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燈引路 大婺山水圖
大婺山水圖
采衛殿,席間歌舞昇平,在坐諸位把酒言歡。其中一些官員送上了壽禮,大將軍劉甘驍給來人敬酒,一雙鋒利的眉眼下襯得一張不顯山露水的麵容。
受邀來席的基本都是跟隨劉甘驍征戰多年的兄弟,還有一批則是皇後劉堇嬋的密友。幾個嬪妃帶著侍女送上了一副大婺的山水畫,這畫技精湛,描繪的栩栩如生,仿若置身於天地之間。
不過在一旁吃酒的楊笵臉色有些不對勁,他朝鄒時的方向張望過去,那人正在與幾位皇子敬酒閒聊。楊笵手中捏了一粒花生米,作勢彈了出去。
花生米在半空翻滾,精準無誤地掉進了鄒時的酒盅裡。鄒時看著那粒被人抹去皮的花生米,隔著中間的幾個人影把目光降落到楊笵麵上。
楊笵見他終於注意到自己,於是朝他揮著衣袖,示意往這來。
鄒時領會,朝麵前的幾位皇子頷首,然後擡步朝楊笵的方向而去。
那幅大婺的山水畫,筆跡精湛,一看就是出自大師之手。而這芸妃估摸著也沒想太多,看著煞是好看就買下了。
殊不知……
楊廉抻手中剝著荔枝,水沾了一手。一旁的深鷹見勢,遞上手巾。楊廉抻接過拭去手上的水漬,“看見那幅山水畫了麼?”
深鷹看著聚在人群中的芸妃,她正與其他幾位妃嬪共同拿著,臉上掛著笑容,像是對自己精心準備的壽禮頗為滿意。
“殿下,若皇帝來了,怕是心生嫌隙。”
嫌隙?楊廉抻道,“舅舅與父皇早就有嫌隙了。”
不過是裝給天下人看,朝中大臣也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表麵的風平浪靜不過是假象實則早已波濤洶湧。
楊廉抻的視線從那幅山水畫移走,漫不經心地飄到了對麵楊笵的臉上。他正掩麵與鄒大人說著什麼。楊廉抻心如明鏡,他可不能讓這次的壽宴再讓舅舅與皇帝之間少了信任。
於是他起身,三兩步邁步到人群中去。
“皇兄終究是怕了。”楊笵手中又捏一粒花生米往嘴中扔。
鄒時也看見太子往芸妃那去了,他道:“皇帝馬上來了,若提到柏州一事,殿下想到怎麼回複了麼?”
楊笵差點把這正事給忘了,“這不是給國舅過了壽,父皇提這個多不合時宜啊。”
不能吧?他心道。
口中雖這麼一說,但見鄒時重新回去了,他也不再專注芸妃那邊動靜,心中思量著該如何應付皇帝一事。
另一邊,芸妃正訴說著這山水畫是從何處買來,又是哪位大師所做,不禁眉飛色舞起來。
楊廉抻走到人群中,先是給皇後劉堇嬋行禮,後對身旁幾位嬪妃頷首。
劉堇嬋許久未見到太子了,一時眉宇中儘顯溫情,“太子,近些日子過得可還好?”
“勞母後掛心,兒子一切都好。”
楊廉抻自禁足被放以來,不是宿在東宮就是去了宮外,唯獨沒有來過采衛殿。劉堇嬋強忍眸中淚意,再不與他敘話。
“芸娘娘。”楊廉抻看向芸妃,指著這山水畫又道:“芸娘娘有心了,這畫先收起來罷,長時間暴露在外,免得沾上灰塵。到時候孤找人裱起來再送到舅舅府中。”
“那就多謝太子了。”芸妃把畫捲起來,交在了太子手中。
此時就聽得一聲,“皇上駕到!”
在場眾臣放下酒盅站起,太子目不作聲地把畫塞入袖子中,跟著跪地行禮,“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老皇帝已有五十二,鬢角蒼白,手中拄著拐,氣色看似老態體衰。但步履沉穩,方寸不亂。“彆跪著了,都起來罷。”
“謝皇上!”
皇帝楊賦世一雙老眼微眯著,視線轉到太子身上道:“太子啊,近些日子沒上朝,都居在宮中做了什麼啊?”
楊廉抻拱手,不敢有半分懈怠,“回父皇,兒臣閒著無事便重讀昔日一些晦澀難懂的詩經打發時間。”
“嗯。”
楊賦世又把目光移到了三皇子楊笵臉上,“你呢?”
楊笵感覺如芒在背,拱手偷偷瞧著父皇的臉色,“兒臣都在查柏州一案,一刻不敢停歇。”
楊賦世倒是看不出任何慍怒的跡象,“朕聽聞你在宮外有座避暑山莊,玩得甚是開心?”
啊?楊笵怎麼也未想到父皇竟然提過去了這麼久的事,他汗顏,“兒臣是一時貪玩…”
“玩歸玩,你柏州的案子查了這麼久一點苗頭都沒嗎?”
