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美人 第二十四章 暗夜微瀾
茹佩聽得臉一陣紅一陣白,她想要分辨卻是在周女史嚴厲的目光下退縮了。成女史笑嗬嗬想要上前說點什麼話卻被周女官揮手擋住。
她肅然道:“此次掌香女史考覈第一是安如錦。香道是大雅之道,是人之道。若是沒有考慮品香的人,那就是不是真正的香道。隻是徒有虛名,擺弄香料的俗人罷了。秋荷用了僭越之香;姚燕中規中矩,此二位為第二。程杏為第四。”
她說完轉身對常陳成三位女史道:“結果我會稟報給內務府。明日讓她們來司飾司找我。”
三位女史恭敬應了,此時香道考校終於結束。
安如錦出了含香殿還覺得如在夢中,雖然才過了兩個時辰,可是她有種在裡麵過了一世的錯覺。她看著正午郎朗的晴天。日光刺眼,刺得她眼前一片水光。
在外麵守著的碧荷看見她來了,高興揮手:“如錦姐姐,你贏了!你贏了!我們回去慶賀!”
安如錦終於展顏一笑,悄然抹去眼角的水光,重重點了點頭:“好!我們回去!”
茹佩臉色雪白地看著她們漸行漸遠,眼神怨毒。她咬牙:“安如錦,你等著瞧!”
……
夜,降臨。明月西斜,暗藍色的天際零星掛著幾顆星子。這是個寒冷的初冬夜色。在寧靜的元寧宮中,鎏金銅爐中噴吐著香霧,殿中雖大,卻在四周的窗戶掛了厚實又綿密的蜀錦加厚簾子。
殿的四角都燒著旺旺的炭火,在殿正中間一方暖籠冒著熱氣,上麵披著一件暗金色百鳥朝鳳宮裝長裙。長裙上繡著各種各樣吉祥的紋路,雍容華貴,令人不敢多看。
四位乖巧的小宮女跪坐在暖籠四周,小心翼翼地燻蒸著這件厚重又貴氣的衣衫。她們不敢分心半點,生怕火星噴上一點半點將這件華美的宮裝給毀了。
整個殿中溫暖如春。此時一位滿頭白發的老婦人正靠在軟塌上頭一點一點地打著盹。這老婦人身穿一件雪色長衣,滿頭銀絲挽成高髻,一絲不苟。她大約年近七十,麵容雖老,卻帶著曆經滄桑幾十年的威嚴。
她正是整個後宮,也是整個天下最尊貴的女人——太皇太後。她十六歲入宮,十八歲誕下嫡子,二十五歲守寡,扶持皇帝登基,然後再急流勇退在三十六歲時宣佈搬入元寧宮中安養天年。
她在宮中至今已經近乎一甲子。在這漫長的宮中歲月中,她經曆過眾叛親離,經曆過孤立無援,可是一如磐石下的蒲草一樣。她始終堅韌如絲,刀砍不斷,火燒不催。
風刀霜劍加在她身上,隻會鑄就她的傳奇,而不會令她有半分退縮。
如今,她已七十歲高壽。她老了,就如同普通人一樣,到了這個風燭殘年的年紀。她會病痛,更會精力不濟。可有她在的一天就如同定海神針一樣,令人無端安心。
周女官悄悄走了進來,跪在老婦人的麵前,輕輕拿起她手邊早就垂下的佛經。
燭火“畢波”一聲,打了個大大的燈花。
太皇太後睜開了眼。周女官急忙跪下:“驚擾了太皇太後,瑾珮萬死。”
太皇太後看清麵前的人後,緩緩起身。周女官連忙為她背後墊上軟墊。她低聲道:“夜已深了,太皇太後娘娘為何不上床歇息?等時辰到了,奴婢們一定會叫醒太皇太後,不會耽誤了祭祀先皇的大典。”
太皇太後歎了一口氣,渾濁的老眼都是疲憊:“不了。再過一個時辰就要起身沐浴更衣。哀家年紀大了,睡也睡不安穩,索性就在這打個盹,省得等會一片兵荒馬亂的。”
周女官心中歎了一口氣。幾十年了,太皇太後都是如此,每次祭祀先皇大典的前一夜都無法安然入眠。她每每索性熬一夜,到了祭祀後再補眠。
年輕時她這樣宮人還不以為意,可是隨著她年事漸長,這樣熬夜會傷了她那並不康健的鳳體。周圍女官和尚宮們幾次勸慰,太皇太後卻執意如此。
太皇太後看著周女官為她忙前忙後地蓋毯子,添香爐,一股安神寧氣的香味傳來。她微微一歎:“人老了就不中用了。瑾珮你如今已經是二十四司的副司侍,這些活兒不用你做了。”
周女官笑道:“太皇太後這是說什麼話呢?瑾珮是太皇太後跟前的人,就算是當了大尚宮,還是宮令女官一樣要伺候太皇太後娘孃的。”
太皇太後嗬嗬笑了起來。不過很快她低了頭咳嗽起來。周女官急忙端茶倒水,又令宮女們拿來保和丸讓她服下。一番折騰,太皇太後這才麵色微鬆。
她揮退宮女,一雙老眼看著周女官,歎道:“瑾珮,你這些年在哀家跟前委屈了。你進退有度,能乾又慎言慎行。若不是哀家拘著你,你早就應該是大尚宮……”
周女官眼圈一紅:“太皇太後千萬不要這麼說話!瑾珮不想當什麼大尚宮,更不想當什麼宮令女官。太皇太後當瑾珮親孩子一樣疼愛,瑾珮就算是陪著太皇太後一輩子都是極高興的。”
太皇太後麵上浮起苦笑:“唉,瑾珮,你是個知恩圖報的人。這哀家知道。不過哀家也不能護你一輩子。這次將你放到二十四司,你明白哀家的用心了嗎?”
周女官重重點了點頭:“瑾珮明白。”
太皇太後看了看空蕩蕩的四週一眼,這才握住周女官的手,沉聲道:“哀家十六歲進宮,十八歲生下皇上,二十五歲成為太後。你知道哀家今時今日能在元寧宮頤養天年,靠的是什麼?”
周女官呼吸都急促了。她低聲道:“太皇太後福澤深厚……”
“錯了。”太皇太後的老眼中綻出一絲絲的銳利,“在這個世上沒有一個是可以靠著福澤深厚平安無恙的度過一生的。哀家靠的是女人的直覺,還有……洞察先機的預見。”
她盯著周女官:“哀家覺得,這天要變了。”
周女官猛地一驚,幾乎軟坐在地上。
太皇太後看著外麵沉沉的夜色,苦笑:“哀家已經活得夠長了,子孫那麼多。皇上兢兢業業,不算明君卻也沒有行差踏錯什麼。可是哀家總覺得不安。這種不安這幾年日益纏繞在哀家的心中。天下太平太久,總會生變。一旦安逸太久的皇朝是無法經受住劇變。這皇朝已經從上到下開始腐朽,隻是很多人根本無法看到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