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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妖城 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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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妖千落(二)

我不信,他好端端去瀛洲作甚細辛在櫃檯後撇嘴,既然你說瀛洲這般危險。

因為再不換回肉身來他就真的危險了,你冇有發現他最近出門越來越少,力量越來越弱那人道,他缺一雙眼,龍的眼睛很重要,而能給他眼睛之人,除了蚩尤這種自甘奉獻的,就隻有去瀛洲找了。

讓他用蚩尤前輩的眼睛,還不如殺了他。細辛一歎。

來人跟著笑了,言辭間對秦艽很欣賞,他這個秉性,跟我年輕時候一模一樣。

可是,細辛道:洛陽並無海,即便他借來了船,又能怎麼去

你果然還是天真,小姑娘,那人在冪籬後,幽幽笑道:你眼中所見的洛陽,早已經不是凡世間那座洛陽城了。

你有冇有覺得自從秦艽來跟你彙合,城中出現的妖怪就格外多

細辛擰眉,思索,突然脊背生涼。

她猛然掀開門簾走出門外,大街上人來人往,一如日常。

小販叫賣聲,孩童笑鬨聲,大嬸買菜砍價聲,吆喝,教唱,嬉笑怒罵……飯食飄香,人生百態,鬧鬨哄的人間……一張張普通的臉,熟悉的陌生的……

可是細看之下明明就不一樣,街角賣肉的張屠夫趁人不注意,飛快從砧板拈起一塊生肉塞進嘴裡,嘴角尚且留著血跡。

賣花姑娘籃中黃菊開得燦比驕陽,款步迤行,走著走著蛇尾巴就露了出來,她拿手帕掩住朱唇,從籃子底下翻出一隻老鼠,片刻之後抬起頭,若無其事繼續趕路。

又是一座萬妖城。

秦艽拿命去博也想走出去的城,到頭來隻不過換了個名字而已。

他永遠都走不出去,這纔是世間最大的囚禁。

秦艽他自己知道嗎

秦艽他自己知道嗎宴昭問。

玉罐中,兩隻蟋蟀鏖戰撕咬良久,旗鼓相當僵持不下。

蚩尤好像冇有聽見他的話,專心致誌低頭看著自己那隻,從宴昭的角度看去,他一張姣好容顏白皙若雪,垂下的長睫在眼瞼下散開一小片陰影,恬靜得不像話。

若是將他尖細的下頷變得圓潤些,潤澤的薄唇豐滿些,眼尾再添一顆小痣,那麼他活脫脫就變成了另一個人。

她。

那個久久叫人難以忘懷的人。

瀛洲兩個字從秦艽口中說出來的時候,宴昭一顆心險些跳出框,好不容易忍住不去瞟蚩尤,一瞬間幾乎以為秦艽知道了些什麼。

想到這裡,他不由責備對著蚩尤,你怎麼還能這麼淡定

蚩尤示意他不要說話,罐中的兩隻蟋蟀已經分出了勝負,就在宴昭分神想事情的時候,有一隻趁敵方不備,起身而上,狠狠咬住對方的大腿。

我贏了。蚩尤興奮道。

宴昭哼哼兩聲,揮袖一抹,案幾上光亮無一物,他又問了一遍,你這麼大手筆,秦艽他知道嗎

蚩尤歪頭側耳聽,不經意間露出些孩子氣來,宴昭偏頭不忍看。

更像了。

聽蚩尤道:你指的什麼洛陽城還是瀛洲

洛陽這座妖城。宴昭磨牙,想來蚩尤再是肆意妄為,也不至於敢將瀛洲的事情說給秦艽聽,我很是想不通,你好大力氣搞這麼一座幻境妖城,過家家似的,找一些妖怪來上演悲歡離合,是為了什麼

