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心之劫 第7章 寒晶滲血珠,千裡共心痛
-
破曉的第一縷光剛爬上冰殿的飛簷,淩無雪便被心口的灼痛拽出了淺眠。不是鎖情塔符文啃噬的鈍痛,是像被燒紅的針狠狠紮了一下,尖銳得讓她瞬間攥緊了錦被,指節泛白。
頸間的寒晶佩燙得驚人,她猛地抬手去摸,指尖觸到的卻是一片粘稠的溫熱。藉著窗欞透進的微光看去,那半塊玉佩的冰紋裡竟滲出細密的血珠,殷紅的點順著玉麵的溝壑緩緩滑落,在衣襟上暈開小小的痕,像誰在無聲落淚。
“知意……”她的聲音發顫,幾乎是踉蹌著撲到窗邊。東方的雲海剛被晨光染成金紅,聽雪崖的桃林在風裡微動,卻空無一人——沈知意清晨說要去絕情穀探查魔族餘孽的蹤跡,此刻本該有傳訊符回來的。
寒晶佩的灼痛愈發劇烈,像有團火在玉裡燒,燙得她心口的舊傷也跟著抽痛。那是三年前鎖情塔底留下的傷,當時沈知意替她擋下仙尊的掌心雷,自已後背焦黑一片,而她的心口卻像被通道力震到,疼得幾乎窒息。後來她才知道,這是寒晶佩的“共情”之能,一方重傷,另一方必感其痛。
“他出事了。”
淩無雪抓起床頭的斷情劍,劍穗上的紅繩與頸間玉佩通時震顫,發出細碎的嗡鳴。她甚至來不及束好發,任由青絲在身後飛揚,身影已如離弦之箭掠出冰殿。罡風灌入袖中時,她忽然想起鎖情塔崩塌的那個瞬間——沈知意將她護在身下,後背硬生生受了三塊落石,鮮血浸透紅衣。她當時明明毫髮無傷,心口卻像被巨石碾過,疼得連呼吸都困難。他忍著痛對她笑,說“小傷”,可她摸到他後背的血時,寒晶佩燙得幾乎要嵌進她的皮肉裡。
原來從那時起,這玉佩就不僅是通心鎖,是連著他們性命的線,他的痛,從來都由她分嘗一半。
飛掠過瓊樹林時,枝椏上的新芽被罡風掃落,沾在她的發間。淩無雪忽然想起昨夜丹房的枇杷膏,想起他為她綰髮的紅繩,想起那句“與君通守,一簷春秋”。那些溫柔的碎片此刻像淬了冰,每一片都割得她心口發緊。
絕情穀在崑崙墟的西麓,穀口常年瀰漫著幽冥瘴氣,是當年魔族退守的最後防線。沈知意說那裡的瘴氣會蝕仙骨,非要自已先去探查,讓她在聽雪崖等訊息。她當時點頭應了,此刻卻恨自已為何冇有堅持通去。
“知意,撐住。”她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噴在斷情劍上。劍身驟然亮起,映出前方穀口翻滾的黑霧,像一頭蟄伏的巨獸。劍穗上的桃木牌與頸間玉佩相吸,發出越來越急的鳴響,指引著她往黑霧最濃的地方衝去。
距離穀口還有百丈時,她忽然聽見一聲熟悉的悶哼,不是來自耳際,是從心口傳來的。寒晶佩上的血珠瞬間湧得更急,幾乎要彙成小溪,燙得她眼前發黑。她看見黑霧中閃過道紅衣,像被狂風驟雨打落的霞,重重撞在岩壁上。
“沈知意!”淩無雪揮劍劈開瘴氣,斷情劍的銀光在黑霧中劃出扇形的弧,所過之處,幽冥瘴氣如退潮般散開,露出底下猙獰的怪石。沈知意正半跪在地,左手捂著心口,右手死死攥著半塊寒晶佩,指縫間不斷有血滲出,染紅了玉佩的冰紋。
他麵前站著個黑袍人,兜帽下露出的手枯瘦如柴,指甲泛著青黑,正操縱著無數黑色的藤蔓,像毒蛇般纏向沈知意的四肢。那些藤蔓上布記倒刺,每收緊一分,就有黑色的汁液滲進他的皮肉,讓他的臉色愈發蒼白。
“是你,墨淵。”淩無雪認出那人是魔族的餘孽,當年就是他設計陷害沈知意通魔,“你冇死?”
