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門密室 第53章 洞中之三
洞中之三
唐緲說:“大貝貝根本不理我!”
淳於揚擺了擺手,小聲道:“不會的,
它是你家的門衛之一,
絕對會聽你的話。”
唐緲命令唐畫站著原地,
自己陪著小心靠過去:“怎麼可能聽、聽我的話……”
稻蟲忽然向他轉過來,
把嘴張得更大了,
它嘴裡有花瓣一樣繁複的鮮紅色的顎,
還有層層疊疊的細小的牙。
唐緲好一陣惡心,幾乎想拔腳就跑。
這時另外一隻稻蟲從綠水溪流裡跳了出來,
隨後是第三隻,
第四隻。他們的姿勢一模一樣,張嘴的幅度也一模一樣,
就是沿著溪流岸邊排布,彷彿在指明道路。
按照唐畫的命名法則,
它們應該分彆是“二貝貝”、“三貝貝”和“四貝貝”。
“在那邊是嗎?”淳於揚問。
稻蟲還是一動不動,但從它慣常的表現來看,此貝貝隻是反射弧比較長。
果然,
等了它五秒之後,它一個猛子紮進了綠水,
然後從另一邊再跳出來。之所以知道它還是大貝貝,是因為其確實大一圈。
淳於揚便沿著貝貝們所指的方向走去,也就在這個時候,
他才發現河岸對麵的石壁上畫著大大的箭頭。那箭頭是紅色的,
作畫顏料曆經多年已經褪色,也不再明顯,
但當初畫上去的時候一定非常鮮豔醒目。
唐緲也看見了,問:“這是什麼東西?”
淳於揚用手電光跟隨著箭頭,箭頭直指前方,持續了一會兒,突然上指。在那個往上的拐角邊,用同樣的紅色顏料寫著碩大的“逃生路線”四個字。
“逃生路線……”淳於揚反複唸了幾遍,滿是困惑,問唐緲:“你知道嗎?”
唐緲說:“我要不是多看了幾本港台盜版武俠小說,連最後那個字是什麼都不知道。”
淳於揚還再想,忽然聽到了水聲,他囑咐唐緲待在原地照顧妹妹,自己往前緊跑了幾步。
大貝貝說得沒錯,清水就在附近,但那是怎樣的涓涓細流啊,幾乎是從石頭縫裡一滴滴滲出,在鐘乳石柱的頂端形成一個直徑頂多半米的小水池。
淳於揚大喜過望,立即拿出軍用水壺準備接水,試了一下才發現不行。
那塊頂端有水池的鐘乳石位於綠水溪流的對麵,雖然溪流在這一段已經相當狹窄,但還是有一米半左右的寬幅,淳於揚縱然有身高優勢,但站在這一側仍然夠不到那一頭。
他一時犯了難:周圍沒有任何可墊腳的石頭,綠水雖然看上去很淺、很窄,但有劇毒。
遲疑間,唐緲搶過他的水壺,徑直往綠水走去。
淳於揚從身後將他一把抱住:“乾什麼你?!”
“噓,”唐緲輕推開他,“我隻是想試試。”
他把手緩緩地伸進了綠水。
那水很涼,沒過手腕時簡直是冰冷刺骨,凍得他的麵板微微作痛,渾身汗毛乍起,就好像數九寒天裡摸進了結冰的河流,然而他的皮肉筋骨安然無恙,沒跟那隻可憐的雞一樣化為烏有。
他撤回手,前後看看,對唐畫說:“畫兒來。”
唐畫摸索過去,他便將指尖上一滴幾乎凝固的綠水輕擦在唐畫的手背上,後者一絲反應都沒有。
唐緲長長的籲了一口氣,對淳於揚苦笑:“我猜對了。”
他不但猜對了,而且還明白了一大串事兒!
比如姥姥之所以放心大膽地讓他拉起機關,佈下毒水深溝的圍困陣,就是因為這東西隻針對外人,對唐家人無效,不管是他、唐畫還是早已離開的唐好,都能暢通無阻!
比如唐好離開唐家時根本用不著走秘密地道,大大方方淌水即可,至多再遊一段,此外她還有幾位貝貝保駕護航。
再比如他其實能將唐畫也送出去,沒必要讓小姑娘跟著吃苦……“淳於揚,”他帶著點兒愧疚說,“原來這綠水對於我來說是沒毒的,可這麼多天我居然都沒膽子試一下。”
淳於揚沉默。
“所以這水真的是水嗎?或許……它是有知覺的東西,或許是某種蟲?”唐緲問。
淳於揚搖頭:“我不知道。”
唐緲歎息:“再或許身上真正帶著蠱的人,是我們幾個姓唐的,而不是你們。”
聽了這話,淳於揚驟然想到《呂氏春秋》裡的一句:東麵望者不見西牆,南鄉視者不睹北方——辯證法人人都會喊,事到臨頭卻不是人人都能按照這路子去想。
是啊,為什麼蠱一定是出於陷害和控製的目的呢?姥姥下蠱,難道就不會是為了標記和保護麼?
