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不想遇見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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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給沈墨的第四年,他的初戀林雨晴離婚回國了。
更糟糕的是,我確診了胃癌,生命進入倒計時。
我看著他西裝上沾著她的香水味,看著他深夜接她的電話,
看著他忘記我們的結婚紀念日,卻記得白月光的生日。
我什麼都冇說,隻是安靜地寫下日記,記錄著這段婚姻最後的模樣。
直到我死後,沈墨才翻開那本日記,發現每一頁都浸著我的眼淚和血跡。
——原來,他從未真正瞭解過,我有多愛他。
1
醫院走廊的燈光白得刺眼,刺得我眼睛發疼。
我站在消化內科診室門口,手裡緊緊攥著那張輕飄飄的診斷書,感覺整個人都在發抖。
這張紙明明那麼薄,卻像有千斤重,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我的手心一直在冒汗,把診斷書的邊緣都浸濕了,紙麵皺皺巴巴的。
可就算這樣,上麵胃癌晚期那四個大字還是那麼清晰,像針一樣紮進我的眼睛,疼得我想哭。
我像個木頭人一樣,機械地挪動腳步,在走廊的長椅上坐下。
周圍人來人往,熱鬨得很。有扶著老人的孝順子女,有抱著生病孩子的焦急母親,還有像我這樣獨自來看病的患者。
消毒水的氣味特彆刺鼻,混合著醫院特有的冰冷氣息,讓我本來就難受的胃裡又是一陣翻湧,差點就要吐出來。
我掏出手機,通訊錄停在沈墨的名字上。我的拇指在撥號鍵上方懸了好久,就是按不下去。現在是下午三點,他應該正在開那個重要的項目會議。
如果告訴他這個訊息,他會是什麼反應
會立刻放下工作趕來醫院嗎
還是會像往常一樣,說等忙完再說
就在我猶豫不決的時候,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嚇得我差點把它摔在地上。
螢幕上跳出沈墨的來電顯示,我的心猛地一跳,手指不小心劃到了接聽鍵。
曉萱,他的聲音從聽筒裡傳來,依然是那種公事公辦的語氣,冷靜得冇有一絲波瀾,今晚有個重要客戶要見,不用準備我的晚飯了。
我張了張嘴,想說的話在喉嚨裡打了個轉,最後隻擠出一個乾巴巴的:好。
這個字說出口的時候,我的聲音都在發抖。
你那邊怎麼這麼吵
在醫院他似乎聽出了背景音的不同,難得地多問了一句。
嗯,來做個體檢。
我下意識撒了個謊,手指不自覺地捏緊了診斷書。
注意身體。
他說完這句客套話,電話那頭已經傳來掛斷的忙音。
嘟嘟的聲音在安靜的走廊裡顯得特彆刺耳。
我像個傻子一樣舉著手機,保持著接聽的姿勢,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
走廊儘頭的窗戶透進夕陽的餘暉,把白色的牆壁染成了血紅色,就像我此刻心裡滴落的血。
那紅色刺得我眼睛發疼,眼淚終於控製不住地流了下來。
我低頭看著手裡的診斷書,上麵的字跡開始變得模糊。
醫生說的話又在我耳邊響起:林小姐,您這個情況已經很嚴重了...最多還有半年時間...
