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下是眾生,天之上唯我一人 第168章 王府癡兒與冷麵殺手(下)
肋下的傷口火辣辣地疼,但遠不及心口那如同被撕裂的空洞與冰冷。
陳白獨自坐在冰冷的地麵上,背靠著潮濕的牆壁,侍衛早已被他揮退。地牢裡隻剩下火把燃燒的劈啪聲,以及他自己粗重而混亂的呼吸。腦海中反複回放著方纔那一幕——她眼中瞬間爆發的銳利,那毫不留情的鐵刺,以及最後那複雜到了極致,最終歸於死寂的冰冷眼神。
欺騙……逃離……
這兩個詞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神魂之上。
為什麼?
是因為他沒能完全相信她的話?是因為他沒能立刻站在她這邊,對抗他敬若神明的父王?
還是說……從一開始,她的柔弱,她的“蘇念安”,都隻是一場精心編織的戲碼?一場利用他同情與那莫名悸動的、卑劣的算計?
一股難以言喻的憤怒與屈辱湧上心頭,幾乎要將他吞噬。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地麵上,指骨傳來劇痛,卻絲毫無法緩解心中的窒悶。
“世子!世子!”一名心腹侍衛急匆匆跑來,臉色惶急,“王爺……王爺震怒!已調派‘影衛’,全城搜捕那名女刺客!下令……格殺勿論!”
格殺勿論!
四個字如同驚雷,在他腦海中炸響!
不行!
幾乎是沒有經過任何思考,這個念頭就瘋狂地占據了他的全部意識。
他不能讓她死!
哪怕她欺騙了他,利用了他,哪怕她對他拔出了利刺……可一想到那雙眼睛會徹底失去光彩,一想到那個清冷的身影會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他的心就疼得無法呼吸,比肋下的傷口要疼上千百倍!
“備馬!”陳白猛地站起身,因動作太快牽扯到傷口,臉色白了一瞬,但他眼神中的決絕卻如同燃燒的火焰,“我要出府!”
“世子!您的傷!而且王爺有令……”
“我說備馬!”陳白第一次用如此淩厲、不容置疑的語氣對侍衛說話。那眼神中一閃而逝的威壓,竟讓那身經百戰的侍衛心頭一凜,下意識地應了聲“是”。
顧不得包紮傷口,陳白抓起一件鬥篷遮住染血的衣衫,快步衝出地牢,翻身上馬,一夾馬腹,駿馬嘶鳴著,如同離弦之箭般衝出了靖北王府,沒入外麵沉沉的夜色之中。
雨,不知何時又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帶著北地深秋的寒意。
他策馬在寂靜的街道上狂奔,腦海中飛速運轉。她受了重傷,琵琶骨被封,內力運轉不暢,又能逃到哪裡去?城防已然戒嚴,她出不了城……唯一的可能,是城中的某些易於藏身,或者……有她接應據點的地方!
他想起了她偶爾提及的,關於北疆舊事的一些零碎片段,一個模糊的地點在他腦海中浮現——城西廢棄的蘇家舊宅!那是十五年前被查抄的府邸,早已荒廢多年,人跡罕至!
調轉馬頭,他毫不猶豫地衝向城西。
雨水打濕了他的頭發和衣衫,冰冷的寒意滲透進來,傷口更是傳來陣陣刺痛。但他渾然不覺,心中隻有一個念頭——找到她!在她被影衛找到之前!
與此同時,靖北王府,書房。
陳擎天麵沉如水,聽著屬下彙報世子帶傷出府的訊息,眼中閃過一絲複雜難明的光芒,有擔憂,更有一種被背叛的怒意。
“為了一個刺客……逆子!”他重重一掌拍在書案上,堅實的紅木書案瞬間布滿裂紋。
“王爺,”那名青衫夫子不知何時出現在書房角落,聲音依舊溫和,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陰冷,“世子年輕,易被女色所惑。此女不除,恐成世子心魔,更會危及王府聲譽,甚至……動搖北疆軍心。當斷則斷。”
陳擎天眼神閃爍,最終化為一片冷硬:“加派人手!封鎖城西!發現那刺客,就地格殺!將世子……給我帶回來!”
“是!”
……
城西,蘇家舊宅。
斷壁殘垣,荒草叢生,在淒風苦雨中更顯破敗陰森。
影刹——蘇念安,強撐著最後一口氣,跌跌撞撞地闖入這片承載著她童年最後一點溫暖,也見證了她家族覆滅的廢墟。她躲進一間勉強還算完好的偏房,背靠著冰冷的牆壁滑坐下來,再也支撐不住,大口大口地咳出血來。
強行衝破封禁,又亡命奔逃,她的內傷已然極重,視線開始模糊,身體冷得如同墜入冰窟。意識渙散間,父母的音容笑貌,陳白那雙清澈又固執的眼睛,交替閃現。
恨嗎?恨。陳擎天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可……那個傻子呢?
他一次次笨拙的維護,他小心翼翼的靠近,他輕聲說“蘇念安,希望你平安”時的樣子……像是一點點微弱的火苗,試圖融化她心中凍結了十五年的寒冰。
為什麼……偏偏他是仇人之子?
為什麼……要讓她遇到他?
就在她意識即將沉入黑暗之際,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最終在廢墟外停下。緊接著,是熟悉的、帶著急切與擔憂的呼喚聲,穿透雨幕傳來:
“念安!蘇念安!你在裡麵嗎?回答我!”
是他!他竟然找來了!
