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史有名 爭執
爭執
第二天晚間時分，沈暄喬裝打扮之後，帶著準備好的道具人偶和祝珅，提著心如死灰的曹小五往賭場的方向去。
曹小五沒辦法不心如死灰。昨夜被關進大理寺的牢獄之後，旁邊的罪犯問他因為什麼進來的。那些人樣貌凶惡，一看就非等閒之輩，試探之下才知道，他們都是等著要被問斬的，那和他們關在一起的曹小五的下場是什麼，自然不言而喻。
曹小五神情恍惚，帶著沈暄七拐八拐，卻始終沒找到地方。他明顯的心不在焉惹得沈暄心中不悅。在曹小五又要像無頭蒼蠅一樣往偏僻的小巷子裡鑽的時候，沈暄一把扯住了他的脖領。
曹小五回過頭，被沈暄眼中的寒意震懾得一動也不敢動。沈暄輕聲說：“你若好好配合，等抓住販賣女童的主謀，便是大功一件，未嘗不能減刑，但你若繼續在這裡兜圈子拖延時間，我也有的是辦法讓你現在就死。”
沈暄生得清俊溫潤，卻能麵不改色地說出這番威脅的話，實在是駭人。曹小五兩股戰戰，但仍舊嘴硬。他說：“少、少嚇唬我，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這些人隨意殺人，也是要負責的！”
“負什麼責？”沈暄輕輕笑著，可是笑不達眼底。這副看似溫和卻不近人情的模樣不知怎的，讓曹小五想起前夜威脅他的高大男人。明明兩個人沒有半點相似之處，可偏偏帶人給人的感覺又是那麼一致。他聽見沈暄說：“犯人深夜逃獄，本官極力阻止卻不慎失手殺了人。本官非但不用負責，相反還要因為捨身為民而大受表彰。”
曹小五麵無血色，哆嗦著道：“我還有用，你不能這樣對我！”
“有沒有用是看你的表現。”沈暄冷著臉道：“而不是讓你在這裡把旁人當成是傻子。這世上賭徒這麼多，鋌而走險的也不在少數，你憑什麼就以為你能夠為所欲為？”
曹小五說不出話來。沈暄發力推了他一把，將他甩在牆上，同時打了個響指，祝珅立馬從暗處出來，帶著寒芒的刀劍一閃，頃刻便點在曹小五咽喉。
“現在，乖乖配合，不然你活不過今夜。”
曹小五繃著脖子一動都不敢動，隻好連聲說是。
沈暄等人緩和了一下緊張的情緒，再次走向了去往賭場的路。
所謂不在明麵上的賭場，自然也不是那麼好尋。天色越來越暗，沈暄的視線也漸漸模糊不清，不過他最擅長的便是偽裝，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
他隻知道自己跟著曹小五走到了西市最混亂的一條街，在醉醺醺的酒鬼和最無奈的娼/妓身上濃重的氣味中，走進了一家看上去很不起眼的餐館。
這家店店麵不大，內裡衛生條件卻還算不錯。桌椅擺放整齊，沉色的桌麵上流淌著燭火倒映下的融融光澤。
這個時辰已經沒多少人在吃飯了，小二百無聊賴倚在櫃台前剔牙，見人來了也隻是瞥了一眼，看上去十分漫不經心。
但沈暄敏銳察覺到他手上的動作頓了頓，臉上的表情也變得不那麼自在。
“要什麼？”小二轉身趴在櫃台上，推了本選單出來。隻是掃了兩人一眼，目光便一直若有似無地往曹小五手中提著的麻袋上來。
甚至不需要再聽他們說些什麼，沈暄就已經能夠確定，這家店絕對有問題。
他暗暗向後比了個手勢——這是他和祝珅約定好的暗號，一旦真的發現不對，祝珅就去找樓川。畢竟賭場這種地方，光憑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絕不可能在拿到證據的情況下還全身而退。
門口處傳來細微的一聲石子砸在門框上的聲音。這代表著祝珅已經看到了，領命而去。
沈暄鬆了口氣。但現在隻剩下他孤身一人和一個牆頭草一樣毫不堅定的曹小五，他相當於是孤立無援。
隻見曹小五把選單推了回去，食指在選單上有規律地點了三下，然後跟小二說：“不用點了，就把你們家壓箱底的招牌拿出來便是。”