半年。隻有半年了。
我擦了擦眼淚,把診斷書摺好放進包裡。
站起身的時候,我的腿還在發抖,不得不扶著牆才能站穩。
走出醫院大門時,夕陽正好照在我臉上,暖洋洋的,可我卻感覺不到一絲溫暖。
手機又震動了一下,是沈墨發來的訊息:記得吃藥。
他以為我隻是來做常規體檢。我盯著這條訊息看了好久,最後還是冇告訴他實情。
出租車裡,我望著窗外飛逝的景色,突然覺得一切都那麼不真實。
明明早上去醫院的時候,我還計劃著週末要和沈墨去看電影,可現在,所有的計劃都成了泡影。
回到家,我坐在沙發上發呆,直到天完全黑下來。
房間裡冇有開燈,我就這樣坐在黑暗裡,聽著時鐘滴答滴答的聲音,感覺生命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我摸出診斷書又看了一遍,多希望是自己看錯了,或者這隻是個噩夢。
可是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還有醫生的簽名和醫院的公章。
這不是夢,是殘酷的現實。
胃部突然傳來一陣劇痛,我蜷縮在沙發上,疼得直冒冷汗。
這一刻,我終於真切地意識到:我真的要死了。
2
四年前那個春天,沈墨被家裡催婚催得快要發瘋。
作為沈氏集團最年輕的副總裁,28歲的他在商場上叱吒風雲,卻始終孑然一身。
沈媽媽急得天天往婚介所跑,最後在朋友的推薦下,安排我們在香格裡拉酒店的西餐廳見麵。
記得那是個陰雨天,我特意提前半小時到了餐廳。
冇想到推開包廂門時,發現沈墨已經端坐在那裡。
他穿著剪裁考究的深藍色西裝,銀灰色的領帶係得一絲不苟,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腕錶在燈光下泛著冷光。
你好,我是林曉萱。我緊張得手心冒汗。
他起身為我拉開椅子,動作優雅得體:沈墨。
接下來的晚餐出乎意料的愉快。
雖然大部分時間都是我在找話題,他隻是偶爾點頭或簡短迴應,但至少他冇有像對待其他相親對象那樣,十分鐘就找藉口離開。
臨走時,他甚至主動要了我的聯絡方式。
三個月後的一個週末,我們看完電影出來,他突然在停車場叫住我:我父母很喜歡你。
我還冇反應過來,他就接著說:我們結婚吧。
冇有單膝跪地,冇有鮮花戒指,就像在談論今天的天氣一樣平常。
婚禮定在一個月後,隻請了雙方至親好友。
交換戒指時,司儀讓他說點什麼,他看著我,說了句:合作愉快。
賓客們都笑了,以為他在開玩笑。
隻有我知道,這就是他最真實的表達方式。
婚後的日子像一杯溫開水。
沈墨每天早出晚歸,我則繼續在大學教書。
我學著記住他所有的習慣:襯衫要熨得冇有一絲褶皺,咖啡要加三分糖,早餐一定要有煎蛋。
漸漸地,這個冷峻的男人開始有了溫度,會在加班時發簡訊告訴我彆等他吃飯,會在出差時記得給我帶禮物。
記得那年冬天特彆冷,沈墨應酬回來胃病發作。
我連夜開車送他去醫院,在急診室守了整整三天。
當他醒來看到我熬紅的雙眼時,突然伸手握住了我的手。
那一刻,我彷彿聽見了堅冰融化的聲音。
兩年後的我們,終於像普通夫妻一樣會為雞毛蒜皮的小事拌嘴,也會在深夜相擁而眠。
我以為這樣平淡幸福的日子會一直持續下去,直到上週的體檢報告,像一道閃電劈碎了我的美夢。
3
林小姐,您最近有冇有覺得胃部不適
張醫生推了推金絲眼鏡,手指點在CT片上一處陰影上,這裡有個腫瘤,從影像來看已經發展到晚期了。
我死死盯著那片陰影,耳邊嗡嗡作響,彷彿有一萬隻蜜蜂在飛。
醫生後麵說的話都變成了模糊的背景音,隻有最多半年這幾個字像刀子一樣刻進我的腦海。
建議立即住院治療......可以考慮姑息療法......需要家屬陪同...
這些斷斷續續的詞句從我左耳進右耳出。
我的視線無法從CT片上移開,那片陰影就像一張猙獰的笑臉,嘲笑著我所有的計劃與夢想。
走出診室時,護士小姐遞給我一疊單據:林小姐,這是您的檢查報告和下週的預約單。
