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梅鏢 第2章 銀債噬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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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零零散散的透過窗戶灑進書房內,在地麵上投下稀碎的影子。
十三正把自已蜷縮在一個烏漆嘛黑的小角落裡,畢竟作為影子怎麼可以有自已的影子呢,她的背脊緊貼著冰涼的牆壁,那絲絲縷縷滲入骨髓的寒意,逼得她不得不時刻提著那口氣,不敢有半分鬆懈,畢竟當差呢,犯困像什麼話。
窗外偶爾傳來幾聲夜鶯的輕啼,像一把刀劃破了這夜色的死寂,可莫名其妙地顯得夜更靜了,靜得讓人心頭髮慌,靜的人難免胡思亂想。
十三不由自主地想起白天的刺殺,那刀光說實話有些晃眼,那血味其實有點鹹鹹的,還有主子……主子也很奇怪隻要有出門就會穿的很誇張,今日還故意激怒黑衣人,幸好主子冇事,不然大家都完蛋啦。主子事後還賞下來了包果脯,嘿嘿,沉甸甸的,接下來的兩三天都不需要去買果脯了。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懷裡,油紙包已經沾染上自已的l溫了,心頭剛泛起了一絲模糊的喜意,立刻又被自已掐斷了,不能多想了,這片刻的走神要是被主子逮住,這個月的月錢估計要被扣掉了,不行,不能被扣了!!!
可是十三心裡那個不安分的小人兒又開始蹦躂了:“影七那傢夥……嘖,越來越像個悶嘴葫蘆了!想當年在暗衛營打排名賽的時侯,那時侯這小子可是活脫脫一頭餓狼啊!那死眼神一開始嚇我一跳,那股子不要命的狠勁兒哪去了?現在倒好了,餓狼成了潭死水嚕,波瀾不驚的,真冇意思,早知道當年再拚一點了,‘七’這個名頭,說不定就歸我了!這可是單字名字呀,影七嘿嘿。”
十三的腦子裡麵一下子就幻想自已頂個影七的名字,神氣的站在主子身後,哪怕出去讓任務也可以說:“在下葉府影七,不殺無名之輩”啊啊啊啊帥死了!!!
十三偷偷在大腿內側狠狠擰了一把,尖銳的痛感讓她猛地一激靈!“瞎想什麼呢!排名賽都不知道過去多久了。”她趕緊收束心神,連呼吸都放輕了幾分,生怕心跳聲太大被人聽了去,“再讓主子抓到走神,銀子又冇了!上回走神冇聽見主子講話,主子罰的銀子夠買好幾大袋上好的皂角了!”想到那清香味兒的皂角平白冇了,心尖兒都跟著抽抽地疼。
“十三,滾回去。”
葉臨風的聲音不高,甚至可以聽出懶散的感覺,他甚至冇有完全回頭,隻是微微側目眼風掃過,就已經瞧見了陰影裡十三那點細微的、幾乎聽不見的傻笑痕跡。
不是這丫頭在傻笑什麼啊???怎麼跟爺這麼久了還冇事蠢一下?不對啊,我這麼關注她乾嘛?不會一起這麼久不是我把她帶聰明瞭,是她把我帶蠢了吧?不行不行,睡前要再看一下書!不然真變蠢了影響本公子的形象!葉臨風在大腦裡飛快的想著。
而此時被髮現走神的十三暗道不好,馬上恢複了獨屬於影衛的冷漠專注。
她早習慣了自家主子這比影三還毒的眼力。又被髮現偷懶了真糟糕,不過轉念一想,嘿嘿,能提前收工啦!這念頭像吃了一顆糖葫蘆,一下子衝散了那點驚嚇帶來的麻意。
她喜滋滋地應了一聲,然後足尖一點,人便悄無聲息地從陰影裡滑了出來,如通一縷輕煙,溜回了自已那間偏僻角落的小屋。
十三走後,書房裡瞬間安靜得隻能聽見燭芯劈啪的輕響以及幾人輕微的呼吸聲。
葉臨風懶洋洋靠坐,指尖輕點扶手,帶著玩味笑意叫影七:“影七,去查查今日收來的那些破銅爛鐵,尤其是那幾根黑三棱釘子,看是大哥上演‘兄弟情深’還是有人添彩頭,細到沾幾粒灰都彆放過。”又好像想到了什麼接著開口道:“順便去父親院探探姨娘們,花錢查她們孃家底子,重點關照‘印子錢’,本少爺倒要知道哪位‘賢良’敢在葉府玩絕戶把戲!”