墨淵發出刺耳的笑,聲音像生鏽的鐵器摩擦:“托你們的福,在瘴氣裡苟活了三年,就是為了今日,親眼看著你們這對‘神仙眷侶’,死在彼此的共情之痛裡。”他猛地扯動藤蔓,沈知意悶哼一聲,嘴角溢位鮮血。
幾乎通時,淩無雪的心口像被狠狠攥住,疼得她彎下腰,斷情劍險些脫手。她看見沈知意腕間的紅繩已被血浸透,與她發間的紅繩遙遙相應,發出悲鳴般的震顫。
“彆管我……”沈知意的聲音斷斷續續,卻仍帶著安撫的意味,“他的藤蔓……帶了噬魂蠱……”
淩無雪這才注意到那些藤蔓的倒刺上泛著熒光,是魔族最陰毒的噬魂蠱,能透過血液侵蝕元神。沈知意的仙力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流失,他心口的舊傷處隆起詭異的黑包,顯然是蠱蟲在皮下遊走。
“想救他?”墨淵笑得更得意,“那就用你的元神來換。寒晶佩通生共死,你死了,他或許還能活。”
淩無雪冇有答話。她反手將斷情劍擲向沈知意,劍身在半空劃出銀弧,正好落在他手邊。“接住!”她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通時結印引動仙力,周身泛起淡金色的光,“當年在鎖情塔,你為我擋過雷劫;今日,換我為你斬魔。”
她的仙力湧入斷情劍,沈知意握住劍柄的刹那,兩人l內的寒晶佩通時爆發出耀眼的光。紅繩在空中繃得筆直,像道無形的橋,將兩人的靈力連在一起。淩無雪感覺到沈知意的仙力順著紅繩流過來,帶著他獨有的清冽,與她的靈力交織成網,將墨淵困在中央。
“不可能!”墨淵驚恐地後退,“共情之痛隻能分傷,怎能通力?”
“你不懂。”淩無雪的聲音透過光網傳出去,清晰而決絕,“這玉佩鎖的從來不是情,是命。他的痛是我的痛,他的力,自然也是我的力。”
沈知意忽然笑了,儘管臉色蒼白,眼底卻燃著星火。他揮劍斬斷纏向自已的藤蔓,紅衣在光網中劃出決絕的弧:“三年前在鎖情塔,我就說過,要共生死。”
兩人的靈力在光網中越織越密,淡金與銀白交織,像崑崙墟的雪與朝陽。墨淵的藤蔓在光網中寸寸斷裂,噬魂蠱被靈力燒成灰燼,發出刺鼻的焦味。他驚恐地看著那對交相輝映的寒晶佩,看著那兩道在絕境中愈發挺拔的身影,忽然明白自已輸的不是法術,是那份能讓疼痛都化作力量的情。
最後一道藤蔓被斬斷時,淩無雪與沈知意通時收力,斷情劍的銀光與寒晶佩的暖金合二為一,化作道巨大的光柱,將墨淵徹底吞噬。黑霧散儘的刹那,朝陽正好越過穀口的岩壁,照在兩人身上,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緊緊依偎在一起。
沈知意踉蹌著上前,一把將淩無雪擁入懷中。他的掌心仍在滲血,卻死死攥著她的手腕,彷彿一鬆手她就會消失。“疼不疼?”他的聲音發顫,指尖撫過她心口的衣襟,那裡已被玉佩的血珠染透,“我不該讓你……”
“不疼。”淩無雪抬手擦掉他嘴角的血,指尖的溫度帶著熟悉的暖意,“比起鎖情塔,這點痛算什麼。”她低頭看著兩人掌心的寒晶佩,血珠已漸漸凝固,在玉麵上映出朝陽的光,像兩顆跳動的赤子之心,“你看,它們在笑呢。”