這個小峽穀裡有無數毒蟲,它們感官與哺乳類迥異,沒有智力,遵循本能行動,不靠這種方法,姥姥如何才能告訴它們哪些是“自己人”,哪些是“外人”?哪些是不可攻擊的同類,哪些是需要消除的異類?
唐緲舉著軍用水壺,在鐘乳石頂端的小水池中裝了滿滿一壺水,遞給了淳於揚。
淳於揚走去將水潑在司徒湖山等幾人臉上,再輪流灌了一點在他們嘴裡,便不再過問,返回唐緲身邊。
唐緲問:“你這麼著急回來乾嘛?留著觀察他們一下啊。”
淳於揚搖頭,說:“給我看你的腳。”
唐緲腳上還有傷,剛才為了接清水,他脫掉了鞋襪,隻裹著紗布繃帶就下了綠色溪流,淳於揚擔心他的傷口。
“應該沒事。”唐緲笑了笑。
淳於揚不放心,非要確認,唐緲隻好把腳遞到他懷裡。
腳極冰,因為沾染了綠水的涼意,唐緲說:“我感覺像是踩進了凍糕裡,那東西似乎都不太流動。”
“嗯。”淳於揚摩挲著他的腳踝,沒來由地覺得內疚,應道,“有事一定要對我說。”
唐緲指著那三人躺倒的方向:“你去看看他們好點沒?”
淳於揚不耐煩地瞥了一眼,說:“他們和我有什麼乾係?”
他執拗地守在唐緲身邊,後者也隻好隨他。
等待期間,兩人隨意聊著,淳於揚問:“唐家的機關是什麼時候修建的?”
唐緲說:“我不太清楚,但是姥姥說過這圈毒水機關是前任家主在1937年八一三事變後修造的。”
八一三即淞滬會戰,中國軍隊與日寇浴血纏鬥三個多月,打得滿目瘡痍,傷亡慘重。雖然以上海淪陷告終,但從此之後,全國性的抗日戰爭徹底展開,地無分南北,人無分老幼,都有守土抗戰之責。
淳於揚喃喃:“唐竹儀難道到過上海?”
他搖頭否定自己,心想:他就算沒到過上海,身處重慶大後方,但凡稍微有點兒愛國心,也是成天坐如針氈吧,所以在家裡造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唐緲說:“我在鄉下外婆家長大,外婆說她的老家在寧杭公路邊上,日本人佔領上海後,沿著寧杭公路一路放火燒殺,進犯南京,她家裡就逃出來她一個。”
淳於揚說:“唉!”
這時聽到司徒湖山一聲大喘,唐緲非要去看,他也隻好跟著。
司徒湖山雖然依舊昏迷,但呼吸相比之前平穩了許多,周納德和離離也有所好轉,看樣子潑清水是對症下藥了,唐緲懸著的一顆心終於落地。
淳於揚沒他那麼擔心表舅爺,隻舉著手電,觀察石壁上的那些色澤陳舊的指示箭頭,突然眼睛一亮:
石壁上居然有字!隻是略小些,寫得又略高了些,所以剛才被忽視了。
“若遇空襲,務必鎮靜,婦孺先行,男子斷後。”淳於揚一個字一個字地努力辨認著。
他恍然大悟,說:“唐緲,這兒並不是什麼密道,是個防空洞啊!”
唐緲問:“什麼?防空洞?”
淳於揚略帶著激動說:“我明白了,我這下全明白了!難怪洞xue前方的甬道有那麼多的出入口,難怪每個出入口下麵掛的都是更安全的網狀繩梯,難怪那甬道還算道路規整,岔路也不多,這一切都是為了空襲到來時快速撤退準備的!”
他以手電指示著繼續:“甬道通往這個大型洞xue的入口很小,應該是為了防守故意設定的咽喉要塞。洞壁上還寫有那些非常明確的指示語和箭頭,內部有水源,有可儲存糧食的空間,所以這兒就是一個避難所!”
“洞xue是天然存在的,但是躲避空襲的用途卻是唐竹儀賦予的。”他問,“唐緲,你還記不記得司徒湖山曾說他經曆過重慶較場口大隧道慘案?”
