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史有名 看戲
看戲
沈暄去得早回得也早,因而並沒有被沈家人發現。
一回到自己的院子,在屋子裡裝自己是沈暄的墨硯才鬆了口氣,兩人剛把衣服換過來,就湊上來問沈暄儼王的情況如何?
沈暄瞥了他一眼,道:“快死了?”
墨硯這纔想起來自家公子是被自己給誆騙過去的。啪的一聲捂住嘴,眼睛滴溜溜轉了半天,諂笑著跟沈暄說:“我這不是看福衝比較著急嗎?何況公子您又不是不擔心儼王殿下,這……這怎麼能算是壞事呢?”
沈暄簡直氣笑了,“合著你這還是為了我和福衝好了?”
墨硯大言不慚,“公子不必謝我。”
沈暄可算是見識到真正的臉皮厚是什麼樣子了。淡色的瞳眸盯著墨硯,忽而他咧嘴一笑,“既然你這麼忠心為主,我要是不為你好好打算打算,豈不是太不夠仁義了?”
這話說得墨硯毛骨悚然,怎麼看自家溫潤的公子怎麼有種貴氣森森的感覺。他乾笑,“這、這就不必了吧,隻要公子能好,我墨硯彆無所求。”
“那怎麼行?”沈暄說:“你想過自己之後要乾什麼嗎?”
墨硯大驚,“公子你不要我了啊!”
做一副體恤入微的模樣,沈暄說:“你總不能一輩子呆在我身邊做一個小廝,這樣的身份,將來如何娶妻生子?”
“我、我還沒想那麼多,我現在隻想好好跟在公子身邊。”墨硯苦著臉,有些不好意思。
“你沒想,我卻不能不為你想。”沈暄雖然也有想要好好“教訓”墨硯的意思,可更多的,的確是想為他往後的發展多做考慮。他說:“我想好了,這幾日你就幫我抄書,等日後我若入仕,你便跟著我曆練一段時間,等開闊些眼見,積累些知識,也去謀個一官半職。”
墨硯有些膽怯,“我就不是讀書那塊料子。”
“是不是又不是張嘴就能定下來的,沒試過怎麼知道不是?”沈暄直白戳穿了墨硯想要退縮的想法,雷厲風行的安排下去。
接下來的兩天,他在家裡安安分分地讀書,墨硯則陪在他身邊苦哈哈地抄那些沈暄剛穿過來時抄的那些書。
到了劉勝行刑那日,還沒等沈暄想好找什麼理由跟沈旭要求出門,沈旭倒先跟他提了,要帶他一起去看看。
彼時沈暄還愣愣地反應不過來,沈旭在他旁邊抱臂站著,見他如此,哧笑一聲,擡手拍在沈暄頭上。
“得了,彆愣著了,還不收拾準備出門?再晚一會兒可就沒有熱鬨看了。”
沈暄大叫一聲“多謝兄長!”趕緊跑進內室去更衣。
顏如玉一大早就來沈家等著喝兄弟兩人一起行動了,沈旭帶著沈暄去找了顏如玉,三個人聽沈母老道一會兒注意保暖注意安全之類的話,便出了門。
雪天路滑,他們坐著一輛馬車。馬車裡暖爐熏得熱烘烘的,不一會兒沈暄鼻尖就出了一層薄薄的汗。沈旭給他倒了杯茶水喝,“瞧你這身子虛的,這麼一會兒便出汗了。待會兒到了刑場就不要下車了省得感染了風寒,娘還要教訓我。”
顏如玉噗嗤笑出了聲,沈暄訕訕沒有底氣道:“哪有那麼虛弱。”
顏如玉玩笑說:“你聽你哥嘴上不饒人,其實你們家從老到小,就寶貝你一個。”
沈暄實在對這話感到惶恐,一聽就難免要想起來從前齊諾跟他說過的話,心裡難受。
“哪有這麼誇張,如玉姐纔是折煞我了。”沈暄趕緊轉了話題,看向沈旭問:“大哥說有熱鬨看,是什麼熱鬨?”
這個問題的答案沈暄心裡其實非常清楚,因為後來沐劍悄悄讓墨硯傳了話來,說他已經趕在丹王的人來之前將劉勝的母親轉移走了。
“自然是因為喻王大張旗鼓,結果什麼都沒有問出來了。”沈旭沒開口,倒是顏如玉說了一句。
“是嗎?”
“若是說了,也不會有今天這一遭了。”
顏如玉也給自己倒了杯水,側目問沈旭,“你覺得,這場鬨劇會如何收場?”
她臉上帶著某種躍躍欲試與興奮,一看就知道她心中早已經有了猜測,沈旭從善如流,問她:“那你覺得呢?”
