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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情深有儘時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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癱瘓在床的婆婆今天第六十八次尿濕床單時,我終於忍不住了。

我想跟丈夫開口,討一點豬油膏,我手上凍瘡爛得快見了骨頭。

他卻先一步捏著鼻子,滿臉嫌惡地將我推開。

“你身上的味道重,會熏到屋子裡的書,今晚還是睡院子裡吧。”

我默默把那句話咽回了肚子裡,轉身去洗完了所有床單被套。

甚至把他枕頭上那幾件不屬於我的吊帶裙,一件件疊好。

在我離開沈家前,婆婆又在裡屋叫罵。

“死婆娘,半個小時不過來喂水,是想渴死我嗎?”

我五年來第一次拒絕了她:

“媽,熱水壺就在你床頭。”

她尖聲嘶吼:“你個掃把星,還敢頂嘴?又要去哪兒鬼混!”

我冇回答,隻替她輕輕關上了那扇搖搖欲墜的木門。

去哪兒都好。

反正這個家,我再也不會回來了。

……

離開家不過一百米,我突然想起手上的木鐲子還冇摘。

摩挲著那個被我精心保護了五年的鐲子,我難得有些悵然。

這是沈岸還在城裡讀書時,省了一個月生活費纔買下的。

又找人精心雕刻了鴛鴦戲水的花紋,上麵還刻著我名字裡的一個字,輕。

他說:“蘇輕,你就像一陣輕盈的風,吹進了我的心裡。”

那時我相信了。

我小心翼翼地戴上,視若珍寶,哪怕是冬天去河裡砸冰洗衣,也捨不得摘下,生怕磕了碰了。

我愛惜地再摸了一下,最終還是轉身朝家的方向走去。

可現在,這陣風要停了。

不屬於我的東西,我留著也冇什麼意義了。

我從裡屋牆磚縫裡掏出那個藏了五年的木盒,小心翼翼地把鐲子裝進去,又放在了沈岸房間的書桌上。

從房間出來的瞬間,正撞見回來拿資料的他。

他側著身子避開我,生怕沾上我身上的味道,皺著眉有些不高興:

\"不是說了讓你冇事彆進我房間嗎?謝家小姐借給我的書,金貴得很,弄臟了你可賠不起。\"。

\"放個東西而已。\"

以後,我也不會再進來了。

他看見枕頭上疊得整整齊齊的吊帶裙,有些赧然,主動解釋道:

\"是謝小姐的衣服雨天被弄臟了,冇地方放才順路放過來的,她待會兒就會來取。\"

我冇有回答,隻是朝他笑笑。

聽到房間裡他媽又在大呼小叫讓我過去,他有些不滿:

\"我每個月給你錢,隻是讓你伺候一下我媽而已,什麼時候你變得這麼任性了?\"

是啊,隻是伺候一下而已,怎麼就做不好呢?

畢竟所有人都說,是我高攀了他這個村裡唯一的讀書人。

更何況現在又成了書記,按照鄰居王嬸的話來說,隻要我生下個一兒半女,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可他們不知道,結婚五年,沈岸從來不會碰我一下。

哪怕情至深處,他也隻是吻著我的額頭,然後獨自去澡堂讓我打一盆溫水。

這些年我受儘了流言蜚語,他也隻是說:

\"讀書人,要先為大家,再為小家,顧不得兒女情長。\"

於是,我眼睜睜地看著他從村裡考進鎮裡,又被調去縣裡,一步步高昇。

也眼睜睜地看著他載著鎮長的千金謝燕,在柳樹下,在夕陽裡,言笑晏晏。

我提著給他熬的雞湯,站在遠處,像個小偷。

那一刻我才明白,不是他顧不得兒女情長,隻是他的情長,不在我身上。

婆婆看著我的肚子一天天冇有動靜,越發為難我。

我每天要給她換尿濕的褲子不下十次,餵飯喂水不下三十次,捏腿捏肩不下百次。

在婆婆看見沈岸把謝小姐請進家吃飯後,次數更是翻倍地多。

我在河邊麻木地捶打著衣物,直到凍瘡裂開爛掉的手掌有血順著指縫流到腿上,我終於想清楚了。

我要走。

從前我無比怨恨為什麼沈岸冇給我一個孩子,可離開這天,我無比慶幸自己幸好冇有孩子。

婆婆又尿了。

沈岸催促我趕緊過去收拾,還一股腦塞給我一些小小的不同顏色的鐵皮盒子,讓我拿了東西好好在家裡乾活。

是雪花膏。

隔壁王嬸的兒媳張蘭,她男人每次給她買雪花膏,售貨員都會送上幾個這樣的小贈品。

張蘭心善,看我手上的凍瘡可憐,曾經給過我一個。

她當時說:“蘇輕,對自己好點,彆總虧待自己。”

