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饒逞於kmjG戳下 001
我看上了姐姐的裙下之臣穆小將軍。
他卻揪著我的圓髻好笑地說:
「小丫頭,你知道什麼是男女之情嗎?趕緊找你娘吃奶去吧!「
可八年後,他看我的眼神卻變了。
1.
姐姐生得貌美如花,又是相府嫡長女,京城中愛慕她的男子不計其數。
剛剛及笄,登門說親的人就絡繹不絕,差點把相府的門檻踩塌。
她隨母親出門上香,身邊的丫頭小廝都賺得盆滿缽滿,隻因為那些公子王孫想要捎些情書酸詩給她。
有時他們接近不了姐姐,就來討好我。
我和姐姐相差八歲,是母親的老來女,姐姐正當年華之時,我還是個三塊豆腐高的糯米團子。
那些人知道姐姐疼我,常常借著給我帶好吃的好玩的為名和姐姐搭訕。
姐姐總是笑而不語,替我一一收下。
其實我知道,那些人都是白費力氣。
姐姐雖然看起來溫柔隨和,實際上極有主見,她曾說過: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而她的意中人正是當今聖上的四皇子趙殷。
彆人都不知道,而我卻是清楚的。
對其他男子,姐姐總是雲淡風輕,客氣而疏遠。
而對趙殷卻是不同的,每每相見,她總會紅了臉,分彆時,又會望著他的背影發呆。
沒人的時候,她還會抱著我輕輕問:
「小寶兒,以後讓四皇子給你做姐夫好不好?」
我摟著她的脖子甜甜地說:
「寶兒想讓四皇子做我的姐夫!」
每到這時,她都會狠狠親我一口,然後抱著我開心地轉圈圈。
所以,當穆長舟對姐姐展開猛烈的攻勢時,我叉著腰擋在他麵前:
「你彆白費心思了,我的姐夫是四皇子!」
2.
穆長舟是將軍嫡子,他有一雙明亮的眼睛,還舞得一手好劍。
和四皇子的含蓄溫柔不同,他總是直來直去,熱烈如驕陽。
在幾次示好都沒有得到姐姐的回複後,他終於將姐姐堵在了郊外賞花的路上。
「顧姑娘,舟傾慕於你,願與你結百年之好,不知姑娘心意如何?」
姐姐又羞又急紅了臉,哪有這樣直白問人家姑孃的。
我看不得姐姐著急,邁著小短腿蹬蹬蹬幾步跑到他麵前叉腰:
「我姐姐纔不會嫁你,我的姐夫是四皇子!」
姐姐急得來捂我的嘴,卻見穆長舟一臉戲謔地看著我:
「小丫頭,想不到你小小年紀也學會了攀龍附鳳!」
姐姐一聽沉下臉:
「穆公子慎言,不是人人都如你想得那樣不堪!」
說完拉著我吩咐丫頭轉頭就走。
穆長舟見惹怒了姐姐,連忙上前攔住我們想要賠罪。
看他糾纏不休,我推開丫頭,上前就踢了他一腳:
「你彆欺負我姐姐!」
誰知他的腿好像是鐵做的,我踢得腳丫生疼,他卻紋絲未動。
其他傾慕姐姐的男子,都想著怎麼收買討好我,隻有他不買我的帳。
我越想越委屈,揉著腳丫放聲大哭。
這下姐姐更加生氣,她一把抱過我,麵無表情地給穆長舟下最後通牒:
「穆公子,你再不走我就要喊人了!」
3.
穆長舟那日铩羽而歸,第二天便央他母親一起上門賠罪。
母親看他的目光意味深長,可姐姐卻說什麼都不出來相見。
無奈,他隻好黯然告辭。
晚上,母親握著姐姐的手試探著問:
「清兒為何如此不喜穆長舟?論門第,論出身,論人品,穆長舟都與清兒甚是般配。穆家門風清白,看他如此又是個長情的,嫁過去後一定會對你好,清兒難道真的不考慮這門親事?」
姐姐垂首不語。
在她們身後的大床上,我正迷迷糊糊準備入睡,聽了母親的話忽然翻身坐起大聲反駁:
「哼,穆長舟哪有那麼好,他是個惹哭我的大壞蛋!」
母親又好氣又好笑,抱過我在屁股上輕輕拍了兩下:
「小寶兒又亂說,你知道什麼!」
姐姐卻就勢倒在母親肩頭撒嬌:
「母親你看,連寶兒都不喜歡他,我們註定沒緣分!」
母親隻好笑著歎息:
「罷了罷了,強扭的瓜不甜,就算母親多管閒事!」
也許我的四皇子姐夫聽說了穆長舟對姐姐窮追猛打,也坐不住了。
不知他如何說服了生母閒妃娘娘和皇上,兩個月後,聖上下旨,將姐姐許配給四皇子為正妃。
宣旨那日,姐姐開心得要飛起來。
而母親卻有一絲憂慮:
「皇家乃是是非地,我們顧家本就位極人臣,就算不加入皇家也能一世無憂,何必去趟這趟渾水。況且,他是皇子,後宅之中又怎能隻有你一人呢?」
姐姐哪裡聽得進去這些,她信誓旦旦:
「母親,我和殷郎真心相愛,他答應過我隻娶我一人!」
母親歎氣搖頭直說她是傻孩子,可聖旨已下,說什麼都是無用的。
相府上下,姐姐開心,母親擔憂,隻有我在心裡盤算:
我定要親口告訴姓穆的姐姐定親之事,氣不死他也要氣哭他!
4.
好容易有一日,我和母親姐姐出來定首飾,得知他剛好在隔壁的酒樓吃酒,便偷偷讓下人帶著前去,想好好嘲笑他一番。
甫一見他我嚇了一跳,才兩月未見,翩翩少年就變成了一個鬍子拉碴的邋遢鬼。
他一杯接一杯地灌酒,對周遭一切視而不見。
我故意大聲說:
「我姐姐就要嫁給四皇子了,不嫁給你,你是不是氣得哭鼻子了?「
他抬頭見是我,醉醺醺地笑著:
「原來是你這個小丫頭,你也來看我笑話?」
我捏著鼻子躲得遠遠的:
「你身上的味道臭死了,怪不得我姐姐不喜歡你,你這樣沒有人會喜歡你!」
他在自己身上嗅了嗅,喃喃地說:
「怪不得,怪不得她不喜歡……」
看他頹廢的樣子,我忽然有一絲心軟:
「你彆喝了,我姐姐就在隔壁,讓她看見更加不喜。」
一聽到姐姐,穆長舟神奇地清醒了過來,他急急忙忙地整理自己的衣衫,卻又苦笑著停手:
「無論怎樣,她都不會喜歡我的……」
這時,臨街傳來熟悉的聲音,是母親和姐姐選好首飾出來正在尋我。
他隔著窗戶向下看去,目光流連在姐姐身上久久不願移動。
他的眼神裡有愛慕,有絕望,有苦澀。
隻是那時的我太小,看不懂這樣複雜的眼神。
隻有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晶瑩深深刻在了我的腦海裡。
以至於後來,每次看到姐姐和姐夫恩愛的情景,我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個傷心欲絕的少年。
5.
姐姐和四皇子大婚後果然如想象般的那樣甜蜜恩愛。
三朝回門,看見趙殷對姐姐殷勤體貼的樣子,父親和母親都十分滿意。
因為疼愛我,姐姐常邀我去四皇子府玩耍。
每次我一去,就被撒一頭一臉的狗糧。
我吵著府裡太無聊要去街上玩,四皇子姐夫也好脾氣地吩咐下人備車。
他和姐姐手牽著手逛街,眾人詫異的目光中也毫不避諱。
我非要拉著姐姐的手,姐夫也不惱,他和姐姐一左一右牽著我,給我買糖葫蘆和糖糕。
遇到小販誇他們倆般配,倆人便隔著我相視一笑,我被甜掉了大牙。
每當這時我就在心中歎息:
唉,不知穆長舟看到這樣的情景,會不會又要難過得去買醉了。
這樣的好日子,姐姐隻過了一年。
一年後聖上又下旨,要四皇子娶左侍郎之女王燕回為側妃。
聽說,王燕回是賢妃娘娘當初中意的正妃人選,怎奈四皇子執意要娶姐姐,所以兩人隻好各退一步。
聖旨下來那日,姐姐傷心欲絕,第一次和四皇子發生了爭吵,她一氣之下回了孃家。
四皇子緊跟著追來,卻被姐姐拒之門外。
還是父親出來打圓場,說讓姐姐清淨幾日,想通了自然就回去了。
四皇子隻好一步三回頭地回了王府。
姐姐聽著動靜幾次想追出去,都硬生生忍住了,她倒在母親的懷裡淚流滿麵。
母親歎息著抹去她的淚水:
「傻孩子,他是皇子,怎麼能隻娶你一個,就算他肯,德妃和皇上也不肯。既嫁入了皇家,你就不能如此天真了!」
我那時長大了一歲,比從前更加有力氣,看到姐姐如此傷心,我攥緊了拳頭就要去找趙殷算帳。
姐姐一把拉住我:
「寶兒,彆去,你姐夫他……也是身不由己!」
6.