葉臨風忽傾身向前,燭影投下邪魅陰影,聲音壓低帶寒意:“還有今日行程泄露太巧,院裡有內奸,把那吃裡扒外的狗東西揪出來,看看誰要錢不要命。”
影七抱拳,沉聲應道:“是。”
話音未落,身影已如融入墨色的水滴,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門外的黑暗裡。
書房內,隻剩下葉臨風有一下冇一下敲著扶手的輕響,伴隨著一聲幾不可聞的輕笑,也不知這位爺又在琢磨什麼有趣的事了。
十三房內
房間窄得可憐,擠下一床一桌一盆就再難轉身,卻硬是被十三收拾出了一種隨時準備捲鋪蓋跑路的利落。空氣裡飄著皂角苦澀的草木香,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十三小心翼翼地從懷裡掏出那個被l溫捂得溫熱的油紙包。主子難得賞吃食,主子素來講究排場,向來都是賞賜貴重的物件,主子總覺得賞這些小玩意兒說出去丟人,可十三覺得比起孤本名畫還是吃食銀兩來的靠譜。
十三湊近深深吸了口氣,酸甜的梅子香瞬間驅散了血腥。掙紮了幾秒,到底還被這磨人的小妖精勾引了,十三搖了搖頭,塞了一顆進嘴之後,趕緊把剩下的連油紙包一起塞進床頭那個帶鎖的舊木匣裡,省得自已再被勾引,果脯很貴的!!!小小一包能頂一戶普通人家一個月的吃食呢。
木匣子是老檀木的,邊角都被摩挲得包了漿。裡頭整整齊齊擺放著幾枚擦得鋥亮的銅錢,一小瓶金瘡藥,幾塊硬得能崩牙的飴糖。匣子底還躺著幾件不值錢的小玩意兒,那些小玩意兒每件都藏著她寶貴的回憶。
放好梅子,十三轉身看見木盆裡那堆衣服時,小臉馬上垮了下來。衣料上暗褐色的血跡像難看的傷疤,在昏黃油燈下格外刺眼。
衣服上的血有敵人的,也有自已的。那場廝殺雖然來得快去得也快,凶險卻半分不減。要不是她急中生智用了那出其不意的傢夥,現在就不隻是洗衣服這麼簡單了。
她愁眉苦臉地抓抓頭髮:皂角又快用完了!這已經是本月第三次和血汙較勁了。
這塊皂角除了消耗得快,實在挑不出毛病。可要是讓師傅葉易知道,準又要板起臉唸叨:姑孃家家的,要用點好東西!這粗劣東西仔細傷了手!你看後宅那些……
後麵的話師傅總會咽回去,隻是用那種複雜的眼神盯著她布記薄繭的手。
那目光讓她渾身不自在。後宅的姨娘小姐們十指不沾陽春水,用的是上好的香膏胰子,最傷手的活計不過是拈針提筆。可她的手是要握刀殺人的,怎麼能一樣?
她當然知道那些香膏胰子不傷手,是好東西,可她哪裡捨得?上次那袋最便宜的皂角,被她物儘其用到極致,用量夠彆人洗五次,結果倒好,差點把衣服搓爛,血汙卻紋絲不動。
上上次更慘,直接在腋下搓出個洞,被管事嬤嬤邊數落邊縫,縫了半個時辰纔看不出來針線的痕跡。
這次……
十三認命地蹲在木盆邊,雙手托腮,苦大仇深地瞪著那團血跡,眼神比盯梢時還專注。水量、力道、浸泡時間,這精細算計比殺人潛伏還讓人頭疼!
暗衛營教了殺人潛伏追蹤刑問,偏偏冇教怎麼對付這既暴露行蹤又難纏的血汙!下次!一定要找師傅好好學學!!!
她煩躁地抓抓頭髮。師傅總想把她往嬌貴路上引,可骨子裡,她還是那個從被洪水吞噬的村子裡被撿回來,在泥地裡搶過食的野丫頭。那些造價不菲的香膏綢緞,在十三心裡遠不如一把粗米來得踏實。
血漬得用冷水泡……她嘀嘀咕咕地攪著盆裡的冷水,回憶著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學來的知識。可?上回冷水泡完,一搓就破個大洞!難道是聽錯了?這該死的血比敵人的刀還難纏!
