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妍熙陸聞川 第10章 逆光
決心如同淬火的鋼鐵，在冰冷的恐懼中變得堅硬，卻也脆弱。陳默將那張濕漉漉的殘頁小心翼翼地摺好，塞進貼身的口袋，彷彿那是最後的護身符。他深吸一口氣，那腐敗的甜腥味似乎已經習慣了，不再引起劇烈的反胃，隻是沉甸甸地壓在肺葉上。
他不能坐以待斃。二樓，閣樓，那個東西，以及可能被篡改或本身就是陷阱的筆記本——他必須去麵對。
他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因為長時間蜷縮和緊張而僵硬麻木的四肢。目光掃過狼藉的客廳，最終落在壁爐旁的一根沉重的黃銅撥火棍上。他走過去，將其緊緊握在手中。冰冷的金屬觸感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踏實感。
手機電量已經告急，閃爍著紅色的警告。他關掉了手電筒功能，隻依靠螢幕本身微弱的光暈，勉強照亮腳前方寸之地。他需要節省電量，為了那殘頁上提到的，可能存在的“特定的光”。
他開始向樓梯移動。每一步都踩得極其小心，避免碰到散落在地上的書本和雜物。耳朵豎起著，捕捉著來自樓上的一切動靜。
那“沙沙”的翻紙聲已經停止了。閣樓一片死寂。
但這寂靜，比任何聲音都更令人不安。
他來到樓梯口，仰頭望去。通往二樓的階梯在微弱的光線下，像是一排怪獸的肋骨，向上延伸進濃鬱的黑暗裡。他之前聽到的、那個東西上樓的細微聲響，此刻彷彿還殘留在空氣中。
他開始向上走。
每一步，腳下的木質樓梯都發出輕微的、彷彿不堪重負的呻吟。這聲音在寂靜中被放得極大，敲打著他緊繃的神經。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聲，甚至血液流動的聲音，在耳膜內轟鳴。
終於，他踏上了二樓的走廊。
這裡的黑暗比一樓更加厚重，彷彿有實質。空氣中那股甜腥味也淡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陳舊紙張和灰塵的味道，但其中又混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類似電氣短路後的焦糊味。
走廊儘頭的閣樓入口，拉繩靜靜地垂在那裡。下方的地板上，似乎有一些……淩亂的、濕漉漉的印記，與他之前在臥室門外看到的類似，但更加模糊。
它確實在這裡停留過。
陳默握緊了撥火棍，手心全是冷汗。他緩慢地、一步一步地靠近閣樓入口。
沒有聲音。沒有動靜。
他停在入口下方，抬頭望著那塊方形的、通往更加黑暗區域的入口。猶豫隻是一瞬間，他知道自己沒有退路。
他伸出手，拉動了拉繩。
“嘎吱——”
折疊梯子伴隨著刺耳的摩擦聲，緩緩展開。一股混合著黴味、灰塵和那奇異焦糊味的氣流，從閣樓的黑暗中湧出。
陳默將手機螢幕對準上方，那點微光根本無法驅散閣樓深沉的黑暗，隻能勉強照亮梯子的頂部。
他深吸一口氣，開始向上爬。
梯子在他腳下發出痛苦的呻吟。每上升一級，他的心就往上提一分。
當他將頭探入閣樓時，手機的光暈勉強照亮了前方一小片區域。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那本皮革筆記本。
它被攤開，放在閣樓中央的地板上，彷彿剛剛被人翻閱過。書頁在微光下顯得異常蒼白。
而在筆記本的旁邊，地板上，散落著幾張……照片？
陳默的心臟猛地一縮。他認得那些照片。那是他搬家時打包的，一些他自己的攝影作品，還沒來得及整理。
它們怎麼會在這裡？是誰……或者說，是什麼，把它們拿上來的？
他強迫自己將目光從照片上移開，警惕地環顧四周。閣樓裡似乎空無一物，隻有堆積的雜物在黑暗中投下扭曲的陰影。那個東西……藏在哪裡？
他小心翼翼地完全爬進閣樓，站直身體。空間低矮壓抑，他不得不微微彎腰。他朝著筆記本和散落的照片走去。
就在他距離筆記本隻有幾步之遙時——
“啪。”
一聲輕微的脆響，從他身後傳來。
是梯子！折疊梯子被收上去了！
陳默猛地回頭，隻見閣樓入口的蓋板正在緩緩合攏，最後“哢噠”一聲，嚴絲合縫地關上了！
他被困住了！
與此同時，他手中的手機螢幕，光芒開始急劇閃爍，電量耗儘的警告圖示瘋狂跳動，隨後，螢幕徹底熄滅。
絕對的黑暗，瞬間吞噬了一切。
陳默的呼吸驟然停止，冷汗瞬間濕透後背。他失去了唯一的光源！
而就在這純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裡，他清晰地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就在他身邊。
