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美人 第八十八章 皇帝大行
痛無處不在,就像是潮水一樣一波接著一波湧過來。溫熱的液體從身體深處爭先恐後地冒了出來,帶走她身上的熱氣和生機。
安如錦從不知道自己瘦小的身體中竟然有這麼多的血液,彷彿永遠都流不完。
在極度的痛苦中,她甚至產生了錯覺。
她似乎又一次回到了那暗無天日的天牢中,一張肮臟的臉俯身看著自己。在她的眼瞳中倒映著不失風韻卻冷漠的臉。
“你叫傅冷香?”她問。
“嗯。”
眼前的女人笑了笑,露出很整齊雪白的牙齒。在天牢中,這樣的異類反而不像是人,是一種行走於黑暗的妖魅。
“你是誰?”她反問。
肮臟的女人擦了擦自己的臉,似笑非笑:“我啊,我是壞女人。江湖人稱千機娘子。你怕不怕?”
怕?
什麼是怕?
她還能遇見比現在更可怕的事?她清清冷冷笑了起來,用不屑回答了這個叫做千機娘子的怪女人。
那臟臟的女人忽然仔細打量著她的臉。她忽然很厭惡這女人審視的目光,轉過身。可是這個女人又很固執地把她扳了過來。
“你很像我。”肮臟的女人下了斷言。
她冷笑。她可從沒有覺得自己和這女人臉上有半點相似。不過這天牢中除了等死外已經太過無聊,每天身邊都有人在發瘋,說一些胡話。這女人說的胡言亂語也不是很稀奇的事。
“真的,你很像我。”千機娘子露出很潔白的牙齒,笑得一雙眼都眯起了一條縫。
她的眼睛很亮很亮,像是終於找到了一件寶物,甚至肮臟的雙手在她的身上捏來捏去。
“你乾什麼?”她終於忍不住尖叫打掉這古怪女人的手。
她受不了!真的是受夠了!
自從來到天牢後,這女人就圍著她打轉,要麼問著她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要麼就是神神叨叨在做著什麼。如果她不回應她,這肮臟的女兒就會一遍遍不厭其煩地纏到她想要的答案為止。
“我要出去!我要出去!”她瘋了一樣怕打牢房的門,“我是無罪的!我們傅家無罪!”
她尖叫,她哭泣,她瘋了一樣扯著牢房的門。巨響驚動了獄卒。狹窄的甬道儘頭有人呼喝著向她跑來,運氣好一點是各種辱罵,運氣不好,牢房的門開啟她就要棍棒加身,打個半死不活。
她就像是最低賤的畜生一樣在肮臟的地上被打得皮開肉綻,奄奄一息,然後再等著有人來看病或者是沒有。
可是這一次,當獄卒氣勢洶洶而來的時候。一雙手從背後死死捂住了她的嘴,把她所有的哭叫都壓了回去。
她被勒得差點死去。在最後一刻背後的雙手放開。
她喘息怒視著上方那鍥而不捨的臉。
“你就這麼想出去?”肮臟的女人笑得猶如黑暗中蠱惑人心的妖姬,“你要是這麼想出去,就得聽我的。我讓你做什麼就做什麼,讓你學什麼就學什麼。”
她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聲音:“為什麼?”
為什麼是她?為什麼要學?她不知道這女人到底想要做什麼。
女人骨碌碌轉動眼睛,笑著道:“什麼為什麼?你就不想報仇嗎?把那些陷害你的,侮辱你的,甚至踩在你頭上換來榮華富貴的人狠狠報複回去?”
“學什麼?”她聲音嘶啞得可怕。
女人微微一笑,在她耳邊低聲說:“學殺人技!”
……
安如錦猛地睜大眼,渾身抽搐。耳邊傳來惶急的聲音:“又吐血了又吐血了!”
“讓開!沒用的東西!”沙啞難聽的聲音聽起來很熟悉。
“安宜侍?!安宜侍!你醒醒,你醒醒!……”有人呼喚她。
安宜侍是誰?她模模糊糊地想,她不叫做安宜侍,她也不叫做安如錦,她叫做傅冷香,冷香……
神智再一次滑入深淵。在徹底失去意識的那一刻,她忽然想起,是啊,她殺了皇帝,是她,親手殺了皇帝。
……
天色依舊沉沉。有雷聲時不時悶悶傳來,猶如天怒。似乎這一片天地的神明也在注視著這一場即將天翻地覆的天地。
誰生,誰死?誰勝,誰敗?
