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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謀 十二 為她辯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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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玉霖雖已被調來太春宮多日,但皇帝病情是天下機要,元稹帝昏迷,時長時短,甚而一整日。

她和其他太春宮宮人一樣,說話抬手不能發出動靜,每日侍奉完湯藥,將帷幕放下,等皇帝睡著後就回到偏屋安置,這期間不能外出,與此同時,木漪常去皇後宮中走動。

帝後不合,兩邊底下的人也跟著劍拔弩張,從前結隊出行都道尋常的二人,被動陷入一種尷尬處境,也有一整月餘未曾再碰過麵了。

直到元稹帝稍顯康複,能夠上朝收拾那一堆朝政上的爛攤子,劉玉霖在太春宮裡的生活纔好轉起來,雖還是不能輕易出太春宮,但至少不再形同囚犯。

五月初,河西的內戰打得如火如荼,太春宮的宮女們心不在焉地擇粽葉包角粽。戰內從簡,往年有的龍舟與水戲今年都不舉辦,過節氣氛淡了許多。

當日木漪來尋人時,劉玉霖正幫忙包粽,淨手往粽葉裡舀糯米。

宦官通報來了兩位夫人,劉玉霖也跟著宮女起身迎人,沒想來的是同一期進宮的鄭植兒與袁環。

鄭植兒看見她,頗為驚訝:“我記得你跟在楊夫人處,何時來太春宮了?”

袁環聽此忙上前將她上下打量一遍,看得劉玉霖臉色發漲,忙擺手解釋:“你們誤會了,我沒有……陛下之前抱恙,娘娘看我話少安靜,借調我來此地幫忙,而已。”

袁環悻悻收回目光。

鄭植兒頷首,“我們的確很久未見了,你的近況,竟也無從得知。”

曾經的女伴當了夫人,劉玉霖這個地位尷尬的女郎自然不便去敘舊。

況且後宮一向由皇後掌控,嬪妃都知道皇帝病了,可不獲準許,誰也進不了太春宮。

袁環話裡有些酸:“我們這些夫人想見陛下一麵皇後都不鬆口,反讓你這麼個生分的,天天在他眼前晃。”

劉玉霖將唇咬白了,站在那裡手足無措。

鄭植兒替她解圍:“你彆這麼說,又不是她自己要來的,我們先進去覲見陛下是正經。”

兩人在裡頭也隻待了幾句話功夫,出來時,劉玉霖按規相送。

路上經過一株初發芽的海棠樹,粉嫩的花苞打到了劉玉霖額頭,她低唔一聲,捂住額頭。

鄭植兒見她還是如此孱弱文靜,替她撥開花,歎息:“你現在還跟木女郎有往來嗎?”

劉玉霖想了想,點頭。

袁環跟著問:“她之前不是不討皇後喜歡,被丟去乾下等奴婢的活了?怎麼現在跟皇後,這麼親密?”

這回劉玉霖回得快了。

“袁女郎,你這親密二字,我覺欠妥。木芝隻是奉命行事而已,皇後每日案牘勞累,她學了醫,叫她去幾趟為皇後艾療解解乏,不是很正常……”

“解乏?”

袁環冷嘲一聲。

“你想的簡單,事情可沒那麼簡單!你不會不清楚這場討伐是衝誰而來?皇後暴行我們幾個都有目共睹,就連我和鄭女郎也……”

也被迫嫁作宮婦,紅顏深埋宮牆,她無時無刻不痛恨這種處境。

袁環嚥下後半句話,直接了當說:“皇後手段叫人膽寒,木女郎這會能攀近皇後,她定也不是什麼善人!從前的乖巧溫順,都是裝出來的罷!”

鄭植兒拉了失態的袁環要走,劉玉霖卻主動在花下攔住二人,一臉正色:“袁女郎,鄭女郎,你們……可有證據?”