極其近。
他甚至能感覺到一股冰冷的、帶著濕氣的呼吸，吹拂在他的後頸上！
它就在這裡！和他一起，被困在這狹小的閣樓裡！
陳默猛地轉身，憑借感覺將手中的撥火棍向前胡亂揮去！
“哐當！”撥火棍砸中了什麼硬物，可能是廢棄的傢俱，發出了空洞的回響。但什麼也沒有碰到。
那冰冷的呼吸感消失了。
但它肯定還在！就在這黑暗中的某個角落！
恐懼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他背靠著冰冷的牆壁，徒勞地瞪大雙眼，卻什麼也看不見。隻能聽到自己狂亂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
怎麼辦？殘頁！殘頁上提到光！它厭惡特定的光！
不是電燈……那是什麼？燭火？不對，現代房子裡很少有蠟燭。陽光？可現在離天亮還早！
他的大腦瘋狂運轉。作為攝影師，他對光異常敏感……
突然，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他的腦海——
閃光燈！
相機的閃光燈！那種強烈的、瞬時的、高色溫的脈衝光！
他猛地摸向自己的口袋——他的行動式數碼相機！因為職業習慣，他幾乎相機不離身，即使搬家這天，也習慣性地放在了外套口袋裡！
他顫抖著掏出相機，冰冷的機身此刻如同火炬。他憑借肌肉記憶，迅速開機。相機螢幕亮起微弱的背光，顯示電量充足！
他將相機舉到眼前，鏡頭對準前方無儘的黑暗。他看不到任何東西，隻能憑借感覺，對準剛才那冰冷呼吸傳來的方向。
他按下了快門。
“哢嚓！”
炫目的白光如同利劍，瞬間刺破了閣樓的黑暗！
在這千分之一秒的極致光明中，陳默看到了——
一個扭曲的、如同被拉長橡皮人般的蒼白影子，正緊貼著對麵的牆壁，它沒有清晰的五官，隻有一片模糊的、蠕動的黑暗占據了臉部的位置。它的肢體細長得不自然，手指（或者說類似手指的末端）尖銳如同利刺。
在強光照射到的瞬間，它發出一種無聲的、卻能讓靈魂戰栗的尖銳嘶鳴（陳默是通過空氣的震顫和顱內直接感受到的），整個形體劇烈地扭曲、收縮，彷彿被灼傷般猛地向後退去，融入了閃光燈無法照亮的更深處的陰影裡！
光！它怕閃光燈的光！
殘頁上說的是真的！
陳默心中狂喜，如同抓住了唯一的生機。他不敢停頓，立刻再次舉起相機，朝著不同的方向，連續按下快門！
“哢嚓！哢嚓！哢嚓！”
一道道刺目的白光如同懲戒的閃電，在狹小的閣樓內不斷炸亮！每一次閃光，都能瞥見那個蒼白扭曲的影子在瘋狂地躲閃、退縮，發出無聲的哀嚎，它身上的黑暗彷彿在強光下被驅散、蒸發！
它畏懼這光！
陳默一邊瘋狂地按著快門，一邊憑借記憶朝著閣樓入口的方向挪動。他必須出去！
在又一次閃光中，他看到了入口的蓋板。他撲過去，用手摸索著邊緣，用力向上推！
蓋板紋絲不動！彷彿從外麵被什麼東西鎖死了！
而相機螢幕上，已經開始顯示閃光燈過熱，需要冷卻的警告！連續高強度使用，閃光燈撐不了多久！
就在這時，最後一次閃光熄滅的間隙。
陳默感覺到，一隻冰冷、粘滑、如同溺水者般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腳踝！
力量大得驚人，將他狠狠地向後拖去！
“啊！”陳默終於忍不住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相機脫手飛出，撞在雜物上，螢幕瞬間碎裂，陷入徹底的黑暗。
他被拖著，在粗糙的地板上滑行，後背火辣辣地疼。那冰冷的觸感如同毒蛇，順著腳踝向上纏繞。
絕望再次攫住了他。
完了……
就在他意識即將被恐懼吞噬的邊緣——
“砰！！！”
一聲巨大的、木料碎裂的巨響，從閣樓入口的方向傳來！
一道微弱的天光，混合著風雨的氣息，從被強行破壞的入口處照射進來！
一個身影，手裡舉著一個散發著不穩定、跳躍的橘黃色光芒的東西（那似乎是……一支工業用的強光手電？或者大型火炬？），出現在破口處。
光芒雖然不如閃光燈刺眼，但持續而穩定，帶著一種暖意，瞬間驅散了入口附近的濃稠黑暗。
抓住陳默腳踝的那隻冰冷的手，如同被燙到般猛地鬆開，縮回了陰影深處。
陳默驚魂未定地抬頭，逆著光，他看不清來人的臉。
但那身影輪廓，以及那焦急的、帶著哭腔的熟悉聲音，讓他瞬間熱淚盈眶——
“陳默！抓住我的手！”
是林夏！
她找到了他！而且，她找到了那種“特定的光”！
陳默用儘最後一絲力氣，朝著那道光，朝著林夏伸出的手，掙紮著爬去。
而在他身後，閣樓的深處，那片被光芒逼退的黑暗裡，傳來一陣充滿無儘怨毒與不甘的、低沉的蠕動聲，最終，徹底歸於沉寂。
第一夜，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