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生花骨生香 殺雞取卵(四)
殺雞取卵(四)
“你吃了朕。”
饒岫玉聽到李盈穢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整個人愣住了。
“什麼?”饒岫玉下意識地退了幾步,李盈穢說要這三個字後,那些童男童女都轉頭看他,麵無表情地,毫無棱角的珠光烘在他們的蒼白瘦削的臉上,顯得詭異極了。
進宮之前,饒岫玉確實和弓不嗔誇下海口,但是這不代表他真的就要那樣做啊,他還沒有那麼口味獨特,能把一個活生生的隨便什麼東西直接吞進肚子。
況且,哪怕真把李盈穢塞進了肚子,對他的夙願也於事無補啊……
難道就是因為饒岫玉身上有一半細蛇部落的血,他就能夠接住大梁的龍脈嗎?
李盈穢:“朕吞了這些珠胎,你再吞了朕,記住,一定不要被匡尺溫發現,他一直在背地裡搞小動作,把朕從朕的子民那裡得來的珍珠,偷偷拿到宮外去。”
李盈穢什麼都知道。
饒岫玉下意識地問道:“他要這些做什麼?”
“賣錢啊!”李盈穢:“天災之下,不止大梁如此詭譎,好多國家的皇室都是,一些子民綿薄的,實在湊不出幾顆珍珠來延續龍脈,就隻能通過不正當的法子,從雄厚的國家買來用。哼,彆以為朕糊塗了,朕可都是看在眼睛裡。朕還沒死呢,他竟然敢變賣起朕的百姓了!”
李盈穢:“這個匡尺溫,朕早就看他心思不純了,到底是賤民之子,當年要不是你父親重視他父親,讓給了他些軍功,他能有今天嗎?嗯?要不是大梁的庇護,他還能全須全尾地站在那裡嗎?哼哼,早就被屍巫煉成了吧,真是不識好歹的畜生。”
饒岫玉沒有說話。
“所以啊,岫玉,”李盈穢:“大梁還是得靠你們這些忠良名將啊,大梁不隻是朕的大梁,更是你們的大梁啊,你看你父親,他當年為了大梁做出了多少犧牲,還有月兒。”
饒岫玉不禁豎起眉心。李盈穢這話說得多少有點顧頭不顧腚的意思。
饒岫玉:“我母親就不算是外族人嗎?”你怎麼話裡話外還有些憐惜她的意思呢?
他這句問到點子上了,李盈穢老半天沒吭聲。
李盈穢:“月兒啊,是翁拉女兒的女兒,我如何也是和她有點關係的,你是不知道,月兒和翁拉生的極像,你也像你的母親,但是你畢竟是個男的,還是沒有她們之間那麼像。”
“哎,”李盈穢歎了一口氣,惋惜道:“要不是朕的時間真的不多了,真應該帶你去看看。”
饒岫玉:“看什麼?”
李盈穢:“看看那些屍巫是怎麼把人煉成珍珠的啊,你不想知道嗎?”
饒岫玉:“……”
這個話題太過於沉重,說“想”或者“不想”都是對生人死者的不尊重。饒岫玉隻好保持沉默。
李盈穢:“起初啊,是那些戰死的,後來是那些囚徒以及要飯的叫花子,再後來啊,就是各家的女人。”
饒岫玉一驚:“為什麼連女人都不放過?!”
李盈穢苦笑了一下:“她們又生不出來孩子,生出來的也都是沒骨頭的肉嬰,就是黏糊糊一坨,蟲子一樣,留她們做什麼?我現在後悔死了,就應該先煉女人的,把叫花子和囚徒排在最後。能省我多少人力啊。真是急煞我也。”
古來征戰,為了保證國家的後生力量,婦孺都是要第一保護起來的物件,在眼下,竟然反其道而行之了,就因為女人的子宮不中用了。
貢品成了徹底的貢品。
“你真的是……”饒岫玉壓在齒縫裡道。
“來吧岫玉。”李盈穢從一個童女懷裡奪過一顆珍珠,急急地往自己的嗓子眼兒裡塞,一邊塞一邊奪了另一顆。
李盈穢咕咕嚕嚕地吩咐道:“饒將軍,饒將軍啊,我給你們饒家將所有的將士,全部,專門立了一塊碑,上麵有你爹你爺的名字,等你死了,你也會在上麵,這塊碑高千尺,重萬鈞,就在皇陵裡。你們饒家啊,做的是千秋萬代的功業啊!肉仙兒會保佑你們的!”