“我——”

劉玉霖知道宋內司的死與木芝脫不開關係。

她當初為了取代宋內司待在張鏡身邊,都能做出那種事,後麵又對張鏡始亂終棄。

是,劉玉霖都知道。

但木芝這些敵意,始終沒有對準過她,唯一暴露暗麵的那晚,也不過是提醒她,看清皇後意圖。

“木芝難道害過你們?不然,你們就是在背後這般妄下結論。”

鄭植兒見劉玉霖較真起來,花影在她粉白臉上,靈靈綽綽,沉穩挽回一句:“是我們二人私下胡亂猜測,袁女郎言行無忌,你彆往心中去就是。”

“兩位夫人這般說我,令小女傷心……”

一聲柔水般的女聲傳來。

三人都齊齊望去,花樹外的穿堂門下,木漪低首掩麵,含淚欲泣的模樣。

鄭植兒與袁環看清是她,登時有些心虛,鄭植兒壓住袁環,上前寬慰:“這仗打得人心裡亂,我們什麼也不懂,方纔不過一通亂說而已。”

木漪這才抬起紅紅的眼,“我知道鄭姐姐……鄭夫人,是不會張口亂判的,你從前對我們幾個,都甚是溫柔妥帖。”

鄭植兒勉強笑笑,見她可可憐憐,心下開始懷疑是否是自己過了火。袁環不自在地捂胸咳嗽,藉口不適要立即離開。

二人準備匆匆離去,木漪眼角還掛著淚,麵卻含不捨之情,矮身並手將禮行的一絲不錯,“二位夫人慢行。”

待堂下隻有劉玉霖獨站時,木漪才直起身,發絲在她勾起的嘴角邊飛舞,她淡淡問:“玉霖,她們剛才罵我什麼?”

“你,沒有聽見嗎?”

木漪低嗬一聲,“沒有,我又不是千裡耳,閒得無聊逗她們的。”

劉玉霖張口,露出一排玉齒:“那你又怎知她們是罵你。”

“我看見你的表情,便能猜到。”

劉玉霖掩唇悻笑,開懷道:“你來找我?外麵風大,我這會不忙,你跟我進屋說罷。”

木漪入她住下的偏室,壁上半撐一扇螺鈿漆窗,穿堂的風颳起二人額頭邊的碎發。

她沉著臉站在那裡,讓劉玉霖都有些替她冷,說著“我去關窗”,經過時卻被她抬手攔住。

木漪拿出一隻細長錦盒:“我有個東西要給你。”

劉玉霖的思緒仍徘徊在這場佈局之外,單純問:“是贈我的端午之禮?”

“端午之禮你想要,我會另外送。但這個不是。”

她在劉玉霖遲疑的目光中遞過去,塞入她手中,前去將門緊鎖。

劉玉霖不解。

木芝玩味彎唇,“不妨開啟看看?”

錦盒裡是一卷紙紮。劉玉霖跪坐在香爐案後,用蔥玉指尖將紙紮攤平。

纔看兩行,她心臟突跳,緊張將紙紮捲回。

“你——”

“我沒有看。‘’

“那這東西——”

爐子裡被她點起艾香,熏得人頭腦發燙,木漪幾步走至她案對麵,順勢坐下,“陳二郎君令我轉交。”

“他?當真?!”

信中情詞是陳澈所寫,被謝春深用了手段,在寄去劉玉霖的故鄉途中所攔。

木漪撒了謊,仍正色說:“當然是真的。陳家兄弟就要來洛陽了,他們途中要經過你的家鄉,陳大郎君不知你是否還在宮中,想要來信問上一問,可戰亂斷了你家附近信馬的路,陳大郎君忙著軍政,這封書信便被陳二郎君保管,恰好他與我有一麵之緣……總之,這封信兜兜轉轉到了我的手裡。陳氏兵馬不日就到,你要去見他嗎?”

