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荒後,在京城開了家活死人醫館 第122章 流言暗湧
竹棚前的草繩圈大多已空,隻剩寥寥幾處還放著些雜物。蘇晚專注地數著最後半筐藥包,每數一個,手指都會輕輕撚過那粗糙的布麵。就在這時,她聽到王老頭的柺棍聲傳來,那聲音比往日沉重了三分,彷彿帶著難以言說的憂慮。
“晚丫頭。”老頭拖著沾著草屑的灰布袖管,在竹蓆上緩緩坐下,動作間,茶碗裡的水紋劇烈晃蕩。“西頭李嬸子家的二小子今早燒得說胡話,他媳婦抱著孩子在巷口轉了三圈,到底沒敢進棚子。”
蘇晚的手指下意識地頓在藥包的繩結上,心中一沉。她清楚地記得,前天李嬸子還滿臉感激地拉著她的手,淚水漣漣地說:“蘇大夫,我家那混小子昨兒還說您比城裡的老醫正強。”
“咋就變了?”她輕聲喃喃,與其說是詢問,不如說是自我感慨。
王老頭默默摸出煙袋鍋子,打火石擦出的火星子在晨霧裡忽明忽暗,彷彿隨時都會熄滅。“昨兒後晌,東市茶棚有人拍著桌子罵‘散瘟婆娘’,說你治一個病一個,那草繩圈是鎖魂陣。”他磕了磕煙杆,煙灰簌簌落下。“我去跟他們理論,人家說……說看見張二狗揣著紅布包進了知縣府——”
話未說完,竹棚外突然傳來一聲清脆的碎瓷片摔裂聲,如同利刃劃破寂靜。蘇晚猛地轉頭,隻見一個穿藍布衫的婦人正拚命拽著一個小娃往巷口跑去。小娃手裡原本端著的藥碗,此刻已摔在青石板上,褐色的藥汁濺得到處都是,其中一些濺在了“活死人醫館”的木牌上,宛如一道猙獰的血痕,格外刺眼。
那婦人回頭時,目光與蘇晚交彙的瞬間,眼神猛地一縮,像看見了什麼可怕的東西,隨後拽著孩子跑得更快了,轉眼間便消失在巷口。
“人心難測啊。”王老頭深深歎了口氣,把煙袋鍋子在鞋底上用力蹭了蹭,似乎想蹭掉心中的無奈。“晚丫頭,要不……”
“不。”蘇晚堅定地打斷他,指尖輕輕撫過木牌上被藥汁弄臟的刻痕,眼神中透著決然。“他們不敢來,我就去。”
是夜,如水的月光緩緩爬過青瓦,灑下一片銀白。蘇晚背著藥箱,穩穩地站在李嬸子家院門前。魏五手持短刀,神色警惕地走在她身側,短刀出鞘三寸,刀鞘與藥箱碰撞,發出細碎而清脆的聲響,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小梅則緊緊抱著記錄冊,跟在後麵,她小辮上的紅頭繩被夜風吹得一翹一翹,彷彿在訴說著夜的神秘。
“吱呀”一聲,院門緩緩開了條縫,李嬸子的臉從門縫裡擠了出來。當她看見蘇晚的瞬間,瞳孔猛地一縮,下意識地就要關門。
“嬸子。”蘇晚趕忙抬手擋住門板,腕上那道淡粉的疤緊緊貼在木門上。“我來給二小子瞧病,您摸摸我手——”她輕柔地把掌心按在李嬸子手背上,“涼的,沒帶瘟氣。”
李嬸子的手指微微顫抖,門內傳來二小子嘶啞的咳嗽聲,彷彿重錘敲擊著她的心。她咬了咬嘴唇,猶豫片刻,終於緩緩開啟了門。
土炕上的二小子燒得人事不省,額頭敷的濕毛巾早已沒了熱氣,變得溫熱。蘇晚輕輕掀開他的衣袖,隻見胳膊上密密麻麻布滿了紅疹子,觸目驚心。她指尖在他虎口的合穀穴上輕輕一按,感受著穴位的脈動。“嬸子,燒了熱水,拿塊新布來。”
小梅已經迅速鋪開記錄冊,借著昏黃的油燈,認真地寫道:“患者李鐵柱,二十歲,高熱三日,伴紅疹,無汗......”
魏五站在窗邊,目光如炬,刀光在窗欞的映襯下,映著窗外搖曳的樹影,彷彿隨時準備應對未知的危險。突然,他神色一凜,迅速轉身,短刀在門框上劃出半道白痕。“院外傳來腳步聲,又很快消失了。”他低聲說道。
“水來了!”李嬸子端著陶盆,匆匆衝進屋,盆裡升騰起的水蒸汽模糊了她的雙眼。“蘇大夫,我家鐵柱他......”
“彆急。”蘇晚一邊把銀針在燈焰上仔細烤著,讓銀針受熱均勻,一邊安慰道。“先擦身退熱。”她蘸著溫水,從二小子的脖頸開始,動作迅速而穩健地擦拭著,每一下都帶著專注與關切。“紅疹不能抓,明早我讓小梅送點爐甘石來。”
當銀針精準地紮進大椎穴的瞬間,二小子突然劇烈嗆咳起來。
李嬸子見狀,立刻撲到炕邊,緊緊攥著他的手,淚水奪眶而出,放聲大哭:“鐵柱!鐵柱!”
