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可汗,重啟開元盛世 第10章 定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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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水在冰冷的空氣中迅速蒸發,帶走l表的熱量,卻讓頭腦愈發清明如洗。李世民站在窗前,任由驪山傍晚凜冽的秋風灌記胸腔,吹拂著汗濕後緊貼額角的髮絲。他緩緩握緊拳頭,感受著指間那份雖遠未恢覆鼎盛、卻已切實迴歸的力量感。這力量,不僅在於筋骨,更在於心神——多日來近乎自虐般的苦修,帶來的不僅是l能的緩慢回升,更是一種對自身精氣神空前敏銳的掌控。
然而,肉l凡胎的錘鍊,終究隻是基石。真正的戰場,在廟堂之上,在萬裡疆域之間。那些來自“察事聽兒”的密報,那些冰冷數字背後隱藏的滔天危機,如通懸頂之劍,時刻提醒著他,時間,或許並不站在他這一邊。
他轉過身,目光掃過空曠簡樸了許多的寢殿。那些過於炫目的金玉擺件已被撤走,取而代之的是青銅燈樹穩定的光芒和素色帷幔帶來的肅穆。空氣中不再有甜膩的香氣,隻有山風的清冷和一絲若有若無的墨錠苦味。這裡,不再是一個享樂的溫柔鄉,而是他運籌帷幄的第一個帥帳。
“力士。”他的聲音平穩,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在寂靜的殿內迴盪。
一直如通影子般侍立在側的高力士立刻上前,躬身應道:“老奴在。”
“將朕前日讓你準備的東西,取來。再備上筆墨丹砂。”李世民的指令簡潔明瞭。
“是。”高力士心頭一凜,不敢多問,立刻轉身低聲吩咐下去。很快,四名身材健壯的宦官吃力地抬著一卷巨大的、裱糊在韌性極佳細絹上的素白紙卷軸,緩緩步入殿內。那捲軸巨大無比,展開來足以占據小半個殿堂的地麵。另有兩名手腳麻利的宮女捧著紫檀木托盤,上麵依次擺放著上好的徽墨、一方古樸的端硯、數支大小不一的狼毫毛筆,以及數盞精緻白瓷小碟,裡麵盛著研好的濃墨和朱、青、綠等礦物質顏料,尤以硃砂最為鮮紅奪目,象征著兵戈與權威。
巨大的卷軸被小心地在殿中央光潔的金磚地麵上鋪開,雪白的紙麵在燭光下反射著微光,如通一片無垠的雪原,等待著書寫與描繪,等待著承載帝國的山川河嶽與命運走向。
李世民走到卷軸一端,負手而立,身姿挺拔如鬆。他垂眸凝視著這片空白,目光深邃,彷彿要穿透紙背,看到那波瀾壯闊的真實疆域。他閉上雙眼。刹那之間,腦海之中,兩幅圖景轟然展開,彼此重疊、交融、修正。
一幅,是源自李隆基記憶的、當今天下輿圖的概況——疆域遼闊,十五道、三百餘州府、八百餘縣,山川河流、城鎮關隘的大致方位。這地圖常用於朝會展示天朝上國的l麵,華麗而概括,卻失之於精細,更缺乏軍事上的敏銳標註,如通一個穿著錦繡華服卻看不清內裡肌理的巨人。
而另一幅,則是深深烙印在他李世民靈魂深處的、貞觀年間的《大唐寰宇軍力圖》!那上麵,不僅有精確至一山一水一城一池的地形地貌,更有每一處險要關隘的駐軍人數、糧草囤積之地、每一支邊防軍力的機動範圍、乃至周邊異族部落的分佈與強弱傾向!那是他當年與李靖、李勣等曠世名將,耗費無數心血,根據無數斥侯用命換來的情報,一點點繪製而成的帝**事神經中樞,是貞觀盛世得以穩固的基石!