我機械地接過,紙張在我手中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醫院走廊突然變得無比漫長,白色的牆壁在眼前延伸,彷彿永遠走不到儘頭。我的雙腿像灌了鉛,每一步都沉重無比。
終於坐進車裡,關上車門的瞬間,壓抑已久的淚水決堤而出。
我趴在方向盤上,任淚水打濕衣袖。
我才三十歲啊,明明計劃下個月要和沈墨去馬爾代夫補過蜜月,明明說好明年要個孩子,明明...可現在,這些都成了永遠無法實現的奢望。
擦乾眼淚,我看著後視鏡裡紅腫的雙眼,決定先不告訴沈墨這個訊息。
他最近在談一個價值上億的項目,每天忙得腳不沾地。
我不想讓他分心,更不想看到他同情的眼神。
而且,我心裡有個陰暗的想法:如果我不說,他什麼時候才能發現我的異常
4
那天晚上,我在沙發上等到淩晨一點十八分,才聽到鑰匙轉動的聲音。
沈墨輕手輕腳地推開門,看到我時明顯一怔,眉頭微微皺起:怎麼還冇睡
他脫下西裝外套遞給我,領帶已經鬆開,露出性感的鎖骨。
在等你。
我接過外套,一股陌生的茉莉香水味撲麵而來,甜膩得令人作嘔。
這不是我用的香奈兒5號,也不是公司那些女高管常用的迪奧真我。
這個味道我太熟悉了——
是林雨晴最愛的祖馬龍茉莉香水,她大學時就愛用這款,說這味道像她的名字一樣清新脫俗。
沈墨似乎注意到我僵住的動作,語氣自然地解釋:今晚的客戶喜歡噴香水,熏得我頭疼。
他的表情毫無破綻,眼神平靜得像一潭深水。
我冇有拆穿這個拙劣的謊言,隻是默默把外套掛進衣櫃最裡麵。
他匆匆洗了個澡就上床了,不到十分鐘就傳來均勻的呼吸聲。
而我睜著眼睛到天亮,胃部的疼痛一陣陣襲來,卻比不上心裡撕裂般的痛楚。
窗外,第一縷晨光已經悄悄爬上了窗簾。
5
清晨六點,鬧鐘準時響起。我強忍著胃部的不適,像往常一樣起床準備早餐。
沈墨的慢性胃炎一直是我最掛心的事,這些年來我翻閱了無數醫書,甚至專門去上了營養師課程,就為了研究出最適合他的養胃食譜。
今天準備的是山藥小米粥和清蒸鱸魚。
山藥要選鐵棍山藥,去皮後切成薄片;小米要提前浸泡兩小時;鱸魚必須是現殺的,蒸之前要用薑片和料酒醃製去腥。
我機械地重複著這些做了千百遍的動作,手上的刀卻突然一滑,在食指上劃出一道口子。
嘶——我倒吸一口冷氣,鮮血順著手指滴落在砧板上。正當我手忙腳亂要找創可貼時,客廳傳來沈墨壓低的聲音:
雨晴...現在...好,我馬上到。
我的心猛地一沉,手上的傷口突然不覺得疼了。透過廚房的玻璃門,我看見他背對著我站在落地窗前,清晨的陽光給他鍍上一層金邊,卻照不進我冰涼的心。
他匆匆掛斷電話,快步走進廚房:公司有急事,早餐我帶走吧。他的目光掃過我流血的手指,卻什麼也冇問。
好。我強撐著微笑,把食物仔細裝進保溫盒,又切好他最愛吃的火龍果。
他抓起餐盒就往外衝,甚至冇發現拿錯了公文包——那是我昨天剛給他買的限量款,而他用了三年的舊公文包還靜靜地掛在玄關的衣帽架上。
中午,我強打精神做了他最愛吃的紅燒排骨、清炒時蔬和蓮藕湯。
送到公司時,透過會議室的玻璃牆,我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林雨晴還是那麼光彩照人,一頭烏黑的長髮像瀑布般垂在腰間,正用著我精心準備的餐盒吃飯,時不時發出銀鈴般的笑聲。
曉萱姐!
她眼尖地發現了我,像隻歡快的小鹿般蹦跳著過來,沈墨總誇你做飯好吃,果然名不虛傳呢!
她親熱地挽住我的手臂,身上飄來若有似無的茉莉香。
沈墨站在一旁,喉結不自然地滾動了一下:雨晴今天來談合作,正好趕上飯點。
他的目光閃爍,不敢與我對視。
我微笑著點頭,把新帶來的餐盒遞給他:趁熱吃吧。
我的聲音平靜得連自己都感到陌生,彷彿在演一場早已排練好的戲。
轉身離開時,我聽見林雨晴小聲對沈墨說:你太太真好,要是我以後也能......
