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女恨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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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出生冇有祝福和歡聲笑語,因為冇有哭,所以取名啞妹。
直到我而立之年才意識到,我冇有哭是因為要把眼淚留給未來的自己。
嗜酒如命的父親,軟弱可悲的母親,好幾個尚未成年的姐姐,一間破敗的房子。
這就是我有記憶以來的全部家產。
在我牙牙學語時,家中竹條上的血跡從未乾過,每天被打的人不是母親就是姐姐。
爛醉的父親從未抱過我,他打累了停下來喘息的時候餘光看到了我,於是水缸裡就出現了我的身影。
母親哭喊著抓住他下按我腦袋的手,把濕漉漉的我救了起來。
可是家中並冇有多餘銀兩可以去找郎中,媽媽把我抱在懷裡,她用身體去溫暖冰冷的身軀,她的眼淚順著我的臉頰往下滑。
熬過一夜,我終於緩過勁來,握著她的手哭。
媽媽的眼睛裡滿是哀傷,表情僵硬,我看不出一絲喜悅。
那個眼神一直烙印在我的腦海中。
長大的我,終於看懂了母親的眼神。
母親希望我可以死掉,這樣就不用再受苦了。
五歲那年,父親為了錢把我和媽媽都賣進了青樓,姐姐們也都被他賣去不同的人家當童養媳。
我從不知道母親可以這麼漂亮,纖細的身體被絲綢包裹,滿是老繭的手因為滋養變得嫩滑,細嫩的身軀上再見不到父親抽打的傷痕。
從白天到黑夜,青樓歌舞笙簫,母親的房間從未空閒過。
我在四四方方的小院裡自己玩,彆的姐姐會給我送果脯和點心。
她們都是一樣的美麗動人,也都一樣逃離不出這間華麗**的房子。
小時候我很自由,整條街道都是我的遊樂園。如果有小朋友和我玩,我就會指著二樓窗邊的人說,那是我的母親。
他們都會驚歎於母親的長相,可我知道那不過是唯一能遮住腐爛內心的皮囊。
可惜,誰人不知整條街最豪華的樓房是青樓,母親的事情也被所有人知曉。
往日友善的朋友接二連三棄我而去,他們出口的惡意一次次中傷我的心臟。
於是我成了人人喊打的臟東西。
他們看到我就朝我丟爛菜葉子,把我帶到河邊一腳踹下去,在我身後,拿石頭砸我的頭。
母親看到我身上的傷,提起裙襬就去找他們家長算賬。
帶頭施暴者的父親是我青樓的常客,男人看到母親眼角的淚水心便軟了半顆,最後那個小孩免不了一頓毒打。
那日後,他跑到我跟前惡狠狠給了我一耳光。
“如果不是你的狐狸精母親,我的母親也不至於整日以淚洗麵,你母親就是個被萬人騎的破鞋!”
十四歲那年,老鴇說我臉蛋漂亮,身姿誘人,可以接客了。
那些青樓裡喝花酒的男人眼神下流,我就像案板上的魚肉。
母親輕撫自己的長髮不語,眼裡滿是審視。
晚上,她塞給我一個包裹,還有一袋銀兩,把我從二樓推到河裡。
她知曉自己未來的命運,所以她拚儘所能救我。
我隻記得我倆對視的那一眼,母親眼裡滿是悲壯。
河水很冰涼,我順著河流漂到下遊。
我不知道應該去哪,於是上岸後沿著小河走回了那間青樓。
可惜那早已是一片廢墟,黑煙依舊蔓延在殘破的房梁上。人們說整間青樓的人都死了,放火的是那個帶小孩的花魁。
那是我的母親。
我不敢再看,把身體隱入山林逃跑了。
我帶著母親的錢躲到另一個城市,找到一個飯館洗碗的工作。
這裡和我一起工作的人,大多是最普通的人民。
昏暗的後廚就像一個牢籠,把我們這些剪去翅膀的鳥困在此處。
不少和我一般年齡的人在此做活補貼家用。
外郊漁夫的兒子把我喊到角落,遞給我一支自己雕刻的木釵子,很常見的梅花款式。
讓我想起已故的母親。
袖口若隱若現的刺繡,頭上成簇的梅花小釵,花形耳墜,像寒冬中無用的裝飾,給予不了她一點暖意。
我顫抖著推開他,尖叫著躲避,四周做活的人紛紛看向我們。
少年被我這副模樣嚇到了:“你也就是一個無家可回的孤女,若是看不上我,就彆每天在這裡發騷勾引彆人!”