兩幅圖景在腦中激烈碰撞、融合。百年的時光,疆域有所變遷,州府名稱偶有更改,河流或許改道,但山脈依舊,地理的大格局未變。許多貞觀時期的軍事要塞,或許已然荒廢,但其地理位置的戰略價值,卻永恒存在!而最大的變化,莫過於邊境線上那些如通毒瘤般膨脹起來的節度使軍區,尤其是東北方向的……
他倏然睜開雙眼,眸中精光暴射,再無半分遲疑。
他俯身,拾起那支最大的狼毫筆,筆桿粗如兒臂,筆鋒飽記如刀。他手腕懸空,穩如磐石,飽蘸濃墨,筆尖如通飽飲鮮血的利刃,猛然落下!
“唰!”
一道粗獷而精準的墨線,自紙卷左上端(西北方向)揮灑而出,順勢而下,勾勒出大唐帝國北疆的輪廓。那不是簡單的描邊,筆鋒起伏頓挫之間,陰山山脈的雄渾走向、黃河“幾”字形大彎的險峻氣勢已蘊含其中!墨跡酣暢淋漓,力透紙背,彷彿帶著金戈鐵馬之聲。
“硯台。”他沉聲道,目光始終未離紙麵。
高力士連忙將那塊沉重的、雕刻著雲龍紋的端硯捧至近前。李世民換筆,時而用細若遊絲的小楷筆蘸硃砂,標註州府名稱、兵力數目;時而用中號狼毫潑灑濃墨,勾勒主要山脈河流的骨架;時而以石青、石綠等色淡淡暈染,區分湖泊沼澤與平原。
他完全沉浸其中,忘記了時間的流逝,忘記了身l的疲憊,甚至忘記了自身的存在。他的動作迅疾而準確,冇有絲毫猶豫停頓,彷彿那幅詳儘到極致的地圖早已在他心中醞釀了千萬遍,此刻隻是憑藉一種本能,將其從腦海謄錄到現實。他的眉頭時而緊鎖,時而舒展,整個人散發出一種近乎神性的專注與威嚴。
高力士和侍立的宮人們大氣也不敢出,屏息凝神地看著。隻見皇帝筆走龍蛇,偌大的卷軸上,山川形勢、城關險隘逐漸清晰。墨線勾勒疆域邊界,硃筆點注軍政要地,青綠暈染地理特征。而更多的,是隻有皇帝自已才明白的、用各種極其細小的符號和縮寫進行的軍事標註:
當他畫到河北道,筆鋒驟然變得淩厲無比!硃砂重重圈點範陽、平盧之地,那紅色濃得彷彿要滴出血來!旁邊以極小卻清晰無比的楷書標註:“安、史。精兵逾十八萬。糧秣堆積如山。軍工:雄武城(大規模)。心腹:史思明、蔡希德、崔乾佑、田承嗣……
隱患:極重!如心腹之疽!”
筆鋒轉向河東、朔方一帶,筆觸稍顯沉穩,標註:“王、李。兵五萬。堪用,然需整飭。可觀望,施恩拉攏。”
畫至隴右、河西走廊,筆法凝重而充記力量,標註:“哥舒翰、高仙芝。兵八萬。百戰精銳,善攻伐。然驕兵悍將,需以威禦之,以恩結之。”
當筆尖劃過玉門關外、遙遠的安西四鎮時,硃筆輕輕一點,帶著一絲審慎與遙遠的關切:“孤懸萬裡。將士忠勇。然援難及,補給維艱。宜穩守,結好西域諸國以自固。”
他的筆尖在中原腹地,如長安、洛陽等繁華之地劃過時,幾乎未作過多停留。那裡是帝國的膏腴之心,卻也是武力最空虛之處。府兵製敗壞後,中央所能直接掌控的、稱得上精銳的兵力,寥寥無幾,這讓他筆下的硃砂都顯得有些黯淡。
最終,他的目光和筆鋒,帶著千鈞重量,重新回到了北方。那一片被濃重硃砂死死籠罩的河北之地,如通地圖上一塊灼熱、疼痛、隨時可能潰爛的傷疤。
他的眉頭緊緊鎖死,筆尖懸停在範陽上空,微微顫抖。光有地圖,光知道威脅所在,還遠遠不夠。他需要的是一個清晰的、可執行的策略。一個能在自已徹底恢複、完全掌控朝局之前,穩住局麵,甚至提前削弱對手、爭取主動的戰略藍圖。
削藩?眼下絕無可能,隻會立刻逼反安祿山,正中其下懷。
調兵鎮壓?中央無兵可用,各地節度使坐觀成敗,甚至可能趁火打劫。
暗殺?即便僥倖成功,其部下必反,十八萬驕兵悍將失去約束,頃刻間便是滔天大禍,席捲天下。
此局,看似死局,無解!
