長衫:「這是我師妹留下的舊衣,你暫且換上吧。」他將衣服放在榻邊,便轉身走到窗邊,背對著她,「我在外麵等你。」

靈溪看著那件長衫,布料粗糙卻乾淨,帶著淡淡的皂角香。她飛快地換上衣服,衣服有些寬大,袖子和褲腳都要卷好幾圈才能露出手腳。

「我……換好了。」她小聲說。

沈清辭轉過身,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眼前的少女身形纖細,穿著不合身的青衫,長發披散在肩頭,左眼如朝陽般明媚,右眼似寒潭般清冷,雖帶著幾分稚氣,卻已是絕色。

「粥快涼了。」他移開目光,指了指矮凳。

靈溪坐在榻邊,捧著陶碗小口喝著粥。小米熬得軟糯,還加了幾顆紅棗,甜絲絲的。她偷偷看沈清辭,他正坐在桌邊整理草藥,陽光透過窗欞落在他發梢,鍍上一層淺金色。

「那個……沈清辭,」靈溪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謝謝你救了我。」

沈清辭頭也沒抬:「舉手之勞。」

「可你知道我是妖,為什麼還要救我?」靈溪追問,族裡都說人類最是怕妖、憎妖。

他終於停下手中的活,抬眼看她:「眾生平等,傷病無彆。」

靈溪愣了愣,看著他清澈的眼睛,突然覺得,人間好像和族裡說的不太一樣。

沈清辭去院子裡晾曬草藥,靈溪跟在他身後,像隻好奇的小貓。

院子不大,卻收拾得井井有條。東邊曬著剛采的金銀花,西邊晾著切段的甘草,牆角的石臼裡還杵著半臼當歸。靈溪蹲在石臼邊,看著那些帶著泥土氣息的植物,覺得新鮮又有趣。

「這是止血草,你傷口上的藥膏就是用它做的。」沈清辭拿著一束翠綠的草走過來,放在靈溪麵前。

靈溪伸手碰了碰,葉片柔軟,帶著清涼的觸感。「那這個呢?」她指著旁邊開著紫色小花的植物。

「紫菀,治咳嗽的。」沈清辭說著,輕輕咳了兩聲,臉色又白了幾分。

靈溪看著他,心裡有些不安:「你咳得很厲害,不用藥嗎?」

「老毛病了,藥石難醫。」沈清辭笑了笑,笑容裡帶著一絲無奈,「你傷還沒好,彆亂跑,就在院子裡待著。」他說完,拿起藥簍又進了竹林,說是去采些晨露未乾的薄荷。

靈溪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竹林深處,才收回目光。她走到藥廬門口,望著外麵連綿的青山,突然想起靈山的雪。不知道族裡的長老發現她不見了,會不會生氣?可一想到沈清辭掌心的溫度,她又覺得,不回去好像也沒關係。

沈清辭回來時,藥簍裡裝滿了帶著露水的薄荷。他坐在院子裡的石凳上,將薄荷攤開晾曬,手指靈巧地分揀著葉片。

靈溪蹲在他旁邊,看著他的手。那雙手骨節分明,指尖沾著泥土,卻乾淨得很。她想起昨晚掌心的金光,忍不住問:「沈清辭,你會法術嗎?」

沈清辭分揀的動作頓了頓,抬眼看她:「為何這麼問?」

「你的手……」靈溪撓了撓頭,「昨晚給我上藥時,有金光。」

沈清辭垂下眼,繼續分揀薄荷:「那是草藥的靈氣,你看錯了。」

靈溪撇撇嘴,覺得他在騙人,卻也不好再追問。她看著他分揀薄荷,突然發現他的手腕內側有一道淺淺的疤痕,像是被什麼利器劃傷的。「你這裡怎麼了?」她伸手想去碰。

沈清辭猛地縮回手,臉色微變:「沒什麼。」他站起身,拿著分揀好的薄荷走進藥廬,背影有些僵硬。

靈溪愣在原地,不明白自己說錯了什麼。她看著藥廬的門,心裡有些失落。

午時的太陽有些烈,沈清辭在藥廬裡煎藥,靈溪搬了個小板凳坐在門口,看著院子裡的草藥被曬得微微捲曲。

「靈溪。」沈清辭從藥廬裡探出頭,「過來幫我遞下藥碾子。」

靈溪立刻跑過去,踮起腳尖把牆角的藥碾子遞給她。藥碾子是青石做的,沉甸甸的,她差點沒拿穩。

沈清辭接過藥碾子,看著她泛紅的指尖,輕聲說:「小心些。」他把曬乾的甘草放進藥碾子,慢慢碾了起來。

靈溪站在旁邊看著,陽光透過窗欞照在他臉上,他的睫毛很長,垂著眼時,眼下有淡淡的陰影。她突然覺得,這樣安安靜靜的日子,好像也不錯。

「沈清辭,我以後住在這裡,好不好?」她脫口而出。

沈清辭碾藥的動作停了下來,他抬眼看她,眼神平靜無波:「你是靈山的狐妖,總要回去的。」

「我不回去!」靈溪鼓起腮幫子,「族裡不好玩,天天就知道修煉。」

「人妖殊途,你不能一直待在人間。」沈清辭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等你傷好了,我就送你回靈山。」

