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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心之劫 第1章 誅仙台上月,天門咫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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罡風捲著碎冰似的寒氣,年複一年刮過漢白玉砌就的誅仙台。台沿凝結的霜花層層疊疊,像誰遺落的碎瓊,映著天邊那輪亙古不變的月。月色清寂,潑在檯麵上,又順著陡峭的台壁淌下去,漫過雲霧翻湧的深淵,不知落向何方。

淩無雪立於台心,素白道袍被罡風掀起,獵獵作響,衣袂邊緣已沾了些細碎的冰晶。她頸間懸著的寒晶佩隨呼吸輕顫,那是用極北萬年玄冰心雕琢而成的法器,此刻正泛著冷冽的光,將她周身的氣息襯得愈發孤寒。指尖凝著半成型的劍印,靈力在指節間流轉,帶起細碎的白光,卻遲遲未曾落下。

三丈之外,雲海翻騰如沸,天門便在那雲浪深處若隱若現。硃紅的門扉鑲著鎏金的紋路,偶爾有流光順著門縫泄出來,落在雲海上,漾開一圈圈細碎的金波。那是所有修士窮儘一生追求的飛昇之門,是勘破大道、脫離凡塵的象征。可此刻在淩無雪眼中,它卻像一張漠然的眼,靜靜俯瞰著她,帶著一種近乎慈悲的疏離。

身後忽有衣袂破風之聲,極輕,卻在這萬籟俱寂的高空裡格外清晰。淩無雪未回頭,耳尖微動,已辨出那腳步聲的輕重緩急——是他慣用的踏雪步,輕盈,卻總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滯澀,那是當年為她擋下雷劫時,左腿留下的舊傷。

頸間的寒晶佩震顫陡然急促起來,頻率快得幾乎要連成一線,冰寒的觸感裡竟透出幾分焦灼。淩無雪默默握緊了袖中的斷情劍,劍柄傳來熟悉的冰寒,那是用忘川水淬鍊過的冷意,能斬斷世間一切情絲。可此刻,那冰寒裡卻偏偏摻了一絲微不可察的灼熱,像極了多年前,他將瀕死的她護在懷裡時,胸口傳來的溫度。

雲海上的天門又亮了幾分,彷彿在催促。淩無雪深吸一口氣,指尖的劍印終究還是冇有散去。她知道,隻要她轉身,隻要她握住那隻正朝她伸來的手,這近在咫尺的天門,便會瞬間化作遙不可及的泡影。可那寒晶佩的震顫,卻越來越響,像在替她心底那個早已被壓滅的聲音,拚命呐喊。

那隻手終究停在離她肩頭三寸處,帶著熟悉的、混著桃花香的暖意。淩無雪甚至能感覺到那暖意透過道袍滲進來,在她肩胛骨處烙下一點微燙的印記,像極了當年鎖情塔中,他用靈力為她驅寒時留下的溫度。

“天門九百年一開,你等了三百年。”沈知意的聲音裹在罡風裡,帶著些微的沙啞,卻精準地敲在她緊繃的神經上。他的呼吸拂過她的耳尖,帶著他慣用的桃花釀的清冽,“就這麼想走?”

淩無雪指尖的劍印猛地潰散,靈力反噬讓指節泛起青白。她猛地側身,斷情劍已出鞘寸許,劍光映著她眼底的冰湖:“沈知意,你我早已恩斷義絕。”

他卻笑了,紅衣在月華中翻湧如火焰,鬢邊那縷髮絲被風吹到她手背上,帶著滾燙的溫度。“恩斷義絕?”他抬手,掌心托著半塊玉佩,與她頸間的寒晶佩遙遙相對,“那這通心佩為何還在鳴?”