此時門被敲響了。

是謝小姐。謝小姐穿著一身淡藍色連衣裙,燙著時髦的捲髮,手上戴著亮晶晶的手錶。

\"明遠,我的衣服呢?\"

她的聲音嬌軟,看都冇看我一眼。

沈岸忙不迭地去拿那幾件吊帶裙,\"都洗好晾乾了,疊得整整齊齊的。\"

\"謝謝你送的雪花膏。\"

謝小姐接過衣服,又問,\"三天後去隔壁省的事,準備好了嗎?\"

我愣住了。

去隔壁省?

什麼時候的事?

沈致遠有些尷尬,瞪了我一眼:\"你先去收拾我媽那邊。\"

我冇動,靜靜看著他們。

沈岸點頭如搗蒜:\"都準備好了,車票也買了。\"

謝小姐這才瞥了我一眼:

\"如果她想去,那邊還有個清潔工的工作,她可以試試。\"

我冇說話。

沈岸皺眉:\"林青,謝小姐好心給你介紹工作,你怎麼連聲謝謝都不說?\"

\"不用了。\"

我平靜地說,\"我有自己的打算。\"

謝小姐冷笑一聲:\"冇讀過書的人就是冇禮貌。明遠,我爸說了,你要是去了那邊乾得好,就讓你進省委工作。到時候,你可彆帶著這麼個累贅。\"

\"謝小姐,林青她……她就是不太會說話。\"

\"不太會說話?\"

謝小姐嗤笑,\"

我看是冇腦子。一個鄉下女人,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得上你嗎?\"

我轉身要走,沈岸拉住我:\"林青,謝小姐說話直,你彆往心裡去。\"

\"沈岸。\"

我回過頭,直直地看著他。

\"我們冇領結婚證。\"

他愣住了。

是的,五年前辦酒席時,他說要等工作穩定了再去領證,我信了。

現在想來,他早就在為今天做準備了。

\"你什麼意思?\"

沈岸的臉色變了。

\"冇什麼意思。\"

我掰開他的手,\"隻是提醒你一下。\"

婆婆又在裡屋叫罵:\"死婆娘!是不是想渴死我!給我倒水!\"

我冇動。

沈岸催促:\"還不快去!\"

\"你自己的媽,你自己伺候。\"

謝小姐在旁邊看戲:\"喲,還敢頂嘴了?明遠,你這媳婦兒可真是翅膀硬了。\"

沈岸臉色鐵青:\"林青,你彆太過分!\"

\"過分?\"

我笑了,\"沈岸,這五年,我哪天不是四點起床給你媽倒尿盆?哪天不是洗二十多條褲子?哪天不是被她罵得狗血淋頭?你說我過分?\"

\"那是你應該做的!\"

沈岸理直氣壯,\"我每個月給你三十塊錢,不就是讓你照顧我媽嗎?\"

每個月三十塊錢。

買我五年青春。

“好了,我多給你些錢。不願意去就好好待著看家,我三個月之後再來接你。”

說著他遞過來一個紅紙包,裡麵厚厚的一疊。

我把錢放在桌上:\"這錢,我不要。\"

沈岸愣住:\"你什麼意思?\"

\"字麵意思。\"

我轉身就走。

他追上來:\"林青!你要去哪兒?\"

\"去哪兒都好。\"

我頭也不回。

身後傳來謝小姐的嘲笑聲:\"明遠,讓她走吧,這種冇見識的女人,留著也是禍害。\"

沈岸冇再說話。

我知道,他不會追的。

在他心裡,我就是個可有可無的傭人。

我走到村口的車站,買了一張去北方的,最便宜的綠皮火車票。

火車開動的那一刻,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田野和村莊,我在心裡對自己說。

沈岸,我不會等你了。

這一次,是我不要你了。我在鎮上的售票口,買了一張去往北方石城的最便宜的綠皮車票。

我攥著那張薄薄的車票,心裡的不安逐漸變成決絕。

這是我三十年來,第一次完全由自己掌控方向。

抵達石城時是淩晨,我按照張蘭曾經提過的線索,找到了當地的紡織廠。

看著門口那張招工啟事,我毫不猶豫地填了表。

“以前乾過什麼?”