我心裡憋屈,便騎馬帶著下人去京城近郊的桃林散心。
在那裡卻見到了穆長舟。
他正在練劍,一招一式如行雲流水,出神入化。
見慣了溫文儒雅的男子,我頭一次被他矯健的身姿深深吸引。
隻是他招招狠厲,像是憋著一股子氣。
最後一式,他的劍影旋轉一圈,林子裡的桃花伴隨著碎枝應聲落下。
他在漫天的桃花雨中喘息著停下,扭頭卻看見我呆呆地望著他,肩頭和發頂都落滿粉色的細碎。
「你把花都毀了,我和姐姐以後賞什麼?」
憋了半天,我隻傻傻地說出這句。
他看見我,又聽我提到姐姐,一臉焦急地提劍來到我身邊:
「小丫頭,你姐姐……還好嗎?那件事我已經知道了。」
我心中忽然替姐姐升起一陣委屈,於是癟著嘴說:
「姐姐她傷心極了,天天在家裡哭!」
「趙殷那個混蛋!」穆長舟一拳打在身邊的樹乾上,桃花又簇簇地落到了我身上。
「小丫頭!」他眼裡忽然有一絲殷切:
「你能不能替我辦件事……」
在他眼神的蠱惑下,我做了一件傻事。
當姐姐被我以散心為名引到桃林後,見到了等候多時的穆長舟。
姐姐一見他轉身就走,可他卻急急地攔在姐姐身前:
「清雨,聽說他負了你,你……還好嗎?」
「大膽!」姐姐一改往日的溫柔和氣,疾言厲色地說:
「本王妃的閨名也是你叫的?」
「你……彆生氣,我對你一片真心,若是他不懂珍惜你,我願……」
「你願什麼?帶著我私奔嗎?」姐姐冷冷的聲音像是一把刀子:
「我是已婚女子,還是堂堂四皇子妃,你不顧禮義廉恥,不顧我的名聲,哄騙我的妹妹約我私下相見?你為了一己私心,就將我陷入危險的境地,這就是你的一片真心?」
穆長舟慌了:
「是我魯莽沒有考慮周到,實在是因為不想看你受委屈,今日隻要你一句話,我寧可不要家族和名聲,也要帶你遠走高飛!」
7.
姐姐不怒反笑:
「可你問過我願意嗎?今日索性把話說明白,我從未有過一日心儀你,縱使趙殷負我,那也是我們之間的事情,與你何乾?我是他的正妃,不會隻享受他為我帶來的安逸,還要和他一起承擔責任,共擔風雨。你若真有一點念及我,從此以後請不要再來打擾我!」
姐姐說完,拉著我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忍不住扭頭去看,見身後的穆長舟像被抽了筋骨一樣,撲通一下跪倒在地,滿麵的心酸淒楚!
馬車上我小心翼翼地搖著姐姐的袖子,請她不要生氣,剛才我已經察覺這樣做不妥,覺得愧對姐姐。
姐姐板著臉沒過一會,便把我拉入懷中歎氣:
「你這個小傻瓜,被人利用了也不知道!」
我躲在她懷裡小聲說:
「可穆長舟看起來是真心喜歡姐姐!」
姐姐好笑地點了一下我的鼻子:
「小丫頭片子,知道什麼是喜歡?姐姐告訴你,若是一個人真心喜歡你,會為你考慮周全,而不是因為一時衝動而陷你入險境。穆長舟他不過是年輕氣盛,被我拒絕後心有不甘而已!」
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搖搖頭。
回到家後,姐姐像是一下子想通了,收拾好隨身物品,準備回四皇子府。
姐夫聽說了,立刻屁顛屁顛地跑過來接她,兩人牽著手又哭又笑的,把母親看得直搖頭。
姐姐回去沒多久,就開始張羅姐夫娶側妃的事情,聽說她穩重大氣,事事周全。
母親摟著我感歎:
「你姐姐果然進益了,隻是不知孃的小寶兒,何時能夠長大?」
不同於姐姐的溫柔穩重,我自小就是隻皮猴子,加上和姐姐年齡懸殊,全家人都寵著我慣著我。
因此父母並未用那些規矩禮儀束縛我,母親常說,不求我光耀門楣,隻要我開心順意便好。
所以,當我提出要學刀劍槍棒功夫的時候,父母並未反對,他們還為我請了最好的師傅。
他們哪裡知道,那日漫天桃花雨下舞劍少年的身影已經在我心中揮之不去,我想像他一樣,恣意灑脫,耀眼如驕陽。
彷彿非要如此,我才能離他更近一些。
8.
又過了一年,姐姐懷了身孕,四皇子府張燈結彩,顧家也是喜氣洋洋。
那年,穆長舟再次拒絕了家裡給定的親事,收拾行囊執意要去北方戍邊。
他走的那日,我背著家裡獨自一人前去相送。
「小丫頭,你又跑來乾什麼?」他漫不經心地敷衍著。
經過一年的勤學苦練,我的個子竄了一個頭,終於可以到他的胸口。
想到以後可能很難再見到他,我鼓起所有勇氣:
「穆長舟,我心儀你,以後想要嫁給你做娘子!」
他好像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一下子睜大了眼睛。
那時我剛好十歲,像其他這個年紀的小姑娘一樣梳著兩個可愛的小包包。
他伸過手來揪我一邊的圓髻,忍俊不禁道:
「小丫頭,你懂什麼是男女之情?趕緊回家找你娘吃奶去吧!」
我感到了極大的羞辱,紅著眼睛帶著哭音喊:
「你欺負人,我已經十歲了,早就不吃奶了,你等我長大以後來找你,我一定不會比姐姐差!」
聽到姐姐,他怔怔的,麵上隨即浮上一絲苦澀的溫柔:
「在我心裡,沒有人……能比過她!」
他眷戀地望了一眼我身後的來時路,轉身上馬:
「小丫頭,快回去吧,一會兒你家大人該著急了!」
說完頭也不回地縱馬疾馳而去。
我在身後狠狠地跺腳:
「穆長舟,你給我等著,總有一天你會看到我!」
9.
小外甥快滿四歲的時候,相國府的門檻又快被說媒的人踩壞了。
顧家幺女顧雲箏及笄之年,也長成了名動京城窈窕淑女。
十四歲的年紀,我已經快要比姐姐高了。
經過幾年的曆練,已為人母的姐姐儘顯端莊淑雅的王妃風範,而我則明媚似豔陽,笑聲爽朗,走路帶風!
四皇子常常和姐姐取笑我:
遠看是名淑女,走近了一看才知風風火火,沒一刻是老實的。
我扮鬼臉不理他,心中卻很得意。
這些年,我總是在不經意間模仿穆長舟。
聽說他在戰場上驍勇無敵,立下赫赫戰功,打仗像不要命一樣。
他雖久未回京,穆小將軍的名號卻早就傳遍京城。
我在心中無數次描摹他身姿矯健,策馬而立的樣子。
我不願和其他嬌滴滴的貴女一般,總覺得隻有爽朗如霽月清風般的女子才配得上他。
平時我也不愛讀那些詩集畫冊,隻捧著兵書愛不釋手!
父親打趣我不當狀元想做將軍,他當然不知我的心思:
將來要做將軍夫人,自然要能幫得上他,不能拖他的後腿,就像姐姐幫扶姐夫那樣。
我一直給他寫信,卻從未得到他的回複,可我並不氣餒。
我一直在等,等到他不再覺得我是個吃奶的小丫頭,等到我可以和他並肩而立,等著他鮮衣怒馬,帶著長長的娶親隊伍前來迎娶我的時候。
那樣的場景,在我的夢裡出現過無數次!
為此,我幾乎拒絕了所有上門求親的人。
父母覺得我年紀尚小並未在意。
可穆長舟的歸來打破了這一切。
10.
那年,他第一次回京述職。
得到訊息後,我激動得三晚沒睡著,將自己盛裝打扮了一番,騎馬去城門接他。
邊關的風霜將他臉龐打磨得更加堅毅和成熟,那雙曾經亮如星子的雙眸也變得深沉。
「穆長舟!」
我策馬來到他身邊,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
他看著我愣了半晌,直到認出隨行的一名舊仆,這才恍然大悟:
「顧家的小丫頭?」
我撅著嘴不開心:
「什麼小丫頭,我有名字!你記住我叫顧雲箏!」
穆長舟失笑:
「長大是長大了,隻是這愛發脾氣的性子還沒改!」
我怔住了,原來他還記得我那些細細碎碎的過往!不由得麵上微微發燙。
我鼓起所有勇氣:
「穆長舟,那年你離京時我對你說過的話可還記得?我想告訴你,時至今日,我心依舊未改,隻等你一句答複!」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光,接著垂下眼眸:
「哪句話?本將軍不記得了!」
他掉轉馬頭從我身邊略過,背對著我揚了揚手中的馬鞭:
「快回去吧小丫頭,到時你家的大人又該著急了!」
他的侍衛們應聲跟上,馬隊揚起一片塵土,將我甩在身後。
我氣得夾緊馬肚子,眼眶不爭氣地紅了:
「穆長舟,你又欺負人!」
11.