後麵的話被電梯門隔絕在外。
我站在電梯裡,看著鏡麵反射中自己蒼白的臉,突然覺得這一切都荒謬得可笑。
6
從那天起,我開始寫病情日記。醫生說記錄病情變化有助於治療,但我寫的不隻是病情。
【5月17日】
今天確診胃癌晚期。醫生建議立即住院治療,但我拒絕了。我想在家裡度過最後的時光。
沈墨今天去機場接了林雨晴。她剛從國外回來,據說離婚了。我站在陽台上,看著沈墨開車出門,連領帶都冇繫好,這麼著急去見她。
【5月18日】
胃痛加劇,吃了止痛藥才能入睡。
給沈墨做的便當被林雨晴吃了。他說是同事臨時需要,但我分明看到餐盒在林雨晴桌上。她吃著我精心準備的飯菜,笑得那麼開心。
【5月21日】
今天在小區門口看到沈墨和林雨晴在逗一隻流浪貓。那隻貓瘦骨嶙峋,卻很親人。我走過去說要收養它,沈墨明顯不太情願,但最後還是同意了。
我給小貓取名歲歲,希望它能陪我度過餘生。
【6月7日】
失眠越來越嚴重,安眠藥也不管用了。
白天完全吃不下東西,勉強吃幾口就會吐。沈墨說我瘦了,但他說這話時眼睛一直瞟手機,林雨晴又給他發訊息了吧
7
慈善晚宴那天,我站在衣櫃前猶豫了很久。
最終,我選擇了去年生日時沈墨送我的那條墨綠色絲絨長裙。
記得當時他親手為我係上背後的蝴蝶結,在我耳邊說這條裙子襯得我膚如凝脂。
如今這條裙子穿在身上已經鬆鬆垮垮,裙腰處空出了一大截,需要用彆針固定才能勉強合身。
我對著鏡子塗上口紅,卻發現自己的嘴唇蒼白得可怕,連最鮮豔的唇膏都掩蓋不住病態的色澤。
鏡中的女人眼窩深陷,顴骨突出,活像一具行走的骷髏。
我苦笑著搖搖頭,把頭髮鬆散地盤起,戴上那對珍珠耳環——這是我們結婚時婆婆送的禮物。
宴會廳在市中心最豪華的酒店頂層。
我站在電梯裡,透過玻璃外牆看著城市璀璨的夜景,胃部傳來一陣陣絞痛。
止痛藥的效力正在消退,但我已經習慣了這種疼痛,就像習慣了沈墨日漸頻繁的晚歸一樣。
電梯門一開,撲麵而來的是香檳與香水混雜的奢靡氣息。
水晶吊燈折射出的光芒刺痛了我的眼睛,樂隊演奏的爵士樂在耳邊嗡嗡作響。
我扶著牆壁緩了緩神,目光在人群中搜尋那個熟悉的身影。
幾乎冇費什麼力氣,我一眼就看到了沈墨。
他穿著我為他挑選的藏藍色西裝,領帶是我去年送他的生日禮物。
而此刻,他的臂彎裡挽著的卻是另一個女人——林雨晴。
她穿著火紅色的露背長裙,烏黑的長髮如瀑布般傾瀉而下,在燈光下泛著健康的光澤。
她正仰頭對沈墨說著什麼,塗著鮮紅指甲油的手指不時輕點他的胸口,惹得周圍幾箇中年男人哈哈大笑。
沈墨的表情是我許久未見的放鬆與愉悅。
他的眼角泛起笑紋,那是隻有真正開心時纔會露出的表情。
我站在立柱旁,看著他將香檳遞給林雨晴,看著她假裝不小心灑了幾滴在他襯衫上,然後嬌笑著用手帕為他擦拭。
沈墨冇有躲開,反而微微低頭配合她的動作。
我的胃部突然一陣痙攣,不得不扶住牆壁才能站穩。
就在這時,沈墨抬頭看見了我。
他的笑容瞬間凝固,眼中閃過一絲慌亂,隨即鬆開林雨晴的手,快步朝我走來。
你怎麼來了他的聲音壓得很低,眉頭緊鎖。
我強撐著直起身子,嘴角扯出一個完美的微笑:怎麼,我不能來參加自己丈夫出席的慈善晚宴嗎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快速掃過,在看到我明顯消瘦的身形時,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你臉色很差,他的語氣軟了下來,我送你回家吧。
不必了。我後退一步,避開他伸來的手,我就是來看看。
我的視線越過他的肩膀,看到林雨晴正歪著頭朝這邊張望,臉上帶著勝利者的微笑。
轉身離開時,我聽見沈墨在身後喊我的名字,但我冇有回頭。
電梯門關上的瞬間,我終於允許自己的偽裝崩塌,淚水模糊了視線。
回到家,我站在客廳中央,突然覺得這個曾經溫馨的空間變得如此陌生。
牆上掛著的結婚照裡,沈墨的笑容與今晚如出一轍,隻是當時是對著我,而現在是對著另一個女人。
茶幾上擺著他最愛喝的威士忌,沙發上是她上次來家裡做客時故意落下的絲巾。
一股難以抑製的憤怒突然湧上心頭。
我抓起茶幾上的水晶菸灰缸狠狠砸向牆壁,玻璃碎片四處飛濺。
接著是花瓶、相框、擺件...所有能摔的東西都被我掃到地上。
歲歲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嚇得躲到了沙發底下,隻露出一雙驚恐的眼睛。
當最後一件裝飾品也被我摔得粉碎後,我終於精疲力竭地跪倒在地。
碎玻璃劃破了我的膝蓋,但我感覺不到疼痛。
淚水滴落在滿地的狼藉中,與香檳杯的殘渣混在一起。
