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山河永在!但卻在1936? 第11章 讓人遍體生寒的心裡話
這個年月想要密談其實並不困難,畢竟科技水平還沒有發達到像科幻電影裡那樣可以用衛星隨時隨地監聽的逆天水準。
但為了自己老臉著想,徐子寧還是努力了一把,要求審訊科把人帶到天台去,之後把又負責押送的看守全部趕走,並且自己還親自檢查了一圈確定沒有人留下偷聽後,纔回到天台上跟鬆崎建二繼續進行之前未完成的對話。
倒不是他被對方拿捏了,主要是作為穿越者的主角心態在作祟,他總覺得這種情況肯定是劇情需要,是不可以也不應該拒絕的。
當然,如果他想的話也完全可以拒絕。
隻不過他現在並不想當個太過偏離劇情發展的「逆反」角色。
誰知道這裡有沒有什麼規則啥的,會懲罰故意破壞劇情發展的不穩定因素呢?
畢竟他到目前為止都還算是循規蹈矩的,沒有強行打破某些規則。
「看上去很繁華。」
徐子寧站在鬆崎健二身旁,俯瞰著這座古老的城市低矮的木屋到處都是,但是如同他腳下的這座鎮守府一般,那些零星散佈的近代建築卻似乎都是大明朝的「所有物」。
不過公平的陽光依然會潑灑在街道和任何建築上,等到動亂退去之後纔敢上街的當地人也開始了一天的生活。
店鋪前紛紛掛起漢英日三種字都有的究極縫合招牌,在某些特殊的店鋪前甚至有穿著薄紗漢服或者低領洋裝的女子作為活招牌,吸引著各式各樣男人的目光。
夾著警棍的警察招搖過市,總是肆意欺淩著任何一個被他們盯上的本地人,但是隻要見到衣著光鮮的人就會立刻裝模作樣的敬禮。若是遇到巡邏的大明士兵就更加不堪了,全都是手忙腳亂的鞠躬,等人走遠了纔敢抬頭。
布衣的婦女身前身後都背著孩子,手上還牽著一個,另一邊手又拎著布袋子,總之就是沒有一點空閒的地方。
穿著短衫的男子又矮又瘦,像絕了猴子,卻扛著比他人都高的包袱,但見到警察路過還不忘點頭哈腰的陪笑,免得到時候被拷打還要倒貼錢。
這些人的穿著和狀態都跟徐子寧印象中所謂的大正「浪漫」很是相似。
當然,隻是在最底層的普通人當中相似,那種夾在古代和近代之間的風格,大概是叫做邁入工業時代前的朝陽?
不,這似乎更像是一種停滯。
畢竟大明不是米利堅,這個龐然大物給這裡帶來的不是被黑船逼迫到不得不睜眼看世界的幸運,倒更像是那些被「冒險家」遮蔽未來的絕望。
至少在這個世界線上似乎並不存在那場讓小日子逐漸亮出獠牙的維新時期,那麼此時此刻自然也就不存在所謂的招核了。
所以屬於這片土地上的朝陽永遠都隻會是朝陽,它不會真正升起了。
「這是我的家。」
同樣看著這一切的鬆崎建二,把這句話說得非常驕傲。
他很是留戀地看著每一處景色,彷彿想把這一切都深深刻印進自己的靈魂深處,哪怕是到了下輩子都不能忘記。
「我生於斯,長於斯,也許很快就要死於斯了。」他目光不移,平靜坦然:「我為大明朝奉獻了九年,負傷五次,兩次重傷。」
「但是到頭來,我的家還是這個樣子,什麼都沒有改變。」
「它沒有變好,也沒有變壞,還是老樣子。」
「我不知道這樣好不好,我可能也沒有機會知道了。」
「我是個渺小的人,此時此刻我能管好的隻有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了。」
他轉過身,腳上的鐵鏈被這個動作拽得乒乓作響。
「你是從帝京來的親貴,遠比像我這樣的人有更多的選擇餘地。所以我其實是想要告訴你一些事情,我也請求你替我照看我的家人。」
「雖然不管你答不答應,我都是會說的。」
「畢竟這也許是我能為大明做的最後一件事情了。」
徐子寧震驚地看著他,完全無法理解這個大明朝給了他什麼好處,都到了這種份上居然還能把「忠!誠!」刻在臉上?