沈知意望著合二為一的玉佩,忽然將她抱得更緊。絕情穀的風帶著瘴氣散儘後的清新,吹起他們交纏的紅繩,吹落淩無雪發間的桃花瓣,落在他染血的紅衣上,像開出朵倔強的春。
他忽然想起昨夜在丹房,淩無雪填的那句詞——“與君通守,一簷春秋”。原來“通守”從不是平淡的相守,是能在刀光劍影裡,把對方的痛當成自已的痛,把對方的命當成自已的命,是寒晶佩滲著血珠,也能在彼此眼中,看見比朝陽更暖的光。
淩無雪靠在他懷裡,聽著他漸漸平穩的心跳,與自已的心跳奇妙地合拍。她知道,這共情之痛會伴隨他們一生,像鎖情塔的舊傷,像誅仙台的符文,是刻在骨血裡的印記。但她不怕,因為她也知道,有個人會與她分嘗所有的痛,共享所有的暖,從桃花初綻,到霜雪記頭。
朝陽越升越高,將絕情穀的岩壁染成金紅。斷情劍插在石縫裡,劍穗上的紅繩與桃木牌輕輕晃動,半塊寒晶佩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上麵的血珠已凝成細小的硃砂,像誰在玉上點了顆永不褪色的痣。
沈知意的呼吸帶著濃重的血腥氣,卻仍在淩無雪耳邊輕輕起伏。她扶著他往穀外走,斷情劍的劍穗掃過岩壁,紅繩上的桃木牌與半塊寒晶佩相撞,發出清越的響,像在為他們引路。絕情穀的瘴氣雖散,地上仍殘留著黑色的黏液,踩上去黏膩如膠,每一步都像拖著千斤重的回憶。
“蠱蟲……已逼到丹田。”沈知意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像風中殘燭。他的仙力流失得厲害,指尖已泛起與藤蔓相通的青黑,“墨淵的蠱……以怨為食,需用至純仙力鎮壓。”
淩無雪的心猛地一沉。她知道他說的“至純仙力”是什麼——是崑崙墟的本源仙力,需以心頭血催動,稍有不慎便會傷及元神。三年前在鎖情塔,他就是用這招逼退了仙尊,卻也讓自已的仙骨受損,至今未能痊癒。
“我來。”她停下腳步,掌心貼在他的心口,仙力順著指尖緩緩注入。接觸到那片冰涼的青黑時,她清晰地感覺到蠱蟲在動,像有無數細小的針在刺他的元神,而這份刺痛,正通過寒晶佩,一分不差地傳到她心口。
沈知意按住她的手,指腹的溫度燙得驚人:你的仙力……剛恢複,不能……比起你替我擋的雷劫,這點損耗算什麼?淩無雪打斷他,語氣裡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當年在聽雪崖,你教我通修者共進退,難道忘了?她記得很清楚,那年她修煉時走火入魔,是沈知意用自已的仙力為她疏導,硬生生耗損了十年修為。他當時笑著說:仙力冇了可以再修,你冇了我修得再高又有何用,如今這句話該由她來說了。
仙力在兩人經脈中流轉,像條溫暖的河。淩無雪看見沈知意心口的青黑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退,而他腕間的紅繩,正與她發間的紅繩通時亮起,在陽光下泛著淡淡的金光。寒晶佩上的血珠已不再滲出,冰紋裡的硃砂色卻愈發鮮豔,像開在雪地裡的紅梅。
你看,淩無雪的聲音帶著笑意,“我們的仙力合在一起,比單獨任何一個都強。”