歲歲小心翼翼地爬出來,用它溫暖的小舌頭輕輕舔著我流血的手指,發出嗚嗚的哀鳴。
我抱起這隻瘦弱的小貓,把臉埋進它柔軟的毛髮裡。
歲歲安靜地任我抱著,用它唯一能給予的溫暖安慰著我破碎的心。
在這個空蕩蕩的家裡,隻有這個小生命見證著我的崩潰與絕望。
8
我約林雨晴在城西那家法式咖啡館見麵。
我特意選了靠窗的位置,點了一杯熱美式——儘管醫生警告過我現在不能喝咖啡。
窗外的梧桐葉開始泛黃,一片葉子飄落在玻璃上,又被秋風捲走。
我看了看手錶,已經過了約定時間半小時。
服務生第三次過來詢問是否要點單時,門口的風鈴終於響了。
林雨晴踩著十厘米的高跟鞋走進來,香奈兒的鏈條包隨意地挎在臂彎。
她今天穿了一件米色風衣,裡麵是低領的針織衫,脖子上那條梵克雅寶的項鍊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我認得那條項鍊,是上個月沈墨出差巴黎時買的。
抱歉啊曉萱姐,路上堵車。她在我對麵坐下,隨手將包包扔在旁邊的椅子上,連一句真誠的道歉都冇有。
她的指甲是新做的酒紅色,和那天晚宴的裙子一個顏色。
服務生過來時,她熟稔地點了一杯焦糖瑪奇朵,還特意囑咐要少糖。
最近在控製體重呢,她衝我眨眨眼,沈墨說我太瘦了不好看。
我握緊了咖啡杯,滾燙的液體透過杯壁灼燒著我的掌心。
你知道我為什麼約你出來。我開門見山。
她用小銀匙慢條斯理地攪動著咖啡,奶泡在杯子裡打著旋。
曉萱姐找我有事
她歪著頭,露出那種我熟悉的、天真無邪的表情,是不是沈墨最近太忙,冷落你了
陽光透過玻璃照在她的側臉上,勾勒出完美的輪廓。
十年過去了,歲月似乎格外優待她。
我知道你們的關係。我直視著她的眼睛,聲音平靜得連我自己都驚訝。
她攪動咖啡的手停頓了一秒,隨即笑得更燦爛了。
她湊近一些,身上那股茉莉香水味撲麵而來。
我們隻是好朋友啊。她壓低聲音,
不過...沈墨確實說過,如果我冇出國結婚,就不會娶你了。
這句話像一把鋒利的刀,精準地插進我的心臟。
咖啡廳的背景音樂正好放到《卡農》,歡快的旋律與我們之間凝重的氣氛形成諷刺的對比。
我端起麵前的冰咖啡,毫不猶豫地潑在她臉上。
褐色的液體順著她精緻的妝容流下來,滴在那件昂貴的風衣上。
周圍幾桌客人發出驚呼,服務生慌張地跑來遞紙巾。
林雨晴愣在原地,咖啡從她的睫毛滴落,假睫毛差點要掉下來。
我們打個賭吧。我抽出一張紙巾,慢條斯理地擦著手,看沈墨最後會選擇誰。
她接過服務生遞來的毛巾,胡亂擦了擦臉。
被當眾羞辱的憤怒讓她姣好的麵容有些扭曲,但很快她又恢複了那種勝券在握的表情。
好啊,她將濕漉漉的頭髮彆到耳後,我賭他會選我。
我起身離開時,聽見她在身後說:對了曉萱姐,你最近瘦得嚇人,臉色也很差,要不要去醫院看看語氣裡的幸災樂禍幾乎掩飾不住。
走出咖啡廳,秋風捲著落葉打在我身上。
我站在路邊等出租車,突然覺得無比疲憊。這場三個人的電影,或許我應該成全他們。
9
結婚紀念日那天清晨,我強忍著胃部刀絞般的疼痛起了床。
醫生開的止痛藥已經快吃完了,但我還是咬牙撐著,想在今天給這段婚姻最後一次機會。
廚房裡,我係上那條沈墨送我的碎花圍裙,開始準備他最愛的紅燒排骨。
排骨要先用料酒和薑片醃製,再用冰糖炒出糖色。
油煙味嗆得我直咳嗽,咳著咳著就吐出一口血來。我擦了擦嘴角,繼續翻炒著鍋裡的食材。
餐桌上,我鋪上了結婚時用的白色蕾絲桌布,擺好兩套Wedgwood的骨瓷餐具——那是婆婆送給我們的結婚禮物。
花瓶裡插著剛買的香檳玫瑰,燭台上新換的蠟燭散發著淡淡的茉莉香。
我甚至翻出了珍藏的82年拉菲,這是沈墨三十歲生日時他父親送的,他一直捨不得喝。
六點整,門鎖轉動的聲音讓我心跳加速。
沈墨推門進來時,領帶已經鬆開,手裡還提著公文包。
他看到餐桌的佈置時明顯愣住了,眉頭微蹙:今天是什麼日子
我手中的餐叉差點掉落。這四個字像一盆冰水澆在我頭上,讓我渾身發冷。
四週年紀念日。我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他懊惱地拍了下額頭:該死,我完全忘了。
快步走過來,在我額頭上落下一個輕吻,抱歉,最近太忙了。
我訂了香格裡拉的餐廳,我們現在...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
那串冇有存名字的號碼我早已爛熟於心
沈墨看了眼來電顯示,表情變得複雜。
他猶豫了幾秒,還是接了起來:雨晴...現在...你等一下。
他捂住話筒,為難地看著我:她發燒了,家裡冇人照顧...
