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來天欲雪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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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子稍能下地,我便想去鹹福宮看看。
母妃去後,這裡一直空置。
我常去小坐片刻,覓得片刻安寧。
還未走近宮門,一陣刺耳的嘈雜便打破了往日的寂靜。
嬉笑聲,奔跑聲,還有瓷器碰撞的脆響。
我心口一緊,加快了腳步。
推開那扇沉重的宮門,眼前的景象讓我血液驟冷。
母妃生前最愛的清靜之地,此刻雞飛狗跳。
福嘉穿著一身紮眼的石榴紅裙,釵環歪斜。
正毫無形象地追打著一個小太監,幾個宮女在一旁賠笑附和。
而母妃精心養護了十幾年的素心蘭,全被踢翻在地,零落成泥。
“公主殿下,這,這是先貴妃娘娘”
福嘉滿不在乎地擺手,語氣殘忍又天真:
“哎呀,幾盆破花而已,父皇說了,我從前受苦了,如今想怎麼玩就怎麼玩!”
我站在原地,渾身冰冷。
才知在我病得昏沉時,她路過此地,隨口一句:
“鹹福,福嘉,都有一個福字呢,多吉利!父皇,我要住這裡!”
於是,我母妃住了半輩子的宮苑,便成了她的新地盤。
我看著這片狼藉,第一次,不想再維持什麼端莊體麵。
“出去,誰允許你們在這裡撒野!”
福嘉看著我,誇張地瞪大眼。
還未發作,一個清冷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淑和公主。”
我脊背一僵。
傅清臣不知何時立於廊下,看著我的做派,眉間不豫。
“陛下既已將鹹福宮賜予福嘉公主,自有聖意。”
“公主殿下如此咄咄逼人,莫非是覺得陛下錯了,要抗旨不成?”
抗旨。
好重的罪名。
我垂眸,緊攥著素淨的裙襬,眼底酸澀得厲害。
我哪有那樣大的本事呢。
母妃去後,我便似無根浮萍,無人在意。
如今連守住最後一點念想的能力都冇有。
“好。”
我抬起頭,迎上他清冷的目光,輕聲道。
“既是她的地方,我不進去,隻把母妃那幅小像帶走,總可以吧?”
那是母妃生前最愛的自畫像。
傅清臣眉頭微蹙,尚未開口,福嘉卻雀躍應承:
“自然,淑和姐姐去取了便是。”
我不再看他們,徑直走入殿內。
小心翼翼地取下那幅蒙了塵的畫軸,緊緊抱在懷裡。
目光不經意掃過梳妝檯,台上空空如也。
唯獨角落,還靜靜躺著一枚羊脂玉璧。
那是母妃的陪嫁,她說玉可養人,能護平安。
鬼使神差地,我伸出手去。
就在指尖即將觸碰到那溫潤玉璧的瞬間。
“咻!”
一枚石子精準地打在玉璧上。
啪嚓,清脆的碎裂聲,響徹大殿。
我僵在原地,看著那玉璧碎成幾瓣,散落在塵埃裡。
福嘉舉著個小彈弓,笑嘻嘻地倚在門框上,身後是傅清臣和那群看熱鬨的奴仆。
“淑和姐姐,說好隻拿畫的,怎麼能偷東西呢?”
她歪著頭,語氣天真,眼神惡意昭彰。
“在我們鄉下,偷東西可是要剁手的。”
羞辱感像烈火,燒遍全身。
我的唇被咬得生疼,嚐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死死抱住懷中的畫軸,挺直脊背,從他們中間穿過。
餘光裡,傅清臣身形微動,似欲上前。
可那道更明媚的身影,已翩然攔在他麵前,語帶嬌嗔:
“清臣哥哥,你看她嘛都允她拿畫了,還不領情”
後麵的聲音,我聽不清了。
也,不想再聽了。
一步步走出鹹福宮。
陽光有些刺眼,我抬手,輕輕遮了一下。
眼底卻乾澀得很。
原來哀莫大於心死,是流不出眼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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