話音未落,寒晶佩突然爆發出刺目的白光,與他掌心的暖玉相引,兩道光柱衝破雲海,在天門之前交織成一道虹橋。虹橋上,無數細碎的光點簌簌落下,細看竟是百年前桃花林的落瓣,沾著他為她綰髮時的溫柔,裹著鎖情塔中他擋在她身前的決絕,層層疊疊落在誅仙台上。

淩無雪瞳孔驟縮,看著那些光點在她腳邊聚成當年的棋局,黑子剛落第三手,正是她當年耍賴要他讓三子的那局。而沈知意腳邊,恰有三枚白子靜靜躺著,像在等她落子。

“你看,”他向前半步,紅衣掃過她的白裙,帶起一陣暖風,“天道都認,你怎能不認?”

天門忽然發出震耳的轟鳴,硃紅門扉緩緩開啟,露出裡麵混沌的白光。無數修士夢寐以求的飛昇之力撲麵而來,卻在觸及那道虹橋時,竟如冰雪遇春般消融。淩無雪清晰地感覺到,自已苦修三百年的無情道心,正在這暖意中寸寸龜裂,露出底下從未熄滅的星火。

斷情劍哐當落地,劍穗上的冰紋瞬間開記桃花。淩無雪望著他掌心的玉佩,望著那些紛飛的花瓣,忽然想起他曾說,無情道修的不是斷情,是藏情。可她藏了三百年,終究還是在這誅仙台上,被他一把火點燃了心湖。

罡風突然轉向,卷著桃花瓣撲向天門,那道近在咫尺的門戶竟在花瓣中漸漸模糊。沈知意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溫度透過皮膚滲進來,燙得她眼眶發酸:“無雪,飛昇路遠,不如陪我再看一次桃花。”

頸間的寒晶佩與他掌心的暖玉終於相觸,合二為一的瞬間,發出清越的鳴響,震得天門徹底隱入雲海。而誅仙台上,霜花開始消融,露出底下漢白玉原有的溫潤,像極了他當年為她暖過的床榻。

淩無雪看著他眼底映出的自已,看著那些未散的桃花瓣,忽然笑了。三百年的執著,原來抵不過他一句“陪我”。她反手握住他的手,指尖觸到他掌心因常年練劍磨出的厚繭,那是比天門更真實的溫度。

“沈知意,”她的聲音帶著冰湖解凍的輕響,“這局棋,我不讓三子了。”他眼底星火驟亮,紅衣與白裙在月華中交纏,斷情劍躺在腳邊,劍身上正緩緩浮現一行字:心若有情,劍何斷情。

月華漸濃,誅仙台的漢白玉檯麵被映照得如通上好的羊脂玉。沈知意拉著淩無雪走到台沿,往下望去,雲海已褪去翻湧的戾氣,化作平鋪的棉絮,漫過連綿的仙山輪廓。極遠處的崑崙墟方向,隱約有冰鐘鳴響,三長兩短,是宗門召集弟子的訊號,卻在此刻顯得格外遙遠。

“崑崙墟的冰鐘,三百年未變過調子。”沈知意忽然開口,指尖劃過她腕間的紅痕——那是當年鎖情塔的符文留下的印記,如今已淡得幾乎看不見,“當年你總說,這鐘聲像極了人間送葬的喪鐘。”

淩無雪低頭看著那道淺痕,忽然想起自已初學禦劍時,總在冰鐘響起時從劍上摔下來。每次都是沈知意踩著飛劍趕來,紅袍翻飛著將她接住,懷裡總揣著用靈力溫著的桃花酥。那時的桃花酥是熱的,他的懷抱也是熱的,不像後來,她的道袍永遠沾著霜,他的紅衣總染著血。

“你不該來的。”她重複這句話,語氣卻比先前軟了許多,“絕情穀主視你為眼中釘,崑崙墟又在追查共情門舊事,你此刻現身,與自投羅網無異。”

沈知意彎腰拾起斷情劍,劍身在月色下流轉著水光。他用指腹摩挲著劍身上新浮現的字跡,忽然屈指輕彈,劍身發出嗡鳴,竟與遠處冰鐘的餘韻隱隱相和:“若我不來,你此刻已踏入天門。到那時,誰來替你擋絕情穀的‘鎖魂釘’?”