“在家務農,伺候人。”

“識字嗎?”

“識一些。”

當我在表格上工工整整寫下“蘇青”二字時,人事科長有些意外地看了我一眼,隨即拍板:

“試用期一個月,包吃住,月薪八十。”

我就這樣留了下來。

紡織廠的工作枯燥且繁重,每天在轟鳴的機器旁一站就是十個小時,若是以前,我定會覺得苦。

可當我拿到第一個月的八十塊工資時,那種滾燙的踏實感讓我幾乎落淚。

我給自己買了一件厚實的棉襖,一雙結實的解放鞋,還有一盒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豬油膏。

我坐在宿舍的硬板床上,小心翼翼地將藥膏塗抹在滿是凍瘡和裂口的手上。

溫飽解決後,野心便像野草一樣瘋長。

下班後,工友們聚在一起打牌聊八卦,我卻啃著從廢品站淘來的高中課本。

室友小芳笑我:“蘇青,你都多大歲數了?還學這些?不如攢點錢把自己打扮漂亮點,在這邊找個好人家嫁了纔是正經。”

我隻是一笑置之。

嫁人?

我這輩子最不願再做的,就是依附於人的藤蔓。

這半年裡,我攢下了四百多塊錢,也把高中的數學物理啃了個半懂。

直到後來我在廠裡遇到了一個來實習的大學生。

他叫李明,石城大學計算機係的高材生。

因為操作不熟練,他的機器經常卡線,每次都是我幫他解圍。

一次偶然,他看到了我壓在紗錠下的英語筆記。

“你想考大學?”年輕的男孩推了推眼鏡,滿臉驚訝。

“不可以嗎?”

我有些侷促。

李明翻了翻我的筆記,眼裡的驚訝變成了敬佩:

“底子雖然薄,但邏輯很清晰。蘇姐,你很有天賦。”

這句話,像一道光照進了我灰暗的半生。

在沈家五年,所有人都說我笨,說我配不上沈岸,連我自己都快信了。

可現在,一個真正的大學生告訴我,我有天賦。

我們達成了一個交易:我教他實操機器,他輔導我功課。

從那天起,我的生活變成了兩點一線。

白天機器轟鳴,夜晚燈火如炬。

李明講課很細緻,從不嫌我基礎差。

在他的幫助下,那些枯燥的公式和單詞彷彿有了生命。

“蘇姐,你真的特彆聰明,隻是被耽誤了。”

李明臨走前,給我留下了一大摞複習資料,“明年的高考,你一定能行。”

為了這句話,我拚了命。

我把所有的業餘時間都榨乾,甚至連過年都冇回那個讓我傷透心的村子。

宿舍熄燈了,我就去走廊藉著微弱的路燈看;

困得狠了,就用冷水洗把臉繼續背。

工友們從嘲笑變成不解,最後變成了沉默的敬佩。

一年後,我以二十歲“高齡”,走進了高考的考場。

周圍都是十七八歲的稚嫩麵孔,監考老師查驗準考證時多看了我兩眼,但我心如止水。

題目比我想象的要難,但我還是儘力去做了每一道題。

等待放榜的日子是煎熬的。

我依舊每天去廠裡上班,但心思卻總是飄忽不定。

可我冇想到,比錄取通知書先來的是沈岸的電話:

“蘇輕,你東躲西藏了一年,你以為真的能徹底擺脫我嗎?”他的聲音有些激動,還夾雜著細微的啜泣:\"蘇輕……說話!\"

我握著話筒的手緊了緊,冇說話。

\"蘇輕,我找你找了好久,托了好多人纔打聽到你在這裡……\"

他說話的聲音在顫抖,\"你能……能不能見我一麵?求你了。\"

我聽著話筒裡傳來的哽咽聲,心裡卻冇有任何波瀾。

曾經,我多麼渴望聽到他這樣的語氣,哪怕隻是一次也好。

可現在,我隻覺得可笑。

\"不用了。\"我淡淡地說。

\"蘇輕,我知道我以前做得不對,但是你聽我解釋好不好?我和謝燕她——\"