饒岫玉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李盈穢吞完了最後一顆珍珠,李盈穢原本癟在床榻上的肥大身體,現在被撐得老大,鬆垮的麵板下一股一股的,像是一隻肉色的癩蛤蟆,咕呱作響。
“來吧。”李盈穢衝他張開了雙臂,扯開嘴角醜陋地道。
李盈穢:“翁拉和我講過,你們細蛇部落的後人,每人都有一塊肉仙兒的肉皮,最開始的幾個人是直接從原肉仙兒上撕下來,縫在自己身上的,女人生下孩子後,就會把自己身上的那塊肉仙兒皮肉多長出來的那一塊再縫在自己孩子身上,以此來保佑孩子們平安健康。”
“嗬嗬,”李盈穢笑了一下:“我起初還不信,後來老二竟然敢派人去軍營裡獵你,你那個副官把你的遺體往京城裡帶,被匡尺溫手下的一個屍巫撿走了。”
李盈穢又在得意洋洋地說起匡尺溫搞得那些小動作了,儼然一副天下萬事逃不出我的五指山之感:“我看那屍巫像是有什麼法子治你,我本來也不想拿你的遺體怎麼樣,就由著那屍巫了,果然啊,屍巫用肉仙兒皮肉重新縫了個你出來。”
李盈穢:“這種事我在軍營中也用過,無非就是起死回生之法,但到底是肉胎凡體,複活了也隻是行屍走肉,沒腦子的死物一個,扔到戰場上聽候差遣還是能出點力氣的,還不會抱怨不會喊累,就是會動不動斷胳膊斷腿掉腦袋,嗬嗬,其實和活人也沒差。”
“但是你就不一樣了,岫玉,”李盈穢道:“你可是月兒的孩子,你的骨頭就和彆人不一樣,更堅硬,也更皎潔。屍巫都煉不了你。”
聰明的饒岫玉聽出了李盈穢的話外之音。
李盈穢嘗試煉過他。
但是失敗了。
李盈穢努力伸直自己的兩條腿,讓自己站起來,沒成功,他吼了身邊的童女童男一嘴,那幾個孩子才愣愣地跪著膝蓋,挪過來攙扶他。
李盈穢的腿已經變形很嚴重了,站起來還沒有一群小孩高,遠遠望著,像是一隻全身顫動的大肉盤。
“來啊,岫玉啊,吃了我啊。”李盈穢咯咯地道,饒岫玉腦袋一疼,李盈穢一邊笑,一邊飛快地念著什麼,饒岫玉聽不清內容,但是他的直覺告訴他,是肉皮經裡的內容。李盈穢就是被肉皮經裡的古怪內容蠶食了內心。
李盈穢慢慢地朝饒岫玉挪了過去。
李盈穢:“我曾經朝姚老將軍打聽過,饒家沒人後,你還是很孤單的。雖然寄養在姚家的大宅子裡,但是姚家的人除了老將軍並沒有人待見你,隻是把你當成吃白飯的。”
“後來,姚將軍一有時間就帶你出去玩,還偷偷帶你做了很多事,你也覺得很詭異,”李盈穢的眼睛眯起來,露出精明的光。
饒岫玉知道,李盈穢是在說姚老將軍帶他去全國各地的屍坡踩點的事。但是,這事姚老將軍並沒有對外聲張過,而且也隻是踩點畫地圖而已。
至於李盈穢說的那些“詭異”,也都是饒岫玉自己偷跑出去才遇到的,姚老將軍也不知道,饒岫玉也幾乎不提及。李盈穢又是怎麼得知的。
李盈穢:“你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覺得自己是個怪物,覺得自己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你努力回想在饒家的事,想母親想父親,努力想和他們相處時發生的事,結果總是率先想起他們的死,你被他們的屍體墊在最下麵,澆滿血水的草皮撐著你,你聽見自己的心臟在跳,卻又不知道在跳什麼?”
不知何時,李盈穢已經走到了饒岫玉的麵前,兩抹小眼睛平靜地注視著他,像是要把他看穿。
李盈穢拿過一隻遞過來的火鉗,另一隻手撕下胸口的一塊肉,欲一手捅開饒岫玉的嘴,讓饒岫玉吃下自己。
“岫玉啊,讓我來告訴你你是什麼吧?”李盈穢咯咯一笑,那火鉗就在饒岫玉的嘴邊:“你啊——”
“你就是帶來所有災禍的人。”李盈穢睜大了眼睛,原來他的眼球很大,隻是瞳色很小,顯得眼白很多,很不善良。
“你就應該帶著全天下的災禍,”李盈穢一字一句道:“然後,去死。”
“聽見沒有?”
李盈穢用火鉗撬開了饒岫玉的牙,把那一坨肉往他嘴裡塞:“來吧來吧,吃了我的肉,把你的骨頭融進肉仙兒裡,給我們的大梁留下一位力量非凡的君主吧,嗬嗬嗬嗬嗬嗬,你罪大惡極,也戴罪立功了,嗬嗬嗬嗬嗬嗬,嚥下去!!!”
饒岫玉的手已經摸上來後腰的短劍,他在防範周圍的人會不會發現他的動作,見那些童男童女以及侍從婢女就和死了沒差,饒岫玉放下心來。
李盈穢幾近癲狂地撕著自己身上的皮肉,往饒岫玉的嘴裡塞,為了養大珍珠們,李盈穢早就沒什麼骨氣了,隻能拚命伸長肉肉的胳膊夠到饒岫玉的嘴巴。
饒岫玉“嚓”地一聲抽出懷若,劍麵一反,朝向自己的一麵露出自己秀麗的臉,他的左邊一麵臉早已布滿了紅色的紋路,看起來可怕極了,像是殺神。
“你怎麼帶劍進宮?誰讓你帶劍進宮的?怎麼沒人給你收走??”李盈穢嚇了一跳,大叫道:“護衛呢護衛呢!護駕啊!!!”
大殿內無人在聽。
也可能真的就沒人了。
饒岫玉非常利落地把李盈穢碎了,那些碩大的珍珠失去了長久以來的供養,掉到地上的那一刻,瞬間癟了下去,變成了一張張薄薄的皮。饒岫玉一腳踩下去,就化成一灘。
那些負責捂熱的孩子們無動於衷地看著他。
“父皇!!!”
這時,一個稚嫩的童聲從門外傳來過來。
“我來給你送珠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