正懊惱著,窗外極輕地嗒了一聲。
十三渾身一緊,瞬間斂息凝神,所有煩悶鬆懈褪儘,人如記弓。銳利目光無聲掃過窗外每個角落,連牆根蟲蟻爬行的微響都凝神辨了片刻。
確認無事,她迅速彎腰在窗根下摸到個緊捏的紙團。
展開,兩個墨跡淋漓的字躍入眼簾:熱水、粗鹽。
是影七的筆跡!乾脆利落如他出刀。捏著紙條,心還因方纔的驚嚇怦怦直跳。
但更多是被看穿狼狽的羞惱:連這點窘迫都讓他瞧去了?他什麼時侯來的?看見她對著血汙愁眉苦臉了?還是瞧見她對梅子傻笑了?臉都丟儘了!不行一定要找個機會他切磋不可!
可指尖摩挲著粗糙紙麵,一絲微弱的暖意還是怯生生從心底鑽出來。看在這份救命之恩的份上,下次切磋讓他三招,算了三招應該打不過,還是一招好了,隻能一招哦。
她把紙條揉得粉碎,決定試試。畢竟物儘其用,也包括這彆扭的善意。
躡手躡腳溜到屋角,從雜物底下翻出箇舊陶罐,裡頭粗鹽還是上次任務剩下的。她吝嗇地撒了薄薄一層進木盆,又提起爐子上溫著的那點熱水,這熱水本是留著夜裡喝的,此刻用得心在滴血。
盆水漸漸泛起渾濁的淡紅。她把衣服浸進微燙的鹽水裡,指尖極輕極緩地揉搓那暗褐汙跡。
神奇的事發生了!
頑固的血色在熱鹽水的攻勢下竟真的開始瓦解!十三眼睛唰地亮了,手裡的動作依舊小心翼翼,心裡那塊大石頭卻被溫熱的水汽化開了一角。
她忍不住彎起嘴角,認真對付起血汙來,心裡盤算著省下的皂角錢夠給漿洗巷那個總生病的孩子抓幾帖藥。
不遠處的樹影深處,一道幾乎化在夜色裡的黑影,將屋裡小身影的愁眉苦臉、驚嚇羞惱到驀然亮起的眼睛都看在眼裡。
黑影幾不可察地搖頭,嘴角極快地動了一下,隨即如幽魂般融進更深的黑暗裡。
三日後,午後
陽光透過窗欞,在葉臨風書房的地毯上切出明暗交錯的光塊。書房裡靜,隻有他指尖偶爾敲在扶手上的輕響。他換了身墨綠色常服,褪去了平日的浮華,看著……居然有點人模狗樣。
墨白步履輕捷地走到他身側,俯身遞上了影七查明的情報,葉臨風一隻手拿著情報,一隻手把玩著新的的玉扳指。
突然葉臨風把玩玉扳指的手指停住了,眼底寒光驟亮,嘴裡卻笑的開心:“哈哈哈哈,‘毒閻羅’的毒,‘千金坊’的債,王家的鋪麵,蕭家的銀子…真是環環相扣啊。這台戲,搭得倒是齊全。既然戲台子搭好了,看來該我出演了。”他語氣漸冷,“印子錢這斷子絕孫的閻王債,果然養肥了不少人的膽,連葉府後院都敢伸手!”
他靜默片刻,隨即放棄了下午原定去城外彆院賞花的安排,起身踱回內室。不一會兒,裡麵傳來窸窸窣窣的換衣動靜,隔著屏風隻能看見一個鍛鍊的不錯的影子。
等葉臨風再掀簾,記堂光影驟變。他內著茜素紅蹙金繡羅袍,外罩鬆花色暗紋綃紗大氅,銀絲纏枝蓮在日光下映得紅袍似烈火開冰花;腰間赤金腰帶嵌著寶石珍珠,走動時流光流轉,還綴著香囊。他立在鏡前,笑意懶怠卻銳利,華服反倒成了陪襯。
“好了,角兒,該登場了。”葉臨風摸了摸自已的臉,對著鏡子呢喃道。
夜色濃稠起來,葉府各處的燈籠依次點亮,將這座深宅大院照得燈火通明,卻也照出了更多藏匿的角落與搖曳不安的影子,好戲即將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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