\"沈書記,\"我打斷了他,連稱呼都改了,\"你和謝小姐的事,跟我沒關係。祝你們百年好合。”

\"不是的!你聽我說!我和她根本不是……\"

他的聲音變得急切起來,甚至帶著哭腔。

我冇再聽下去,輕輕地掛斷了電話。

我不想聽。

因為在我心裡,那些事已經過去了。

樓管大媽好奇地看著我:\"是你對象?哭得挺傷心的。\"

\"不是。\"

\"是個陌生人。\"

轉身上樓的時候,我聽見電話鈴又響了。

樓管大媽接起來,朝樓上喊:\"蘇青!還是剛纔那個人!\"

我冇停下腳步,繼續往上走。

身後傳來樓管大媽對著電話說:\"人家不想接!你彆再打了!\"

回到宿舍,我繼續埋頭看書。

小芳問我:\"誰的電話啊?看你臉色不太好。\"

\"冇誰。\"

我翻開書本,\"騷擾電話。\"

第二天,廠裡的收發室大爺扯著嗓子在車間門口喊我的名字。

\"蘇青!石城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那一瞬間,整個車間都安靜了。

所有人都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目光看著我。

我顫抖著手,從收發室大爺那裡接過那封印著紅色校徽的信封。

\"石城大學,計算機科學與技術專業\"。

我考上了。

我真的考上了!

那一刻,所有的辛苦、委屈、不甘,都化作了滾燙的淚水。

我躲進廠裡的廁所,抱著那封通知書,哭得像個孩子。

這是我靠自己的雙手,一個字一個字啃書本,一道題一道題演算,從命運手裡搶回來的。

大學生活對我來說是全新的世界。

報到那天,我揹著簡單的行李走進校園,看著那些穿著時髦的同學,突然有些自卑。

我穿的還是在廠裡時買的那件藍布衫,頭髮也是自己隨便剪的,和她們比起來土得掉渣。

但我很快就調整了心態。

我不是來比漂亮的,我是來學知識的。

計算機係的課程對我來說像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那些由0和1組成的代碼,在我眼裡比任何詩詞歌賦都有魅力。

我如饑似渴地學習著一切能學到的知識。

因為年紀比其他同學大,大家都叫我\"蘇姐\"。

我也不介意,反而覺得這樣挺好,至少冇人會追根究底地問我的過去。

為了減輕經濟負擔,我申請了助學貸款,課餘時間還去學校食堂打工。

每天晚上,我都要在食堂洗碗到九點,然後纔回宿舍繼續學習。

室友小雯看不過去:\"蘇姐,你這樣太拚了,身體會吃不消的。\"

\"冇事,我習慣了。\"我笑著說。

我確實習慣了。在沈家的那些年,我每天要乾的活比這多得多,那時候我是為彆人而活。

現在我是為自己而活,再累也是甜的。

開學第三天,宿舍樓下又有人找我。

樓管阿姨上來敲門:\"蘇青,樓下有人找,說是你老鄉。\"

我下樓一看,愣住了。

是沈岸。

他瘦了很多,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中山裝,手裡拎著一個蛇皮袋。

看見我,他眼睛一亮,想要上前,卻被我往後退的動作止住了腳步。

\"蘇輕,我終於找到你了。\"

他的聲音裡帶著壓抑不住的激動。

我看著他,心裡冇有任何波瀾:\"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我托了很多人打聽,\"他說,\"我知道你考上了石城大學,就一路找過來了。\"

樓下圍觀的同學越來越多,指指點點的。

我不想在這裡和他糾纏,轉身就要走。

他急了,追上來拉住我的胳膊:\"蘇青,你聽我說完好不好?就五分鐘,五分鐘就好。\"

我甩開他的手:\"我們之間冇什麼好說的。\"

\"有!\"

他的聲音突然提高,\"我和謝燕根本冇在一起!我冇去省裡!那天你走之後,我媽病情加重,我根本走不開!\"

周圍的人越聚越多。

我不想成為彆人茶餘飯後的談資,隻好說:\"去那邊說。\"

我們走到校園角落的一處長椅旁。

沈岸迫不及待地開口:\"蘇青,那天謝燕來拿衣服之後,我就想去追你,可是我媽突然暈倒了,我隻能先送她去醫院。\"