我氣衝衝地回到府中,立刻央求母親去將軍府求親。
父親和母親大吃一驚,這才知道我拒絕了那麼多的親事,是因為心中早有了人選。
「穆長舟?」父母麵麵相覷:
「這如何使得?他比你大近十歲!且當年求娶過你的姐姐?」
以他的條件,當年的確是姐姐的良配,可如今,隻憑他求娶過姐姐一條,在父母眼中便配不上我。
「京城中這麼多好兒郎,為何寶兒偏偏看中他?」
我跺著腳:
「寶兒不管,我就要嫁給他!否則我就終身不嫁!」
父母無法,隻得將姐姐叫回來。
我見她來了依舊悶悶不樂:
「姐姐今日也是來勸我不要嫁給穆長舟的嗎?」
姐姐在我身邊坐下,擔憂地撫摸著我的頭發:
「是姐姐疏忽,當年……竟沒發現你對他上了心,還一直隻把你當小孩子。」
我抬起頭,淚水包在眼睛裡:
「姐姐,我不再是小孩子了,求求你讓我嫁給他!」
姐姐歎了口氣:
「姐姐今天來就是勸你趕緊收了這份心思,聽你姐夫說,陛下這次召穆長舟回京,是有意要將紹華公主下嫁給他!」
我如同五雷轟頂,紹華公主?我如何能爭得過她?
隻要聖旨一下,就再無回轉的餘地。
我急切地抱住姐姐的袖子:
「姐姐,你幫幫我,能不能讓姐夫去皇上麵前說說情,就說我……」
姐姐遺憾地搖搖頭:
「陛下有此意,一是因為惜才,二是因為穆小將軍手中的兵權,隻有尚主,陛下才能安心啊!」
12.
我頭痛欲裂,思緒如同一團亂麻。
他呢?難道他也心甘情願想要尚主嗎?
我眼前又出現了那個桃林中失魂落魄望著我們遠去的身影。
耳邊又響起他曾說過的話:
「今日隻要你一句話,我寧可不要家族和名聲,也要帶你遠走高飛!」
他還是那個用情至深,可以為心上人不顧一切的少年嗎?
但當我偷偷逃出家門找到他,親口問出這個問題時,他卻連眼皮都不抬:
「當然不會,你又不是你姐姐!」
彼時他已換下行軍時的盔甲,穿著一身寬袍廣袖的華服,神情中少了一份凜冽,多了一份慵懶。
他好像不是我印象中那個熱烈而桀驁不馴的少年了。
我心頭劇烈地痛著,卻又不甘心地問:
「難道你甘心娶一個你不喜歡的人?」
他嗤笑出聲:
「誰說我不喜歡公主?小丫頭你彆太自以為是!」
我心中忽然感到異常委屈:
「可你明明說過,沒人能比得過我姐姐!」
他像看傻子一樣看著我:
「你難道不知,人是會變的嗎?況且,我從未許諾過你什麼,不過是你自己一廂情願而已!」
「騙子!」我眼中不爭氣地蘊滿淚水,卻還硬撐著伸出手來:
「把我寫給你的信,都還給我!」
「早就扔了!」他漫不經心地給自己斟了一杯茶:
「沒用的東西,留著乾嘛?」
13.
渾渾噩噩回到家中,身子一向強健的我忽然病倒。
迷迷糊糊中腦子裡隻有那冷冰冰的話:
「不過是你自己一廂情願而已!」
是啊,這些年,不過是我單方麵的癡心妄想而已,他連一句話都不曾回應我。
忽然覺得自己特彆可笑,又特彆可憐。
時而清醒時而昏睡中,隻記得父母焦急的臉龐和姐姐垂淚的樣子。
病好後,我鬱鬱寡歡,姐姐多次要帶我出去散心,都被我拒絕了。
直到那日,聽說紹華公主也要參加宴席,我忽然來了精神,想要去看看即將成為穆長舟妻子的人到底是什麼模樣。
還沒等我去尋她,紹華公主卻主動來到了我們麵前。
「四皇嫂安好!」
公主微微點頭示意,卻毫不掩飾地上下打量著姐姐:
「聽說四皇嫂未嫁前是京城第一美女,裙下之臣無數?」
這句話實在唐突,周圍人都變了臉色。
紹華公主是貴妃之女,皇上最寵愛的女兒之一,性子驕縱,平日裡連出身比她低的皇子都不放在眼中。
她眼高於頂,所以一直在宮中留到二十歲都未曾許配駙馬,卻不知因何看上了穆長舟。
而今日,她明顯就是來找茬的。
姐姐心中雖惱怒,但麵上依舊沉著:
「公主哪裡聽得這些混賬話?你是金枝玉葉,就算旁人信口胡說,你也不該聽的!」
公主卻沒打算輕易放過姐姐:
「原本聽聽也就罷了,可如今父皇命穆小將軍做我的駙馬,可聽說這些年他對四皇嫂用情頗深,非卿不娶呢!我也是一片憂心,生怕棒打了鴛鴦,這才來問問!」
這句話可不得了,無異於懷疑姐姐和穆長舟之間不清不白,姐姐貴為皇子妃,這樣的流言讓她如何在皇家立足?
況且,將公主下嫁穆長舟可是皇上的旨意,若是真讓今天的話傳出去,皇上的顏麵何在?
這個罪名,姐姐可當不起!
姐姐和穆長舟之間如何,我是最清楚的。
我忍不住義憤填膺:
「我姐姐纔不是那樣的人!公主這樣說有什麼證據嗎?」
紹華公主這才注意到姐姐身邊的我:
「這位就是顧家二小姐?果然生得好顏色!隻是你和四皇嫂年齡懸殊,她那時的事你也未必清楚,怎敢如此篤定!」
「你明明就是胡……」
姐姐拉住了我,她沉下臉來:
「公主慎言!我嫁給四皇子殿下近八載,為他操持家務,生兒育女,從未有過半分懈怠。我與公主是姑嫂,本應一體,榮辱與共,可今日公主不顧皇家顏麵拿一些子虛烏有的事情來質問我,我不知從何處起辯駁,隻能進宮去求皇上皇後和貴妃娘娘做主,給我一個公道!」
紹華公主從未想過一向溫和的四皇嫂也有如此剛硬的一麵,於是神色有些不自然地說:
「本宮不過覺得有趣順嘴問一下罷了,也值得嫂子這樣生氣?算了就當本宮沒說過。」
14.
回去的路上,姐姐一直沉默著沒有說話,我知道,她還在為今天的事情生氣。
「姐姐?」我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她的衣袖。
她忽然轉過身嚴肅地對我說:
「寶兒,你趕緊絕了對穆長舟的念頭,這件事絕對不能透露半點風聲!」
「姐姐?!」
「紹華公主如此驕縱蠻橫,心胸狹隘,陳年往事她尚且不依不饒,若是知道你對穆長舟的心思,恐怕她會讓你在京城無立足之地!」
我的心沉了又沉,明知姐姐說得是對的,可心裡還是有些不甘。
紹華公主這樣一個任性不知禮數,睚眥必報的女子如何能配上他那麼好的人?
姐姐看出我的心思,無奈地撫著我的頭發:
「寶兒,你和穆長舟年齡懸殊,如何真正瞭解他?不過是你的想象和執念而已!」
我依偎在姐姐懷中閉著眼睛沒有說話,可心中卻默默唸道:
不是的,他真的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可第二日,就傳出了穆長舟攜紹華公主同遊大覺寺的訊息,據說穆長舟表現得甚是殷勤,與公主兩人情意甚篤。
家人和姐姐知道後都鬆了一口氣,可我卻覺得心頭像是堵了一塊大石頭,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我一個人溜出相府,到喜歡的兵器鋪子去看他們有沒有什麼新玩意兒。
這些年我因習武,不愛珠寶首飾,捯愛上兵器,每隔一段時就會定製一些。
掌櫃的一見是我,便殷勤地把短刀拿了出來。
我心情煩悶,便拿在手中隨意舞了幾下,沒留神身後進來一個人。
唰地一道寒光閃過,那人迅速一躲,刀尖擦著他的麵頰而過,幾絲頭發應聲而落,再慢一點就要把他的鼻子割破了。
掌櫃的嚇得臉色發白,我也趕忙致歉。
少年高高瘦瘦,麵板微黑,隻一雙眸子亮得驚人,他臉上並沒有驚嚇的神色:
「這把刀倒是鋒利得很!」
他臉上有幾分興味,轉頭問掌櫃的:
「多少銀子,我買了送給妹妹!」
掌櫃有些為難:
「這把是顧二小姐定好的刀,公子喜歡,可以再定製一把。」
「要等多久?」
「一月即可!」
少年失望地垂下頭去:
「我隻在京城待幾日,看來是拿到不了。」
送給妹妹的?我不禁心軟了些:
「公子若要喜歡,這把刀就讓給你,權當給你賠禮道歉了!」
他眼神一亮:
「這麼好的刀,姑娘肯割愛?」
15.