“要我說,必定是在刑場上大加威逼利誘,如若這人真是個嘴硬的,能咬死不說,估計喻王嚇唬他一通後,也就是灰溜溜把他帶回去繼續審問,如若此人意誌不堅,為了那個從犯保命的誘餌供出誰,那被供出來的這人可就有麻煩了。”
“你就這麼確定那劉勝中途不會被喻王的人收買?今天隻是做一出戲,想要宣之於眾利用輿論?”
“想要利用輿論在哪裡都能利用得了。這幾日我聽聞徑州那邊就鬨得厲害。”顏如玉說:“何況能被收買那最好,如果喻王讓他供出的人是丹王,那我更是巴不得。”
因為丹王在侯府安插眼線算計她婚事一事,顏如玉如今簡直巴不得能看見丹王栽跟頭。平白無故摔一跤那種還不解氣,最好是被喻王纏得死死的,無暇他顧的纔好。
“說起來。”沈暄問:“侯府的人都清查完了嗎?可還有不好處置的?”
說起這個顏如玉就換上了一臉敬佩。“沈家二姑娘才女之名遠揚,我這幾日纔算見識到了。彆看她外表柔弱,實際上手段強硬得很,往那而一坐,當家主母的氣質渾然天成,根本沒人敢造次。三言兩語就揪出那些人話裡的漏洞,主動和她攀附關係的,也能被不動聲色地處置了。最後還不得罪人,簡直令人歎服。”
沈旭說:“她在丹王府那個虎狼窩裡,若沒有點本事,早就要被欺負死了。”
“可見丹王貪心不足。”顏如玉憤憤不平,“有這樣一位德才兼備的妻子在身邊,竟還不知足。若我是他,定將二姑娘捧在手心裡好好嗬護。”
她言辭激烈,沈家兩兄弟都沒有說話。忠義侯府的眼線被沈昭親手鏟除,丹王沒有表現出什麼,無非就是以為沈昭是在幫自己拉進了顏如玉之間的關係,所以損失一兩個眼線根本無傷大雅。一旦事情背後的真相敗露,被他察覺沈昭真正的意圖,恐怕不會這麼輕易善罷甘休。
這個話題反而將車廂內的氣氛壓了下去,過了約莫一炷香的時辰,馬車便停在了刑場的不遠處。
除夕當夜引發動亂,又放火殺人,背後還牽扯到權力爭鬥……劉勝的案子鬨出太大的動靜,今日午時行刑,許多百姓一大早就來圍觀。
過了一陣,囚車來了。劉勝在衙役的押解下被摁在刑台上。
沈旭掀起車簾,三人從車裡向外望去。
馬車車身高,坐在車上看,反倒視野要更清晰一些。沈暄瞧見劉勝裸露在外的肌膚上並沒有傷痕,想來如若不是喻王已經和劉勝達成一致,那麼就是他即便再著急,也不屑對著一個棋子濫用私刑。這麼一看,喻王縱然脾氣急躁,品性也要比丹王好上太多。
囚車來了沒多久,喻王也來了。他也不說話,隻是沉著臉,讓下人搬了把椅子,坐在刑台側邊。
隨著時間一點一點流逝,隻穿著囚服的劉勝身體抖得越來越厲害。他先是死死盯著自己泛紫的手,又不斷地把視線移動到喻王臉上。喻王看得出劉勝此刻是真的著急了,身體姿態越來越舒展,顯得十分自信的樣子。
終於,行刑的劊子手提著鍘刀上來了,過於沉重的刀尖在刑台上磨出刺耳的聲響。聲音在此刻對劉勝來說無異於也是一場折磨。劊子手舉起刀,劉勝終於撐不住了,大叫起來,“我說!我說!”
喻王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擡手叫停。車裡的三個人也等著想看劉勝會在這時候扯出什麼來。誰料變故陡生。
劊子手舉刀的手剛剛鬆懈,還沒有完全把刀放下來,忽然一道黑影一閃,“咚”地一聲悶響,劊子手腕上吃痛,不受控地將手上的刀甩了下去。
長刀直落而下,正正砸在被捆縛住避無可避的劉勝身上,斜切著削掉了他半顆腦袋。
腦漿和鮮血迸射四濺,站在第一排的圍觀群眾臉上甚至濺上些許。一陣詭異的寂靜之後,隨著喻王拍案暴怒起身,不知道誰率先驚叫,百姓尖叫著四散奔逃。一時間人荒馬亂。
這不在沈暄的算計之中,沈暄眉目沉凝。而且事發太過突然,他根本沒有看清是誰出的手。但沈旭和顏如玉兩人卻同時一動,飛快地從車裡躥著追了出去。臨行前沈旭還不忘讓車夫把沈暄送回去。
沈暄隻能先回到家裡去等。
到了晚上的時候,纔等到兩人臉色陰沉地回來。他們身上的衣衫都或多或少沾了灰塵,看上去像是打鬥過的痕跡。
彼時沈暄和沈父沈母都坐在廳裡等著,一見兩人回來,沈母率先迎上去問:“如何?”