“有。”楊笵依著鄒時此前跟他說的話語,回道:“已讓監察禦史李大人移交給禦史台了。”
皇帝擡了眉梢沒再多問其他,楊笵緊繃著的身子鬆懈下來,餘光見父皇去了上座,他才稍微鬆了口氣。
坐下身來給鄒時使了個眼色,不知道該誇他神機妙算還是烏鴉嘴了。
那眼神頗有一番意味,摸不準在心裡問候自己。鄒時裝沒看見,與一旁的幾位大人把酒言歡。
皇帝落座,一邊的大內總管杜勤奉上了熱茶。楊賦世接過茶盞吹著那股熱氣,“大婺能有如今的太平盛世,都是劉愛卿的功勞啊。”
說到此處,楊賦世放下茶舉起案上的一盞酒,“朕敬你一杯。”
劉甘驍起身道:“承蒙皇上厚愛,這不過是臣分內之事。”
倆人酒都飲儘,歌舞侍女從外麵進入殿內。燭火璀璨,夜風流入殿堂。舞女們身姿婀娜,時而舉酒歌唱,時而舞著水袖。
眾臣此時也已放鬆下來,席間交談活躍,一派祥和。
杜勤始終低眉站著,那些個歌舞他未看一眼,隻專注著案台上的酒盞是否空了,這茶水是否過燙。他跟帝王已有數十載,皇帝的心思他現在雖說拿不準,但也能猜透七八分。
彆看如今一場安寧的氣氛,皇帝這心裡可並不高興。
案台上的茶水自皇帝落座以來,還是杜勤倒的第一杯。皇帝絲毫未飲,茶水已涼,他也不敢擅作主張去換。
楊賦世平靜的麵容俯視殿中舞姬,座下的臣子中有一大半的人都是劉甘驍麾下的將士。他徒生一種皇權架空的錯覺,那盞剛敬完的酒在胸腔裡火辣辣的。
“朕乏了,先走一步。”楊賦世拄拐起身。
劉堇嬋坐在皇帝身邊還未說上一句話,“皇上。”
楊賦世回頭,劉堇嬋咬著唇想說什麼,可話到嘴邊終究還是嚥了下去。
“明日讓太子來上朝吧。”楊賦世話落,在眾臣的跪拜下走出了殿,杜勤也緊隨其後跟上步子。
“兒臣遵命。”
楊廉抻朝著那抹身影作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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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花園十載逛得有些累了,直到夜色逼近,這裡沒了人影。十載翻身上了假山,蹲在這裡視線遼闊,不僅能俯瞰整個後花園還能看到衛采殿進出的舞姬。
那些舞姬一襲豔麗衣裙,露著白皙的腰腹,上麵掛著銀色鈴鐺。碎步走著,銀鈴作響,尤其在月光下顯得格外好看。
十載不自覺地被勾了魂去,隨著幾個舞姬的身影沒入殿內。與此同時,一熟悉的身影出來了。
深鷹手上拿著畫,左右見四下無旁人便往後花園的方向而來。十載俯下身,見深鷹往自己這處移動。心想,太子莫不是有事找她?
於是在深鷹經過假山時,十載從上麵翻了下來駐足在他麵前。深鷹被嚇了一跳,手中的畫不慎掉落,他慣性地反手拔出腰間佩劍橫在了十載的脖子邊。
十載反應迅速,朝後閃過。
地上的畫被攤開,上麵畫著巍峨的山,五州的河流,還有大婺的都城。畫像精妙,可以看出這大師手藝高超,此畫應是價值不菲。
十載心中狐疑,但麵上卻不顯半分。
“太子是有什麼吩咐嗎?”
深鷹見是十載便將佩劍收回入鞘,然後蹲下身邊捲起畫邊站起回道:“無事,不過是讓我把畫拿去找人裱起來。”
“原來如此。”
十載說著給他繞了道,“太子今夜是回東宮麼?”
“是,皇帝準許太子上朝了,你留在這把太子送回去。”深鷹說完,帶著畫走遠了。
不過是幅最常見的山水畫,可見深鷹剛剛的樣子倒像是深怕旁人發現什麼。十載想著,又回望了眼采衛殿。
她現在跟過去還來得及,可若是太子出來見不到她,又該如何去說?
十載正焦灼犯難,後花園此時途經一位妃嬪,看樣子是酒量不大好。抱著樹不撒手,身邊的幾位侍女都急壞了。
她看著那張麵熟的臉,倒像是在哪裡見過。腦海裡捕捉到一閃而過的畫麵,芸妃,是皇後其中密友之一。
十載腦中有了點子,她走上前來問道:“這位是芸娘娘嗎?”
“你是何人?”其中一侍女見麵前女子未著宮服,不像是宮裡的人。
“我是太子的侍女。”十載道。
“太子……太子…”芸妃雙眸模糊,腦殼暈沉,隻覺天旋地轉。她手鬆開了樹,朝聲音的方向摸索而來。
十載未動,就這麼看著芸妃眯眼踉蹌著步子慢慢靠近。
“娘娘,娘娘。”
一旁的侍女見狀忙想上前拉住她。
芸妃的步子虛浮,嘴裡胡亂說著話,一些言語吐字不清,還有一些話十載聽了進去,“太子…太子…剛剛那幅畫您…可收好了?”
芸妃已到跟前,十載一記手刀落下。麵前的人頓時卸了氣力,整個人癱軟在十載的懷中。
“大膽!”
侍女見她對娘娘這般無禮,上前扶住芸妃下滑的身子。
十載不慌不忙道:“娘娘喝多了,夜已深,在外逗留許久恐染風寒。你們找人把娘娘帶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