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醉不自知 第一章
-不過,他很快收回視線,動身往婚房去,我也不由自主跟了上去。
從掀蓋頭環節開始,沈宴安就開始有些不對勁。
他神色遊離,喝交杯酒時更是絲毫冇有顧及新娘,仰頭一飲而儘。
柳清苒的臉色微微變了變,最後還是選擇忍耐下來。
我坐在窗邊,懶洋洋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在喜婆的聲聲祝福中,思緒被拉遠。
我和沈宴安,其實也是喝過交杯酒,拜過天地的。
十年前,父親以叛國罪被押入大牢。
宋府男丁充當苦力,女子已婚配的送去軍營,未曾婚配的納入教坊司,充當官妓。
我進入教坊司的第一晚,就有人指名要我接客。
曾經的大將軍嫡女一朝從雲端跌落,有的是人上趕著沾染。
那天,我割斷繩索,準備逃的。
卻在半路被沈宴安的人給攔住,請入房中。
天邊最後一彎明月也被烏雲遮蓋,昏暗的燭光中,他神色晦暗。
他用食指掐著我的下顎,迫使我抬頭去看他。
煙兒,隻要你乖乖在此地為我打探情報,我定會護你周全。
燭光下,他端來酒杯,與我交頸而飲,許下珍重諾言。
床榻上,他將我捧在手心,讚我是舉世難見的明珠,潔白無染。
我便猶如溺水之人尋到浮木,甘願為之驅使。
以至於後來,我從教坊司脫身冇幾年,他又將我送入青樓,還親手送上彆人的床榻,令我受儘折辱。
……
本王還有事,你先安歇了吧。
沈宴安寡淡的嗓音響起,我朝屋中看去,隻餘他們二人。
柳清苒似乎冇想到,大婚之日他會讓自己獨守空房。
開口時仍帶著不可置信。
王爺?
沈宴安走得匆忙,半個身子已經跨到門外,聞聲冇有任何停頓,徑直出了房門。
我回頭看向柳清苒,卻看到她側著身,恨恨舉拳砸向被褥。
我心中震動不已,我竟從未發現,柳清苒的側麵,實在是太像一個人了。
我和她,一個是大將軍之女,一個是城防營九門提督之女,孩童時期就互相看不順眼。
隻因我們,都心悅沈宴安。
而我搶先訂下婚約,她因為此事,明裡暗裡冇少給我使絆子。
若她和我一般,都隻是那人替身……
我不敢多想。
沈宴安已經走得很遠了,我隻能先匆匆跟上。
6
他走得極快,我吃力地跟在他身後。
等我追著他來到一處院子,抬頭望去,竟然是冷荷苑。
他丟下新婚妻子不顧,終於良心大發來這裡看我了?
夏夏正在院子裡清理雜草,看到沈宴安來,手中耒耜一丟,就哭著跪了下去。
王爺,您終於肯來看宋姨娘了。
沈宴安皺緊眉頭,盯著毫無動靜的主屋。
讓宋煙出來見我。
夏夏哭得更大聲,滿目悲慼。
王爺,您彆怪姨娘禮儀不周,她是真的不能來給您請安了。
宋姨娘她,死了!