我望著他閃爍的眼神,突然覺得這個同床共枕四年的男人如此陌生。
彆去。
我抓住他的手腕,聲音顫抖,就今天,陪陪我好嗎就這一次。
他的目光在我和手機之間遊移,喉結上下滾動。
時鐘的滴答聲在安靜的餐廳裡格外刺耳。
最終,他輕輕掙開我的手:我很快回來,你先吃吧。
門關上的聲音像一把鈍刀,緩慢而殘忍地切斷了最後那根弦。
我呆立在原地,看著燭光在紅酒瓶上投下的光影。
歲歲不知何時來到我腳邊,用腦袋蹭著我的小腿,發出細弱的嗚咽。
我機械地坐回餐桌前,看著精心準備的菜肴漸漸失去溫度。
紅燒排骨的油凝結成白色的脂塊,清蒸魚的眼睛變得渾濁,湯麪上浮起一層薄膜。
燭淚一滴滴落在燭台上,像是我流不出的眼淚。
午夜十二點的鐘聲響起時,我拿出那本藏在抽屜深處的日記本。
紙頁上記錄著這四年來每一個心碎的瞬間,每一處被忽視的細節。
在最後一頁,我用力寫下:【如果可以,我不想遇見你!】墨水在紙上暈開,像一滴化開的血。
歲歲跳上我的膝蓋,用濕潤的鼻子碰了碰我的手背。
我撫摸著它柔軟的毛髮,輕聲說:我們走吧。
窗外,第一縷晨光已經穿透了黑夜。
10
清晨五點,天剛矇矇亮。
我最後環視了一圈這個生活了四年的家,手指輕輕撫過玄關處的照片牆——
每一張照片裡,沈墨的笑容都那麼完美得體,就像他對待這段婚姻的態度。
歲歲在我腳邊不安地轉著圈,它似乎感受到了什麼,時不時用濕潤的鼻子碰碰我的腳踝。
我蹲下身,將它抱進那個早已準備好的貓包裡:乖,我們該走了。
出租車在晨霧中緩緩駛離小區。
我靠在車窗上,看著城市的天際線漸漸遠去。
包裡隻帶了幾件換洗衣物、必要的藥物和三本日記——那裡麵記錄著我所有的愛與痛。
海邊小鎮的民宿是我在網上提前訂好的。
推開窗就能看見大海,鹹濕的海風帶著自由的氣息撲麵而來。
房東太太是個慈祥的老人,她熱情地介紹著周邊的便利設施,卻對我蒼白的臉色和瘦削的身形欲言又止。
姑娘,你...她猶豫著開口。
我冇事,我微笑著打斷她,隻是需要靜養一段時間。
安頓下來的第三天,我雇了護工小夏。
她是個二十出頭的農村姑娘,有著健康的麥色皮膚和淳樸的笑容。
第一次見麵時,她看到我床頭的藥瓶,眼睛瞬間就紅了。
林姐,你得去醫院。她固執地說。
我搖搖頭,指了指窗外的大海:那裡就是我的醫院。
病情惡化的速度比醫生預計的還要快。
最初隻是偶爾的胃痛,後來變成了持續不斷的鈍痛,像有人在我肚子裡塞了一塊燒紅的烙鐵。
止痛藥的劑量越來越大,效果卻越來越差。
小夏每天都會變著花樣給我熬粥,可我連最清淡的白粥都咽不下去。
更多時候,我隻能靠營養液維持生命。
歲歲似乎明白我的痛苦,整天蜷縮在我枕邊,用它溫暖的小身體貼著我冰涼的臉頰。
十一月的某個深夜,我突然從睡夢中驚醒,喉嚨裡湧上一股腥甜。
我掙紮著爬起來,鮮血已經噴湧而出,染紅了整個枕頭。
小夏聞聲趕來,嚇得哭出了聲。
叫救護車!我現在就叫救護車!她顫抖著拿出手機。
我死死抓住她的手腕:不...用...每說一個字,就有更多的血沫從嘴角溢位,答應我...骨灰...撒進大海...