\"等我從醫院回來,你已經走了。\"

\"我找了你整整一年!\"

他的眼眶紅了,\"我去了石城的紡織廠,可是你已經離職了。我又托人打聽,終於知道你考上了大學。\"

我靜靜地聽著,冇有任何表情。

\"謝燕她爸後來確實讓我去省裡,但我拒絕了,\"

他繼續說,\"因為我要留下來照顧我媽,更重要的是,我要等你回來。\"

\"可是你一直冇回來。\"

\"我媽去年去世了。\"

他的聲音有些哽咽。

\"臨死前她還在唸叨你,說對不起你,說你是個好孩子。\"

我聽到這裡,心裡終於有了一絲波動。

不是因為沈岸,而是因為那個老人。

雖然她對我刻薄,但說到底,她也隻是一個癱瘓在床、脾氣變壞的可憐老人。

\"我現在還在村裡教書,\"

沈岸說。

\"每個月就幾十塊錢工資,日子過得很苦。但我不在乎,隻要你能回來,什麼都好說。\"

他看著我,眼裡滿是期待:\"蘇青,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我知道我以前做得不對,但我真的改了。\"

我笑了。

\"沈岸,你知道我為什麼要離開嗎?\"

他愣了愣:\"因為……因為我對你不夠好?\"

\"不隻是這個。\"

我看著他,\"是因為我在那個家裡,永遠隻是一個傭人,一個生育工具,一個可有可無的存在。\"

\"你每個月給我三十塊錢,就覺得買斷了我所有的時間和尊嚴。\"

\"你從來冇有問過我累不累,苦不苦,開不開心。\"

\"你隻會說,這是你應該做的。\"

沈岸的臉色有些發白。

\"那天謝小姐來拿衣服,你知道我看見你們時是什麼感覺嗎?\"

我繼續說,\"我就像一個外人,在自己的家裡,看著丈夫對另一個女人殷勤備至。\"

\"而你給我的解釋是,她的書金貴得很,我弄臟了賠不起。\"

\"沈岸,你知道那句話有多傷人嗎?\"

他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後來我才明白,你從來冇有愛過我,\"我說,\"你娶我,隻是因為你需要一個免費的保姆照顧你媽。\"

\"不是的!\"

他急了,\"我是愛你的!隻是那時候我太忙了,忽略了你的感受!\"

\"太忙?\"

我冷笑,\"忙到連老婆的名字都記錯?\"

他愣住了。

\"你知道我叫什麼嗎?\"我問。

\"蘇……蘇輕……\"他說得有些不確定。

\"錯了。\"

我說,\"我叫蘇青,青山的青,不是輕重的輕。\"

\"從你給我刻鐲子的那天起,那個字就刻錯了。\"

\"你跟我在一起五年,卻從來冇發現過這個問題。\"

沈岸的臉色變得煞白,嘴唇在顫抖。

\"所以你看,你根本不愛我。\"

\"你愛的隻是那個你以為的'蘇輕',那個溫順聽話、任勞任怨的免費保姆。\"

\"而真正的蘇青,你從來不認識。\"

\"蘇青,我真的知道錯了……\"他的眼淚流了下來。

\"沈岸,你冇有錯,\"

我站起身來,\"隻是我們不合適。\"

\"我現在有了新的生活,新的目標,我不想再回到過去了。\"

\"你好好照顧自己,以後彆再來找我了。\"

說完,我轉身離開。

身後傳來他撕心裂肺的喊聲:\"蘇青!蘇青!\"

我冇有回頭。

那個曾經讓我痛苦了五年的男人,終於成為了過去。

大二的時候,我開始嘗試用電腦做一些簡單的設計。

我發現自己對圖形設計特彆感興趣,尤其是服裝設計。

小時候外婆教我繡花,那些針線活我一直都記得。

現在我把那些傳統的元素和現代的設計理念結合起來,做出了一些很特彆的東西。

我把我的設計作品拿給專業課老師看,老師很驚訝。

\"蘇青,你這個設計很有創意,有冇有想過把它做成實物?\"

\"我想試試。\"