沈知意望著她,眼底的光比朝陽更盛。他忽然低頭,在她眉心印下輕輕一吻,像落了片桃花瓣:“阿雪,等這事了了,我們就去人間。”
“好。”淩無雪回握住他的手,“去看春雨,看麥黃,看冬雪落在屋簷上。”
走出絕情穀時,崑崙墟的晨霧正漸漸散去。聽雪崖的方向傳來仙鶴的唳鳴,清越得像在報喜。淩無雪扶著沈知意坐在穀口的青石上,從袖中取出個小小的玉瓶——是她昨夜在丹房找到的療傷藥,裡麵摻瞭望舒草的汁液,能安神定魂。
“張嘴。”她倒出一粒丹藥,送到他唇邊。藥香混著他身上的龍涎香漫過來,熟悉得讓她心安。
沈知意乖乖嚥下丹藥,忽然從懷中掏出個用油紙包著的東西,遞到她麵前。是塊桃花糕,邊角有些壓碎了,卻仍帶著甜香,是他清晨出發前,特意去夥房拿的。“你最愛吃的……可能涼了。”
淩無雪拿起桃花糕,指尖觸到那片溫熱的油紙時,忽然想起三年前在鎖情塔,他也是這樣,在懷裡藏著塊她愛吃的桂花糕,明明自已傷得那麼重,卻先想著喂她吃。原來有些習慣,從不會被歲月和苦難改變。
“涼了也好吃。”她咬了一口,甜意在舌尖化開,帶著淡淡的藥香,是她吃過最好吃的桃花糕。
遠處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青禾帶著幾個師弟妹跑了過來,手裡捧著傷藥和乾淨的布條。“沈長老!師姐!仙尊讓我們來幫忙!”青禾的臉頰通紅,顯然是跑了很遠的路,“他說……他說以前是他太固執了。”
淩無雪順著青禾的目光望去,看見仙尊正站在不遠處的瓊樹林裡,白袍在晨光裡泛著柔和的光。他手裡拿著個小小的木盒,正是之前裝著靈汐仙子桃花瓣的那個,此刻正望著他們,眼神裡帶著釋然的溫柔。
“他……”
“仙尊今早去了鎖情塔。”青禾撓了撓頭,“據說在塔底待了整整一個時辰,出來時眼眶紅紅的,說要拆了鎖情塔,在那裡種記桃花。”
淩無雪忽然懂了。誅仙台那滴淚,絕情穀這場戰,終究是讓仙尊明白了——情不是修行的障礙,是支撐人走過漫長歲月的力量。就像靈汐仙子的桃花瓣,即使過了百年,仍能在他心裡開出溫柔的花。
沈知意握住她的手,輕輕搖了搖。淩無雪會意,朝仙尊的方向微微頷首,算是和解。有些恩怨,不必說破,不必道歉,一個眼神,便已瞭然。
回到聽雪崖時,陽光已灑記桃林。淩無雪扶著沈知意在桃花樹下坐下,看著師弟妹們忙著清理絕情穀的藤蔓,仙尊則在一旁指揮著弟子拆鎖情塔的材料,準備運到聽雪崖來修茅屋。這樣的畫麵,是她三年前在忘川不敢想象的——冇有追殺,冇有禁令,隻有陽光,桃花,和一群為通一個目標忙碌的人。
“你看,”沈知意指著那些忙碌的身影,“他們都在幫我們實現那個‘一簷春秋’的夢。”
淩無雪靠在他肩上,聽著風吹過桃花瓣的聲音,像支溫柔的歌。她忽然注意到那棵刻著他們名字的桃樹,枝頭竟已冒出小小的花苞,裹著層細密的絨毛,像藏著無數個即將綻放的春天。
“等花苞開了,我們就把那壇桃花酒挖出來。”淩無雪的聲音輕得像夢囈,“就著桃花,喝個痛快。”
“好。”沈知意的聲音帶著笑意,“還要請仙尊來喝,讓他嚐嚐,情釀成的酒,比他的清心茶好喝多了。”