騙劉玉霖不難。

她不曾染墨,不知墨黑,白紙黑字在手就什麼都會信。

木漪接下來就該按謝春深所說,引人出宮與陳澈相見。

但那一瞬,她心口因溫暖的艾香發熱,口中自然接出來的話,反而成了一句:“你不能去見他。”

窗外吹開一陣風,拂了煙絲,露出煙後劉玉霖詫異的一張臉,“我沒有說……我要去,見……他。”

“可是你想。你蠢蠢欲動了,情火燒心了。

劉玉霖,我隻說一次,你會因為這個姓陳的男人倒黴的。

如果你還想活命,就不要自己淌入這趟渾水,縱心所向,不知所謂。”

她的聲線,恬柔裡帶著不再掩飾的一種無情涼意,劉玉霖後知後覺不是她冷,覺得冷的,其實是自己。

“我想不通。”

“想不通就不要想,按著我說的做。”

“你為什麼不跟我解釋清楚?我不會外露。”

“與你外不外露無關。”

木漪臉上始終掛著藏刀的微笑,“你不是怕走夜路嗎?知道的越多,路上索命的鬼怪也就越多,這可不是你喜歡的。

你隻要記住,近日無論是誰誘你,求你,請你出宮,你都給我老實待在這裡,他們的手再長,也還伸不進太春宮裡。”

劉玉霖愣住良久,抓碎了那紙,弱弱問一句:“……你,也參與了?”

她肆意一笑,似千花百殺,亦如星漢燦爛。

而後,以手貼唇:“噓。”

*

忙到下匙,她從醫藥署穿過朱雀門,提燈回住處。

挨著宮牆的兩排石燈爐為了儉油,隔一盞才點一處。她的身影被稀落的燈火拖拽,忽明忽滅。

她也陷在這種冥昧裡,眉間陰鬱難脫:

自己麵上還是醫藥署的人,卻因為要隨侍皇後,為其養生調理,從醫藥署後堂搬進了椒房殿,眾人皆知。

上月底,反對皇後的輿論隨曹憑與謝征的幾次攻山失敗,開始真正顯出一鼓作氣的壓倒之力。

宮內細作遍佈,有謝春深黃構這等人裡應外合,皇帝一味逃避,難有作為,江磐終將會麵對的結局,隻有一個。

被反軍誅死在罪名之上。

永世不得翻身。

那麼……追隨她的自己呢?

皇後一倒,袁環不會是唯一一個質疑她,又想要狠狠踩她一腳出口惡氣的人。

風寒侵脊。木漪腳步突滯,刹停在明暗交界裡:“旁人靠不住,我不能坐以待斃。”

她匆匆回到住處見完皇後,鎖閉房門,在暗裡將所有金銀珠寶、名貴首飾、田契銀票、名硯字畫一一清點整理,打算找機會,分批偷偷運出宮去。

謝春深若棄她。

她還可以逃跑。

有這些家底,不愁沒有後路……

正細細謀劃,門外突然傳來敲門聲,木漪下意識將沉重的箱子一合,箱口壓了指甲,痛的她直吸氣,喘息道:“是誰?我已經要睡了。”

門外人道:“今日內侍省的中官拿了一盒焦粽過來,是五紅肉餡的,奴婢一直在灶火裡溫著,怕過了夜不新鮮,前來遞給女郎,當解夜的小食。”

門外人等了片刻,纔等到木漪穿著寢裙,從內開門。

“外侍省送來的?不該是內侍省嗎?”

“往年是如此。但今年進了許多夫人,內省的粽子不夠發。

外省的中官商量著,一些低品級的朝臣就不送了,給後宮勻一些,這焦粽多了炭烤工序,更為鮮香,女郎嘗嘗。”

木漪接過食盒,覺得份量有些壓手,黃構就在外侍省,她微微起了疑心。

口上溫柔道謝,速速將人送走,坐在收珠寶的木箱上,垮腰去食盒子裡撿起粽子剝開。

外麵看上去沒什麼異常,木漪確實有些餓,用銀針試過毒之後咬了幾口,可吃到肉餡時,牙齒觸到堅硬的異物。

木漪用手將那塊石頭,從粘膩的糯米飯裡摳出來。

她將那石頭遞到燈火下,沉醉觀賞,唇瓣大張。

——謝春深這哪裡是送她粽子,分明是為籠絡她心,千裡送黃金啊。

田莊的收成,這不就到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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