蘇念安心中劇震,掙紮著想爬起來,卻牽動傷勢,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腳步聲快速靠近,偏房那扇破敗的木門被“吱呀”一聲推開。
陳白渾身濕透,臉色蒼白地站在門口,肋下的衣衫已被鮮血浸透一片。當他看到蜷縮在牆角,氣息奄奄、狼狽不堪的蘇念安時,心臟像是被狠狠攥住,所有被欺騙的憤怒和屈辱,在這一刻都被洶湧的心疼所取代。
“你……”他快步上前,脫下自己早已濕透的鬥篷,想要裹住她冰冷的身軀。
“彆過來!”蘇念安卻如同受驚的兔子,用儘力氣嘶喊道,眼神驚恐地望向他身後,“你快走!有埋伏!”
陳白一愣。
就在這時,異變再生!
數道淩厲無比的破空之聲,從房間各個陰暗的角落襲來!目標並非蘇念安,而是直指陳白周身要害!是影衛!他們早已埋伏在此!
與此同時,窗外火光驟然亮起,將整個廢墟照得如同白晝!無數弓箭手張弓搭箭,瞄準了這間小小的偏房!
“逆子!還不醒悟!”陳擎天威嚴而飽含怒意的聲音,在外界響起。
陳白猛地回頭,隻見父親在一眾親衛和那位青衫夫子的簇擁下,站在雨幕之中,眼神冰冷地看著他。
“父王!事情尚未查明!您不能……”陳白急聲辯解。
“查明?”陳擎天厲聲打斷他,“此女妖言惑眾,行刺本王,更將你迷惑至此!留之必成大患!給本王放箭!格殺勿論!”
“不要!”陳白目眥欲裂,想也不想,就要撲過去用自己的身體擋住蘇念安!
然而,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一直沉默的青衫夫子,眼中閃過一絲詭異的寒光。他藏在袖中的手微微一動。
“咻!”
一枚細如牛毛、淬著幽藍光澤的毒針,無聲無息地,以一種極其刁鑽的角度,射向了正因兒子維護刺客而心神震動的陳擎天後心!
這一下變故來得太過突然,太過隱秘!陳擎天察覺到背後惡風不善,已然不及完全閃避!
而恰在此時,因陳擎天下令放箭而絕望,正欲拚死一搏的蘇念安,剛好從牆角掙紮著站起,她的身影,恰好出現在了陳擎天與房門之間,陳白的視線之中!
從陳白的角度看去——就是在他拚命想要保護她,與父親對峙的瞬間,她,蘇念安,那個他拚了命想要保護的女人,如同鬼魅般自他父親身後的陰影裡現身,然後……他父親身軀猛地一震,臉上露出痛苦與難以置信的神色,緩緩倒下!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
陳白保持著前撲的姿勢,僵在原地。他的眼睛瞪得極大,瞳孔中倒映著蘇念安那張蒼白而茫然的臉,以及她身後,緩緩倒下的、胸口迅速被鮮血染紅的父親。
“父……王?”
他喃喃著,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下一刻,無邊的血色瞬間淹沒了他所有的理智!
“啊——!!!”
一聲撕心裂肺、如同瀕死野獸般的咆哮,從陳白喉嚨深處迸發出來!他猛地拔出腰間的佩劍,那是他平日練習用的、甚至未曾開刃的劍,此刻卻帶著他全部的悲痛、憤怒與毀滅的**,化作一道淒厲的寒光,直刺蘇念安的胸口!
“我殺了你!!”
劍鋒及體!
蘇念安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隻是怔怔地看著他,看著他那雙瞬間被仇恨和瘋狂充斥的、完全陌生的眼睛。心口的劇痛傳來,卻遠不及他眼神帶來的萬分之一。
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隻有一股腥甜湧上喉頭。
為什麼……會這樣?
是誰……
她的目光,越過狀若瘋魔的陳白,看到了人群後方,那名青衫夫子嘴角一閃而逝的、陰冷而得意的弧度。
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可是,太晚了。
她的身體軟軟地向後倒去,意識沉入無邊黑暗的前一刻,她看到的是陳白那充滿了無儘恨意與痛苦的臉龐。
“為……什……麼……”
她最終,沒能問出口。
陳白的劍,停在了她的胸口前半寸。
那淩厲的劍風已然劃破了她胸前的衣襟,甚至在她蒼白的麵板上留下了一道血痕。但最終,那未曾開刃的劍尖,卻如同被無形的壁壘擋住,無論如何,也無法再向前遞進一分。
看著她在自己劍下緩緩軟倒,看著她眼中那最後一絲光亮熄滅,看著她唇邊溢位的鮮血和那未儘的疑問……陳白握劍的手,顫抖得如同風中殘葉。
殺意如同狂潮般衝擊著他的理智,可另一種更深沉的、源自靈魂本能的力量,卻死死地扼住了他的手腕。
他下不去手。
哪怕親眼“目睹”她“殺死”了父親,哪怕心中恨意滔天……他依然,下不去手!
“噗——”
急怒攻心,加上傷勢爆發,陳白猛地噴出一口鮮血,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後倒去,失去了知覺。
在他意識徹底沉淪的前一刻,隻有一個念頭在無儘的血色與黑暗中盤旋,帶著刻骨的痛楚與不甘:
為什麼……會是你……
雨,越下越大,衝刷著廢墟上的血跡,卻洗不淨這彌漫在夜色中的濃重悲怨與……深不見底的陰謀。
蘇家舊宅的偏房內,隻剩下昏迷的陳白,生死不知的蘇念安,以及那位在混亂中,悄然收起毒針發射機關,臉上掛著悲憫與凝重,眼神深處卻是一片冰冷笑意的青衫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