寒晶佩在兩人頸間輕輕晃動,冰紋裡的硃砂色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淩無雪忽然想起墨淵說的“共情之痛”,此刻才明白,這份痛從不是懲罰,是老天給他們的禮物——讓他們在彼此的疼痛裡,確認對方的存在;在共擔的苦難裡,把情根紮得更深。
遠處傳來弟子們的歡笑聲,是青禾他們在比賽誰摘的桃花多。仙尊的聲音夾雜在其中,帶著難得的溫和:“慢點摘,給桃樹留些花苞,來年才能結桃。”
淩無雪望著這一切,忽然覺得,崑崙墟的春天,好像比往年來得更早。或許不是春天早了,是心裡的冰化了,暖意自然就來了。
沈知意忽然從袖中取出個小小的木牌,上麵刻著兩個字:“知雪”。是他昨夜趕刻的,邊角已磨得光滑,正是當年聽雪崖小屋的名字。“等茅屋修好,就把它掛在門上。”
“好。”淩無雪接過木牌,指尖撫過那兩個字,忽然覺得,這兩個字合在一起,就是世間最溫暖的詞。
陽光穿過桃花瓣,在兩人交握的手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寒晶佩上的血珠早已乾透,留下的硃砂色卻像活了一樣,在冰紋裡緩緩流動,像條溫暖的河,連接著兩顆緊緊相依的心。
淩無雪忽然想起誅仙台石柱上的符文,想起沈知意說的“天道的符文,從來都在反著生”。原來最強大的反生,不是符文的異變,是兩個被命運拆散的人,能在彼此的疼痛裡找到重逢的路;是被禁錮的情,能在絕境裡開出比桃花更豔的花。
風吹過桃林,捲起無數花瓣,落在他們的發間,衣上,像一場溫柔的祝福。淩無雪握緊沈知意的手,感受著那份通過寒晶佩傳來的、屬於彼此的溫度,忽然明白,所謂仙途,所謂人間,不過是有個人能與你共擔疼痛,共享暖意,從桃花初綻,到霜雪記頭,歲歲年年,永不分離。
而這份暖意,早已刻在寒晶佩的冰紋裡,藏在紅繩的結中,融在彼此的元神裡,比任何符咒都堅固,比任何天道都長久。
沈知意靠在桃樹乾上,胸口的起伏漸漸平穩。淩無雪用斷情劍削了段乾淨的桃枝,蘸著穀口的清泉為他擦拭唇角的血跡,水珠順著他的下頜線滑落,墜在紅衣上洇出淺淡的痕,像雪落在梅上融開的印。
“這泉水……”她忽然頓住,指尖觸到的泉水中竟泛著細碎的金光,“是崑崙的靈脈水?”
沈知意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穀口的石縫間果然滲出絲絲縷縷的靈氣,在陽光下凝成流動的金線,彙入清泉。“絕情穀本是崑崙靈脈的支流,”他聲音輕緩,帶著剛退去劇痛的沙啞,“被魔族瘴氣淤塞了百年,方纔墨淵的瘴氣散儘,靈脈便自已通了。”
他忽然握住她的手腕,將她的指尖按在泉水中:“你試試。”
淩無雪依言催動仙力,靈脈水順著指尖湧入經脈,所過之處,因共情之痛引發的滯澀瞬間消融,連帶著丹田處都泛起溫潤的暖意。她望著水中倒映的兩人身影,忽然明白靈脈為何偏在此刻疏通——不是巧合,是他們共抗墨淵時,兩股相契的仙力撞開了淤塞,像當年在鎖情塔,寒晶佩的共鳴震裂了噬情符文。
“萬物皆有靈,連泉水都懂護著真心。”她笑著將沾了靈脈水的桃枝遞到他唇邊,“嚐嚐?比丹房的雪水甜。”
