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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門密室 第71章 書房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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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房之一

又走了十多分鐘,
淳於揚終於承認還是把唐家的陣法想簡單了,
他和唐緲已然下不去這座小山,
無論怎麼走,
最終還是原地轉圈。

不能往下,
便隻能往上了。

兩人合打著一隻手電,掉頭向山上走,過了那個提示直行的棺材後,再度右拐,
謹慎前行。

四周濕氣濃重,
白霧彌漫,
明明是一座洞中小丘陵,
卻走出了青靄連空數重山的感覺。腳下小路曲折蜿蜒,
有繞圈,有折返,
最後不知會通往何處。

淳於揚說:“還有一件事更麻煩。”

“哪件事?”唐緲問。

“如果你家沒有黃金,
該怎麼搪塞石井。”

唐緲停住腳步:“表舅爺不是信誓旦旦說有麼?我說沒有,他還生了很大的氣。”

“這就是麻煩所在。”因前方有一條溝壑,
淳於揚再次伸手扶他,
“你那表舅爺個性放誕,嗜好喝酒,喜歡吹牛,
曆經人生波折後反倒更加不靠譜,他的話到底有幾分可信呢?”

唐緲說:“他不是聽前任家主唐竹儀說的嗎?”

淳於揚笑了笑:“你記錯了,唐竹儀是說給他父親聽的,
他知道此事也是通過轉述。所以你看,這個訊息已經從好幾個人的口中流轉過了,話傳兩次就會變了樣,刪繁就簡也就罷了,怕的是添油加醋。”

見唐緲不說話,他補充:“不過現在看來,周納德之前的確不知道關於黃金的事,否則他也不會興衝衝地跑去告訴石井,他來唐家是另有所圖。”

“圖什麼?”

淳於揚搖頭:“不知道。”

他見唐緲走路不穩,便問:“怎麼了?哪裡疼?”

唐緲挑眉:“我隻有一隻眼睛能看見東西,當然走著走著就會往旁邊偏嘍。”

淳於揚苦笑,又說了句:“對不起。”

唐緲說:“你哪來那麼多對不起?不許再說了,再說不如賠錢!”

淳於揚點頭:“好。”

唐緲笑起來:“有趣有趣,我捱了死洋鬼子的打,你的脾氣倒變好了?不如你幫我變本加厲地打回來?”

“好。”

唐緲聞言抖了一抖:“快……快走吧,你脾氣好得不正常。”

前方有一條長溝,把小山丘生生劈成兩半;長溝上橫跨一條鐵索橋,僅有一米多寬,四五米長,與其說是橋,還不如說是架玩具。

為了方便行走,鐵索橋麵上鋪著木板,年代久了有些朽爛,踩上去咯吱作響,顯得很不牢靠。

兩人站在橋上往下看,隻覺得深壑深不見底,也不知通向哪裡。喀斯特溶洞的內部向來地形奇詭,雲貴川渝有好些溶洞直到幾十年後依舊是人類未曾涉足的處|女地。

過了鐵索橋繼續往前,淳於揚邊走邊說:“石井現在逼問我們是想要兩樣東西,一是鑰匙,二是黃金寶庫。你仔細回想看,在咱們所有人當中,分彆是誰第一個說出這兩個詞?”

唐緲想了片刻,說:“鑰匙是姥姥在江邊棧道犯病時說的,黃金寶庫是離離到家裡來的那天晚上欺負唐好時說的。”

淳於揚又問:“姥姥曾經提到過黃金嗎?”

唐緲搖頭:“半個字兒都沒。”

“你再想,是誰把鑰匙和黃金寶庫這兩樣東西聯係起來的?”

唐緲說:“離離。”

淳於揚點頭:“沒錯,是離離,我們很可能一開始就被她帶偏了。”

他分析:“她是聽信了司徒湖山的話來唐家奪寶的,所以看什麼都值錢,或許一切都是她在牽強附會,原本鑰匙就是鑰匙,寶庫就是寶庫,二者沒有聯係。甚至說絕對一點,隻有鑰匙,沒有寶庫,因為鑰匙為姥姥所有,而寶庫是司徒湖山和離離的臆想之物。”

唐妙停下腳步:“她這一牽強附會可就把我們害慘了。她誤導了周納德,而周納德又誤導了石井,石井絕對不會善罷甘休,他是非要把黃金翻出來的!”

“正是如此啊。”淳於揚苦惱地抓了抓下巴。

說話間,兩人不知不覺又走了一段,四周霧氣未散,隻覺得腳下的坡度趨於平緩,似乎已經走到了小山頂上。

突然淳於揚停步問:“你看到嗎?”

唐緲說,“看到了。”

“那是房子嗎?”

“嗯!”