「這有什麼?我再讓他們打一把就是了,反正我住在京城。」我爽朗地一笑。
少年激動得立刻讓身後跟著得隨從付銀子,還說要再買把鑲著寶石的匕首送給我表示感謝。
我擺手拒絕了:
「我不喜歡那些花裡胡哨的玩意兒,兵器還是趁手為好。」
他點頭稱是,客氣地將我送至門外。
那日回府我雙手空空,可心情卻輕鬆起來,也許是因為幫了一個素不相識的人,收獲了他感激的目光。
可好心情並沒有維持幾日,宮裡便傳出賢妃娘娘因犯錯被打入冷宮,而四皇子也被牽連禁足在府。
父母和我心焦不已,偷偷去見了姐姐,這才知道,原來是側妃王燕回密告四皇子結黨營私,與賢妃娘娘裡應外合,有不軌之心。
而那些證據,是通過貴妃娘娘轉交給皇上的。
姐姐哭訴道:
「你姐夫是個老實頭,怎麼會圖謀不軌,這根本就是欲加之罪。」
我和父母也覺得匪夷所思,這些年的相處和瞭解,我們都知道四皇子是個沒有野心,隻好詩書風雅,與姐姐琴瑟和絃的端方君子。
可密告之人是他的側妃,因此皇上無法不懷疑。
姐姐曾經去質問過王燕回,可她卻冷笑著說:
「嫁入四皇子府這些年,殿下可用正眼看過我一次?你們恩愛異常可卻視我於無物,連孩子都不讓我懷一個,這樣的日子有什麼指望,還不如一起毀滅了好!」
姐姐無言以對,四皇子雖被迫娶了王燕回,可為了履行對姐姐的承諾,除了大婚之夜和衣而眠外,這些年竟沒有碰過王燕回,不睡在一起,又如何能有孩子呢?
姐姐姐夫也覺得愧對她,因此該有的禮遇和尊重一樣不少,可王燕回還是心灰意冷,報複的念頭越來越強烈。
姐夫因為好詩文,這些年結交了不少文人雅客,其中不乏在朝的官員,這種事,隻要懷疑的種子種下,就很難說清。
可王燕回忍了這麼多年,為何忽然發難?
且看她的籌謀,步步為營,似乎非常瞭解皇上的心思。
想到貴妃在這裡麵起到的作用,我和姐姐都同時想到一人:
紹華公主!
原來,她根本沒有打算放過姐姐!
16.
就在這個節骨眼上,邊塞小國北戎的求親使團入京。
聽說,和親之事應是兩國早就商定好的,此次入京乃是正式迎娶。
這下眾人都恍然大悟,怪不得皇上和貴妃急急忙忙將留到二十歲的紹華公主許配給了穆長舟,她是宮中唯一一個未嫁的適齡公主,若不如此,怕是她就要遠嫁和親了。
這下京城中家有適齡女子的豪門都慌了神,生怕被使團看中,代替公主嫁到邊塞。
還不到半月,這些未婚女子紛紛傳出定親的訊息。
父母一邊憂心姐姐姐夫的事情,一邊忙著給我相看人家。
家人焦頭爛額,相府人心惶惶,我卻將自己關在房中整整三日。
三日後,我鄭重其事地稟告父母:願代替公主遠嫁和親。
母親聽了險些昏過去,她緩過神來捶胸頓足:
「就算不能嫁給穆長舟,你也不能這樣糟蹋自己,你將父母親人置於何地?」
我含淚跪倒:
「父親母親,若寶兒說此事和穆長舟無關,您二老可信?四皇子和姐姐大難臨頭,謀逆罪名一定,怕是相府也逃脫不了關係,若此時相府主動提出要去和親,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以功抵過,四皇子府才能平安,相府才能平安!」
母親一把摟住我,失聲痛哭:
「你和你姐姐都是我的心頭肉,母親怎麼能為了一個女兒犧牲另一個女兒呢?」
「母親!」我生生忍住眼中的淚水:
「女兒並非隻為姐姐,此乃國家大義,身為大俞子民,女兒犧牲得心甘情願!」
一世沉著老練的父親此時也老淚縱橫,他走過來按在母親肩頭:
「我們的胸襟和見識都遠不及寶兒,有女如是,是我顧家之福,大俞之福!」
那日朝堂之上,父親請旨:顧家有女雲箏願代公主和親北戎。
訊息一傳出,整個京城都炸了鍋。
皇上震驚之餘問父親想要什麼賞賜,暗示姐姐和姐夫之事。
父親卻不卑不亢:
「臣的女兒說,此乃國家大義,身為大俞子民,理應為國為君分憂,絕無任何私心。陛下所說之事,老臣明白,但四皇子之事全憑陛下聖心獨裁,臣絕不敢置喙,請陛下不要質疑臣和女兒一片赤誠之心!」
皇上欣慰之餘略有些慚愧,在這個節骨眼上還要懷疑顧家的用心,未免顯得太小氣了些。
過了幾日,冊封我為長寧公主,下嫁北戎皇太子呼延疾的聖旨就頒布了。
我和親之事,板上釘釘。
17.
意想不到的是,訊息公佈後第一個反對的,是穆長舟。
那日他騎馬一路疾馳到顧府,央告二門下人好幾次,要我出來相見。
「為何?」
他眼中盛滿焦急和痛惜,一上來就沒頭沒腦地問我。
我雖驚訝,但卻如實相告:
「為救姐姐和姐夫!」
他騎在馬上急得轉了幾個圈:
「你撒謊,你明明就是在賭氣!從小就是這樣的倔脾氣,和親是大事,怎麼能如此任性?快讓你父親去皇上收回成命!」
我有些匪夷所思:
「你在京中大的,難道不知,聖旨還有收回去的道理?」
穆長舟跳下馬來疾言厲色:
「胡鬨,簡直是胡鬨,就算我拒絕了你,你也不能拿自己的終身大事開玩笑,你的家人也由著你?」
他以為,我決定和親是為了氣他?
我心中一動,假裝玩笑地說:
「你這麼著急,莫不是後悔當初拒絕我了?」
他噎住,半晌才說:
「你彆亂想,我隻是不願有人為了我,毀了終身罷了。」
我的神情冷了下來:
「原來你隻是不願自己良心難安,你放心,這件事和你沒有任何關係,於國於家,是我深思熟慮後的決定,沒有半分賭氣的成分!」
穆長舟欲言又止地看著我,放軟了聲音:
「我知你意難平,你姐姐的事我會想辦法周旋,和親不是小孩子的遊戲,你……」
想到姐姐一家的事都是因他而起,我氣不打一處來:
「你去周旋?就是靠討好紹華公主嗎?若不是她,我姐姐和姐夫也不必蒙受這樣的不白之冤!」
他一下子握緊了拳頭,咬牙道:
「我的一片苦心,你怎麼會知道?」
我嗤笑一聲:
「這麼說倒是我不體諒你了?如果你真想救我,如今倒是有一個辦法,就看你肯不肯答應?」
「什麼方法?」
「你娶我,紹華公主就可以去和親了,這本來就該是她的責任,她走後自然沒有人為難我姐姐姐夫,豈不兩全其美?」
穆長舟盯著我看了半天,忽然泄氣:
「寶兒,你當人人是你,可以任性胡為?我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為情不顧一切的穆長舟了,我有我的顧慮和考量……」
我抬手製止了他再說下去,麵上雲淡風輕,可心卻一點一點冷了下去。
時過境遷,那個漫天桃花雨下發誓無論如何都要帶心愛之人遠走高飛的穆家郎君再也回不來了。
我的夢徹底地碎了,心中再無波瀾。
「多謝穆小將軍關心,但我意已決,從此山高水長,再會無期!」
我一字一句,襝衽下拜。
18.
出京那日,盛況空前。
大俞與北戎和親乃是大事,可免邊境戰火,百姓塗炭,朝廷十分重視。
連皇上都親率文武百官來相送。
我身著大紅喜服,頭戴百鳥朝鸞鳳冠,正是大俞皇族長公主的製式。
紹華公主立在貴妃身側,眼神閃爍意味不明。
冊封我為公主那日,四皇子就被解了封禁,賢妃娘娘也被放出冷宮,恢複了妃位。
雖然顧家一言未發,但皇上也不至於如此不近人情,傷了忠臣的心。
況且,和親公主怎麼能有一個意圖謀逆的姐夫呢!
當我行禮至紹華公主麵前時,她冷哼一聲,用隻有我聽到的聲音說:
「彆以為父皇給了你封號就是真正的公主了,說到底,你不過是代替本宮和親的冒牌貨!」
紹華公主霸道至極,見不得任何人風頭蓋過她,哪怕明知我代替她和親應該保持低調,還是忍不住出言挑釁。
見我沉默不語,她變本加厲:
「為了救你那賤人姐姐,你就要嫁給北邊的蠻子,你們姐妹可真是下賤至極!你以為犧牲了自己你姐姐就可高枕無憂了?老四不過是個沒用的皇子,本宮留在京中,有的是功夫陪他們玩!」
我年輕氣盛,並不打算忍氣吞聲,於是朗聲說道:
「紹華公主慎言,北戎乃是大俞友邦,今日陛下親臨,就是為了結兩邦永世之好,您貴為公主,如何能說北戎是北方的蠻子這樣的話?」
此言一出,身邊的皇室成員和官宦家眷全都變了臉色,雖然人人都知紹華公主驕縱,但卻不知她如此膽大妄為,不知禮數,在這麼莊嚴的場合出言不遜。
公主生母貴妃臉色也難看得很,皇後素來知道紹華的德行,冷著臉嗬斥:
「耍性子也不看看場合!今日若有半分差遲,傳到皇上耳朵裡,破壞和親的罪名你擔得起嗎?」
紹華公主死死咬住嘴唇,這還是第一次她被當眾訓斥,本想發作,貴妃使勁扯了她一下,她纔看到周圍所有人不善的目光,生生忍了下去,手中的帕子都快扭爛了。
19.