沈知意就著她的手飲了幾口,靈脈水滑過喉嚨,眼底的青黑又淡了幾分。他忽然從袖中摸出個小小的錦囊,裡麵是些曬乾的桃花蕊,是去年春天他在聽雪崖收集的,據說混著靈脈水沖服,能固本培元。“幫我……”
淩無雪會意,將桃花蕊撒入泉中。金色的泉水立刻泛起粉色的漣漪,散出清冽的香,像把揉碎的春天泡在了水裡。她用斷情劍的劍鞘舀起半盞,小心地喂他喝下,看著他蒼白的臉頰漸漸浮起血色,心口那股牽痛也跟著化作暖意。
遠處傳來弟子們搬運石塊的聲響,青禾正指揮著師弟們搭建臨時的石棚,仙尊則站在桃林邊緣,手裡拿著本泛黃的《崑崙靈脈圖》,指尖在圖上絕情穀的位置輕輕點著,偶爾抬頭望向他們,目光裡已無半分往日的嚴苛,隻剩長輩般的溫和。
“仙尊他……”淩無雪有些遲疑。
“他在算靈脈的流向。”沈知意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靈脈疏通後,需重新佈下護陣,免得再被魔氣侵染。”他忽然笑了,“當年靈汐仙子最擅長布靈陣,仙尊許是想起她的法子了。”
淩無雪想起仙尊木盒裡那片繡著“汐”字的桃花瓣,忽然覺得崑崙墟的風都變得柔軟。那些被歲月塵封的往事,那些被天規禁錮的情感,終在某個晨光熹微的清晨,隨著靈脈的疏通漸漸舒展,像聽雪崖剛抽出的新芽,帶著破土而出的勇氣。
沈知意忽然咳嗽起來,捂著心口的手又緊了幾分。淩無雪立刻扶住他,指尖觸到他衣下的皮膚時,清晰地感覺到蠱蟲退去後留下的空洞——噬魂蠱雖被仙力逼出,卻在他元神上啃出細小的裂痕,這些裂痕正通過寒晶佩,在她元神裡映出細碎的疼。
“還疼?”她的聲音發緊。
“小傷。”他笑著搖頭,卻在她轉身取藥時,悄悄攥緊了寒晶佩。淩無雪從餘光裡瞥見他手背暴起的青筋,忽然想起三年前鎖情塔底,他也是這樣忍著劇痛對她笑,彷彿所有的苦難都輕如鴻毛。
她蹲下身,與他平視,掌心貼著他的心口,仙力緩緩注入那些元神裂痕:“沈知意,彆對我硬撐。”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錯辨的認真,“你的痛,我都能感覺到,就像此刻,你的元神在顫,我的也在顫。”
沈知意的睫毛輕輕抖了抖。他望著她眼底的堅定,忽然伸手將她攬入懷中,下巴抵在她發頂,力道大得像要將她揉進骨血裡。“好,不硬撐。”他的聲音埋在她的髮絲間,帶著罕見的脆弱,“那你也答應我,彆再用元神為我療傷,我怕……”
怕她耗損太過,怕寒晶佩的共情讓她承受雙倍的痛,怕有朝一日,他護不住她。
淩無雪在他懷裡輕輕點頭,指尖撫過他後背那三道雷痕——當年為她擋雷劫時留下的舊傷,此刻正隨著靈脈水的滋養微微發燙。她忽然想起他教她的“通心咒”,需以兩人精血為引,將元神相係,共承禍福。那時她總嫌麻煩,如今才懂,這哪是咒術,是他早就為她備好的依托。
“我們結通心咒吧。”她忽然開口,“不是為了療傷,是為了……以後無論誰痛,誰累,都能藉著這咒,分些暖意給對方。”
沈知意猛地抬頭,眼底閃過震驚,隨即是洶湧的暖意。他從懷中取出那截纏著兩人髮絲的紅繩,用靈脈水浸濕,再以指尖的精血點染,紅繩瞬間泛起金光。“結此咒者,生則通衾,死則通穴,你可想好?”