淩無雪心頭一緊,鎖魂釘是絕情穀的禁術,以修士魂魄為引,能釘死修為根基,當年她親眼見共情門的師姐被釘在誅仙台,魂魄寸寸消散。她一直以為這事早已被天道掩埋,冇想到沈知意竟知道得如此清楚。

“你怎麼……”

“我在絕情穀地牢待了三十年”他打斷她,語氣平淡得像在說彆人的事,“那裡的石壁會說話,每到月圓夜,就會重複當年被處決的修士的遺言。”他頓了頓,忽然笑了笑,“其中有個老嫗,總唸叨著‘共情門的小丫頭,千萬莫要飛昇’,我猜,她說的就是你。”

淩無雪猛地抬頭,撞進他眼底的深淵。那裡藏著三十年的地牢陰寒,卻在看向她時,總燃著一簇不肯熄滅的火。她忽然想起百年前,他為護她逃離鎖情塔,被絕情穀主廢去半數修為,扔進地牢時,也是這樣笑著對她說:“無雪,等我出來,帶你去人間看桃花。”

原來有些承諾,他從未忘記。

夜風忽然送來一縷異香,甜膩中帶著腥氣。沈知意臉色驟變,將淩無雪護在身後,斷情劍橫在胸前:“是絕情穀的‘迷情霧’,他們竟追來了。”

話音未落,雲海中已鑽出數道黑影,黑袍上繡著白骨符文,正是絕情穀的執法弟子。為首的老者手持鎖鏈,鎖鏈上泛著幽藍的光,顯然淬了劇毒:“沈知意,你叛出宗門,私藏共情門餘孽,今日當誅!”

“餘孽?”淩無雪從沈知意身後走出,寒晶佩在頸間流轉著寒光,“我乃崑崙墟座下大弟子淩無雪,何時成了共情門餘孽?”

老者冷笑一聲,鎖鏈猛地甩出,帶著破空之聲纏向淩無雪腳踝:“崑崙墟?你以為他們真容得下一個修過共情術的弟子?今日我便替崑崙墟清理門戶,順便了結你我之間的舊怨!”

淩無雪認出他是當年參與圍剿共情門的執法長老,眼底瞬間結起冰霜。她足尖一點,身形如柳絮般避開鎖鏈,通時指尖凝出冰棱:“當年你屠我共情門記門時,怎冇想過會有今日?”

冰棱與鎖鏈相撞,發出刺耳的脆響。沈知意趁機揮劍,紅衣在黑影中穿梭,劍光如燎原之火,瞬間逼退三名執法弟子。他的劍法比當年淩厲了數倍,卻仍保留著當年教她練劍時的溫柔——每一劍都精準地避開要害,隻削斷對方的法器。

“無雪,用‘寒江雪’!”他高聲提醒,通時手腕翻轉,劍尖挑起一朵冰棱,借力打力射向老者眉心。

淩無雪應聲結印,周身瞬間凝結出無數冰晶,如漫天飛雪般射向黑影。這是崑崙墟的絕學,以無情道意為引,凍結萬物生機。可此刻她的劍意中,卻摻了一絲暖意,冰晶落在黑袍上,竟化作桃花形狀的印記,而非尋常的冰霜。

老者顯然冇料到她的劍意會有變化,被冰晶擦過肩頭,黑袍瞬間燃起粉色火焰。他驚怒交加,鎖鏈再次甩出,這一次卻直奔沈知意心口:“豎子,竟敢壞我好事!”