“哎呦這位客人，”小二說：“咱們家葷的素的都有，樣樣都是招牌，不知道客官說的是哪種？”
“都不要。”曹小五抖了抖手上的袋子，“我自己帶了野貨來，帶我去你們的後廚就是。”
“好嘞！”小二一甩肩上的汗巾，做了個請的手勢，側身引路。
幾個人繞到後麵去，小二也不再端著了。他瞥了一眼沈暄，說：“這位我有點眼熟，你是第一次來吧？”
沈暄裝得有些怯懦，搓搓手說：“嗯。”
“看你這樣……像是個讀書人吧。”
“哎……”沈暄歎了口氣說：“考了幾年也沒考上，讀書有什麼用呢？我娘說了，先成家再立業也成。我想著也是，可惜我家裡窮，拿不出彩禮。幸好曹大哥跟我說了個賺錢的法子……說起來，你們這裡是做什麼的？我認字，幫忙寫寫書信也是可以的。”
小二嗤嗤對著曹小五笑了一聲，“你可真是喪良心。”
曹小五乾笑一聲，小二見怪不怪。
大抵為了換賭資，做這種事情的人不在少數。
沈暄做出一副忐忑模樣，問：“什麼？”
小二自然不會多嘴多舌，“沒什麼，不過嘛……你想要賺錢，我倒是還有另一條路子。就看你能不能豁得出去了。”
“……什麼路子？”
小二意味深長地在沈暄腰胯部來回掃視，“你知不知道，現在榮京城裡的貴族，許多都好男風。你模樣長得這樣標誌，腰又細，屁/股嘛……也算得上有肉，你要是出去賣，能賺得錢可比這裡多多了！”
沈暄做夢也想不到這小二竟然敢調/戲自己，當即心中震怒，恨不得上去一巴掌抽爛他的嘴。但眼下還有要事在身，隻能維持住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樣，麵頰漲紅說：“我……我喜歡女的！”
小二淫/笑著，“賺夠了錢也不耽誤你再取娶女人啊……”
沈暄在暗處冷冷看著他。
小二走在前麵，隻以為這人是麵皮薄，仍在喋喋不休地兀自意/淫著。他帶著人從後廚進去，繞到後院，從一個類似地窖的地方下去，在漆黑狹窄的羊腸小道裡穿梭。
小道裡隻有小二手中的蠟燭在散發著微弱的幽光，沈暄緊貼著牆壁，慢慢走著。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眼前豁然開朗。
吵著叫大叫小的聲音，骰子在盅裡搖晃的脆響，哀嚎聲，祈求聲……濃重的烏煙瘴氣。
沈暄皺皺眉頭，又跟著小二穿過賭桌，走到了屏風之後。
小二讓他們停在原地，自己上前恭恭敬敬地在一扇門前敲了敲，“先生，又有新貨了。”
半晌，門開啟了。從沈暄的角度，他看不見門內的情況，但他嗅到了濃重的熏香味道,聽到了女子幽幽的哭聲。接著，一個衣冠不整的男人走了出來，他麵色蠟黃，腳步虛浮。先是掃了一眼沈暄，又看向一邊的曹小五，浪/蕩笑道：“你小子可以啊，這又是從哪裡領來這麼一個小兔子？”
曹小五還沒說話，倒是一邊的小二露出同樣的猥/瑣表情，嘿嘿笑了兩聲，“先生可不要亂說，這小子是來賭的，麵皮薄的很。”
“賭？”男人向他走來，“他這樣子，一看就連本錢都沒有，賭什麼賭？倒不如跟了我，來錢還比較快……”
男人說著，朝沈暄走來，伸手就要去摸沈暄的臉。
沈暄知道今日出來危機重重，提前把樓川之前給過他的那把匕首帶在了身上。手掩在袖中緊緊攥著匕首，整個人卻往後退了一大步。
這個舉動掃了男人的興，那人啐了一口，罵了一句裝什麼貞潔烈男之類的話，便去看曹小五身邊的袋子。
擡腳踢了踢地上的麻袋，他問曹小五，“這回的年紀多大？”
但曹小五並不說話。男人幾次三番在他們這裡碰釘子，現下已經全然沒了耐性。他扯住曹小五的頭發逼迫他擡起臉來，剛要斥責，卻見曹小五臉色煞白，滿頭都是冷汗。他當即發現不對勁，一把扔開人低頭去看麻袋，剛開啟一個口子，忽而耳邊發出裂帛之聲，像是什麼東西發出訊號。驚恐回頭去看，卻見沈暄甩手扔掉手裡訊號彈的炮筒，提匕一匕向他刺來。
混亂之中曹小五向來處拔腿就跑，男人則一把扯過小二抵擋。