沈旭說:“跑了。”
“你這小子!”沈母著急說:“誰問你這個了?”
她看看沈旭,又抓著顏如玉的手上下打量,顏如玉提著笑說:“我們都沒受傷。”
沈母鬆了口氣,卻還是心有餘悸,“暄兒說當時現場十分混亂,你們兩個追出去作甚?”
沈旭說:“護衛京城安寧本來也是羽林衛的職責,眼睜睜瞧著幕後黑手逃之夭夭,我做不到。”
他就是這樣的脾性,沈母也勸不動,又轉向顏如玉,還沒開口就被顏如玉給打斷了。顏如玉揚著下巴,臉上的神情倨傲又張揚。殷紅漂亮的唇張開,她說:“這世上打得過我的人還沒生出來呢!”
這話確實狂傲,但作為看過原著的沈暄,他知道,顏如玉的確有資格說這樣的話。
沈母見勸不動,歎了口氣。而沈旭則是定定看著顏如玉。直到顏如玉轉向沈旭,他才若無其事地彆開視線。
沈暄的目光在兩人中間來回遊移,心裡對他二人之間的感情越來越懷疑。但現在還不是研究這些的時候。他問:“那人可厲害?”
顏如玉說:“身手倒是不錯。”
“當時人多混雜,我們把他逼到了小巷子裡纏鬥。”沈旭說:“此人身法敏捷,動作迅疾,而且……”
“而且對你的招式似乎非常有研究。”顏如玉當時也發現了這一點,“打鬥的時候他隻從你身上找破綻,因為我對他而言是一個變數。”
“是。”沈旭道:“或許也不隻是我,可能針對的羽林衛。可惜抓住他還沒來得及問,他就自斷一臂跑了。”
“那可有從他身上找到什麼憑證?”沈暄急忙問。
兩人都是搖頭。
“不僅沒有信物,我們打鬥中扯掉了他的覆麵,這人生得也是平平無奇,五官沒有半點辨識度。這樣一個人,哪怕發告示找,恐怕都找不到。”
言外之意,這人可能是被誰專門找來的。身上沒有特點,又有針對某個人的訓練,關鍵還狠得下心。從某些特征來看,的確像是丹王那邊的人,可沈暄垂眸沉思片刻,總覺得不太像是樓縝的手筆。
身上沒有腰牌一類的倒是不難解釋,如果樓縝吃了徑州案的教訓之後,還不采取些規避方式,那纔是真的愚不可及,但針對沈旭訓練則有些說不通。
無論他對沈昭的情感究竟如何,樓縝的態度,都應該是更偏向於拉攏沈家的,能用一個人的性命威逼,應該都不會大張旗鼓耗時耗力。但那又不可能是喻王的人……
忽然腦中靈光一現,浮現出樓川的臉,但很快又被沈暄自己否定。且不說樓川本身就是喻王的人,殺死劉勝,對他也沒有半點好處,而且劉勝母親的行蹤,目前也隻有沐劍知道……
等等……沈暄的表情突然凝重起來,如果劉勝的把柄現在是被樓川拿捏的話,那他為何沒有告訴喻王?難不成是在報複?可把他牽扯進這件事的明明是丹王,喻王即便坐視不理,針對丹王也纔是利益最大化的選擇。
他腦子裡頓時成了一團亂麻,甚至隱隱有了頭痛的趨勢。
還是顏如玉率先注意到了他的情況,問他怎麼了?
沈暄還沒法把自己不成形的猜測告訴他們,而且牽連到樓川,不論最後的結果如何,沈家人肯定都會加強對他的控製,以後想要再見一麵就更難了。他還是打算自己先去試探一番。
所有人的目光都有集中在他的身上,沈暄隨口道:“沒什麼,隻是有些頭痛。”
沈旭大驚失色,“不是吧,我今天都沒讓你下車你就頭痛上了?”
沈母著急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阿暄身子不好,剛下過雪你就非要拉著他出門……”
沈母對無辜的沈旭展開了鋪天蓋地的批評,罪魁禍首沈暄則假裝鵪鶉,和樂不可支的顏如玉一起看戲。
一晚上就這樣熱熱鬨鬨地過去了。翌日清晨,沈家人坐在一起吃早飯的時候,丹王府來了人,說中午丹王和側妃都會過來拜年。
那正好。沈暄想,倒是可以先從樓縝身上下手。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