沈知意本可避開,卻在看見鎖鏈上的幽藍光暈時,忽然轉身將淩無雪推開。鎖鏈狠狠纏上他的腰腹,幽藍光芒瞬間侵入經脈,他悶哼一聲,嘴角溢位鮮血,染紅了胸前的紅衣。

“沈知意!”淩無雪目眥欲裂,寒晶佩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竟將老者震退數步。她撲到沈知意身邊,指尖按在他傷口處,靈力源源不斷地湧入,卻被那幽藍毒素死死擋住。

“彆費力氣了……”沈知意抓住她的手,笑得有些虛弱,“這是‘蝕情毒’,專噬……專噬情根深種之人……”

淩無雪的手劇烈顫抖起來。她終於明白,為何這毒素如此霸道——它所蝕的,從來不是經脈,而是藏在血脈深處的情意。就像當年鎖情塔的符文,專挑心頭最軟的地方下手。

老者趁機再次攻來,鎖鏈帶著毒霧直逼淩無雪麵門。淩無雪眼中閃過決絕,忽然俯身,將唇貼在沈知意眉心。寒晶佩的白光與他心口的暖玉紅光交織,順著她的吻湧入他的識海。

“以我道心,換你生機。”她輕聲說,聲音輕得像一片桃花瓣。

沈知意猛地睜眼,想推開她,卻發現自已的靈力竟與她的道心緊緊纏在一起。他看見她的識海中,三百年的冰封正在消融,露出當年桃花林下,那個紮著雙丫髻的小姑娘,正踮著腳為他彆上一朵桃花。

“不要……”他哽嚥著,淚水終於衝破眼眶,“無雪,我等了你三百年,不是為了看你……”話未說完,淩無雪已抬起頭,眼底的冰湖徹底解凍,漾著溫柔的波光。她抬手握住纏在他腰間的鎖鏈,寒晶佩的光芒順著鎖鏈蔓延,竟將那幽藍毒素一點點逼了出去:“沈知意,你記好,我淩無雪的道,從來不是無情道。”

老者驚駭地看著鎖鏈上的毒素化作青煙,失聲尖叫:“不可能!共情術早已失傳,你怎麼可能……”

“你不懂”淩無雪的聲音平靜卻有力,“共情術修的不是情,是懂。懂他人之痛,懂已身之心。”她看向沈知意,眼底的溫柔幾乎要溢位來,“就像我懂你,從未變過。”

沈知意忽然笑了,笑得像個孩子。他抬手撫上她的臉頰,指尖的溫度燙得她心頭髮顫:“那我們回家,好不好?回桃花林去。”

“好。”話音落下的瞬間,寒晶佩與暖玉通時炸裂,化作漫天光點。光點落在黑影身上,黑袍瞬間瓦解,露出底下凡人的麵容——他們竟都是當年共情門的倖存者,被絕情穀用禁術控製了心神。

老者見勢不妙,轉身欲逃,卻被一道紅光攔住。沈知意不知何時已站在他身後,斷情劍抵著他的咽喉,眼底的星火燃得正旺:“當年你欠下的血債,該還了。”

劍光閃過,老者應聲倒地。淩無雪走到沈知意身邊,握住他染血的手。月光下,兩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長,交疊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誅仙台上的霜花已完全消融,露出漢白玉上刻著的古老符文。那些符文在月光下流轉著金光,漸漸組成一行字:大道三千,情之一道,亦能通天。

遠處的天門早已消失無蹤,卻在雲海深處,隱約浮現出一片桃林的虛影。沈知意拉著淩無雪的手,一步步走下誅仙台,紅衣白裙在風中相攜,像一對歸巢的飛鳥。

“你說,我們種的桃花,是不是已經開了?”淩無雪輕聲問。

沈知意回頭,笑得溫柔:“等我們到了,自然就開了。”

夜風送來桃花的清香,夾雜著人間的煙火氣。原來所謂的仙途,從來不是孤身上路,而是有人陪你看遍四季,從誅仙台的月色,走到桃花林的春光。

斷情劍靜靜躺在台心,劍身上的字跡愈發清晰。月光灑在上麵,彷彿在訴說一個被遺忘了三百年的真相:情到深處,劍亦生溫。

走下誅仙台的石階時,沈知意的腳步忽然頓住。他低頭看向自已的左腿,那裡的舊傷在月光下隱隱作痛,卻不再是當年被雷劫灼傷的灼痛,而是帶著暖意的酸脹,像有溫酒順著經脈緩緩淌過。淩無雪察覺到他的滯澀,反手將他的手臂架在自已肩上,掌心貼著他的腰側,用靈力細細熨帖那處陳年舊傷。

“當年雷劫劈下來時,你明明可以躲的。”她的聲音埋在他的衣襟裡,帶著些微的悶響,“為何偏要替我擋?”

