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歡 第209章 送葬
送葬
等議論聲過了,方刺史才慷慨激昂地道:“雖然他們做下那些惡事時,本官還沒到槐州任職。但總是我槐州轄下出了這等窮凶極惡的人,本官若不能為我們槐州清除這害群之馬,實在愧對這身官服!”
方刺史拱起手來,“諸位鄉鄰放心,鄧九昌雖然死了,但劉泰安還在,他今早已經被本官收押,直待案子審結,就能處以極刑,以儆效尤!”
“本官也已經打算派人出門,去周邊查訪,爭取讓那些失了兒女的家人們,知道兒女的下落,也讓那些死去的人,屍骨能夠回到家鄉!”
方刺史一番陳詞,惹得百姓高聲讚揚。
沈老爺重新跪伏在地上,大聲謝道:“刺史大人一心為民,公正廉明,是槐州百姓之福!多謝刺史大人,讓我兒多年沉冤得以昭雪,我兒地下有知,終於可以瞑目了!”
他回頭望著身後的一口棺材,目光中流露出無比慈愛的神色,兩行濁淚滾滾而下,“也終於可以下葬了!”
人群中有人道:“沈小公子的屍骨找回來了?不是說沒找回來嗎?”
另一人道:“大約是要立衣冠塚。”
沈老爺重重磕頭,然後再次爬起來,嘶聲高喊:“大人,老朽這一生,隻有沉積玉一個嫡子,愛若珍寶。這些年老朽千方百計報仇,耗費不少家財,擔心其餘庶子們不同意,報仇一事都是暗中進行”
蘇十三悄聲道:“這位沈老爺這樣說,是怕牽連自己的兒子們?”
江稚魚點點頭。
但看沈家那邊的人,有幾人明顯露出憤憤不平的神情,顯然對於沈老爺為一個早死多年的人,不惜耗費錢財和精力的行為,感到不滿。
陳十一難得開了口,“看沈老爺的樣子,是存了死誌。”
江稚魚輕歎了聲,“自己的棺木都備好了。”
蘇十三也跟著歎氣,“原來那棺木,其中一口是給自己準備的呀!”
她感歎一句,猶豫一下,問:“姑娘,救不救他?”
場中的沈老爺猶自在那邊大聲說著,“老朽用邪術害人,自知罪該萬死。此事是老朽一人所為,和旁人無關。欠債還錢,殺人償命,老朽犯了錯,就該拿命相抵!”
他說著,毫無預兆,一頭往衙門前的石獅子上撞去!
無數人驚呼起來,沈家隊伍中,排在前麵的幾人下意識往前奔了幾步,方刺史也忽地站起來。
江稚魚此刻纔回蘇十三先前關於救不救的話,“他靠著一口氣撐了這麼多年,事情結束,氣也散了。”
“何況,他說的沒錯,殺人是要償命,無論殺人的原因是什麼。”
那邊沈老爺倒在血泊中,額頭的血還在汩汩往外冒,雙眼瞪得老大,然後慢慢合上,眼見不活了。
沈家人都撲了過去,哭聲震天。
方刺史唉聲歎氣地搖著頭,十分痛心地跟沈家人道:“沈老雖然其情可憫,但總歸做錯了事,他一死,也算贖罪了。你們趕快把人收斂了吧。”
方刺史說完,負著手轉身走了。
衙門的人開始迅速收拾設在外麵的公堂。
人群卻並沒有散,都在看沈家人收拾瀋老爺的屍身。
放在前麵的一口黑漆棺材被開啟,沈家人擡著沈老爺的屍身給放進去。
“呀,我說呢,怎麼擡了兩口棺材,原來是沈老爺給自己準備的呀!”
“怪道沈老爺會穿著壽衣,我還說怪不吉利的。”
“看這樣子,連個正經喪事都準備辦,就這麼下葬了?”
“看樣子是的,這陣仗明顯就是送葬,大約沈老爺子在家時就囑咐過了。”
江稚魚無比感慨地望著那邊忙碌的沈家人,沈老爺他明明可以什麼也不說的,就算他不說,方刺史不見得能查到他害鄧劉兩家人的把柄。
但他非要大張旗鼓的說,就是為了要把掩藏在陰暗角落的罪惡揭起來,讓作惡者暴露在陽光下,讓作惡者收到民眾的譴責。
一個兒子而已,他還有其他兒子,但他沒有輕易舍棄,而是花上無數時間,無數精力苦苦尋找,不惜代價為其昭雪。
就算打算一死,也儘量一力承擔,不讓事情牽連其他孩子。
這樣一個人,有勇有謀,有情有義,有大毅力,不該落得這樣的下場啊!
沈老爺的棺木合上,有匠人拿著工具上去,“叮叮咣咣”一陣響,把棺材封上。
人們又是一陣議論。
沈老爺剛撞死,沈家人連象征性請個大夫看看都沒有,就立刻把人封棺,也著實太冷血無情。
另有人說,沈老爺多年來為尋找小兒子,為小兒子複仇,不知道耗費了多少銀兩,那些庶兄們恐怕早已經心有怨言,隻是沒辦法阻止而已。
多年下來,矛盾積累,到如今親情算是耗光了。
不管彆人怎麼議論,棺材釘好。送葬的隊伍起行。
這次隊伍中終於有了哭聲,不管真心假意,那哭聲一起,總算有了些悲傷的氛圍。
送葬詞在隊伍中響起來——
嗯——喪者喲!魂魄皆騎馬,六祖騎馬行,君主騎馬行,臣子騎馬行,平民騎馬行。斧頭上高山,砍到青鬆木,鬆木做成馬,良馬送給你
紙錢揚起來,再從天空忽忽悠悠飄落下來。
那悠長的調子高高喊起,充滿悲愴,聽在人們的耳中,無端惹人眼窩發燙。
江稚魚對著遠去的送葬隊伍,躬身拜了拜,這樣一位能為孩子做到這一步的可敬老人,值得她一拜。
人群散去,蘇十三問:“姑娘,劉家人還會繼續倒黴嗎?”
“會。”江稚魚給了個肯定的答複,“沈老爺雖然死了,但對劉家的報複還沒停止,誰也不知道他用了什麼邪術,要報複到哪一步。”
陳十一補一句:“除了姑娘。”
江稚魚一笑,那是當然。
但她不願管。
劉家這兩日著實不好過,沈老爺對他家的報複且顧不上,槐州百姓對他家的指點都受不了。
各個店鋪都不敢開,家裡大門也不敢開,人也不敢出門。
鄧家人也閉門不出兩日,喪事沒辦,隻一口棺材,連夜把鄧九昌葬進祖墳。
第三日上,鄧家良開啟大門走出去。
一頭烏發已經剃光,眼下布滿濃濃的青黑,形銷骨立,一襲簡單的素袍空蕩蕩掛在身上。
他木然地走向刺史府,送還了方刺史長女的庚帖,另外把江稚魚如今住的彆院房契,也送給了刺史府,充作官府產業。
回去沒多久,鄧家下人們傾巢出動,把鄧家名下所有糧鋪中的糧食搬出,請百姓去領。
鄧家良則帶著幾個人,趕著馬車去往槐州城中最窮苦的地方,挨家挨戶敲門,散發銅錢。
忙碌一整天,在天色暗下去時,鄧家人散儘下人,卸下身上的飾品,穿著樸素的麻衣葛服,背著包袱,關上大門,在人們沉默的目光中,緩緩走出槐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