老師幫我聯絡了一個做服裝生意的朋友,那個老闆娘看了我的設計圖,當場就決定訂做十件試試市場反應。

我用老闆娘給的定金買了布料和縫紉機,在宿舍裡一針一線地做了起來。

那段時間我幾乎每天都要做到淩晨兩三點,手指被針紮破了無數次,但我一點都不覺得苦。

因為我在做我喜歡的事。

十件衣服做好後,老闆娘拿去店裡賣,冇想到反響特彆好。

很快就賣光了,還有顧客專門來問還有冇有。

老闆娘又給我下了五十件的訂單,這次價格還提高了不少。

我就這樣開始了我的\"副業\"。

白天上課,晚上做衣服,偶爾還要去食堂打工。

室友們都說我是拚命三娘,勸我彆這麼累。

但我知道,我必須抓住每一個機會。

因為我失去的太多,所以纔要更用力地追趕。

大三的時候,我已經小有積蓄了。

我用這些錢不僅還清了助學貸款,還租了一個小工作室,專門用來做服裝設計和製作。

我開始招學生工來幫忙,教她們怎麼打版、裁剪、縫製。

生意越做越好,我的設計在學校附近的商圈裡漸漸有了名氣。

很多城裡的姑娘都喜歡來我這裡定做衣服,說我設計的款式既傳統又時尚,穿出去特彆有品味。

那段時間,沈岸又來找過我幾次。

每次都在校門口等著,看見我就追上來。

\"蘇青,我知道你現在過得很好,但我也可以努力的,\"他說,\"我可以去城裡找工作,我也可以學著做生意。\"

\"隻要你給我一個機會,我什麼都願意做。\"

我每次都是同樣的回答:\"沈岸,我們不可能了。\"

他不死心,甚至找到我的工作室來。

看見我忙碌的樣子,看見那些漂亮的衣服,他的眼神變得複雜。

\"你變了很多,\"他說,\"變得我都快認不出來了。\"

\"人總要向前看。\"我頭也不抬地繼續畫設計圖。

\"如果當初我對你好一點,是不是就不會有今天?\"他自嘲地笑了笑。

我終於抬起頭看著他:\"沈岸,你不用這樣折磨自己。\"

\"我們之間,不是誰對誰錯的問題。\"

\"隻是我們不適合,僅此而已。\"

\"可我愛你。\"他說。

\"你愛的不是我,\"我說,\"你愛的隻是失去後才懂得珍惜的感覺。\"

\"如果我現在還是那個在河邊洗衣服、手上長滿凍瘡的蘇輕,你還會來找我嗎?\"

他愣住了,冇有回答。這就是答案。

他愛的不是我,而是現在成功的我,變美的我,讓他覺得後悔的我。

\"沈岸,回去吧,\"

\"你的人生和我的人生,從我離開那天起,就已經是兩條平行線了。\"

那之後,他終於冇再來過。

聽老家來的人說,他又娶了一個女人,是鄰村的寡婦,帶著兩個孩子。

\"他過得可不如意,\"那人說,\"那女人脾氣可大了,三天兩頭和他吵架,還經常讓他乾農活。”

\"他和彆人說,這都是報應,是他當年對你不好的報應。\"

我聽了隻是笑笑,冇說什麼。

這不是報應,這隻是選擇的結果。

他選擇了放棄我,選擇了追求所謂的前程,就要承擔選擇帶來的後果。

而我選擇了離開,選擇了自立自強,纔有了今天的生活。

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大四那年,我決定不找工作了,而是全身心投入到我的服裝事業中。

係主任找我談話,說我成績這麼好,可以推薦我讀研究生。

我婉拒了。

\"老師,謝謝您的好意,但我想先去闖一闖。\"

係主任歎了口氣:\"你這孩子,總是這麼有主見。也罷,年輕人就該多闖闖。不過記住,學校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

畢業那年,我二十八歲。

我用這幾年攢下的錢,在市中心租了一個更大的店麵,正式註冊了我的服裝品牌——\"青衣\"。

我給品牌取這個名字,是因為我叫蘇青,也因為我想做最樸素、最本真的衣服。

就像青衣,不華麗,但耐看。

開業那天,李明也來了。

他已經畢業工作了,在一家軟件公司做程式員。

\"蘇姐,恭喜你!\"他遞給我一束花,\"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成功。\"

\"謝謝你當年幫我。\"

我真誠地說。

\"是你自己努力的結果。\"

他笑著說。

\"對了,我給你帶來一個客戶。\"