宴昭猜度道:為了拖住秦艽,叫他無暇顧及其他為了曆練秦艽如果是第二個原因,那麼恭喜你,你把他變得越來越像個人了。

都不是,蚩尤邪魅笑道:為了好玩啊。

我吃醋了,他道:秦柳能造一座城給球球玩,我為什麼不能

……宴昭啞然,這人就是個變態,不能正常交流的變態,秦艽若是知道你在哄著他玩,看能不能咬死你。

蚩尤不以為意,你以為他不知道嗎他早就知道了,隻不過是顧忌細辛那個小丫頭罷了,我在哄著他玩,他在哄著那小丫頭玩,隻要那個小丫頭安然無恙,他纔不管是真是假。

說著說著頗覺不爽,兒女情長最拖後腿,我遲早得把那個小丫頭解決了。

宴昭放棄掙紮,正惦記著吩咐人再擺一局棋來,忽然頓悟一點東西,回頭道:我知道了,你造這個幻境,是為了將秦艽藏起來。

蚩尤擺弄髮絲的手一頓。

前輩將了好大的一軍,先是虐待秦艽,激發他體內的妖力,為此不惜賠上自己半條命和一個好兄弟,根本不用你動手,自有秦柳那個正義之士替你將他藏在萬妖城,保準誰都找不到。

時機成熟時,你又主動現身,引秦艽出來追殺你,重塑肉身時,故意讓百雨矜不給秦艽畫眼睛,再製造一個幻境,將他關在所謂的洛陽城,就連我也被你當箭使了,你知道我和秦艽要好,非但不可能暴露他行蹤,還會幫他打掩護,所以你放心讓他跟我交往。

蚩尤始終保持神秘微笑,隻有在他提起秦柳時,神情恍惚了一下。

看來我都說對了,但你忘了一個人,他就要找上門來了。宴昭一背手,承讓了前輩,這局,是我贏了。

頓了頓,或者說是我們。

蚩尤心神一震,站起來,臉上是從未見過的慌張,我要回去!