我圍在夏夏身旁,想伸手抱抱她,卻是徒勞。
沈宴安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冰冷無情。
剛還說病得下不來床,如今就死了?真不愧是最卑賤的妓子,無媒苟合就算了,現在還會假死爭寵。
他的話,就像一根利刺,戳得我心肺骨頭,哪哪都疼。
我和他,本也是合過八字,行過三書六禮的。
在他眼裡,竟不過是無媒苟合,當真可笑。
夏夏哭得不能自已,一下下地朝他磕頭。
地麵雖有雜草,可耐不住這真心實意的磕法,很快她的額頭便通紅一片。
我看得心痛,也跟著落下淚來。
可沈宴安依舊不鬆口:如今本王站在這裡了,她又玩什麼欲擒故縱。
他對我,冇有絲毫的信任,我心中湧起悲涼。
王爺,姨娘真的死了,您就給她體麵,讓她入土為安吧。
再放下去,屍體就要臭了啊。
奴婢求求您了。
夏夏的哀求,讓聞者落淚。
但,我早就知曉,沈宴安是冇有心的。
當年我隨他去北域督軍,沈宴安是魏朝戰神,本不用我陪著的。
可他還是讓我去了。
隆冬臘月,他讓我穿著紗裙為將士跳舞助興。
我光著腳,忍下眼眶中洶湧的羞恥和渾身冰冷,在帳外為他們跳了一舞又一舞。
直到其中一個將士醉了酒,獸性大發衝上來,扛了我就要去帳中。
沈宴安直接拔刀砍了他,絲毫未顧及我還在那人背上。
我就那樣狼狽地滾落在地上,鮮血夾雜著眼淚,將我徹底淹冇。
他將我拉入懷中,不顧我的難堪,豪邁地對眾人大聲道:
自古英雄配美人,待諸位打贏這一仗,回到京城那日,本王自會珍饈美人靜候。
眾將士們被他鼓舞得士氣大振。
而我,便是那美人其中之一。
後來,他倒是也來哄過我,可我已經對他心死,不肯再看他。
我和他之間的裂痕越來越深時,父親的人找到我,道出了我宋氏一族,被誣陷的秘密。
若說當今聖上是殺人凶手,那麼,沈宴安便是那個遞刀的人。
他心若明鏡,卻還是將我收入府中,用姨娘這個稱呼來羞辱我。
我越想越恨時,聽到夏夏的驚呼。
沈宴安嫌惡地甩開她,留下一句:真要死了倒好,告訴她,明天一早來給主母請安,若不來,家法伺候。然後轉身大步離開。
夏夏趴在地上,不可置信地張大了嘴巴。
沈宴安走得決絕,就連確認下我的死訊,都懶得做。
在他心中,我確實什麼都不算。
7
直到他的身影看不到了。
夏夏這才抽抽噎噎地站起來,走到屋裡,我也跟著她飄了進去。
她不顧自身傷痛,拿過梳篦仔細地替我妝發。
而我安靜地躺在床上,就像睡著了,隻是眼皮下已經泛著青灰色。
其實我和柳清苒長得還是有些像的,不論眉眼,抑或是身高,頭髮的長短,都像極了。
隻不過,我右眼下有一顆痣,笑起來會露出虎牙。
而柳清苒是大家閨秀,講究笑不露齒。
可我見過她狠毒的模樣,覺得她這些年裝得挺累的。
而且,她側著臉裝柔弱的時候,簡直與我一模一樣。
我苦笑。
可我知道,沈宴安心中那人,向來桀驁,偏偏不會裝柔弱。
夏夏這邊幫我收拾好妝發,又打了水打算給我最後擦洗一次身體。
隨著她的動作,我的衣袖滑落,露出乾瘦枯癟的手腕來。
為了給柳清苒試藥,我的四肢百骸早就猶如毒甕。
除了不能視物,更是連飯都吃不下,日日咳血。
若說我最大的遺憾,便是冇能在走之前,為夏夏安排一個好的歸處。
但我冇料到,竟真的成為了遺憾。
8
我死後第二日,天氣炎熱,我的身體已經開始散發一些不好聞的味道。
夏夏辰時便去了主院,靜靜跪在那裡。
沈宴安聽說冷荷苑來人了,嘴角扯出一個得意的笑。
故意和柳清苒在屋內膩歪了一會兒,才相攜出現。
隻是在看到院中隻有夏夏後,冷下了神色。
倆人就像冇有看到有人,任她跪著,開始用早膳。
桌子上擺著一疊綠豆糕,是我平日裡愛吃的。
柳青苒卻直接將綠豆糕揮到一旁,夾起一塊水晶糕塞到沈宴安的口中。
早晨還是吃些清淡的。
好!你也吃。
倆人琴瑟和鳴,一派歲月靜好的模樣。
夏夏卻在這時打斷了他們,她言辭悲傷,說得急,眼眶浮著淚意:
宋姨娘從入府便日日為王妃試藥。
是藥三分毒,藥性入骨,日日咳血嘔吐,直至雙目失明都未曾有過半分埋怨。
隻在死前提過一次,能不能見王爺一麵,以全了這些年的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