他走了,看熱鬨的人依舊在竊竊私語。
我知道這輩子我都逃脫不了被人羞辱的陰影,結了工錢後,我辭去工作,去往皇城。
或許這是上天給予我的生路,潛意識裡我覺得這裡是我的歸處。
繁華與開放的城市,無數不同身份不同民族的人聚集在此,加我一個也不顯得突兀。
為了能夠融入進去,我開始學習如何做一個城裡人。
母親留給我的遺產中最有用的一個,就是在青樓裡看到的勾人之術。
配上我的臉,整個人比荷花濃豔,比牡丹淡雅,哪怕僅僅十四歲,也藏不住的嬌豔。
可惜我這種冇有家的人又能去哪,要不重蹈母親覆轍進入青樓混個溫飽,要不就被官家看上成為阿諛奉承的禮物。
我選擇了後者,這是以我能力能選擇的最好的路。
於是我四處打聽成立最大的官會從那條路走。
找準時機撞上對方的馬車,車上下來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掐起我的臉眼裡滿是震撼。
於是我被帶回了家,取名采薇,是老爺遠房親戚家的孤女,前來京城投靠他。
我大字不識一個,也不知三從四德。
官老爺很有手段,給我找了好幾個嬤嬤,我在嬤嬤的棍棒下讀了不少書,也學會了女紅。
“小姐的天賦是極好的。”幾個嬤嬤嘴上這樣誇。
眼神卻全是鄙夷。
可我不在乎。
我每天就在這一方小院裡讀書識字,跳舞調香,若是老爺心情好,還會讓下人帶我去街上逛逛。
我知道,自己就是一顆棋子。是老爺精心養育,等待成熟後禮尚往來的禮物。
嬤嬤們說我有天賦,琴棋書畫樣樣信手拈來。
我隻想著要把握好機會,無數個深夜起床練習才藝。
老爺看我的眼神逐漸改變。
最好的綢緞、最貴的胭脂、最難買的糕點逐漸送進我的房間。
短短一年的時間,我的生活發生從未想過的變化。
我彷彿破繭成蝶,從最下等之人飛躍枝頭變鳳凰。
我擁有了自己的房間,甚至還有了一個丫鬟,我的小院子裡種滿了花。
老爺送我的珍寶我全放在外頭,小姐夫人說我庸俗,可是我樂意看她們嫉妒的臉。
我半夜會因為擁有的這一切笑醒,又會因為看到屏風上的梅花而落淚。
母親,雖然我知道這一切都有代價,如果你冇有去世,是不是我還能求一求老爺把你從那吃人的房子裡救出來呢
母親,我好想你。
我的眼淚滑落,閉上眼依舊能看到母親推我的模樣。
擁有了從前不敢想象的東西,我變得患得患失,我害怕一夜之間又變回從前的模樣,我勢必要爬到更高處。
我知道老爺喜歡我,可我也知道他隻是看上我能勾人的價值。
他並不想占有我。
我在給他展示舞蹈的時候,故意露出腰線和腳踝。
他卻隻會欣慰地點頭微笑。
我一邊討好他,一邊慢慢尋找機會發展自己的小事業。老爺因為我的花言巧語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我也得以有機會開了間鋪子。
我不敢用自己的名義,但也害怕被騙,所以我也學習老爺培養我的樣子,養了一個小女孩,我給她取名連草。
連草配采薇,天生一對。
連草很聰明,和我一樣聰明,我教會她看賬本教會她識字。
我本以為,這一切都會這樣歲月靜好下去。
直到某一天我在給老爺展示功課的時候。
老爺睜開半閉的眼對我說:“你的小店有營收嗎?心思多放在自己身上,春闈準備開始了。”
這句話對我是一記猛擊,我的所作所為被老爺看得一清二楚。
我隻能勉強揚起嘴角對他笑了笑。
我又一次陷入被人操控的恐懼之中。
隻要我手中冇有籌碼,在這個吃人的世界遲早有一天會和母親一樣,失去一切之後隻能出賣年輕的身體。
我絕不允許!
我假裝乖巧,討好地給老爺捶背。
他見我討好的表情,道也冇再指責:“不過學些管賬也是好的,指不定之後到了舉人家中就能變成管家夫人了呢。”
我提起的心纔有些許放下,隻要冇有明令禁止,我都還有機會。
我依舊在管理我小小的店鋪,老爺也繼續對這種生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正當我放下防備時,我的店鋪連續虧損,就連老爺給我的月錢都不足以填上窟窿。
我很害怕,生怕這唯一屬於我的東西會消失。連草告訴我有人背後使壞,而且對方來勢洶洶,我們無力招架。
我著急上火,嘴上長了好些水泡。
想了整整幾夜,又看到大小姐在我院子外驕縱欺負我的丫鬟,我算是明白了。
始作俑者就是嫉妒我這個占有她父親寵愛的大小姐。
可我不想這樣被人欺負,我要破除這困局。
天亮給老爺夫人敬茶的時候,我長跪不起。
“老爺,三皇子此刻正在邊疆禦敵,聽聞老爺正愁和三皇子搭線一事,何不派我前去,正好也報答了老爺的養育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