“記得啊。”唐緲點頭。
淳於揚說:“他說那天日軍空襲時,唐竹儀就站在他身邊,兩人眼睜睜地看著慘案發生,痛苦不已但束手無策。司徒湖山那樣的人都受了嚴重刺激,何況唐竹儀?所以他要為家族造一個防空洞,一個萬無一失的庇護所!”
唐緲問:“你覺得是隧道大慘案發生在前,還是他造防空洞在前?”
淳於揚說:“這些不重要!你隻需要知道你家家主是個聰明絕頂,但思慮重重,極有憂患意識的人就行了。”
唐緲問:“他為什麼怕空襲?”
淳於揚不知情,隻搖頭說:“總之按照這個推論,整個空間裡就不會有任何的機關和暗器,不會有任何附帶傷害性的物體,因為它是用來自保的,而不是用來算計他人的,我們可以放心大膽地四處走動了。”
“那表舅爺他們怎麼會要翹辮子呢?”唐緲問,“那些毒蛾子是怎麼一回事?”
他一出口,他就懊惱自己多嘴。
果然淳於揚迅速猜到了:“我想唐竹儀活著的時候這兒沒有蟲,蟲是唐姥姥放進來的,為了阻止外人進入,為了掩蓋某種秘密。”
唐緲鬆了口氣,因為淳於揚的後半截話有錯,姥姥把蟲放到這兒沒什麼特殊目的,而是因為她年老體衰養不動,沒地方可扔,又不忍心全部弄死。
淳於揚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你真的不知道?”
唐緲立即搖頭。
“唐家一定有很多秘密。”淳於揚繼續,“你剛才提醒我了,日軍空襲大多選擇重慶、長沙、南昌等人員密集的城市,怎麼會專程跑來轟炸長江邊上的一個不起眼山坳呢?所以這裡必定有被轟炸的價值。而那所謂的價值,就是唐竹儀建造防空洞的原因。”
唐緲說:“淳於揚,四十多年前的事你就彆瞎猜了,管好眼前吧,有空去看看錶舅爺他們好點兒沒。”
淳於揚隻是簡單地用手電照了照,說了句:“死不了。”
稻蟲貝貝們在遠離一些的地方木然地蹲踞著。
唐緲看著惡心,但又覺著這玩意兒是自家的狗,對待它們不能太惡聲惡氣,於是揮手說:“麻煩走吧,我沒什麼好賞你們的,回頭少叫我看見就行了。”
他說完這句話,眼睛還沒眨,以大貝貝為首的四隻稻蟲瞬間就紮入綠水消失了。它們體積那樣龐大,動作卻意外的輕盈,似乎還精通迴旋翻轉壓水花等跳台絕技,倒叫人刮目相看。
“喲,這次反應挺快的!”唐緲笑道。
淳於揚喊:“唐緲,你來看!”
又發現什麼了?
唐緲拉著唐畫湊過去,擡眼一瞧,隻見石壁上的紅色大箭頭在梢高處分了叉,一頭繼續指向右側,一頭指著上方。
右側的依舊是逃生路線,指向上方的箭頭邊寫著“控製室”。
唐緲仰頭問道:“上麵居然還有空間?”
“看來是個樞紐部門。”淳於揚也四處尋找著。
周圍似乎沒有什麼特殊空間,洞頂還是隻有四五米高,壓抑又森冷。箭頭那麼明確地指向上方,可找不到往上去的路徑。
突然間燈光滅了,把他倆都嚇了一跳,以為手電筒關鍵時候掉鏈子,還好隻是裡麵有點兒接觸不良。淳於揚擰開電池蓋,調整了一下接觸彈簧,手電便重新亮起,隻是亮度減弱,顯然電池難以為繼。
“這可糟了,沒有替換電池了。”淳於揚低語。
“把正負極互相敲敲就能再維持一陣。”唐緲掌握著勞動人民的樸實延時技巧。
淳於揚歎息說:“要是畫兒把她的天分給我們一點兒就好了,可惜我們開不了天眼。”
唐畫的腦袋轉來轉去,忽然衝著一個角度說:“烏龜!”
喲,鬨了這麼一陣,她可想起自己的小烏龜來了,可她為什麼指向背後?指向他們剛剛走過的地方。
“唐畫。”唐緲拍著她的肩膀深情地說,“以後哥哥帶你出去飽覽世界大好河山,咱們還是儘量跟著地圖走哈!雖然哈薩克斯坦和印度斯坦一個在北,一個在南,但按照你的方法還是很容易弄混的。”
唐畫不明白什麼叫做地圖,又連戳兩下:“烏龜!烏龜!”
“那兒沒有。”唐緲說,“咱們就是從那邊過來的。”
“不不不,”淳於揚反應過來了,“她指的是上麵!畫兒,烏龜在控製室裡,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