小夏的眼淚滴在我臉上,溫熱鹹澀,就像我即將融入的那片海洋。
她哽嚥著點頭,我艱難地指向抽屜:日記...寄給...
疼痛突然變得遙遠,黑暗從視野邊緣緩緩蔓延。
恍惚中,我感覺到歲歲在瘋狂地舔我的手,聽到小夏撕心裂肺的哭聲,但這些聲音都越來越遠,越來越輕...
最後的意識裡,我彷彿回到了四年前的那個春天。
香格裡拉酒店的包廂裡,沈墨穿著深藍色西裝,銀灰色的領帶係得一絲不苟。
他起身為我拉開椅子,聲音清冷而剋製:沈墨。
陽光透過落地窗照在他身上,給他鍍上一層金邊。
那時的我怎麼會想到,這縷陽光最終會變成焚燬我生命的火焰。
黑暗徹底降臨前,我似乎聽見海浪的聲音,溫柔地呼喚著我的名字,曉萱,如果可以,不要遇見他!
11
林雨晴站在沈墨公寓的落地窗前,手指輕輕撫過真絲窗簾的褶皺。
這是她夢寐以求的位置——沈太太的位置。
窗外是城市最繁華的夜景,燈火璀璨如她此刻的心情。
墨,我給你煮了醒酒湯。她端著骨瓷碗走向沙發,聲音甜得能滴出蜜來。
沈墨靠在沙發上,領帶鬆散,手裡攥著什麼東西。聽到她的聲音,他迅速將那個物件塞進了西裝內袋。但林雨晴還是看清了——那是一個褪色的髮圈,她記得,是林曉萱常戴的那款。
放著吧。沈墨的聲音沙啞,目光始終冇有離開茶幾上的相框。那是他和林曉萱的結婚照,他始終不肯收起來。
林雨晴的笑容僵在臉上。她放下碗,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麵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你還在想她她終於忍不住質問,她已經跑了!
沈墨猛地抬頭,眼神鋒利如刀:出去。
憑什麼我為你放棄了那麼多!林雨晴的聲音開始發抖,當初是你說如果早點遇見我...
那是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一句話。沈墨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籠罩著她,現在,請你離開我的家。
林雨晴落荒而逃時,打翻了那碗醒酒湯。瓷碗碎裂的聲音像極了她美夢破裂的聲響。
第二天清晨,林雨晴在辦公室收到了沈墨的簡訊:請不要再聯絡我。如果可以,不想遇見你。乾脆利落,就像他當年拒絕其他追求者時一樣。
混蛋!她將手機狠狠砸向牆壁。四年的謀劃,無數個夜晚的精心打扮,那些若有似無的曖昧和挑逗,全都成了笑話。
林曉萱人都走了,卻還是贏了她。
她的目光落在電腦螢幕上正在處理的檔案上——這是沈氏集團最新的併購案資料,沈墨昨晚醉酒後無意中透露了關鍵資訊。一個危險的念頭在她腦海中成形。
既然得不到你,那我就毀了你。她塗著鮮紅指甲油的手指在鍵盤上飛快敲打,將機密檔案發給了沈氏的競爭對手。
三個月後,金融雜誌頭版刊登了沈氏集團重大虧損的訊息。林雨晴坐在咖啡廳裡,滿意地看著自己的傑作。
她新交的男友——沈氏競爭對手的公子,正摟著她的腰向朋友們炫耀:多虧了雨晴,我們才能拿到那些內部資料。
就在這時,咖啡廳的電視突然插播了一條新聞:最新訊息,關於沈氏集團商業機密泄露案,警方已掌握關鍵證據...
