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吹散前塵雪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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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宋楚安拖著灌了鉛似的雙腿,疲憊地回到書房。
他看著桌案上堆積如山的混亂賬本,和早已冰涼的茶水。
他忽然毫無征兆地,想起了前世。
前世的我,也是在這間書房裡,為他添一爐暖香。
我將家裡的一切都打理得一絲不苟,讓他冇有半分後顧之憂。
無論他多晚歸來,總有一盞燈是為他亮的,一碗湯是為他溫的。
我陪著他,從一個無人問津的小官,一步步走到了權力的中樞。
他所有的心煩意亂,我都能為他撫平。
他所有的雄心壯誌,我都默默地在身後支撐。
可是現在
宋楚安煩躁地按了按刺痛的眉心。
他為什麼會想起那個女人?
那個歹毒、善妒,滿腹心計的女人。
他用力甩了甩頭,想將我的影子從腦海裡驅逐出去。
可越是拚命驅趕,那道安靜的身影,就越是清晰地烙印在眼前。
這種懷念,絕非愛意。
它更像是一個人,用慣了一件順手的器具,一旦失去,便處處都覺得不適。
他隻是,不習慣了而已。
宋楚安隻能這樣告訴自己。
門外,又傳來了沈茵尖銳的哭喊,夾雜著瓷器被狠狠砸碎的聲響。
他閉上眼,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疲憊。
北疆傳來大捷。
裴子騫率領大軍凱旋,聖上龍顏大悅。
慶功禦宴之上,當著文武百官的麵,皇上親手牽起了裴子騫的手,昭告了一個足以震動朝野的秘密。
裴子騫,並非什麼邊關總兵之子。
他,是當年宮廷內亂時,流落在外的皇子。
是被托付給心腹將領,才得以在宮外平安長大的,聖上的親生骨肉。
聖旨頒下,裴子騫被冊封為“雍親王”。
賜親王府邸,享親王俸祿。
而我,沈昭,身份也隨之一躍。
從將軍夫人,變成了雍親王妃。
這訊息如長了翅膀,一夜之間傳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幾家歡喜幾家愁。
愁緒最深的,莫過於宋府。
訊息傳到宋府時,尖銳的爭吵聲正從主院裡傳出來。
沈茵正因為宋母想要納妾的事情兩個人吵得不可開交,摔碎了不少盤子。
宋母氣得在地上哀嚎:“我的命好苦啊,我兒子怎麼就娶了你這麼個潑婦,不要臉的東西。”
沈茵原本還想反駁,可聽見下人慌張來報的“雍親王”那三個字時。
聲音戛然而止。
她臉上的怒意瞬間褪去,全身的血液彷彿都在這一刻凝固了。
她一把狠狠推開身前的宋母,力道大得讓老人家一個踉蹌。
她像瘋了一樣,提著裙襬,不顧一切地衝回自己的院子。
“砰!”
“哐當!”
屋裡緊接著傳來一陣歇斯底裡的,瘋狂打砸的聲音。
宋楚安聞訊趕來,推開門,看見的是滿地狼藉的瓷器碎片和東倒西歪的傢俱。
沈茵披頭散髮,昂貴的珠釵掉在地上,一雙眼睛紅得像是要滴出血來,形如厲鬼。
她看見宋楚安,像是終於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她猛地撲上來,死死揪住他繡著官補的衣領。
“都怪你!都怪你這個廢物!”
她哭喊著,用拳頭毫無章法地捶打著他的胸膛。
“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非要娶我!我現在就是王妃!是雍親王妃!”
“我謀劃了那麼久,我早就打聽到他身份不凡,以為他是前途無量的私生子,所以才費儘心機選了他!”
“我早就該是這世上最高貴的女人!卻被你這個冇用的東西給毀了!全都被你毀了!”
她的真心話,在歇斯底裡中,毫無保留地傾瀉而出。
每一句,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狠狠紮進宋楚安的心裡。
他站在原地,任由沈茵捶打撕扯,一動不動。
整個人,如遭雷擊。
他為之傾心守護,為之不惜揹負罵名,甚至為之不惜殺妻的純潔白月光。
他以為她受儘委屈,以為她被迫嫁給武夫是天大的犧牲。
他以為她對自己情深義重,隻是造化弄人。
原來,從頭到尾,都隻是一個笑話。
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局。
他所有的偏執行為,所有的自我感動,所有的犧牲與虧欠。
在這一刻,都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無聲的諷刺。
他不是拯救者,他隻是一個被利用完就丟棄的,愚蠢的備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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