不過仔細想來,連明末那種爛到底的狀態,都有人願意殉道。
說愚忠吧,但愚忠到這種完全摒棄合理性的程度,你又怎能說這不是真·忠呢?
能把這般忠誠貫徹到極致的人,已經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強大了。
甚至連死亡都無法擊垮這種人,而隻能是他們實現價值的一種方式。
也許鬆崎建二就是這種人吧,徐子寧已經對他有點欽佩了。
正如剛才所說,徐子寧還沒有點頭答應,他就自顧自地說了起來:「大明很大,但大明也很虛弱。
這個龐然大物已經走過了太漫長的歲月,時間磨平了它的堅韌,它甚至無法堅持到一場戰爭的勝利,無法承受一場渺小的失敗,或者是不值一提的輕微挫折。
在承平日久的帝國心腹,皇城腳下的黎民不願意為萬裡之遙的土地流汗甚至流血。
在遙遠的邊陲,或者說在覈心的兩京十三省之外的地方,就比如瀛洲,人們已經忘記了我們因何而強大。
在更遠的彼岸,在遠西之地,在大洋對岸,貪婪的群夷正在虎視眈眈,它們等待著一場轟然倒塌之後的饕餮盛宴。
甚至它們已經等不及了,想要參與進這倒塌的前奏,分享更新鮮的美饌。
麻木、隔閡、群狼環伺,一切的一切都在撕扯著這個帝國龐大但並不穩固的結構。
而我所做的事,隻不過是一切轟然倒塌前的小插曲。」
他超乎尋常的鎮定,完全不像是麵對步步緊逼的死亡時該有的驚惶甚至崩潰。
不是無牽無掛,也不是無所畏懼,而似乎更像是麵對註定結局時的坦然。
這是個強大的人,至少徐子寧是這麼覺得的。
對待這種人拐彎抹角是沒用的,所以徐子寧直言道:「所以你想表達什麼?你看這大明朝是要完呐?」
他一怔,看向徐子寧,彷彿想說點什麼不一樣的,但到最後似乎又因為什麼改變了想法似的感歎:「我從沒有要這麼說,或者說大明不會完,至少大明本身不會完。但當這個龐然大物倒下的時候,它摔碎出來的其餘部分都要承受這支離破碎的劇痛。
大明會傷痕累累,會滿目瘡痍,會奄奄一息。
但我相信它依然會存在下去,並且總有一天還會再度興盛起來。
可是啊大明可以做到,但我們呢?
不隻是瀛洲,無數被繫結在大明周圍的『我們』如何能挺過這場浩劫呢?」
徐子寧不太懂他的意思,但能聽出來他的話語中隱藏的擔憂。
可他能擔憂什麼呢?一個馬上要吃到「紫菜蛋花湯裡麵沒有菜花湯」的人,還擔憂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乾什麼?
不如想想最後的時間還能做些什麼吧!
沒有說話的徐子寧似乎對他造成了誤導,他強顏歡笑似的說道:「謝謝你能聽我說完了這些話。實話說,我沒有什麼天大的秘密要送給你,就是說說心裡話罷了。
隻不過在樓下那個地方,哪怕是心裡話也不能說。
說出來,被彆人聽見了,就是害了你。
當然,我現在應該也算是害了你吧。」
沒來由的,他扯著鐐銬伸手拍了拍徐子寧的肩膀,歎道:「雖然不應該由我說,但是你確實不該答應我的。
哪怕我什麼都沒跟你說,哪怕我們隻是站在這兒看了看風景。
但在我付出代價之後,那些人都會盯上你的。」
他頓了頓,最後說了句:「對不起。」
沒有土下座或者九十度彎腰,就隻是再普通不過一點歉意。
卻已經足以讓徐子寧遍體生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