可我覺得還不夠,憑什麼紹華公主可以坐享其成?還在眾目睽睽之下威脅我!
我撩起遮擋在眼前的流蘇,將整張麵龐示於人前,人群中發出一陣低低的驚歎:
「長寧公主國色天香,可惜,真是便宜了那些外邦人!」
在眾人驚豔的目光中,我先拜了皇上,接著跪倒在父母麵前,顫聲說:
「自古忠孝不能兩全,女兒此一去不知歸期,萬望父母珍重身體,莫要讓兒牽腸掛肚。」
父母淚流滿麵,顫顫巍巍將我扶起,我的目光對上他們身後的姐姐。
姐姐這次不是以四皇子妃,而是顧家長女的身份前來送行。
她形銷骨立,搖搖欲墜,自從知道我主動要求和親那日,她便沒有一日不流淚自責,隻是無論她如何勸說都不能讓我改變主意。
見我望過來時她微微頷首,我知道她在告訴我讓我放心,父母雙親她會照顧。
此時圍觀的百姓已經竊竊私語:
「什麼?難道長寧公主不是皇上的女兒?」
我轉過身來,對著所有送行的京城百姓深深一拜:
「我雖不是受萬民供養的真正公主,但君恩深厚,賜公主封號,作為大俞子民,我願以國家大義為先,以此身報答大俞的養育之恩,顧家女顧雲箏在此拜彆故鄉父老親人。」
人群之中炸了鍋,有人感動得抹淚,有人義憤填膺:
「原來長寧公主是顧相的親生女兒?不是真正的公主?」
「皇上不是有一位未嫁的公主,叫什麼紹華?不捨得自己親生的,倒讓彆人家的女兒代替!」
「噓小點聲,你不要命了」
「怕什麼?公主受萬民供養,關鍵時刻她不去和親卻讓彆人家的女兒代替,福全讓她一個人享了,罪卻要彆人替她受,還不讓說了?」
「聽說顧小姐的姐姐是四皇子妃,也算是和皇家沾親帶故了……」
皇上的臉色此時並不好看,再看紹華公主灰溜溜地被貴妃護在身後,生怕被人發現她就是那個隻會享福的真正公主,而皇後則是一臉看好戲的表情。
我的身份公之於眾,連帶著和四皇子府的關係也被知曉,日後紹華公主要打姐姐的主意,也會忌憚悠悠眾口吧。
做了能做的一切,我抬腿準備邁上喜轎,忽聽人群中有人喊了聲:
「顧小姐大義,您當之無愧是大俞的長寧公主!」
接著眾百姓同聲附和:
「恭送長寧公主!」
我的淚瞬間模糊了雙眼,心中升起萬丈的豪情,淚光裡我看到了人群中一個熟悉的身影。
穆長舟臉色煞白,緊咬腮幫,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我,神色複雜難言。
20.
北戎的迎親使團等在城外,我下了喜轎,登上了寬敞的馬車。
剛剛坐穩,就有一個使臣恭敬地遞進來一個大木盒:
「公主殿下,我們皇太子殿下特意叮囑轉交給您的,他知您從未離開過大俞,此行難免心中不安,願此物可以暫時慰籍您,他托臣轉告您,北戎雖遠,但也不全是陌生人。」
這位皇太子殿下倒是體貼,我好奇地開啟了盒子。
裡麵躺著一對短刀,一把刀柄由赤金打造,上麵雕著鳳戲梧桐的花樣,精緻異常,另一把則是樸素的造型。
我眼前一亮,拿起那把樸素的刀端詳半晌,眼前浮現兵器鋪子裡遇到的少年,原來是竟然是他!
使臣覷著我的神色,鬆了口氣,他笑著說:
「皇太子殿下說他在邊境處等您,他要同您一起回北戎的皇都。」
一絲暖意融進了心中,衝淡了我剛剛拜彆父母故土的悲涼。
我嘴角不由自主浮起笑意,輕聲說:
「殿下有心了!」
他的確用了心思,兩把刀除了刀柄外,其餘部分都是一模一樣,刀刃鋒利,寒光閃爍,那把新刀一看就是仿著另一把打造的。
距離第一次見他不過月餘,算算時間,他不知從哪裡得知和親之人是我後就立刻打造了另一把作為定親之禮。
在他眼裡我不是和親的工具,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單憑這一點,就讓我對他有了幾分好感。
呼延疾……
我心中默唸著這個名字,竟然對未來的相見有了期待。
21.
和親隊伍離京不久,我正在車中閉目養神,忽然聽到車外一陣騷動,接著便有隆隆的馬蹄聲從遠處傳來。
身邊跟著的下人稟報:
「是穆小將軍帶著人追來了。」
我詫異:
「他來做什麼?」
話音剛落,就聽見車外一個熟悉的聲音:
「臣……願護送公主一路前往北戎。」
我挑眉:
「是皇上讓你來的?」
不能吧,這個時候他不是該留在京中籌備和紹華公主的婚事嗎?
果然,車外的聲音吞吞吐吐:
「是臣……自願前來的,不妨事,過後臣自會回京請罪。」
這人真怪,我想他留下我時,他萬般推脫,我不再需要他時,他卻抗旨前來。
想到紹華公主的嘴臉,我禁不住一陣頭疼。
我和親的初衷,我的一片苦心和籌謀,很可能又要因為穆長舟這次的舉動毀於一旦。
想到這裡,我不僅對他冒然前來沒有一絲感動,反而有些無語:
「穆小將軍請回吧,陛下安排了專門的護衛隊,還有北戎的和親使團護送,我不會有事的,你私自出京,會讓紹華公主惦唸的。」
我本意是提醒他注意自己的身份,不要再給我找麻煩,誰知他卻歎了口氣:
「你還在生我的氣,我們不提她可好?臣隻想好好將公主送至大俞邊境。」
他是聽不懂人話嗎?還是自我感覺太良好了,我一陣氣惱,忍不住硬邦邦地說:
「穆小將軍是信不過陛下指派的護衛嗎?你這樣私自前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我恃寵而驕,不知禮數。穆小將軍一意孤行之時,可曾想過我是否願意?」
他麵上交錯著驚愕和羞慚,慢慢垂下頭:
「我知道你不肯原諒我,怪我……是我魯莽了。」
我不再理他,吩咐車隊繼續前行,把他遠遠留在身後。
22.
車馬行進了幾日,我都要被顛得散了架子。
穆長舟並未離去,而是遠遠地輟在後麵一路跟著,我也懶得再與他糾纏。
車窗外的景色逐漸荒涼起來,我的心再次升起離彆的愁緒和蒼涼。
正在這時,忽聽北戎的和親使臣驚喜地喊道:
「殿下!是皇太子殿下來接我們了。」
此處還未到邊境,他怎麼這麼大膽子就來了?
我立刻掀起車簾,遠處馬蹄揚起的煙塵中疾馳來一隊人馬。
為首的那人勘勘在我車前十步開外處勒住了馬匹。
一身亮甲戎裝,襯得他英姿颯爽,帶有北戎皇室標誌的大氅和佩劍凸顯他身份的尊貴。
他和那日我見過的樸素少年判若兩人,隻一雙明亮的眸子是我記憶中的樣子。
四目相對時,
「你……」
「我……」
我倆同時開口。
他抿嘴一笑:
「這裡快到邊境了,甚是荒涼,我怕你不習慣,所以提前跑了幾城來接,你不怪我唐突吧?」
他不自稱「孤」而是「我」,對我不稱「公主」而是「你」,平白讓人又覺親近很多。
我半開玩笑問他:
「既然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難道不嫌棄我不是真正的公主?」
他爽朗一笑:
「本來是介意的,但後來知道是你,就不介意了!」
我的臉紅了,他又柔聲問:
「那對短刀可收到了?本是送給你的見麵禮,但怕路途遙遠,你離開父母親人太過悲傷,就交待使臣提前送給你,你這一路可好?」
我笑著學他的話:
「本來是悲傷的,知道是你後,就不怎麼悲傷了」
聽了這句,他的臉也紅了。
他利落地翻身下馬,幾步走到我的車前,整了整衣衫,鄭重其事地行了個平禮:
「雖是第二次見麵,但還沒報過我的名字,在下北戎呼延疾,見過姑娘。」
我也趕緊鄭重回禮:
「小女子大俞顧相國幺女顧雲箏,見過皇太子殿下。」
呼延疾認真地看著我:
「承顧姑娘不棄,疾有幸得娶佳人,姑娘若願意,可喚我一聲阿疾,我喚你雲箏,可好?」
23.