甘露殿寂靜得像是死地,幾位老太醫疲憊地看著龍床上一動不動的皇帝,兩位大內大總管正無神的靠在龍柱前,臉如死灰。
“砰”的一聲。側殿緊閉了許久的門開啟。所有人都驚了驚,不由看向緩緩走出來的兩人。
一位白發蒼蒼,身形佝僂;一位烏發冷顏,挺拔如劍。
一老一少,一白一黑,此時此刻卻似一把劍刺入在場中每個人的心中。
“皇太祖母,小心點。”
蕭應禛扶著太皇太後慢慢坐在殿中最上首。機靈的周女官趕緊拿來軟墩就要放在太皇太後的身後。
“不用了。”太皇太後淡淡道,“去吧,把內務府的尚寶監的督領侍,那個誰叫過來。說哀家要找他。”
邵公公眼皮子一跳,立刻上前:“老奴去叫。”
太皇太後看了他一眼,邵公公麵皮子上一緊,想走卻又不敢走。
太皇太後冷淡開口:“小邵子,哀家還沒死呢。你不用這麼急著去給你背後的主子獻媚效忠,通風報信。”
一句話邵公公就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渾身抖得就如竹篩子一樣。一旁的元寧宮總管靳誠公公使了個眼色,兩個小內侍就匆匆上來把邵公公拖了下去綁了。
周女官趕緊退下,匆匆而去。
坐在太皇太後身邊的蕭應禛看著,麵沉如水,不知在想什麼。太皇太後對他緩緩道:“禛兒,今晚你就好好看著,不用說,也不用做。皇太祖母會給你和你死去的娘一個公道。”
蕭應禛慢慢點了點頭。
周女官不一會領來了兩個頭發發白的內侍。兩位內侍後麵還跟著兩三個渾身打著擺子的從六品太監。
幾位太監看見甘露殿一旁捆著的邵公公,臉色變了變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三呼千歲都呼不全音。
太皇太後道:“都起來吧。哀家讓你們來是來做事的。來人伺候桌椅,還有筆墨。”
很快一切都弄好了。一位頭發發白的老太監顫顫巍巍:“請太皇太後示下。”
太皇太後看著殿外烏沉沉的夜,良久才道:“皇帝要大行了。”
“轟隆”外麵的雷忽然間劈下,一道巨蛇劈開濃雲,彷彿要把整片晦暗天地都劈成兩半。殿中的人心頭跳了跳,似乎神魂都要被震碎。
太皇太後彷彿沒有聽見,繼續道:“這我朝立朝近兩百年,祖宗定下規矩,立嫡不立庶。如今二皇子蕭應禛身為嫡子,又是長兄,理應為新君。”
“哢嚓!”外麵又傳來一陣雷聲。殿中的人呆若木雞,特彆是幾位尚寶監的老小太監們都要哭了。
他們手不停地顫抖,隻覺得自己手中的筆像是栓了千斤的重量。他們紛紛看向蕭應禛。他此時麵上一點表情都沒有,甚至歡喜悲哀都不見。
太皇太後說完,看了一眼幾個嚇呆了的尚寶監太監們,問:“怎麼了?哀家方纔說的話,你們聽見了沒有?”
“聽聽……聽見了。”其中一位老太監結結巴巴地說。
另一位想了半天,磕磕巴巴說了一句:“啟稟太皇太後……沒有空了的聖旨。”
太皇太後還沒吭聲。元寧宮大總管靳誠立刻從袖子中變戲法一樣變出兩份空白聖旨。他笑得很溫和:“咱家怕兩位公公寫壞了,特地多備了一份。”
兩位公公手抖得更厲害了。靳東見他們呆傻的樣子,笑了笑:“既然兩位公公手軟,那咱家就讓人代勞了。”
他說完掃了一眼殿中,看向周女官:“聽說周女官館閣體寫的好。周女官代勞吧。”
周女官行了一禮,立刻上前按著素日聖旨的格式先擬了一份,等太皇太後過目後,再謄抄在聖旨上。她寫得很快,不過殿中的人都覺得猶如過了一輩子那麼長。
聖旨上的織金複背閃閃爍爍,那條龍像是活了一樣。蕭應禛靜靜看著這一切,彷彿周女官這一筆一劃寫得不是他的將來。
很快聖旨擬好了。
靳誠小心翼翼捧著聖旨,對嚇傻了的兩位老太監道:“用璽吧。”
兩位尚寶監的老太監應該是被嚇傻了。甚至有一個還開口問:“用哪個璽?”
曆朝曆代玉璽不止一個。每一個都有自己的用途。本朝除了傳國玉璽之外,還有皇帝隨身的私章,用於諸侯和三公公卿時的皇帝之璽、皇帝行璽等等。若是平日,尚寶太監問一句用哪個璽還算情有可原,可是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