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門密室 第73章 書房之三
書房之三
所有的動靜戛然而止。
牆停了,
看不見的機關樞紐停了,
因為摔落而晃動的手電光也停了。
看門狗畢竟是唐家的東西,
並不想壓死他們,
隻是想把他們留在原地。
四周又恢複了寂靜,
但不是絕對黑暗,因為手電依舊在牆那邊亮著,光線透過牆頭上的縫隙透了進來,隻見原本麵積有十多平米的鬥室,
現在隻剩下了窄窄長長的一條。
唐緲和淳於揚被壓在中間,
兩人腿絆著腿身子貼得嚴絲合縫,
幸好還有些身高差,
否則連鼻子都要撞在一起。
兩人看了一眼對方,
迅速移開了眼神。
“……”
“……”
唐緲動了動,淳於揚也動了動,
然後他們停下來,
繼續尷尬。
“……”
唐緲說:“咳……我站的位置不太好是嗎?”
淳於揚說:“嗯……”
出於保護目的,他呈雙手雙腳叉開的姿勢,
而唐緲站在他兩腿中間——準確地說,
是被他夾在兩腿之間。
唐緲問:“那我……挪……挪一挪?”
“嗯。”
……
淳於揚說:“彆挪了。”
“好。”
兩人背部緊緊貼著牆壁,冰涼陰冷,前胸卻因為靠在一起而滾熱發燙。由於淳於揚不讓動,
唐緲隻得把這冰火兩重天的姿勢又多維持了一分鐘。
當然相當煎熬,他臉燒得可以自燃了,感覺還是應該稍微動一下,
不動要死了……
於是他協商:“我……我先往右,然後你往左,怎樣?”
他說話的尾音都發著顫。
淳於揚說:“嗯。”
但是他們忘了,人麵對麵站立時,對左右的描述正好相反,於是他們往同一個方向擠了一步,貼得更緊了。
“……”
“算了……”唐緲說。
他隻能把頭扭了過去,讓淳於揚溫熱的鼻息噴在他的耳側。
淳於揚說:“我動,你不要動。”
“不不不……還是我動吧。”唐緲小聲說,“我動方便些,你兩條腿岔開著不方便……”
“嗯。”淳於讓步。
唐緲維持著側臉姿勢往左蹭去,分明感覺到淳於揚的心跳如擂鼓,卻什麼表情也不敢有,隻緊緊的咬著下唇。
淳於揚也咬著唇,把聲音壓在喉嚨最深處。唐緲像隻貓一般在他肩下挪移,蹭得人頭皮發麻,簡直要瘋。
他的身體起反應了,過於明顯,掩飾不了,而唐緲緊密地貼著他。
唐緲也知道那是怎麼回事,因為硌得慌,但他裝作不知道,否則大概會羞恥到死過去。
他覺得應該說些話來打岔,掩飾這難堪現狀,然而腦中空空一句話都組織不起來,隻覺得對方燙得驚人……以及自己可能穿少了。
唐緲剛剛把一條腿掙出來,淳於揚便難以忍受地製止說:“我動,你彆動了。”
唐緲依然側著臉,忽然把眼睛閉上,舌頭打著結:“你……你來吧。”
淳於揚便擦著他的身體拔開了自己的臉,胸、腰、胯和長腿,最後是剩下的那隻手。分開如此不容易,當他的鼻尖輕觸過唐緲的麵頰時,唐緲抖得像一片羽毛。
淳於揚艱難地滑到一邊,長長鬆了一口氣。
唐緲終於把臉正了過來,也輕喘了兩下,咳嗽數聲。
聽他咳嗽,淳於揚以為他不舒服,問:“我壓到你了麼?”
唐緲說:“咳……沒有。”
“你的胳膊沒事吧?”
“沒事。”唐緲又咳了兩聲。
淳於揚還是不放心,居然伸手來摸他的胳膊,簡直不讓人有一秒鐘好過!