「阿疾,雲箏……」我反複咀嚼著這兩個名字,心中甚是歡喜。
聽起來,他不像是異國番邦從未謀麵的皇太子,而是和我青梅竹馬的鄰家郎君。
人生的際遇就是這樣離奇,有些人就在身邊,卻像天邊的月亮一樣遙不可及,而有些人明明是初見,卻投契得彷彿認識很久了一般。
這幾日我心中積攢的陰霾一掃而空,隻想開心地下車舒展一下身體。
呼延疾就像看出了我的心思,他命人牽過一匹馬來:
「那日兵器鋪子裡我就看出雲箏是習武之人,想必騎馬也不在話下,這些天憋壞了吧,願不願意和我一起騎馬去北戎?」
「可以嗎?」我眼前一亮。
這幾天在車裡坐得我的骨頭都快生鏽了,可臨行前禮儀官千叮嚀萬囑咐我代表大俞的臉麵,萬不可失了禮儀,所以我隻能一直耐著性子正襟危坐。
他衝我眨眨眼:
「反正是我先壞了規矩,私自入大俞邊境接親,到時要怪也怪不到你的頭上」
我立刻忍不住跳了起來。
行李中有騎馬的衣服,可拿出來太麻煩,呼延疾竟連這些都替我準備好了。
卸下沉重的公主禮服,換上輕便的戎裝,我和他騎在馬上並肩而立。
身後遠遠跟著的穆長舟應該早就看到了這邊的情形,可因為太遠看不到他的表情,隻知道他立在那裡紋絲未動。
這下,他總該回京了吧!
呼延疾伸出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我一馬當先疾馳而去。
身後的穆長舟慢慢變成了一個小黑點,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24.
同呼延疾一路走走停停,賞過邊關明月,見識了大漠雄渾,幾日的路程竟見了我一輩子都沒見過的風景。
待到接近北戎的皇都時,我才驚覺已和他一起度過了月餘。
這一個月的朝夕相處,我們之間最後的那點陌生感都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相互欣賞和心照不宣的默契。
入皇都的前一晚,他要和我短暫地分彆。
明日,他要從北門出,以北戎皇太子的身份,正式迎娶大俞的長寧公主。
「彆緊張。」他看著我目光繾綣:
「我已安排好了一切,你隻管安心入都就好。父皇和母後都是極好的,你一定會喜歡他們。」
我輕輕點了點頭,心裡是前所未有安寧和滿足。
第二日天未亮,我便由宮女伺候沐浴更衣,重新穿上公主的嫁衣,佩戴好鳳冠。
天光大亮,北門大開,北戎皇室的迎親依仗浩浩蕩蕩走出城門。
呼延疾著皇太子正服,頭戴太子金冠,親臨城門迎接。
隨後大俞公主的隨嫁儀仗緩緩入城。
皇都之中,彩旗招展,禮樂齊鳴,城中所有百姓以及皇室貴族全部前來觀禮。
這場皇室婚禮既隆重又莊嚴。
祭告天地祖先之後,我被綬太子妃金印冊寶,與呼延疾並肩立於北戎帝後前跪拜行禮。
自此禮成,我正式成為了呼延疾的妻子,北戎的皇太子妃。
那日的太子府張燈結彩,喜氣洋洋。
洞房之中,龍鳳喜燭徹夜燃燒,我與呼延疾也幾乎徹夜未眠,短短一月的相識相知已讓我們水乳交融,難舍難分。
第二日清晨醒來,四目相對時,我的臉羞得通紅。
他笑著揭開我蒙在麵上的錦被:
「太子妃殿下,是否疲累了?還有沒有力氣陪為夫練一會劍,舒展一下筋骨?」
習武之人哪有那麼嬌氣,身體雖有些疲勞,但精神卻好得很。
我一躍而起,一本正經道:「謹遵太子殿下懿旨!」
呼延疾從錦盒中取出那對作為見麵禮的短刀,他執曾經屬於我的那把,我執鳳刀,你來我往,過了幾十個回合。
府中下人紛紛駐足,歎道太子與太子妃果然興趣相投,勢均力敵。
忽然身後傳來一個頑皮的聲音:
「好呀,皇兄拿送我的東西來討嫂子歡心呢。」
我停下手中刀扭過頭去,看到一個嬌俏的小姑娘立在那裡,歪著頭滿臉堆笑地看著我們。
呼延疾搖頭笑道:
「彆理這個小丫頭,她是我妹妹,你叫她朵兒就好。」
原來這就是呼延疾的妹妹,北戎公主呼延朵。
她一點不怕生地跑上前來晃著我的袖子:
「嫂子,那把刀皇兄原來說要送給我的,結果他知道要娶的是嫂子後,連夜要了回去,連碰都不給我碰一下呢!」
呼延疾被妹妹揭穿有些窘迫,瞪了她一眼讓她不要胡說。
呼延朵卻向他做了個鬼臉。
看著公主無所顧忌撒嬌的模樣,我彷彿看到了幼時的自己在四皇子和姐姐麵前的樣子,嘴角不由得揚起。
我摟過呼延朵,笑著告訴她,特意為她準備好幾柄精緻又趁手的兵器。
她高興得什麼似的:
「還是嫂子更疼我。」
看著她蹦蹦跳跳跟在我身後的樣子,呼延疾的神色更加溫柔
25.
婚後的日子異常忙碌,我這個太子妃自然不能隻顧躲在府中過自己的小日子。
我隨呼延疾巡視民間,體察民情。
北戎土地貧瘠,且經常乾旱。
我把從大俞帶來的宜種植的種子分發下去,並吩咐帶來的懂種植的吏官手把手地教北戎百姓播種。
親自監督從大俞帶來的懂興修水利的工匠幫助當地百姓修建儲水灌溉的工程。
和親路上隨呼延疾一路所見民風民情,讓我又想到一條強國富民的好路子,於是具表上奏大俞朝廷,請求拓展通商之路,廣開驛站,方便往來商旅,也很快得到了準許。
百姓的日子有了盼頭,我在北戎的威望也日漸上升。
呼延疾對我愈發欣賞,他玩笑般地說:
「雲箏,現在百姓都說你是天上的仙女下凡。」
我被他誇得不好意思,想到姐姐曾經說過的話,於是認真地說:
「你我夫妻本是一體,我不能隻享受你為我帶來的尊榮,也要和你一起承擔共同的責任。」
他看我的目光愈發深沉:
「雲箏,你果然是上天派到我身邊的。」
我和太子琴瑟和鳴,受到百姓愛戴的訊息傳回大俞,父母和姐姐都異常欣慰和歡喜。
忽有一日,姐姐來信,告訴我穆長舟拒絕了和紹華公主的婚事,執意要到北方邊境戍守。
他的舉動惹惱了皇上和公主,皇上威脅要收回他的兵權,可穆長舟不為所動,寧可以一名普通士兵的身份鎮守邊關。
聽說紹華公主又哭又求,威逼利誘,將穆家折騰了一個人仰馬翻,連姐姐都差點被殃及池魚,最後還是沒能留住穆長舟。
最後,穆長舟連降幾級,以百夫長的身份出京戍邊。
姐姐來信叮囑我,一定要小心紹華公主的報複。
因為穆長舟戍守的城鎮,正是和北戎遙遙相望的邊關重鎮。
加上之前穆長舟私自護送我和親的事,紹華公主定會將這筆賬算在我的頭上。
26.
若是從前,我不知會有多感動,一定會義無反顧地支援他。
如今卻隻覺得無窮無儘的麻煩。
都是當爹的年紀了,為何穆長舟做事還是如此衝動,不考慮後果?
況且,他自己作死也就罷了,還每每牽扯到無辜之人。
從前是姐姐,如今是我。
當所有光環都消失後,才發現心中那個完美如神祇的男人不過是個普通人。
說到底,還是因為不愛了。
穆長舟的舉動已經足夠瘋狂,沒想到紹華公主比他更瘋,居然一路追著他去了邊城。
日日圍著他,要他給一個解釋。
搞得邊城守將天天提心吊膽,疲於應付,生怕一不小心怠慢了這位金枝玉葉。
原本以為,我已身在北戎,紹華公主再任性,也不能將我如何。
可我還是低估了她的偏執和瘋狂。
那日我獨自出門,卻被人手執顧府的信物引到了一個偏僻的小巷子裡。
對麵的人裹著黑色大氅,摘下裹得嚴嚴實實的帽兜後,露出一張熟悉的臉龐。
「紹華公主?」我大吃一驚。
她居然私自越過邊境,潛入了北戎的皇都。
「你到這裡來做什麼?」
她臉上帶著陰冷的笑意:
「顧雲箏,你以為躲在北戎,本宮就不能將你如何了?本宮從前真是小瞧了你,原來你和你姐姐一樣,都是勾引男人的賤貨!本宮今日來,就是要在所有人麵前揭穿你的真麵目,讓你身敗名裂!」
她示意手下人拿出一疊信件,紙張已泛黃,可筆跡卻十分熟悉。
正是我曾經寫給穆長舟的那些信件!
原來他並沒有毀了這些信,最後還落到了紹華公主的手裡。
我呼吸沉重,雖然我堅信和呼延疾之間的感情和信任,但任誰也不能不對自己的妻子曾經傾慕過彆的男人毫無芥蒂,更何況,他貴為北戎的皇太子。
「你到底想要怎麼樣?」我顫聲問。
「本宮要把這些信交到呼延疾的手中,讓他看看他心愛的太子妃,是如何對著彆的男人說出那些惡心下賤的話來的。」
那些信的內容我記得很清楚,雖然傾訴衷腸,但依舊依理守矩,並沒有如她所說得那樣猥瑣。
即便如此,我還是緊張地握緊了雙手:
「你這樣做,除了泄私憤外,與兩國交好有什麼益處?朝廷和百姓為此付出那麼多,難道你身為公主卻毫不在意嗎?」
她麵目扭曲:
「你少在這裡大義凜然,你不過是本宮的替身,和親的工具,還真把自己當作公主了?本宮今日告訴你,本宮不好過,誰都彆想好過!」
27.