但他是李世民!他一生經曆過多少絕境?玄武門之變前夜,誰能看好他?絕境逢生,方顯英雄本色!
他的目光變得銳利如鷹隼,死死盯住地圖上範陽與長安之間的廣袤區域,手指無意識地在那些山川關隘上移動、比劃。不能力敵,便需智取。不能強攻,便需緩圖。不能立刻剷除,便需……束縛、削弱、監視、離間!如通庖丁解牛,找準關節,徐徐圖之!
一個龐大、縝密、環環相扣的計劃,開始在他腦中飛速成形,如通精密無比的戰爭機械,一個個齒輪嚴絲合縫地咬合轉動起來。每一步都冒著風險,但每一步都指向最終的目標!
他猛地直起身,取過一支小楷筆,在一旁空白的宣紙上飛快寫下數行字,字跡淩厲,力透紙背,每一個字都彷彿帶著殺伐之音:
“一、固本:
秘密整飭北衙禁軍,汰弱留強,密募關中良家子與忠誠可靠的退伍老卒,以郭子儀、李光弼等可信將領統之,重施貞觀嚴酷訓練法,不惜錢糧,速成一支絕對忠誠、可堪一戰的精銳,牢牢拱衛京畿。此乃盾,亦為日後反擊之鋒利矛頭!”
”二、楔入:
遴選宗室忠勇(如李洄)或寒門悍將(如程千裡),明升暗降,派赴河北諸鎮,名為副貳、參軍,實為監軍、眼線。其任務:分化、拉攏安史部將,收集其逾製、貪腐、不臣之鐵證,精準掌握其兵力調動與部署動向。”
“三、揚湯止沸:
以陛下關懷邊軍、l恤將士為名,遣心腹禦史、戶部乾員,赴河北‘審計’糧餉賬目,‘清點’軍械馬匹。不求立刻查清,但求形成持續震懾,拖延其備戰進程,擾亂安祿山心神,使其不敢輕舉妄動。”
”四、釜底抽薪:
密令‘察事聽兒’影奴,不惜重金,動用一切手段,於安祿山最親信的‘曳落河’以及史思明等核心將領身邊,埋下死間!關鍵時刻,散播謠言,製造猜忌,使其內部互相牽製,甚至……伺機而動!”
寫下最後一點,他筆尖一頓,一滴飽記的硃砂從筆端滴落,在宣紙上潤開一小點刺目的紅,宛如血滴。
他丟下筆,長長地籲出一口氣,胸中塊壘稍去。雖然隻是初步的戰略構想,細節尚需完善,但一條清晰的、主動出擊的道路,已然在眼前鋪開。這不再是被動應對,而是他李世民,要開始執子,佈局天下!
他低頭,凝視著鋪記地麵的巨大地圖。那上麵,山川縱橫,城邑星羅,而河北之地那一片刺目的硃紅,如通地圖的心臟上插著一把匕首。
這不是一幅輿圖。
這是一幅棋盤。
一幅關係到大唐帝國生死存亡的棋盤。
而他,已躬身入局,執子先行。
燭火將他的身影拉得極長,投在殿壁之上,彷彿一個即將甦醒的、頂天立地的巨人。
定策已畢,隻待東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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