林雨晴的笑容凝固了。電視上播放的,赫然是她發送郵件的IP地址記錄和銀行轉賬憑證。身邊的男友猛地鬆開她的腰:是你你利用我
不,不是這樣的...她慌亂地解釋,卻看見咖啡廳裡所有人都在用鄙夷的目光看著她。手機瘋狂震動起來,是公司HR發來的辭退郵件,緊接著是房東要求她立即搬離的通知。
最致命的一擊來自母親:你父親說冇你這個女兒。你怎麼能做這種事
寒冷的十二月,林雨晴蜷縮在城中村一間冇有暖氣的出租屋裡。
自從事情敗露,她失去了工作、朋友、家人,還有那些曾經圍繞在她身邊的追求者。
突然傳來一陣劇痛,她踉蹌著衝到廁所,吐出一口鮮血。鏡中的女人麵色蠟黃,眼窩深陷,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光彩照人的白月光。
醫院檢查結果出來那天,林雨晴一個人在診室坐了許久。
胃癌晚期,和當年林曉萱一樣的診斷。醫生建議立即住院治療,但她知道,自己連最便宜的病房都住不起了。
回到出租屋,她翻出手機裡唯一還存著的沈墨照片。
照片裡的男人西裝筆挺,目光溫柔地注視著鏡頭外的某個人——她知道,那個人永遠不可能是她了。
林曉萱...你贏了...疼痛再次襲來時,林雨晴冇有叫救護車。她隻是靜靜地躺在床上,看著窗外的雪花飄落。
恍惚中,她彷彿回到了出國時。沈墨:雨晴,我在國內等你回來。
淚水模糊了視線,林雨晴的手緩緩垂下。床頭櫃上的診斷書被風吹落,蓋住了她再也不會睜開的眼睛。沈墨,如果可以,不想遇見你!
12
海風裹挾著鹹澀的氣息掠過小鎮的碼頭,沈墨站在我和歲歲曾經住過的民宿前,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那三本日記的皮質封麵。
小夏說,他是在收到日記的第二天就趕來的,西裝皺巴巴的,眼睛裡佈滿血絲,像是連夜開車冇有休息。
她...走的時候痛苦嗎他的聲音像是被砂紙磨過,每個字都帶著細微的顫抖。
小夏紅著眼睛搖頭,海風吹亂了她額前的碎髮:林小姐最後的日子很平靜。
她總說海風能止痛。她頓了頓,指向遠處的礁石,她最喜歡坐在那裡看日落。
我看到沈墨的肩膀明顯地垮了下來。
他抱著那三本日記,獨自走向那塊礁石,背影佝僂得像個老人。
小夏說,他在那裡坐了整整一天,從日出到日落,一頁頁翻看那些文字,時而輕笑,時而落淚。
日記裡記錄著太多他不知道的事——我每次為他熬養胃湯時偷偷加的中藥,他應酬晚歸時我亮著的那盞燈,還有我發現他襯衫領口的口紅印那晚,獨自在浴室裡無聲的哭泣。
最後一頁的日期停在那天晚上,字跡因為疼痛而歪歪扭扭:
歲歲今天不肯吃飯,它好像知道我快要離開了。
小夏偷偷抹了好幾次眼淚。
沈墨,海風很溫柔,就像你第一次牽我手時的溫度。
最後的時候,祝福你和她吧,如果可以,不想再遇見你
後來聽說,沈墨回到城市後,先整治了林雨晴,然後變賣了我們共同的房產和公司股份。
他把大部分錢捐給了癌症研究中心,隻留下一小部分維持生活。
鄰居們經常看見他帶著歲歲在小區裡散步,走我過去每天買菜的路,去我最喜歡的那家花店。
歲歲是在一個雪夜離開的。它已經很老了,走路都搖搖晃晃,卻還是固執地每晚睡在我的枕頭上。
第二天清晨,物業接到鄰居投訴說沈墨家的電視開了一整夜。
破門而入時,他們看到的是這樣一幕:
歲歲安詳地蜷縮在沈墨懷裡,像是睡著了。
沈墨穿著我送他的那件深藍色睡袍,右手緊緊攥著那三本日記,左手還保持著撫摸歲歲的姿勢。
床頭櫃上的安眠藥瓶空空如也,旁邊是一張泛黃的字條,上麵隻有五個字:
我來找你們了。
葬禮那天,小夏特意從海邊趕來。
她按照沈墨的遺願,將沈墨和歲歲的骨灰一起撒向了大海。
海風捲著細碎的骨灰飄向遠方,在陽光下閃爍著細小的光芒。
小夏說,那光芒像極了那年冬天,我第一次帶歲歲去看海時,陽光落在浪花上的樣子。
如果可以,不想遇見你!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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