「公主快住手!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和他人無關!」
一個人忽然從公主身後躍出,竟然是喬裝的穆長舟!
他怎麼也跟著來了?
紹華公主一見是他,麵目更加扭曲:
「本宮苦苦求你,你愛答不理,如今一涉及到這個賤人,你居然肯冒這麼大的險!還說你倆之間是清白的?」
看到穆長舟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壞事了,他的這個舉動,隻能令紹華更受刺激。
「你快走!」我焦急地衝他喊著。
紹華公主卻哈哈大笑:
「晚了,本宮特意露出行蹤,就想看看他會不會跟著來!既然你這麼關心她,今日誰都彆想全身而退!」
「光憑幾封書信還不足以讓呼延疾信服,可如果他親眼看見你們兩個姦夫淫婦在一起,看到穆長舟為你不要命的樣子,他會怎麼想呢?」
紹華公主的樣子幾欲癲狂。
我的心一沉,就在此時,身後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
「紹華公主煞費苦心引孤前來,就是為了讓孤看你發瘋的樣子嗎?」
我倏地回頭,隻見呼延疾立在身後,麵上波瀾不驚。
「殿下!」見到他,我心中竟然湧上了一絲委屈,不由自主地向他走去。
他自然而然地握住我的手,向我投來一個安撫的眼神。
穆長舟看到這一幕,眼神黯了黯。
紹華公主陰陽怪氣地說:
「好恩愛呀,可太子殿下是否知道,你心愛的太子妃心裡裝著其他男人!還在你眼皮子底下暗通曲款。」
我無比憤怒,呼延疾卻按住了我:
「公主殿下不遠萬裡潛入北戎的皇都,就是為了來汙衊孤的太子妃?」
「汙衊?」紹華公主揚了揚手中的信,又瞥了一眼穆長舟:
「人證物證在此,太子殿下不信可以自己看!」
呼延疾接過信件,一封封翻過,抿著嘴一言不發。
我隻覺雙手冰冷黏膩,想看呼延疾的反應又害怕看到他失望和憤怒的表情。
半晌,他忽然輕輕一曬:
「就這些東西,也值得紹華公主冒著被當成細作的風險,興師動眾地跑到我北戎來?」
28.
「什麼?」紹華公主愣住了
「紹華公主不會以為,孤不調查清楚,就會輕易迎娶一個大俞朝臣之女吧?」
這下連我都愣住了,他……早就對我的事情一清二楚?
從得知和親人選到迎娶的那一刻,隻有短短一個月的時間,他不僅打造了那把鳳刀,還調查清楚了我所有的事情。
我忽然有些看不透眼前的這個男人。
「你不介意?」紹華公主滿臉不信:
「堂堂太子殿下,任由妻子有這樣的過往,說出來誰信?」
呼延疾不屑地將信扔在一邊:
「小人之心!孤娶妻,看中的是人品和為宗室命婦的能力,怎會在乎那些細枝末節的小事!像紹華公主這樣任性妄為之人,孤纔是沒有那個福氣!」
「想不到太子殿下寧可做烏龜也不肯相信真話!」
紹華公主恨的牙癢癢,她一指旁邊的穆長舟:
「如今姦夫都追到北戎來了,你的王妃背著你見舊情人,難道這就是你看中的人品?」
呼延疾神色冰冷:
「紹華公主,孤勸你彆把彆人都當傻子,從你離開大俞邊城開始,就已經在孤的眼皮子底下了,你做了什麼,孤都一清二楚!栽贓陷害這一招可不是什麼時候都好用!」
呼延疾在我眼中一直是個溫和善解人意的謙謙君子,可這一刻,他身上那種掌控一切的殺伐之意暴露無遺!
他眼神掃過穆長舟:
「他是你引來的,一個沒腦子的人而已,也配讓孤生氣!」
穆長舟神色驟變,可也隻能忿忿低下頭去。
我之前的緊張和憤怒忽然都煙消雲散,隻覺得有些好笑。
很顯然,紹華公主並不覺得好笑,她忽然變了臉色,咬牙切齒地說到:
「你們一個兩個全都護著她,和本宮作對!今日我便把這些信件都散給北戎的百姓,讓他們看看自己愛戴的太子妃是如何同彆的男人暗通款曲的,本宮不信,他們也能像太子你一樣毫不介意!」
說著,她便作勢要將手中剩下的信件揚到街上去。
若是給毫不知情的北戎百姓看到了,也許真的會對我產生誤會,到時損害的不止是我的聲譽,更是呼延疾乃至北戎皇室的聲望。
「不可!」我焦急地喊著。
紹華公主身邊的穆長舟眼疾手快,一個手刀劈暈了她,信件都落在了他的手中。
「寶……太子妃,對不住,都是我不好,我馬上就帶紹華離開!」
穆長舟看著我,眼中有愧疚還有一絲渴望。
身後的呼延疾一言不發,我知道,他想讓我自己處理此事。
我向前走了幾步,穆長舟臉上帶著一絲期盼,可我卻伸出一隻手:
「拿來!」
「什麼?」他愣了愣
「我寫給你的信!」
「你想要乾什麼?」
「沒用的東西,留著做什麼!」
我將他曾經對我說過的話原封不動地還給了他。
穆長舟的臉白了,他顫抖著將剩下的信交給了我。
唰唰幾下,那幾張曾經承載著我少女時代荒唐夢想和情感的陳舊信紙化作了碎片。
「你……」他嘴唇顫抖,雙腿一軟險些摔倒。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說完這句話,我毫不猶豫地轉身:
「穆公子還不走,難道要本宮留你吃晚飯嗎?」
他怔了半晌,忽然自嘲地笑了:
「喂!呼延疾!」
他出聲叫住了準備陪我離去的呼延疾:
「我看著寶兒長大,以後就把她交給你了,你要好好待他!」
這個穆長舟,還嫌自己惹得麻煩不夠嗎?我惱怒地想著。
呼延疾扭過頭來,神情中透著一絲不屑:
「孤自己的妻子,就不勞你這個外人費心了。你還是多反省一下自己吧,孤若是你,便不會如此魯莽,給她帶來這麼多麻煩,你這不是深情,而是無能!」
穆長舟瞪著眼睛無言以對。
我忽然想到了姐姐曾經說過的話:
若是一個人真心喜歡你,會為你考慮周全,而不是因為一時衝動而陷你入險境。
就像呼延疾,他會在我嫁入北戎前想辦法安撫我的情緒,創造機會讓我熟悉他,安頓好家人讓我們彼此更融洽。
而不是像穆長舟一樣,看似至情至性的魯莽,將我幾次陷入是非之中。
若不是呼延疾這樣無條件信任我,還不知要惹出怎樣的亂子。
姐姐的識人之明,遠在我之上,那時她便看出,穆長舟的性格實在算不得良人。
29.
本以為這件事就此揭過,呼延疾不追究紹華公主私自潛入北戎的罪過,她也可以消停一陣子。
誰知她喪心病狂,回到大俞後竟稟告皇上,說北戎派奸細潛入大俞邊城,還傷了她。
她的話漏洞百出,可不知為何,皇上竟真的相信,對北戎起了疑心。
他增兵邊城,對峙北戎,絲毫不管兩國剛剛建立的信任和往來。
京城內,因我是北戎的太子妃,紹華公主竟勸動皇上將顧家和四皇子府軟禁起來,防止他們裡通北戎。
隨著邊境局勢的緊張,北戎也開始人心惶惶,皇室之中開始有人質疑我。
我知道,一旦兩國開戰,我就是敵國公主,搞不好要被拿來祭旗。
隻有呼延疾和呼延朵護著我,他們不停安慰我一定會護我周全。
可我知道,呼延疾作為北戎皇太子,未來的儲君,太多的眼睛盯著他,他的一舉一動都必須慎重。
一方是自己的故土家人,一方是自己深愛的夫君,我不敢想象他們互相殘殺的景象,那時我又當如何自處!
呼延疾看出我的煎熬,他將我攬在懷中歎息。
我雙眼含淚看著他:
「阿疾,若是無法阻止兩國開戰,我便自刎於陣前,就算不能阻止,至少讓我落個清淨!」
他掰過我的肩頭:
「傻子,你死能解決什麼?如今最大的問題,便是瘋癲的紹華公主,還有你們那位連瘋子的話都肯信的皇帝陛下。」
我點點頭:
「連我的姐姐姐夫和父母都被當作細作軟禁起來,紹華公主為了報私仇,竟然這樣不擇手段,而陛下更是偏聽偏信,再這樣下去大俞就完了。」
他眯著眼睛若有所思:
「聽說你的姐夫四皇子殿下,是一位體貼民生疾苦,品行端方的君子!如今大俞的皇帝如此昏庸,倒不如換個人來做!」
我吃驚地看著他:
「阿疾,你要做什麼?」
呼延疾認真地看著我的眼睛:
「雲箏,相信我,北戎比任何國家都渴望和平,我深知,戰事一起,受苦受難的隻有百姓,無論大俞人還是北戎人,都不該做權力的犧牲品,我是他們的太子,絕不會輕舉妄動。」
半晌,我信任地點了點頭。
30.