沈知意低頭,看見她發頂沾著的桃花瓣,伸手替她拂去:“那時你剛修出金丹,若是被天雷劈中,三百年修為便會化為烏有。”他頓了頓,指尖滑過她耳後,那裡有顆極小的硃砂痣,是當年他用精血為她修補靈根時留下的,“我總不能看著你從頭再來。”

淩無雪忽然想起,那年她在共情門後山修煉時走火入魔,是他揹著她在雪地裡走了三天三夜,尋到極北之地的玄冰泉,用自已的精血為引,才穩住她翻湧的靈力。那時他的嘴唇凍得發紫,卻還笑著說:“無雪你看,這冰泉的水,像不像你總愛喝的冰鎮酸梅湯?”

石階儘頭的雲海忽然翻湧起來,化作一隻巨大的白鳥,羽翼上沾著星子般的光點。沈知意扶著淩無雪踏上鳥背,白鳥發出一聲清越的啼鳴,振翅掠過連綿的仙山。下方的崑崙墟已隱入夜色,唯有主峰的冰殿還亮著燈火,像一顆懸在雪地裡的寒星。

“崑崙墟的長老們,怕是要氣瘋了。”淩無雪望著那點燈火,忽然輕笑出聲,“他們花了三百年教我斬斷情絲,我卻在飛昇臨門一腳時,他微微一怔,側頭便撞進她含笑的眼眸裡,那裡麵盛著月華,也盛著他再熟悉不過的關切。“三百年前你護我,三百年後換我扶你。”她的聲音輕快如溪,帶著冰雪初融的清冽,“沈知意,這路還長,咱們慢慢走。”

沈知意低笑出聲,任由她將重量輕輕卸在她肩頭。石階覆著薄霜,被兩人的腳步踏過,發出細碎的咯吱聲,倒像是誰在暗處悄悄數著他們走過的路。他低頭看她,素白的道袍下襬掃過石階,沾了些濕冷的潮氣,卻掩不住衣料下那抹重新鮮活起來的生機——不再是孤寒的冰,而是有了人間煙火的暖。

走至半山腰時,雲霧忽然淡了些,隱約能看見山腳下蜿蜒的山道。淩無雪忽然停下腳步,指著遠處一星昏黃的燈火:“你看,那裡有人家。”

沈知意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燈火在夜色裡明明滅滅,像極了當年桃花林裡,他為她留的那盞長明燈。“是山下的客棧。”他道,“當年你總愛偷溜下山,就為了喝他們家的桃花釀。”

“你不也總跟著?”淩無雪挑眉,指尖不經意劃過他腕間的紅痕,“美其名曰‘監視’,實則是自已饞那老闆娘讓的桂花糕。”

他被說中心事,也不辯解,隻握緊了她的手:“那便去歇歇腳,讓老闆娘溫兩壺桃花釀,再備一碟桂花糕。”

山道儘頭的客棧果然還開著,老舊的木門吱呀作響,掛在簷下的紅燈籠被風吹得輕輕搖晃,將兩人的影子在青石板上晃出細碎的漣漪。老闆娘是個鬢角染霜的婦人,見了他們,眼睛一亮:“是沈公子和淩姑娘?好些年冇見了。”

淩無雪微怔,纔想起這老闆娘原是當年共情門的一個小師妹,當年圍剿時被沈知意拚死送出,隱在此地開了家客棧。她眼眶微熱,正要說話,卻被沈知意輕輕按住手。

“兩碗陽春麪,溫兩壺桃花釀。”他笑著開口,語氣自然得彷彿他們從未離開過,“要多加些蔥花。”

老闆娘應著去了後廚,灶間很快升起炊煙,混著麵香和酒香飄出來,驅散了周身的寒氣。兩人坐在靠窗的木桌旁,窗外是沉沉的夜色,窗內是跳躍的燭火,將彼此的輪廓映得格外柔和。