你方纔說要回去細辛好不容易平靜下來,提前將酒館打了烊,冒昧問一句,這位公子,你說的回去,是回瀛洲嗎

來人坐在桌前,手中執一隻細辛遞給他的酒杯,並不喝,隻是來迴轉動,修長十指,指尖青白。

細辛揉揉眼,倏忽間好似看見了那手指血肉剝離,現了白骨,一瞬又恢複正常,好像什麼也冇發生。

那人不答反問,秦艽這些年,過得好嗎

細辛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想了許久,才道:反正他很少笑就是了。

來人長久的沉默。

與他待的時間長了,呼吸間都是冰寒,細辛受不住,搓搓手動動腳,索性問了出來,謝謝你關心秦艽,不過公子,你到底是誰啊

為何給她的感覺這麼怪異。

你不應該叫我公子,男子緩緩摘下冪籬,雖然我叫華晝,但這個名字已經很久冇人叫了,我倚老賣個老,勞煩姑娘叫我一聲前輩吧。

細辛騰的站了起來,吃驚到無以複加,你……你為何……

男子露出來的臉,跟秦艽有八分相像。

華晝能看懂她的驚愕,微微一笑,慢慢撫上自己的臉,自語道:抱歉,嚇著你了,唉,她自己生的孩子,到頭來卻不像她,她若是知道,該失望了。

幸好,她永遠不會知道。

如你所見,若是秦艽願意,他該叫我一聲爹爹。

爹爹,孃親。她自己琢磨著,自己先笑了出來,覺得好玩至極,不然我生個孩子來陪你吧,最好是個男孩,長得像我。

那是他們認識的第一百個年頭。

觸目是亙古不滅的冰雪,她孜孜不倦在雪地裡種花,種多少死多少,仍舊種。

那樣執迷。

是他先倦怠了,先放的手,逼問她:然後你就會離開我,是不是

她怔愣了一下,頗懊惱,你知道,我喜歡熱鬨,喜歡春天。

百花盛開的茵茵草地,草長鶯飛呦呦鹿鳴,到處都是勃勃生機。

她本就從那裡來,路徑荒寒冰雪之地,起初是為尋一株傳聞中的金色雪蓮,卻為他駐足,停留,忘返。

華晝那時在冰封之下參禪,聽見頭頂有響動,抬眸間,腫胖的一張臉。

……冰下看人,誰都不美麗。

於是他上了岸,看到了佳人立在岸邊,縹緲孤鴻影。

一眼即是心動。

明知不對,他還是違了心,一柄冰雪鋒刃長至三尺,直直向她舞了過去,何方妖孽

她身形微微一晃避過,渾不在意,隻是饒有趣味打量著他,這裡竟也有神還是仙話說在這種鬼地方,你是什麼仙,寂靜仙嗎

你好呀,我叫千落,你叫什麼

若是我打贏了你,你就把名字告訴我好不好

他打架時不愛說話,凝神蹙眉,嚴肅而認真。

輕易就敗了,丟人。

她將他劍搶在手裡玩,你打不贏我的,我可厲害了,冇有神仙的時候就有我了。

她冇有說大話,盤古在她手底下還是個小孩子,她都叫他遠離斧頭保平安,他偏不聽。

終於有一日,劈開了混沌,有了天地有了四極,然後生了萬象。

神族、仙族、妖族叢生,女媧拿泥巴捏成人,讓他們管她叫孃親,於是有了人族,女媧成了大地之母。

盤古歸隱之前,來問她,你怎麼辦呢

我就四處看看好啦,誰都不摻和。這自由廣闊天地間,她愛風一樣自由,對上大神擔憂的目光,她笑得輕巧,摸摸手底下孩童的腦袋,再說我還有鈞天陪我。

孩童頂著一對巨大的龍角,乃是一條尾巴還未化儘的小墨龍。

他一哼扭頭,你到處花癡,丟死人了,我纔不陪你。

一頭紮進了川流不出來,引得許多水靈驚嚇追逐。

千落哈哈大笑,假裝很凶,臭孩子,再這樣阿姐不疼你了。

那時候的三界很和諧,人人平等,可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起,神仙開始鄙薄妖,漸漸地,連人都開始鄙薄妖。

他們說妖,邪惡、貪婪、無妄、嗜血,人與仙兩族欺妖族無主,聯合絞殺妖靈,九州大地上妖血染山河。

千落勸了也阻了,嘴皮子磨皮,無人肯聽,還屢屢陷她於險境,因為她也是妖。

千落無奈,尋一片無人問津海域起一座島,收留逃亡的妖靈。

她將大半妖力留在了那座島上,造一屏障,庇佑一方海域生靈,做了妖主。

那島喚作瀛洲。

她在島上種滿鮮花,希冀後人在此,平凡衍生,忘卻苦痛,縱然世間不容有妖,還有瀛洲最後一塊樂土。

聽聞極北之地有罕見金雪蓮,可以幫助眾人提升妖力,她前來尋,遇見了華晝。

他們打了一架,輸的是明明是華晝,哭的卻是千落。

她是生生給凍哭的。

她敲著自己邦邦硬的龍角,四顧之後發現方圓千裡就華晝這一個活物,毫不猶豫便往他懷裡縮,凍死龍了。

我說寂靜仙,那金蓮我不要了,不如你跟我走吧,我看你長得好看,綁回去壓寨。她在懷裡,一邊擤著鼻涕,一邊抬頭望他。

他反抗數次,都被她壓製得毫不費力,明明是龍,卻是個八爪魚屬性,甩都甩不掉,打又打不過,最後索性放棄了,就這麼地吧。

他不想承認,與人擁抱的感覺,好像也不賴。

但是骨子裡對妖的鄙視揮之不去,他道:嗬嗬,回你的妖精窩

這個千落就不願意了,說她不好可以,說妖不好,她是要發火的,妖又如何!世間善惡豈能但以黑白分,妖與你們神仙凡人都一樣,也有情有心懂得愛人,也分好妖壞妖,怎能一概而論愚昧!

氣著氣著人就不見了。

懷中一空,他還保持著抱她的姿勢,驀然感覺到了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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