邊境的局勢愈發緊張,呼延疾也忙了起來,常常幾天見不到人影。
我在太子府中閉門不出,外麵的人根本不知我發生了什麼。
一晚當我正準備熄燈就寢,忽看見窗外一個人影:
「寶兒,是我!你還好嗎?」
是穆長舟!他又來做什麼?
我急忙開啟窗戶,隻見他一襲夜行衣半蹲在窗沿上。
一見到我,他眉目舒展:
「你沒事就太好了,我還以為……」
「你以為什麼?」我警惕地看著他。
他看左右沒人察覺,輕輕躍進房內:
「我以為北戎人會難為你,外麵都傳,呼延疾將你囚禁起來了。」
我啼笑皆非:
「我好得很,也無人將我囚禁,倒是你,這個節骨眼上你不好好在邊城待著,跑到北戎來做什麼?」
「我是來救你的!戰事一起,你身為大俞公主一定會被祭旗的,不如趁現在趕緊跟我走!」
他伸手來拉我,我卻退後一步:
「跟你走?然後呢?」
「然後……」他顯然沒有想過:「管不了那麼多,出去再說!」
「紹華公主恨毒了我,我叛逃北戎,又回不了大俞,難道和你一起隱居到深山老林裡?」
他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光:
「有何不可呢?你不做勞什子公主,我也不是處處被摯肘的窩囊將軍,我有力氣,定能養活你!」
見我緊鎖眉頭沉默不語,他急急地說:
「寶兒,那時你來求我不要娶紹華,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我手下的兄弟,還有我的父母親人……唉,可後來,我真的後悔了,看著你登上和親的喜轎,看著你悲痛欲絕,我恨自己優柔寡斷,不能保護你……」
「後來知道呼延疾待你很好,我便發誓,這輩子會默默守著你,隻要你過得好我無怨無悔,可如今他護不住你,我不能再看著你受苦而什麼都不做。」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臉上煥發出前所未有的神采:
「寶兒,跟我走,這一次我要彌補過去所有的過錯和遺憾!」
他滿臉期待地看著我,我卻好整以暇,不為所動:
「你是想彌補對我的遺憾,還是曾經對姐姐愛而不得的遺憾?」
他愣了
「若是從前你對我說出這番話,我必定會欣喜若狂,義無反顧地和你走。隻可惜,我遇到了呼延疾,才知道了真正愛一個人應該是怎樣的。」
穆長舟陡然變色,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你有沒有想過,若是今日我和你走了會發生什麼?在北戎我是敵國奸細的罪名就會做實,呼延疾會被人詬病識人不明,甚至被質疑作為儲君的能力。」
「原本兩國形勢並未成定局,我若逃走,勢必成為兩國開戰的導火索,到時百姓塗炭,山河破碎,我就是禍國殃民的罪魁。」
「一旦開戰,紹華公主又豈會放過我的親人,顧家和姐姐一家立刻就會性命不保!」
我每說一句,穆長舟的臉色就白一分:
「我……我心裡隻想救你,沒有想那麼多……」
我上前一步:
「你的確沒有想那麼多,你隻想著彌補自己心中的遺憾,卻從來沒有真正替彆人考慮過,曾經你對姐姐如此,如今對我也一樣。」
他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痛苦地說:
「寶兒,你為何要這樣想我?我一片真心想要來救你。」
我平靜地望著他:
「多謝你的一番苦心,可今日我不妨將我的心意也告訴你,我曾經心儀過你,也想過非君不嫁,但如今才知道,那不過是年少不懂事時,對男女之情的想象和偏執。」
他看著我,眼中滿是懊悔和遺憾。
「阿疾無條件相信我,而我也相信他。我不會在大難來臨之際棄他而去,令他失望難過。」
穆長舟後退幾步,心碎難言:
「你真的那麼相信他?」
「是!」我堅定異常:
「我知道無論何時何地,阿疾都是我可以信任的人。」
31.
大俞和北戎對峙的形勢膠著了一年。
這一年來,大俞再無進一步的動作,原因無他,大俞皇上年邁,皇室中奪嫡進入了白熱化。
眾皇子相爭,卻紛紛敗落,各種罪名下有的殺頭,有的流放到番地。
最後竟讓平日不顯山不露水的四皇子撿了便宜。
紹華公主因為和四皇子的宿怨,幾次想要加害,卻被抓了現行,如今被褫奪公主封號,貶為庶人,囚禁京中,再也翻不起浪花。
而我的姐夫四皇子,因為在文官清流中的聲望,和富國養民的政治理念,被很多朝臣擁戴。
這也是他從未想到過的。
這期間的波折凶險一言難儘,我遠在北戎卻知道的一清二楚。
因為我的夫君,北戎皇太子呼延疾一直在暗中支援四皇子,說舉北戎全國之力將四皇子推上位也不為過。
令我最驚訝的是姐姐,她在這場波譎雲詭的爭鬥中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冷靜,果決和心計。
她曾密信給我:
從前我為保護她和顧家不顧一切,如今輪到她了,與其做砧板上的魚肉,不如奮起一博,就算最後身死,也無怨無悔。
我被深深地震撼,更加堅定了我幫助呼延疾支援四皇子登上皇位的決心。
最終,姐姐贏了,她以一國之後的姿態同姐夫並肩而立,在這場生死之戰中,她和姐夫感情愈發深厚。
以至於後來姐夫登基,朝臣上表請求充盈後宮之時,都被姐夫拒絕了:
「朕有皇後,此生足矣!」
32.
四皇子登基後的第一件事便是攜皇後巡遊邊境,犒賞三軍。
邊境幾城大擺宴席,邀請北戎皇太子和太子妃同樂,並簽訂兩國通商通學的協定。
從此大俞和北戎的民間往來更加暢通無阻。
其實,姐夫和呼延疾這樣做還有一層私心,就是為了創造一個機會讓我們姐妹相聚。
相見時,我和姐姐抱頭痛哭,她欣慰地撫摸著我的頭發:
「姐姐的小寶兒終於長大了,如今也是可以獨當一麵的太子妃,他日呼延疾君臨天下,你一定會是一位愛民如子的好皇後!」
我使勁點點頭,熱淚盈眶:
「有姐姐給我做榜樣,我日後定會是個好皇後。」
姐姐抬眼看了看我的身後,抿嘴笑道:
「他待你這樣好,我回去便和父母說,讓他們放心。」
我扭過頭,看到呼延疾和姐夫並排立在身後不遠處,見我望過來時微微一笑。
我知道,眼前的一切,
都離不開他殫精竭慮的籌謀。
記得奪嫡最艱難的時候,呼延疾甚至不惜冒險幾次偷偷潛入大俞相助姐夫。
我問他:「這麼危險,為何你還要去做?」
他撫著我的頭發:
「未來無論是誰登基,
對你來說都有變數,隻有你的姐夫登基,
你的姐姐做了大俞皇後,你才會徹底的安全。」
怕我內疚,
他又趕緊說:
「並不全是為了你,
也是為了保住北戎的和平,至少你們姐妹在位的時候,兩國絕對不會開戰,百姓才能得以休養生息。」
我擁住他:
「小寶兒,以後讓四皇子給你做姐夫好不好?」
「世姐」我不願坐享其成,
於是儘我所能為他出謀劃策,
甚至身體力行,
親自帶兵押送物資去接應他和姐夫。
這場驚心動魄的爭鬥結束後,我也可以當之無愧地和他站在一起,
接受朝臣和百姓的恭賀。
33.
雖在邊城,
可我再也沒見過穆長舟,
聽說在他得知姐夫登上皇位的那一天,他便自請去南疆戍守。
臨行前,他托人轉告我一句話:
「如今我才明白你的意思,
你信的人果然沒有辜負你,我不如他!」
傳話的人摸不著頭腦,
隻有我明白他的意思。
聽說,
他在南疆用軍功換了小小的官職,然後將自己遠在京城年邁的父母接了過去。
那時紹華公主因為拒婚之事,沒少搓磨穆長舟的家人,
她見不到他,便把氣都撒在穆家父母身上。
導致穆家昔日榮光不再,
一度很是淒慘。
現在,穆長舟終於意識到自己的衝動給家人造成了怎樣的後果,
他願用餘生彌補,這也未嘗不是他進益了。
人總要有成熟的時候,
隻是他的成熟來得太晚,錯過了太多,
不知他會不會後悔。
幼時的癡念和過往如同風一般散了。
如今的我再也無暇顧及其他,
姐夫登基後沒幾年,
北戎皇帝過世,呼延疾正式成為了北戎新帝。
而我成了北戎的皇後。
北戎是小國,皇後也可參政輔政,我和他互相扶持,
分工明確,
要把北戎變成繁榮富庶的國度。
姐夫和呼延疾在位期間,是大俞和北戎最友好,最繁榮,
民間往來最頻繁的時候。
世人都歸功於我和姐姐,讚頌我們為南北雙後,青史留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