唐緲慌忙用手抵住,說:“真沒事,彆……”
淳於揚陡然捏住了他的手,十指糾纏片刻,突又鬆開,一節一節、一點一點地揉著、撥著、搓著、按著、壓著、撚著他纖長的手指。
“……”
唐緲臉紅得要滴血,他不知道他想乾嘛……
不不,他知道,他還沒那麼傻,他說:“你……”
淳於揚搓揉著他的小指指腹,一言不發,力道有些大,像是要把一小節骨頭碾碎。
兩人都盯著緊貼眼前的那麵牆,就是不看對方,耳朵裡全是彼此深深淺淺的呼吸聲。
唐緲側過臉去,以為淳於揚要吻他,然而並沒有,最終淳於揚鬆開了手,人也離開,側移到角落裡站著不動,留唐緲一個人立在原地。
指尖熱度消失得太快,唐緲居然有一絲失望,過了半晌,終於還是他先說話:“淳於揚,我從牆縫裡看到光了。”
淳於揚嗯了一聲:“那是手電還亮著。”
唐緲歎氣:“我要是能鑽得過牆縫該多好……”
淳於揚無聲地笑了一下:“嗯。”
唐緲怒道:“我出去以後非把那賴皮狗子打死不可!”
“嗯。”
“你有辦法嗎?”唐緲問。
淳於揚說:“沒有。”
“快想辦法。”
“嗯。”
“……想出來沒有?”
“沒有。”
“……”唐緲說,“好吧,你慢慢想,我也靜靜。”
然而他靜不下來,首先他不是那種很冷靜的性格,其次境況也逼得他發慌。
他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發起抖來,上下牙敲得咯咯作響,淳於揚察覺到不對,立即靠了回去,問:“怎麼了?”
“沒……沒事。”唐緲說完這句,就無力地把額頭靠在眼前的牆壁上,承認道,“我害怕,他們要割唐畫的手指頭……”
“你暫時不要想這個事情。”淳於揚說。
“我怎麼能不想?時間快到了。兩個小時,很快的。”
“不要著急,石井說的期限是四個小時。”
“四個小時也很快……”
“你現在不用考慮外邊的事,徒增壓力。”淳於揚說,“過來,讓我抱一下。”
“乾、乾什麼?”
淳於揚伸手攬住他的脖子,將嘴唇貼在他的額上:“沒事,就這樣,讓我抱一下。”
唐緲在他懷中細細地發著顫,又安靜了幾分鐘,眼神依然不對,沒了焦距,隻有渙散。
他絮絮說:“他們割了畫兒的左手手指還好,割右手的話,以後叫她怎麼讀書寫字?不不不,左手也不行,她長大了總是要自食其力的,盲人能從事的工作本來就少,她沒了手指頭還能乾什麼去?連擺攤算命、盲人按摩都不行……應該讓我去替她的,我又不怕疼,我又不怕少幾根手指頭,反正我也當不成工人了,應該讓我去的,是我不好,我對不起姥姥……離離大姑孃家沒有手指頭也不行,我當然怎麼就……怎麼就不追上去呢……”
“想讓我堵你的嘴嗎?”淳於揚問。
“怎……怎麼堵?”
淳於揚說:“咱們被夾在這裡手腳都不靈便,自然是用嘴堵了,不想到那一步的話就彆胡思亂想。”
“你開玩笑,哈。”唐緲勉強笑了一下。但他已經無法阻止自己繼續崩潰,眼淚很快充溢眼眶,他快速地眨著眼睛,睫毛上細碎的淚珠落在了淳於揚手背上。
淳於揚說:“給你吃顆糖。”
“什麼?”唐緲哆嗦著問。
淳於揚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一粒奶糖,放在他的手上:“你吃顆糖或許心情會好一點。”
唐緲手抖得連糖紙都剝不下來,之所以還能勉強站立,是因為夾縫過於狹窄,人無法蹲下去。他還是一邊流淚一邊絮叨:“你也王八蛋啊,這顆糖為什麼不早些給唐畫,藏到現在乾什麼?我稀罕嗎?太過分了,欺負人啊,我恨你,特彆恨,去你媽的,我要把你……”
淳於揚剝開糖紙,將糖塞進他嘴裡,柔聲說:“吃東西時彆說話。”
等待不多久,就見唐緲閉上眼睛,貼著牆壁緩緩下滑。
淳於揚接住他,在他耳邊說:“唉,你先睡會兒吧,我一時半刻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淳於揚努力將他的身體側放躺下,擺成比較舒服的姿勢,地上十分陰涼,但也沒有彆的選擇了。
他擡頭望著牆縫裡透出的手電光,那光迅速暗了一瞬又亮起,他知道是因為有東西從光源前經過,比如那隻看門狗。
“放我們出去好嗎?唐緲不舒服!”淳於揚大聲問,他萬萬沒想到這輩子會淪落到和一條蟲商量事情。
它是蟲吧?