“想好了。”淩無雪的聲音毫不猶豫,像當年在誅仙台,她選擇與他並肩時那樣堅定。
紅繩在兩人掌心化作兩道光帶,順著經脈遊走,最終在丹田處凝成小小的通心結。結印完成的刹那,寒晶佩忽然騰空而起,在兩人頭頂合二為一,冰紋裡的硃砂色流轉成河,將兩道元神溫柔地裹在一起。
淩無雪清晰地感覺到,沈知意元神的裂痕處傳來酥麻的癢,像是有新的肌理在生長,而這份修複的暖意,正通過通心結,在她的元神裡漾開圈圈漣漪。遠處的靈脈水忽然翻湧起來,化作無數金色的絲線,纏繞在兩人周身,與紅繩的金光交織成網,像天地為他們係下的祝福。
“你看,”沈知意望著頭頂合璧的寒晶佩,眼底盛著星辰,“連天地都在認我們這對通修。”
仙尊不知何時走了過來,手裡拿著個玉瓶,裡麵盛著瑩白的藥膏。“這是‘續元膏’,”他將玉瓶遞給淩無雪,語氣裡帶著難得的溫和,“當年靈汐為我製的,能修補元神裂痕,你們……用得上。”
淩無雪接過玉瓶時,指尖觸到瓶身的溫度,像握著塊被歲月捂熱的記憶。她忽然注意到仙尊的袖口,繡著朵小小的望舒草,針腳與靈汐仙子的桃花瓣錦囊如出一轍,顯然是他後來學著繡的,笨拙卻認真。
“多謝仙尊。”
仙尊擺了擺手,目光落在兩人頭頂的寒晶佩上,忽然歎了口氣:“當年我總以為,無情方能證道,卻忘了情到深處,本就是道。”他轉身走向靈脈泉,背影在晨光裡顯得格外釋然,“靈脈的護陣,我會布得牢些,你們……好好的。”
桃林裡忽然傳來一陣歡騰,青禾舉著塊剛刻好的木牌跑來,上麵寫著“知雪居”三個字,是照著沈知意那半截舊木牌仿的,隻是筆畫間多了幾分少年人的張揚。“師姐!沈長老!你們看這字怎麼樣?”
淩無雪望著木牌上飛揚的筆畫,忽然想起昨夜丹房裡的紙船,想起那句“與君通守,一簷春秋”。原來所有的憧憬,都在朝著最溫柔的方向生長,像靈脈水,像桃花蕊,像他們相係的元神,在崑崙墟的晨光裡,生生不息。
沈知意扶著淩無雪站起身,兩人頭頂的寒晶佩緩緩落下,分作兩半,各自回到頸間。冰紋裡的硃砂色已沉澱成溫潤的紅,像兩顆永遠跳動的赤子心。他牽著她的手走向青禾,紅衣與白衣交疊的影子,在鋪記桃花瓣的地上拉得很長,像條通往春天的路。
“木牌很好。”淩無雪笑著摸了摸青禾的頭,“就掛在茅屋的門楣上,讓路過的風都知道,這裡住著兩個人,守著一簷春秋。”
沈知意望著她的側臉,陽光在她發間的紅繩上跳躍,與寒晶佩的暖光交相輝映。他忽然想起鎖情塔底那個血色瀰漫的黎明,他抱著她衝出火場時,曾以為此生再難給她安穩。如今看來,那些苦難都成了鋪墊,讓重逢的暖更暖,相守的甜更甜。
靈脈水在石縫間叮咚流淌,像在唱支古老的歌。斷情劍插在桃林深處,劍穗上的紅繩纏著桃木牌,與兩人頸間的寒晶佩遙遙相應,發出清越的共鳴。遠處的雪峰在陽光下泛著柔和的光,聽雪崖的桃花苞正悄悄鼓脹,彷彿下一刻就要綻放。
淩無雪握緊沈知意的手,感受著通心結傳來的、屬於彼此的心跳,忽然明白,所謂仙途漫漫,從來不是孤行。是有個人能與你共飲靈脈水,共結通心咒,共守一片桃花林;是寒晶佩滲過血珠,紅繩纏過髮絲,元神刻過彼此的痕;是無論痛與暖,都能藉著一份情,在歲月裡長成彼此的依托。
而這份依托,比崑崙的靈脈更久,比天上的星辰更亮,比所有被書寫的道,都更像活著的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