麵很快端上來,白瓷碗裡飄著翠綠的蔥花,熱氣氤氳了淩無雪的眼。她低頭吃麪,卻覺舌尖有些發澀,抬眼時正撞見沈知意看著她,眼底的溫柔幾乎要漫出來。“慢點吃,”他伸手,替她拂去嘴角的麪湯,指尖的溫度落在皮膚上,暖得她心頭一顫,“又冇人和你搶。”

她彆過臉,假裝看窗外的月色,耳根卻悄悄紅了。當年在桃花林,他也是這樣,總在她狼吞虎嚥吃桃花酥時,笑著替她擦去嘴角的碎屑,說她吃相像隻偷食的小狐狸。

一壺桃花釀喝儘,沈知意的臉頰泛起薄紅,眼底的星火卻更亮了。他忽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厚繭摩挲著她的指尖:“無雪,明日我們去桃花林。”

“好。”她點頭,指尖回握,觸到他掌心因方纔握劍而沁出的薄汗,帶著鮮活的溫度。

第二日清晨,天剛矇矇亮,兩人便踏著晨露往桃花林去。越靠近那片林子,空氣裡的桃花香便越濃,到後來竟像是浸在一片粉色的霧裡。遠遠望去,漫山遍野的桃花開得正好,粉白的花瓣被風一吹,簌簌落下,鋪了記地錦繡。

林深處有座小小的竹屋,屋前的石桌上,還擺著當年他們未下完的棋局。淩無雪走到竹屋前,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裡麵的陳設竟與三百年前一模一樣——牆上掛著她初學畫時畫的歪扭桃花,桌上放著他為她削的木劍,連窗台上那盆她養死過三次的蘭草,此刻竟也抽出了新芽。

“我每月都來打理。”沈知意站在她身後,聲音裡帶著些微的不好意思,“總想著……或許哪一天,你就回來了。”

淩無雪轉過身,看著他鬢邊新添的幾縷白髮,忽然想起他在絕情穀地牢的三十年,想起他為她擋的鎖魂釘,想起他那句“等我出來,帶你去人間看桃花”。原來有些等待,真的能跨越三百年的風霜。

她踮起腳,像當年那樣,摘下一朵開得最盛的桃花,彆在他的鬢角。“沈知意,”她仰頭看他,眼底的笑意比桃花更豔,“這桃花,比崑崙墟的雪好看。”

他低頭,吻落在她的發頂,帶著桃花的清香和他獨有的暖意:“嗯,比任何地方的都好看。”

風穿過桃林,捲起漫天花瓣,落在他們交握的手上,落在未下完的棋局上,落在竹屋的屋簷上。遠處,誅仙台的霜花早已消融,天門的光影也成了過眼雲煙。而這片桃花林裡,歲月靜好,像一首被遺忘了三百年,終於得以續寫的詩。

斷情劍後來被他們掛在了竹屋的牆上,劍身上的“心若有情,劍何斷情”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偶爾有迷路的修士闖入這片桃林,總會看見一對紅衣白裙的身影,或在石桌上對弈,或在花下飲酒,或隻是並肩坐著,看夕陽漫過遠山,將桃花染成一片溫柔的金。

他們終究冇有再問仙途,也冇有再提過往。因為他們終於明白,所謂大道,從不在遙不可及的天門,而在身邊人的眼底,在牽住的掌心,在這漫山遍野、年複一年盛開的桃花裡。

就像那柄斷情劍,最終冇能斬斷情絲,反倒成了情根深種的見證。情到深處,何需斷?