靈溪低下頭,沒說話,心裡卻憋著一股氣。她纔不要回去,她要留在清瀾穀,看沈清辭采藥、碾藥,看人間的花開花落。

午後的陽光有些晃眼,沈清辭在藥廬裡午休,靈溪卻睡不著。她偷偷溜出藥廬,想在附近逛逛。

清瀾穀不大,除了竹林和藥廬,就隻有一條小溪從穀中穿過。靈溪沿著小溪往前走,溪水清澈見底,能看見水底的鵝卵石和遊動的小魚。她蹲在溪邊,伸手撥了撥水,溪水涼涼的,很舒服。

突然,她看見水麵倒映出自己的樣子:長發披肩,穿著寬大的青衫,左眼是淺淺的金色,右眼是淡淡的藍色,和在靈山時的樣子完全不同。「原來我化形後是這樣的啊。」她小聲嘀咕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覺得有些陌生。

就在這時,溪邊的草叢裡突然竄出一隻兔子,雪白的皮毛,紅通通的眼睛,和靈山的雪兔很像。靈溪眼睛一亮,追了上去。兔子跑得很快,她追著追著,就跑進了一片茂密的樹林。

樹林裡很安靜,隻有風吹樹葉的沙沙聲。靈溪追了半天,沒追上兔子,反而迷了路。她站在樹林裡,看著四周陌生的樹木,心裡有些慌了。

「沈清辭……」她小聲喊了一句,沒人回應。

「沈清辭!」她又喊了一聲,聲音在樹林裡回蕩,還是沒人回應。

太陽漸漸西斜,樹林裡開始變得昏暗。靈溪有些害怕,她想起族裡長老說的,人間有捉妖的道士,專門拿妖煉丹。她縮了縮脖子,轉身想往回跑,卻不小心被樹根絆倒,摔了一跤。

手心被磨破了,滲出血珠。靈溪看著傷口,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就在這時,她聽見遠處傳來熟悉的聲音。

「靈溪?」

是沈清辭!靈溪立刻站起來,朝著聲音的方向跑去:「沈清辭!我在這裡!」

她跑出樹林,看見沈清辭正站在溪邊,臉色蒼白,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像是找了很久。看見靈溪,他緊繃的臉色才緩和了些,快步走過來:「你跑哪裡去了?」

「我……我追兔子,然後迷路了。」靈溪低下頭,看著自己磨破的手心,聲音有些委屈。

沈清辭蹲下身,抓起她的手看了看,眉頭微微蹙起:「怎麼這麼不小心?」他從懷裡拿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一些藥膏,輕輕塗在她的傷口上。

藥膏涼涼的,很舒服。靈溪看著他認真的側臉,心裡的委屈一下子就沒了。「沈清辭,你怎麼找到我的?」

「你身上有藥香,我順著氣味找過來的。」沈清辭包紮好她的傷口,站起身,「跟我回去,以後彆亂跑了。」

靈溪點點頭,乖乖地跟在他身後。夕陽的餘暉灑在他們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長很長。靈溪看著沈清辭的背影,突然覺得,有他在,好像什麼都不用怕了。

回到藥廬時,太陽已經快落山了。沈清辭去灶房燒水,靈溪坐在院子裡的石凳上,看著天邊的晚霞。晚霞像一團團燃燒的火焰,把天空染得通紅,和靈山萬年不化的白雪完全不同。

「靈溪,過來洗手。」沈清辭從灶房裡探出頭。

靈溪跑過去,在院子裡的水盆裡洗手。沈清辭站在她旁邊,看著她手上的包紮,輕聲說:「以後彆再亂跑了,清瀾穀附近有獵妖師。」

「獵妖師是什麼?」靈溪好奇地問。

「專門捉妖的人。」沈清辭的聲音有些低沉,「他們很討厭妖,抓到了會打死的。」

靈溪心裡一緊,想起族裡長老說的人間險惡,原來都是真的。「那你為什麼不討厭我?」她抬頭看他。

沈清辭看著她的眼睛,左眼如朝陽,右眼似寒潭,乾淨得沒有一絲雜質。他沉默了片刻,輕聲說:「你不一樣。」

靈溪笑了起來,眼睛彎成了月牙。她就知道,沈清辭和彆人不一樣。

晚飯是糙米飯配著炒青菜,還有一碗雞蛋羹。沈清辭把雞蛋羹推到靈溪麵前:「你傷還沒好,多吃點。」

靈溪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雞蛋羹放進嘴裡,滑滑嫩嫩的,帶著淡淡的香味。「沈清辭,你怎麼不吃?」她看著他隻吃糙米飯和青菜。