他身後走出來一個穿著得體的中年女人,正是石城大學的係主任夫人。

\"蘇青,聽李明說你的設計很有特色,我想定做幾件。\"

這是我的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大客戶。

係主任夫人對我的設計很滿意,又介紹了好幾個朋友來。

\"青衣\"的名氣漸漸在石城的上流社會傳開了。

那些太太小姐們都喜歡來我這裡定做衣服,說我的設計既優雅又獨特,穿出去特彆有麵子。

創業的頭兩年是最艱難的。

我既要當設計師,又要當老闆,還要跑業務、管財務。

每天忙得腳不沾地,經常一天隻睡三四個小時。

有好幾次我都撐不下去了,想著要不就這樣算了,找個穩定的工作,過平淡的日子。

但每到這時候,我就會想起在沈家的那些日子。

那時候的我,連自己的命運都掌握不了。

現在好不容易有了機會,怎麼能輕易放棄?

我咬著牙堅持了下來。

漸漸地,\"青衣\"在當地有了一定的知名度。

我設計的衣服款式新穎,做工精良,價格又比那些大牌便宜,很受歡迎。

第三年,我在省城開了第一家分店。

第五年,\"青衣\"已經在全省有了十幾家店。

第八年,我在北京開了分公司。

那些曾經看不起我的人,現在見了我都要客客氣氣地叫一聲\"蘇總\"。

我從一個被嫌棄的農村婦女,成長為身家千萬的女企業家。

這些年,除了沈岸那幾次來找我,我再冇有主動打聽過他的訊息。

他對於我,已經是一個遙遠而模糊的符號。

我忙著學習,忙著工作,忙著追趕被荒廢的那些年。

我冇時間,也冇心情去回憶過去。十二年後的那個秋天,我三十六歲。

\"青衣\"已經成為國內知名的中高階女裝品牌,在全國有上百家門店。

我被評為\"年度傑出女企業家\",經常受邀參加各種商業論壇和慈善活動。

在一次慈善晚會上,我決定向我的母校捐建一座圖書館,專門用來幫助那些因為貧困而無法接受教育的女孩子。

\"為什麼專門幫助女孩子?\"記者問我。

我想了想說:\"因為我曾經也是她們中的一員。我想讓她們知道,女人的價值不是由彆人定義的,而是由自己創造的。\"

這段話後來被很多媒體引用,成了勵誌語錄。

晚會結束後,秘書告訴我:\"蘇總,樓下有個人說要見您,說是您的老鄉。\"

\"什麼人?\"

\"一箇中年男人,看起來很憔悴,說他姓沈。\"

我手中的香檳停在了半空。

沈岸。

這個名字已經很久很久冇有在我的生活中出現過了。

\"讓他上來吧。\"

很快,包間的門被推開了,走進來一個我幾乎認不出來的男人。

他頭髮幾乎全白了,臉上佈滿了皺紋,整個人看起來蒼老得像五十多歲。

實際上,他才四十出頭。

他看到我的時候,眼睛裡閃過一絲驚訝,然後是深深的自卑。

我穿著高定的晚禮服,化著精緻的妝容,舉手投足都是成功女性的優雅從容。

而他,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舊西裝,連領帶都歪著。

\"蘇青……\"他叫我的名字,聲音有些顫抖。

\"坐吧。\"我指了指對麵的沙發。

他有些侷促地坐下,雙手不知道該放哪裡。

\"找我有什麼事?\"我開門見山地問。

他沉默了一會兒,纔開口:\"我……我聽說你今天在這裡,就想來見你一麵。\"

\"你現在……過得真好。\"

他的眼神裡滿是複雜的情緒,羨慕、嫉妒、後悔、絕望,交織在一起。

\"謝謝。\"我禮貌地說。

氣氛有些尷尬。

他突然開口:\"你知道嗎,那天之後,我後悔了。\"

\"什麼?\"

\"你離開的那天,\"他說,\"謝燕來拿完衣服就走了,她爸確實讓我去省裡工作,條件是……娶她。\"

我麵無表情地聽著。

\"我猶豫了很久,\"他繼續說,\"一邊是前程,一邊是你。\"

\"最後我選擇了拒絕。\"

他抬起頭看著我,眼裡帶著祈求:

\"我跟謝家斷了聯絡,留在村裡照顧我媽。我以為你會回來的,可是你一直冇回來。\"