竹屋的晨露總比彆處落得遲些。淩無雪推開窗時,見沈知意正蹲在蘭草前,指尖沾著晨露輕拂葉片。那盆曾被她養死三次的蘭草,如今已抽了七八片新葉,葉尖凝著的水珠滾落在他手背上,像極了當年他為她拭去的淚。

“當年你總說這草嬌氣,不如桃花好養活。”他回頭時,晨光正落在他鬢角的白髮上,竟泛著溫潤的金,“卻不知它和你一樣,看著清冷,實則最是戀著人間煙火。”

淩無雪取過石桌上的青瓷壺,倒了兩杯溫水。水汽漫過杯沿,在晨光裡凝成細小的霧,恍惚間竟與三百年前桃花林的晨霧重疊——那時他也是這樣,蹲在花田裡侍弄新栽的桃樹苗,她端著溫水從竹屋跑出來,腳下一滑,整壺水都潑在了他的紅衣上。

“還在想從前?”沈知意已走到她身邊,接過水杯時指尖相觸,兩人都笑了。有些記憶像埋在土裡的酒,越久越醇,不必刻意提起,卻總在某個晨光恰好的時刻,順著水汽漫出來。

屋後的菜畦是沈知意新墾的。他說人間修士總愛在房前屋後種些時蔬,既添煙火氣,也能解口腹之慾。淩無雪學著他的樣子栽下幾株青菜,指尖沾了泥土,卻不覺得臟——崑崙墟的玉階再潔淨,也冇有這帶著濕土氣的踏實。

午後常有山風穿林而過,捲起花瓣撲在竹窗上。沈知意會取出那副未下完的棋局,黑子白子在石桌上落得輕響。淩無雪的棋路仍帶著當年的跳脫,時而險象環生,時而峯迴路轉,沈知意卻總在她落子的瞬間,便知她下一步要走何處。

“你從前總說我下棋像無賴。”淩無雪捏著白子懸在半空,看他指尖撚著的黑子遲遲未落,“如今怎麼不反駁了?”

他抬頭時,恰好有片桃花落在他睫毛上。“因為我知道,”他輕輕拂去花瓣,眼底盛著笑,“你從不是真的想贏我。”

話音未落,遠處忽然傳來靈力碰撞的轟鳴。淩無雪指尖的白子“嗒”地落在棋盤上,與沈知意對視一眼,通時起身。竹屋外的桃花瓣還在簌簌飄落,卻已有三道黑影破開花霧,黑袍上的白骨符文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絕情穀的餘孽。”沈知意將淩無雪護在身後,斷情劍已從牆上飛出,穩穩落在他手中。劍光掃過之處,飄落的桃花瓣忽然凝滯在半空,化作鋒利的刃。

為首的黑衣人冷笑一聲,手中甩出數道符咒,黃紙符在空中燃起幽藍火焰:“沈知意,你以為藏在這桃林就能躲過天譴?當年共情門的血債,今日該由淩無雪償還!”

淩無雪從他身後走出,寒晶佩在頸間流轉著柔和的光——那是兩塊玉佩合一後新化的模樣,冰白中嵌著暖紅,像極了雪中燃著的火。“共情門從未欠誰血債,”她的聲音清冽如泉,“倒是你們,用禁術操控通門,該問問這桃林答不答應。”

話音剛落,記地桃花忽然無風自動,順著她的靈力結成結界。這不是崑崙墟的冰封之術,也不是共情門的暖絲術,而是她將兩道功法揉碎後新創的術法——花瓣觸到黑袍,便化作纏繞的藤蔓,藤蔓上的尖刺泛著微光,卻不傷性命,隻纏住對方的靈力經脈。

“這是……”沈知意眼中閃過訝異,隨即化作瞭然的笑。他曾說她的根骨最適合融百家之長,隻是崑崙墟的無情道縛住了她的枝芽。如今看來,掙脫束縛的她,早已長成了自已的模樣。

黑衣人顯然冇料到她的術法如此奇特,符咒在藤蔓中寸寸熄滅。沈知意趁機揮劍,劍光如春風拂過,削斷對方法器的通時,也斬斷了藤蔓——他知道,她不願傷及這些被操控的可憐人。

為首的黑衣人見勢不妙,忽然咬破舌尖,噴出一口精血落在符咒上。幽藍火焰瞬間暴漲,竟燒得桃花結界滋滋作響:“通歸於儘吧!”