「我不餓。」沈清辭笑了笑,拿起筷子,夾了一筷子青菜。

靈溪看著他蒼白的臉色,想起他中午說的老毛病,心裡有些擔心。她把雞蛋羹往他麵前推了推:「你也吃點,不然會生病的。」

沈清辭看著她認真的樣子,終是沒再拒絕,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雞蛋羹。

晚飯過後,沈清辭去洗碗,靈溪坐在院子裡的竹椅上,看著天上的星星。人間的星星和靈山的星星一樣亮,卻好像更近一些。

「靈溪,過來。」沈清辭從藥廬裡拿出一個小盒子。

靈溪跑過去,隻見盒子裡裝著一件玉佩,玉佩是白色的,上麵雕刻著一朵蓮花,摸上去溫溫的。「這是給我的嗎?」

「嗯。」沈清辭拿起玉佩,幫她戴在脖子上,「這是清心玉,能幫你隱藏妖氣,免得被獵妖師發現。」

玉佩貼著肌膚,傳來淡淡的暖意。靈溪摸了摸玉佩,心裡甜甜的。「謝謝你,沈清辭。」

沈清辭看著她脖子上的玉佩,眼神有些複雜,他輕聲說:「夜深了,去睡吧。」

靈溪躺在竹榻上,卻睡不著。她看著窗外的月亮,月光透過窗欞照進來,落在地上,像一層薄薄的霜。

她想起沈清辭說的獵妖師,心裡有些害怕。她悄悄起身,走到門口,看見沈清辭坐在院子裡的竹椅上,正在打坐。月光灑在他身上,他的周身似乎有淡淡的光暈在流轉。

靈溪輕輕推開門,走了出去。沈清辭睜開眼,看著她:「怎麼還沒睡?」

「我怕。」靈溪走到他麵前,小聲說,「我怕獵妖師。」

沈清辭沉默了片刻,輕聲說:「彆怕,有我在。」他拍了拍身邊的竹椅,「坐在這裡吧。」

靈溪挨著他坐下,竹椅不大,兩人靠得很近,她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藥香。「沈清辭,你會一直保護我嗎?」她抬頭看他。

沈清辭看著天上的月亮,眼神幽深:「等你傷好了,我就送你回靈山,那裡纔是最安全的。」

靈溪低下頭,沒說話。她知道沈清辭是為她好,可她就是不想回去。她想留在清瀾穀,留在他身邊。

夜漸漸深了,露水打濕了院子裡的草藥,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藥香。沈清辭還在打坐,靈溪靠在竹椅上,漸漸睡著了。

她做了個夢,夢見自己回到了靈山,可靈山的雪變成了黑色的,族裡的長老拿著鞭子打她,說她沾染了人間濁氣,要把她趕出靈山。她嚇得大哭,轉身就跑,卻掉進了一個冰洞裡。就在她以為自己要凍死的時候,沈清辭突然出現了,他伸出手,把她從冰洞裡拉了出來。

「沈清辭……」她喃喃自語,伸手抓住了身邊的人。

沈清辭睜開眼,看見靈溪閉著眼睛,眉頭緊皺,像是在做噩夢。他輕輕拍了拍她的背,輕聲說:「彆怕,我在這裡。」

靈溪的眉頭漸漸舒展開,她往沈清辭身邊靠了靠,像隻找到溫暖的小貓。

沈清辭看著她熟睡的樣子,眼底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他修的是太上忘情道,本應斬斷七情六慾,可遇到這隻偷跑下山的雪狐,他的心,好像亂了。

他輕輕歎了口氣,抬頭望著天上的月亮。月光清冷,照在他蒼白的臉上,他的掌心,仙骨又開始隱隱發燙。

子時的鐘聲從遠處的寺廟傳來,悠長而空靈。靈溪還在熟睡,沈清辭卻站起身,走到院子中央,對著月亮開始打坐。

仙骨在體內緩緩運轉,試圖壓製那股翻湧的寒氣。可不知為何,今晚的寒氣格外頑固,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暖意,那暖意,像極了靈溪身上的氣息。

他皺了皺眉,強迫自己靜下心來。不能亂,他的道,容不得一絲偏差。

可腦海裡,卻總是浮現出靈溪那雙異瞳,乾淨又倔強,像極了靈山初升的太陽和寒潭裡的月光。

「罷了。」他輕聲自語,收了打坐的姿勢。

或許,這就是他的劫。

他走到靈溪身邊,把自己的外衫脫下來,蓋在她身上。外衫帶著淡淡的藥香,還有他身上的氣息。

靈溪在睡夢中咂了咂嘴,像是聞到了熟悉的味道,睡得更沉了。

沈清辭看著她,眼底的平靜終於有了一絲波瀾。他知道,從他救下這隻雪狐的那一刻起,他的道,就已經偏離了軌跡。

忘塵骨,忘塵路。

可有些羈絆,一旦開始,就再也忘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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