舊建築在霧氣後麵露出了一個簷角,上麵端坐著一隻磚雕夜梟。

這種蹲在屋頂上的小動物雕塑在古建築行業內部被戲稱為“走投無路”,因為它的確已經走到了簷角最邊上,再往前一步就要栽倒下去。然而梟不一樣,它是會飛的。

淳於揚和唐緲一前一後朝著那間影影綽綽的房屋走去,到了近處才發現原來是一座大屋,和先前看到的有些區彆。

在山左側小徑時,他們曾路過許多間房屋,它們無一例外都是狹小的坡頂單間,幅麵僅相當於普通房屋的三分之一大小,建造它們應該不是為了住人,而是出於某種儀式的需要。

但這一座卻是正正經經的屋子,三間大屋連成一排,牆壁,鬥拱,窗欞,立柱全都雕了花,正中間開一扇黑漆大門,門扇緊閉,氣勢不凡。

“大門上連匾額都沒有,這是什麼地方?”淳於揚問。

唐緲說:“總不會又是一個祖宗祠堂吧?”

兩人出於謹慎先繞屋子外牆走了一圈,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繞回房屋正麵時,淳於揚上前推了推那扇黑漆大門,紋絲不動。

唐緲說:“我來我來,免得這門也認主。”

不說還好,一說果然如此,他的指尖剛觸及門環,便聽到樞軸吱呀一聲,門應聲而開。

“唉,讓我猜到了。”他苦笑。

他小心翼翼地望向門內,隻見裡邊一片漆黑,突然間一堆螢火蟲似的東西從眼前閃過,撲進牆角消失了。

唐緲勃然大怒:“好啊,原來是你!你現在過來開門了?剛才我被人狠揍的時候,怎麼不見你出來救我?回回都是馬後炮!養了你不叫不咬人不說,還喜歡看我的熱鬨!”

那螢火蟲一樣的東西自然就是看門狗了,它也許自知理虧,任憑唐緲怎麼斥責,就是縮在梁上一動不動。

淳於揚邁入堂屋,擰亮手電觀察周圍,屋子闊大而縱深,但是空無一物,甚至連多餘的裝飾都沒有,屋內和屋外完全是兩個風格。

和地麵上唐宅的第一進客堂類似,屋內有四根負責支撐結構的粗壯立柱,立柱上方有楹聯被移走的痕跡,淳於揚正在猶豫要不要走近了看,唐緲已經在攆著看門狗跑了。

“你給我出來!你看看我的手腕慘不慘?你再看看我的臉!你的那些蛆朋友、蛾子朋友也不來救我!老子要是殘疾了,你們都要負責!”

黃綠色光點在房梁和立柱之間的幽深陰暗處跑來跑去,像是被唐緲罵得無地自容、無處可躲,還真有幾分倉皇落水狗的神|韻(這倆字居然也敏感?!)。

由於實在沒什麼好看的,淳於揚隻得向兩側的廂房走去。先是右邊,依舊空空如也;然後往左,卻發現了不得的事情,門後是一間堪稱華貴的書房。

書房裡有書櫃,有書桌,有圈椅,有一張可供短暫休憩的床榻,有二人可對弈的棋桌,甚至還有泡功夫茶的茶桌。所有傢俱用料依然是上好的紅木,桌上棋盤棋子、文房四寶、功夫茶碗等等一應俱全,隻是沒有一絲人氣。

淳於揚隔著衣服抓起一隻茶碗,暗忖:真乾淨啊。

這些東西大約好幾十年都未曾使用,卻連一點浮灰都沒有,顯然有人不久前剛剛打掃過。

書架上有幾本書,淳於揚沒有去碰;書桌上有幾張紙,他伏下身用手電照著粗略一看,恍然大悟,說:“唐緲,你過來。”

唐緲還在指著自家的狗罵呢,聽見了便問:“什麼?”

淳於揚說:“這間屋子是唐竹儀的書房。”

“書房?在洞裡?地下?”

淳於揚說:“這顯然不是他自己選的,而是在他死後,有人替他佈置的。你來看。”

他將桌上的紙遞給唐緲,後者湊到手電光下一看,隻見上麵寫著:

——已將光緒版民國印中華書局二十四史燒給你,這書我看無聊,你若也不喜歡,托夢給我,不要不說話。

底下還有一張紙,寫著:

——三國演義一書暫緩燒給你,已被好兒拿去看,她大喊沒趣,說全是主公,連個公主都沒,且極討厭劉備,學人罵大耳賊。露水天涼,多添衣。

桌上的鎮紙下方還壓著紙,唐緲一張一張地翻看,大多寫著字,都是些絮絮叨叨的家常事,不是燒書給你看,就是燒錢給你花,燒東西給你用,天涼了加衣服,天熱了注意防暑,逢年過節給你燒吃食。

甚至還有一張唐畫嬰兒時期的小照片,照片下方的紙上寫著:

——撿一女孩,取名畫兒,眼睛似乎有病,想月底帶去縣城醫院檢查,望你在天之靈保佑,一切平安。

字下還有字:

——已回家,醫生說治不好,你也不用過分擔心,都是命中註定。

另有一張小條,看上去年代較遠,紙質都發了黃,上麵的字歪歪扭扭,有氣無力,寫著:

——病了一月,已經好了。

“……”唐緲輕聲說,“這是姥姥的筆跡。”