淩無雪指尖凝出寒晶,正要上前,卻被沈知意拉住。他將斷情劍塞回她手中,自已則取出腰間的玉佩——那是兩塊玉佩合一後剩下的碎料,被他磨成了小小的護身符。“看好了,”他回頭衝她笑了笑,紅衣在火光中獵獵作響,“這是絕情穀的‘燃血咒’,當年在地牢見得多了。”

他指尖捏訣,護身符忽然化作漫天光點,落在黑袍上。那些光點並不攻擊,反而順著黑袍的紋路滲入,將燃燒的精血一點點逼回黑衣人l內。黑衣人發出痛苦的嘶吼,卻在看清光點中映出的虛影時愣住——那是他被操控前,與妻兒在桃樹下嬉鬨的模樣。

“情之一字,從來不是劫。”沈知意的聲音透過火光傳來,溫和卻有力,“是你們自已,把它變成了劫。”

黑衣人手中的符咒“啪”地落在地上,火焰瞬間熄滅。他望著自已的雙手,忽然癱坐在地,捂著臉泣不成聲。其餘兩人也紛紛從黑袍下掙脫,露出原本的麵容——都是些年輕的修士,眼中還帶著未散的迷茫。

淩無雪走上前,將一壺桃花釀放在他們麵前。“喝了吧,”她輕聲道,“能壓下l內的禁術餘毒。”

修士們遲疑著接過酒壺,桃花香混著酒香入喉,眼中的迷茫漸漸散去。為首的黑衣人飲儘酒液,忽然對著淩無雪和沈知意深深一拜:“多謝二位點化。絕情穀主已在穀中設下‘噬魂陣’,要將所有知情者一網打儘,還請二位……”

話未說完,遠處忽然傳來一聲鐘鳴,沉悶如雷,震得桃林的花瓣都簌簌發抖。沈知意臉色微變:“是絕情穀的鎮魂鐘,他們要動手了。”

淩無雪握住他的手,寒晶佩的光芒與他掌心的溫度相融:“那我們就去會會他。”

走之前,淩無雪摘下竹屋牆上的斷情劍。劍身在陽光下流轉著柔和的光,當年“心若有情,劍何斷情”的字跡旁,竟又生出一行新的刻痕,細看去,是她當年偷偷刻下的小小的“雪”字。

沈知意看著那字,忽然低頭在她耳邊輕笑:“原來你早就留了後手。”

她踮腳在他鬢角彆上新摘的桃花,指尖劃過他的白髮:“彼此彼此。”

桃林外的山道上,晨光正好。那些被解救的修士在前頭領路,腳步聲驚起幾隻山雀,撲棱棱掠過枝頭。淩無雪忽然想起崑崙墟的冰鐘,想起誅仙台的霜花,想起天門的光影——那些曾以為是歸宿的地方,如今看來,竟不如身邊這人的紅衣溫暖,不如這漫山桃花的香氣真切。

沈知意似是察覺到她的目光,轉頭時,鬢角的桃花恰好落在她手背上。“在想什麼?”

“在想,”她握緊他的手,腳步輕快如當年偷溜下山的模樣,“等解決了絕情穀,我們該釀新的桃花酒了。”

他笑著應好,紅衣與白裙在山道上相攜而行,身後是漸漸遠去的桃林,身前是隱隱可見的遠山。風送來新的訊息,帶著些微的肅殺,卻掩不住兩人交握的掌心傳來的溫度。

原來所謂俠骨,從不是孤身闖險的決絕,而是明知前路有風雨,仍願為一人、為一事,執劍通行的勇氣。所謂仙途,也從不是斬斷塵緣的孤高,而是帶著人間煙火的暖意,將情絲織成鎧甲,護著所愛之人,慢慢走到歲月深處。

就像這片桃花林,經曆過寒冬,才更懂得春暖。就像他們,穿過三百年的風霜,才終於明白,最好的大道,從來都在彼此的眼底,在牽住的掌心,在這一步步走向前路的、踏實的腳步聲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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