看門狗根本不理他,或許它隻聽唐緲的,或許已經去得遠了,總之那東西移動騰躍無聲無息,鬼知道它身在何處,在做何事。
淳於揚從口袋裡掏出手錶,在極微弱的光線下看了看。多虧表盤上熠熠生輝的那二十多粒鑽石,他看清楚時間後長聲歎息,兩個小時已經過了……
秒針和分針繼續毫不留情地轉動著,機械表的齒輪發出細微的滴答聲。
一分鐘,二分鐘,十分鐘,一刻鐘……
淳於揚幾乎都出現了幻聽,他好像聽到遠處那個叫坤賈巴的東南亞人從頂部炸開的孔洞裡繩降下來,落地後四處尋找他和唐緲的蹤影,聽到那種東南亞語言特有的、拗口又含混的叫嚷聲。
找不到的,他暗暗歎息。
這是多麼古怪的現狀,他居然希望被敵人儘快發現,他甚至也考慮唐緲剛才的抱怨是不是有幾分道理,不應該將唐畫和離離押在對方手裡……
他還不由得想,如果他和唐緲被困在這裡太久,出去之後說不定外麵已物是人非,滄海桑田。洞中隻一日,世上方千年,古典傳奇小說裡可不都這麼寫?
轉念想其實也不用出去,此地做墓室倒也不錯,眼睛一閉,與其共赴黃泉,魂歸蒿裡,死就死了吧,至少死得滿意……
又過了一兩分鐘,他在雜亂的思維中略微理出些頭緒,才突然意識到遠處那些叫嚷似乎不是幻覺,而是確確實實的動靜,一種……搏鬥聲!
這個洞裡除了他和唐緲,難道還有彆人嗎?就算坤賈巴貿然闖入,他也不會自己和自己打呀!
“看門狗!”他敲著牆壁高喊,“放我出去!”
見沒有回應,他又奮力敲道:“看門狗!快點兒!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放我出去,否則我饒不了你!!”
“看門狗!!”
“狗子!!!”
那牆便真的動了,轟隆隆退回了原處,把鬥室的門露了出來。
淳於揚先將唐緲扶起來,半靠在牆壁上繼續睡,自己則衝出鬥室,一把抄起摔落在地的手電,向堂屋外跑去。
跑了幾步,他又回頭威脅看門狗道:“你他媽給我老實點,不許再用牆壓他,聽到了沒有?!”
“他現在是你們唐家的家主!我是他男人,我比他還大!你首先得聽我的!聽到了沒有?!!”淳於揚吼。
看門狗的熒光在屋角閃了閃,隨即隱沒。
淳於揚扭頭往虛空裡衝過去。
屋子外的霧氣更重了,可見度很低。當洞xue足夠大時,有時會產生自己的小氣候,比如起霧,比如下雨,然而絕大部分情況下,洞中沒有溫度和濕度的變化,也沒有季節和日夜的轉換,永遠是一樣的安靜,一樣的漆黑,人會因此感覺到混沌。
人類不是天生的xue居動物,黑暗幽深的洞xue會讓人的心理備受壓力,當然也會加倍崩潰。
這個洞裡的霧氣很可能不是自然現象,而是由某種特殊因素造成的,因為它還沒有大到可以營造風雨的程度。
淳於揚還記得上山時看到的地形,首先會經過一小段相對平坦的地麵,隨後是一條深深的溝壑,溝壑上架著一段鐵索橋,那橋很小很窄,鏽蝕斑斑卻依舊牢固,唐緲還曾在上麵跳著玩了一會兒。
鐵索橋應該就在眼前。
霧氣中傳來了幾下零星的槍響,劈裡啪啦很清脆,像是鞭炮聲,裡麵夾雜著破碎的呼喊。東南亞人坤賈巴到底在和什麼東西搏鬥?這個洞裡除了那幾隻蜘蛛,照理說沒有蟲,否則早就被唐緲召喚出來了!
突然淳於揚刹住了腳步,因為慘叫聲戛然而止,隨之而來是死亡一般的寂靜。
他距離那鐵索橋隻有十幾米,甚至能隱隱約約看見橋頭的鐵柱,但是他決定不再往前,而是一步一步緩緩後退。
他聽到悉悉索索的響動——有東西衝他來了,但那不是人走路的腳步聲,而是物體在地麵上被拖動的聲音。
一個念頭闖入了淳於揚的大腦,他像是被針紮了似的掉頭往回跑去。
唐緲!
彆動!!
唐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