“嗯。”

唐緲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姥姥她……唉……

光陰隔眼,寒燈獨坐,幾十年她來居然用這種方法在和逝者交流,其中悲寂大概也隻有她自己清楚。

蘇東坡有悼亡的傷春詞,大意說白晝出門了便不敢歸家,因為家中空室漫漫;步入家門剛想說話,忽然止住,因為想起已無人應聲。

姥姥也是這樣麼?所以為了避免傷心,她將家裡唐竹儀留下的痕跡清掃乾淨;又因為傷心又跑到這裡來再為他擺放一間書房,明知斯人已逝看不見,還是默默地趴在桌上寫這些字,細語這些家常,一年一年,回首連自己也垂垂老矣。

淳於揚張望四周,說:“難怪書架上基本上都空了,書全都被她燒了吧。”

他看見桌下掉落了一張字條,於是撿起遞給唐緲看,隻見上麵寫著:

——重病求醫,醫生說傾家蕩產未必能治,遂出院。好兒沿路痛哭,我雖不捨她與畫兒,然心中竊喜,快則今冬,慢則明春便可下來陪你,不知你投胎沒?倘若未曾投胎,等我一等。

這張字條是唯一有落款日期的一張,正是今年四月,即姥姥連續向南京寫信求助的時候,這應該是她生前寫給唐竹儀的最後一封簡訊。

唐緲睫毛低垂,好一陣傷心。

淳於揚正要勸,忽然見他兩手一拍,擡起眼睛笑意盈盈地說:“總之他們提前見麵了對不對?”

淳於揚一怔:“呃,對。”

唐緲說:“那姥姥一定能趕上和唐竹儀一起投胎,或者兩個人一起成仙去。姥姥一定說:唐竹儀啊,你怎麼回事啊?燒那麼多東西給你,你也不托個夢,你什麼思想覺悟啊?唐竹儀說:啊碧映同誌,我忙啊!”

他居然一人分飾兩角,自說自演起來:“姥姥說:忙忙忙,你忙什麼呀?唐竹儀說:忙開會,神仙堆裡那麼多事,馬克思和斯大林意見不合,丘吉爾和恩格斯打起來了,列寧說你們閃開我這兒正和赫魯曉夫下棋呢,這吊人賴得很,赫魯曉夫說放屁放屁,勃列日諾夫比我賴八十倍,我跟他對家打牌,褲子都輸掉了……我開會就是為了調解他們!”

“姥姥問:就知道管人家的事,先把家裡的事情管好啊!你怎麼不保佑唐畫的眼睛好起來呢?唐竹儀說:碧映啊,首先呢要舍小家為大家纔算好同誌,其次這個世界是有執行規律的,天生沒鼻子的人,你燒香拜佛也不能長出鼻子不是?得整容啊!”

淳於揚展顏一笑。

唐緲見他笑了,也笑了兩秒鐘,突然臉僵住,自我嫌棄地說:“真糟糕,我怎麼能這樣,小妹妹還在上麵等著被割手指頭呢,我倒說起笑話來了!”

淳於揚緩緩地說:“你願意說笑話是好事。”

唐緲又勉強笑了笑,下一秒問話已然帶著喪氣:“距離兩個小時的期限還有多久?”

淳於揚閉口不言。

那塊對他來說意義非凡的瑞士金錶依舊好好地躺在他褲子內兜裡,可他不想掏出來,因為一旦被唐緲看見,似乎又提醒了什麼。

於是他說:“彆著急,還有時間。”

唐緲問:“石井馬上要派那個東南亞矮子來打聽情況了,該怎麼辦啊?”

淳於揚隨手翻了翻桌上的紙,彷彿不經意地說:“我有句話想問你。”

“什麼話?”

“如果我當著你的麵殺了人,你會討厭我嗎?”

“什麼意思?”

淳於揚說:“意思就是當石井等三人在一起時,我對付不了他們,無能為力;但如果隻有那小個子一個人,我就不會讓他活著上去。你對我這種殺人犯怎麼看?”

唐緲先是皺眉,而後扶著他的胳膊,盯著他的眼睛說:“淳於揚,你想什麼呢?我又不是什麼聖母白蓮花,哪在乎你殺一兩個偷雞摸狗踢寡婦門刨絕戶墳的國際間諜大破鞋?你不殺,我說不定也會自己動手保家衛國。但我妹妹和離離還在他們手上,你可要瞻前顧後,想清楚了。”

淳於揚居然被他看得渾身發熱,連忙移開眼神:“……知道了。”

書架上還有一些書,他隨手拿起一本來看,越看越是詫異,喊:“唐緲。”

唐緲湊過去看,問,“這是什麼?”

淳於揚回答:“這是你家的家譜。”

“哦……”唐緲不怎麼感興趣,“家譜怎麼了?”

淳於揚快速翻動書頁,舉起手電細看那紙麵上的小字,然後鄭重其事地說:“唐緲,如果這本家譜的記錄可靠,你家可能真的有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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