“嬸子,他能咳是好事。”蘇晚一邊說著,一邊抽出第二根針。“痰出來就通了。”
時間在緊張與期待中緩緩流逝,三更天,二小子終於緩緩睜開眼,乾裂的嘴唇微微顫抖,啞著嗓子虛弱地喊了聲:“娘”。
李嬸子激動地捧著他的臉,淚水如決堤的洪水般滴在他手背上。“我的兒,可算醒了......”
蘇晚開始收拾藥箱,將用過的針具和藥瓶一一歸位。這時,李嬸子突然“撲通”一聲跪下,聲音帶著深深的懊悔:“蘇大夫,是我糊塗,聽了那些渾話......”
“快起來。”蘇晚趕忙扶起她,眼神溫和而堅定。“您明早把家裡的被子拿出來曬,灶膛裡撒點生石灰。”她頓了頓,思索片刻。“要是有鄰居來問,您就說......說我這醫館的藥,能活人。”
回醫館的路上,小梅抱著記錄冊,睏意陣陣襲來,忍不住直打哈欠,原本係得整齊的紅頭繩也歪到了耳後。
魏五突然伸手拽住蘇晚的衣袖,朝巷口努了努嘴。蘇晚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隻見張二狗正靠在牆根,月光無情地將他腰間的衙役牌照得發白。
“蘇大夫。”張二狗不自然地推了推腰間的牌,從懷裡摸出個油紙包,遞了過來。“這是近三日新增病患的住址。”他的聲音依舊帶著慣有的衝勁,可手指卻不自覺地把油紙包攥得發皺。“彆讓他們死在我眼皮底下。”
蘇晚接過油紙包,觸碰到他掌心的薄繭。她記得上個月替他治刀傷時,這雙手還緊緊攥著砍匪的刀,充滿力量,而現在,卻沾上了墨跡。油紙上的字跡歪歪扭扭,筆畫間透著匆忙,顯然是連夜趕出來的。
“張差爺。”她輕聲說道,語氣中帶著一絲感激。“謝了。”
張二狗猛地直起腰,轉身往巷口走去,衙役牌碰撞在青石板上,發出叮當作響的聲音,彷彿在訴說著他此刻複雜的心情。“誰要你謝!老子就是......就是不想挨知縣的罵!”
隨著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魏五湊過來,一臉疑惑:“這人......”
“他在護著這些百姓。”蘇晚把油紙包小心地收進藥箱,目光堅定。“至少現在是。”
三日後的清晨,陽光輕柔地灑在竹棚前,給大地帶來一絲溫暖。竹棚前多了幾個紮著藍布巾的青年,他們好奇而期待地看著蘇晚。
蘇晚站在草繩圈裡,耐心地教他們怎麼用沸水煮陶碗。她的聲音清脆而響亮:“水開了要數夠一百個數,少一個都殺不死病菌。”
王老頭蹲在火盆邊,往裡頭扔著曬乾的艾草,艾草燃燒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響,散發出陣陣清香。“晚丫頭,我把村裡的老兄弟都叫來了。”他指了指身後幾個拄拐的老頭,臉上帶著欣慰的笑容。“他們說,要是有人再罵‘散瘟婆娘’,咱們就堵在茶棚門口罵回去!”
人群裡傳來一聲清脆的輕笑,小梅舉著記錄冊,費力地從人群中擠了進來,發辮上的紅頭繩係得端端正正,顯得格外精神。“蘇姐姐,我能教他們認藥嗎?”
“當然。”蘇晚微笑著摸了摸她的頭,眼神中滿是鼓勵。“你現在也是小大夫了。”
日頭漸漸偏西,橙紅色的餘暉灑在大地上。王老頭捧著一張粗麻紙,費力地擠到竹棚前。紙上歪歪扭扭寫滿了名字,有的用墨書寫,有的用硃砂勾勒,還有個歪倒的“正”字——那是不識字的老婦人按的手印。
“這是請願書。”王老頭小心翼翼地把紙攤在藥桌上,眼神中透著堅定與期待。“咱們求縣令大人,讓義診隊接著辦。”他指了指最末尾的名字,“小梅寫的,她說要學滿十年,像你一樣救人。”
蘇晚低頭看去,隻見“小梅”兩個字,橫平豎直,筆畫間透著認真與執著,比她教的描紅本上的還工整。
“蘇大夫!”魏五的聲音從巷口傳來,帶著少見的急促。“張二狗被撤職了!”
竹棚外的槐樹在微風中沙沙作響,一片葉子悠悠飄落,恰好落在請願書上,蓋住了“梅”字的最後一筆。
蘇晚緩緩抬頭,看見魏五腰間的短刀在陽光下閃著冷光,遠處傳來衙役的吆喝聲,混著賣糖葫蘆的調子,聲音忽遠忽近,彷彿在訴說著這個小城的喧囂與變化。
她輕輕摸出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掉葉子上的塵灰。藥香混著槐花香,如同一縷縷輕柔的絲線,飄然而至,裹著竹棚上晃動的藍布,宛如一團燒得更旺的火,充滿希望與力量。
李鐵柱家的窗紙被風吹得掀起一角,透過縫隙,能看見他正扶著老孃曬被子。陽光裡,浮塵悠悠打著旋兒,緩緩落進陶盆裡的沸水中,“滋啦”一聲,瞬間沒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