\"我媽臨死前一直在唸叨你,說她對不起你,說你是個好姑娘。\"

\"她走了之後,我一個人守著那個空蕩蕩的家,才真正明白,我失去了什麼。\"

他的眼淚流了下來:\"我後來也結過婚,娶的是鄰村的寡婦,想著至少有個人陪。\"

\"可是我發現,無論她怎麼好,我心裡裝的還是你。\"

\"我經常做夢,夢見你還在河邊洗衣服,夢見你給我做飯,夢見你笑的樣子。\"

\"醒來的時候,枕頭都濕了。\"

我靜靜地聽著,心裡冇有任何波瀾。

這個男人,曾經是我的全部,是我的天,是我的地。

可現在,他在我眼裡就隻是一個陌生人。

\"蘇青,我知道我冇資格求你原諒。\"

他哽嚥著說,\"但我還是想告訴你,這輩子我最後悔的事,就是冇有好好珍惜你。\"

\"如果能重來,我一定會對你好,一定會愛你,一定會把你當成這世上最珍貴的寶貝。\"

\"可是……冇有如果了。\"

他說完,整個人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癱坐在沙發上。

我看著他,想起了十二年前那個意氣風發的書記,想起了那個嫌棄我身上有味道的男人,想起了那個寧願對謝燕笑臉相迎也不願意多看我一眼的丈夫。

時間真是把殺豬刀。

不僅殺了容顏,還殺了那些曾經的驕傲和自負。

\"沈岸,\"我開口說,\"我不怪你。\"

他抬起頭,眼裡閃過一絲希望。

\"真的,我不怪你,\"我繼續說,\"因為是你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

\"什麼道理?\"

\"靠彆人,不如靠自己。\"我站起身來,走到落地窗前,看著外麵華燈初上的城市。

\"如果不是你那樣對我,我可能永遠都不會離開,永遠都不會發現,原來我也可以活得這麼精彩。\"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我還要謝謝你。\"

\"蘇青……\"他的聲音裡滿是絕望。

\"你回去吧,\"我轉過身看著他,\"好好過你的日子。\"

\"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他踉蹌著站起來,走到門口的時候,突然回過頭:\"蘇青,你恨我嗎?\"

我想了想,搖了搖頭:\"不恨。\"

\"那……你還愛我嗎?\"

\"也不愛了。\"

我看著他,平靜地說:\"對我來說,你就像一個夢,一個很久很久以前做過的夢。\"

\"醒來之後,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他的身體晃了晃,最後看了我一眼,轉身離開。

門關上的那一刻,我突然覺得心裡空落落的。

不是因為難過,而是因為,那個曾經讓我痛苦了那麼久的人,終於真正從我的生命裡消失了。

秘書敲門進來:\"蘇總,車準備好了。\"

\"好。\"我收拾好東西,\"我們走吧。\"

走出酒店的時候,我看見沈岸還站在門口。

他看著我上車,看著車子駛遠,一直站在那裡。

透過後視鏡,我看見他的身影越來越小,最後消失在夜色裡。

就像我們的過去,終於消失在了時間的長河裡。

回到家,我站在落地窗前,看著這座繁華的城市。

這是我在北京買的房子,一百八十平的大平層,裝修得簡約溫馨。

這裡的一切都是我自己掙來的。

我走進書房,從抽屜裡拿出一個木盒。

打開盒子,裡麵靜靜躺著那隻木鐲子。

那天沈岸走之前,偷偷把鐲子塞進了我的包裡。

我拿起鐲子,在燈光下仔細端詳。

鐲子內側刻著的那個\"輕\"字,已經被歲月磨得有些模糊了。

我突然笑了。

相識十一年,結婚五年,他卻不知道,這個字一開始就刻錯了。

我不叫蘇輕,我叫蘇青。

不是輕如鴻毛的輕,是青山連綿的青。

我走到陽台上,看著樓下車水馬龍的街道。

夜風吹來,帶著初秋的涼意。

我舉起手,用力一揚。

那隻承載了我整個青春的木鐲子,劃過一道弧線,消失在了夜色裡。

就像那段過往,終於被我徹底放下了。

再見了,沈岸。

再見了,那個叫蘇\"輕\"的,愚蠢的女孩。

從今往後,我隻是蘇青。

自由,且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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