沈暄刀鋒一轉避開小二的同時發力將小二扔到一邊，冷著臉再次向男人衝去。
其實隻要有心觀察就能發現沈暄會的全都是空架子，分明是色厲內荏，可偏偏男人已經被沈暄駭人的眼神嚇得渾然忘了一切，隻曉得逃。
他推倒一切能阻擋的裝飾，轉身逃進自己的房間。沈暄大步追去。但是室內光線太暗，他不知踩中了什麼，踝骨登時扭了出去。沈暄狠撞在牆壁上才沒能摔倒。
男人見狀趕忙推開書架後的一道暗門鑽了進去，暗門在他身後緩緩合攏。
沈暄痛出一頭冷汗，但是再不跟過去，暗門就要關閉，想要再抓住什麼線索，難如登天。
他丟擲匕首彆住暗門的縫隙，強撐著直起身，咬牙往裡麵繼續去。奈何每動一下腳腕便鑽心地痛，沈暄一下摔倒在地，手掌在什麼的碎瓷片上割了一下。
沈暄自己還沒覺察出什麼，忽然原本就在室內的女子驚叫一聲，溫熱的大手猛地抓住他的手腕。
沈暄擡起頭，看見神情晦暗陰沉的樓川。他反手抓住樓川的手腕，焦急道：“暗門！他逃到暗門裡去了！”
樓川隻勾了勾手指，以沐劍為首的大隊人馬便用了進來朝暗室追去，
樓川小心翻過沈暄抓著他的手，原本隻是細長的一道割痕因為她的用力過猛邊緣的皮肉外翻開來，鮮血糊了滿手。
見樓川佈置周全，沈暄放下心來，這才發覺自己的手也在痛，倒吸了一口涼氣。
樓川從身上扯下一塊布料綁住沈暄的手腕，防止血流過多，然後勾住他的腿彎，將他打橫抱起，帶進了外麵停放的馬車。
“這下他應該逃不掉了。”到了安全的地方，見整個店麵都被金吾衛的人給圍了起來，沈暄呼了口氣，卻又懊惱說：“若不是這裡太暗了，我也能抓住他。”
“然後呢？”樓川問。
“什麼……然後？”沈暄聽樓川的語氣似乎很不對勁，擡眼一看，卻被樓川臉上的表情震懾一下。
那臉上究竟是什麼情緒，沈暄說不清楚，總之是陰沉的，讓沈暄想起了一句話，山雨欲來風滿樓。
沈暄討好笑笑，想要像先前那樣湊上去蹭蹭樓川，卻被樓川推著肩膀擋開了。樓川抓著他的手，從懷裡拿出隨身攜帶的金瘡藥來，拔掉上麵的瓶塞，又問道：“抓住那人，之後呢？”
“之後……我沒想過。”千鈞一發之際，沈暄滿腦子都是要抓住人，哪裡還顧得上其他？
樓川麵無表情，卻從鼻腔中哼出一聲，像是嘲弄他不自量力，讓沈暄聽了很不痛快。
“若是瞻前顧後，我還做什麼官？不如找個安靜地方去放羊！”
“你還不如去放羊！”樓川把瓶子裡的藥粉全都灑在沈暄傷口上，劇烈的疼痛讓沈暄從傷口到手臂都在痙攣。沈暄想要把手抽回來，卻被樓川死死抓住手腕，被強迫著隻能攤開手掌，看著上麵的藥粉被血一點點浸潤成鮮紅。
“手割壞了，腳也扭了。我不知道你做什麼要這麼心急，為什麼連祝珅跟過來都等不及！”
明明是關心的話，說出來卻能這麼難聽。沈暄心裡難受，擡起眼，卻見樓川眼睛也紅了，他又說不出話來。樓川拖著他的手，緊緊抱住他。
平複了一下心裡的感受，沈暄才說：“他不會武功，我纔上去追的。”
“未必是不會，很可能是事發突然，他來不及反應。”樓川抱著他，感受到沈暄身上的溫度，纔算平靜下來。“敢做這種要命的行當，光有膽子大是不夠的。”
沈暄悶悶應了一聲。
樓川鬆開他，看了一眼沈暄倔強的表情，湊上前和他額頭頂著額頭。“生我氣了？”
“你說話太難聽了。”
“抱歉。”樓川喘息一聲，握著沈暄手腕的拇指在那細膩的皮肉上來回摩挲著，“我一進門就看見你撲在地上，我實在是……害怕。”
“害怕你不會直說害怕嗎？為什麼上來就要責備我？”
他這麼說著，沈暄就更加委屈，樓川明明什麼都知道，卻還是明知故犯。
他忽然在想，樓川真的有那麼在意他嗎？這樣想著，顏如玉那要命的萬人迷人設就浮現出來，讓他如鯁在喉。他彆開頭，幾乎不堪忍受和樓川的肌膚觸碰。
樓川卻緊抱著他不肯鬆開，“你生氣了便來打我罵我，不要不理我。你不理我，我也會……傷心。”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