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棲息地 枯木不逢春(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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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枯木不逢春(完)

398642從檢查室出來,56711早他一步先走了,也不知道現在他在哪裡。

他被多克帶到了一扇門前,398642腳步一頓,隨後麵色平常地推開門進去,是他之前呆的那間。

配置沒變,兩張床,兩張書桌,兩扇窗戶,變了的是,裡麵多了一個人,一個陌生的人。

這是398642的新室友。

沒相處上多久,這位室友在一次出門檢查後再也沒回來了。

過了幾天,逢生迎來了他的第二位新室友。

人來了又走,走了又來,398642身邊換了許許多多的人,他們和47968不一樣,又都一樣,他們都在努力的尋求一線生機,可他們誰又都沒能出去。

還能出去嗎?

或許出不去了吧。

從檢查室那次出來之後,398642渾身上下都提不起勁兒,整個人病怏怏的,又經常這疼那疼,這身體都要難受得不是自己的了。因著身體不適,398642再沒下過樓,倒是和銳塞見麵的次數變多了,每次回來揣著一堆藥劑。

398642捏著刀片,一點一點劃破了完好的肌膚,原來是這樣的感覺嗎?

47968真會騙人,明明很疼的。

不夠,還不夠痛苦,這點痛苦不足以讓他昏沉的大腦保持應有的清醒。

久而久之,398642的肌膚,覆蓋上了有一道又一道猙獰的疤痕。

明麵上,398642積極配合著一切,努力讓身體狀況保持那些人口中所謂的良好。

很聽話,很有覺悟。

這是那群人對他的評價。

“成功了。”398642隔著虛幻的視線,忽略掉身上強烈的不適,看見了銳塞眼中滿意的神情。

他聽見他們在說:“他是個不可多得的全配型容器。人倒是聽話,不怎麼要操心。”

容器

原來,他也是個怪物。

398642又送走了一位住民。

他靠坐在床頭,看著手中的書,機械的翻過一頁,目光卻是渙散的,指尖抵在指腹,刺出一塊凹槽來。

活下去。

要活下去。

某一天,他被那群人叫去,說他會有一位新室友,這人有些特殊,需要398642配合,幫忙觀察和反饋。

398642問他們為什麼選他,他們說:“因為你是這群住民中間為數不多算聽話的一個。”

“好。”398642抿出一絲微笑,他給了他們想要的答案。

“對了,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你要有數。無論何時何地,我們都在看著你的,398642,你要記牢了。”這是398642離開前收到的一則忠告。

然後,他迎來了那位新室友。

10715。

是個比他小很多的女孩。

她看上去,和蘇南差不多大。

藍色長發加上一雙金色眼睛,像他曾經在高台匆匆一瞥的海。

在對上那雙不帶絲毫善惡的眼睛之後,398642原本打好的腹稿又順滑的吞回肚子裡,鬼使神差地說出了“逢生”二字。

10715沒有任何反應,無論他說什麼,她都隻是點頭應答。

是個啞巴嗎?

他的新室友,確實不太一樣。

不認字不會說話又不怎麼聽得懂人話。

確實很容易就能被騙過來。

她和聖西亞的住民不一樣,和那群喪心病狂的人不一樣,她就像是一個看客,平靜地旁觀著這裡的一切。

10715去完檢查室,前腳回來,逢生幾乎後腳就被叫走,做完日常檢查,他們還會多留他一會兒,詢問關於10715的事。每次逢生都一臉無奈,和他們說“毫無辦法,她不說話,整個人特彆安靜,誰也不理。”

從那群人的隻言片語裡,逢生湊出來了10715的一點來曆。

種子。

好奇怪的稱呼,之前聞所未聞,10715也是怪物嗎?

從檢查室出來,途徑書室,他去裡麵拿了幾本書和兩本空白的本子。

房間裡,10715保持著他出門時的樣子,靠坐在床頭發呆。

逢生收回目光,擺放好新借來的書,開啟其中一本空白的本子,寫上的“10715”幾個字又被塗黑,他對著黑塊沉思片刻,不太順暢地寫下“種子”二字。

10715沉默著,逢生也跟著沉默。很多次在看見江如什麼都不在乎的模樣時,逢生都想要不算了,要不就讓10715什麼都不知道好了,她就這樣淡淡的在聖西亞過完一生,不知真相不知謊言,總比痛苦一生要好很多啊。

可是可是10715存在起,就活在謊言裡,她雖是聖西亞的產物,但她不應該糊塗地背負著聖西亞的罪惡。

那就再試一次。

逢生成功了,10715開始產生好奇心了。

原來她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既然是白紙,那就好辦了。

逢生按著47968的方式,一點一點開啟了10715的大門。

10715很聰明,很勇敢。她磕磕絆絆地、堪稱瘋狂的吸收著新鮮事物,她還學著逢生的樣子給自己起了一個名字——紀林。

在看到711的時候,逢生是驚喜的,懸著的心鬆了幾分。

還好,蘇木還活著。

711湊在紀林身邊,嘰裡咕嚕地說著一堆話,除了眼尾深邃豔麗的“紋”外,他好像沒有變過。

他坐在二人身後,聽著68663的誦讀和前方二人的交談,逢生感受到了久違的一絲放鬆。

逢生知道他的一舉一動都被監視著,他隻能豎著耳朵,裝著翻閱書籍,借著傾聽鬆下一絲緊繃著的神經。

711調侃他的名字,逢生也隻是笑笑,當紀林問起他西郊名字的時候,逢生是迷茫的。西郊對他來說似是過去了很久很久,久到他早已將名字遺忘,如今的他隻是一個有編號的容器而已。

他和711都做了同樣的選擇,他們毅然決然地踏上了47968的老路。

紀林太靜了,就像是幽林深處隱匿的一汪深潭,又像是一抹寂寥的秋。在她身上,幾乎看不出有一絲的色彩。

為紀林添上色彩的人出現了。

金紫芙,一位古靈精怪的畫師。

她用畫筆裝點紀林,裝點711,也裝點逢生。

原來西郊和逢生所知道的西郊兩模兩樣。

逢生低頭看書,耳朵卻緊緊黏在一旁嘰嘰喳喳說話的三人身上,時不時餘光瞥上一眼金紫芙拿在手中的畫,那些,是他從未見過的。

西郊竟如此美麗。

它並不單調,也不困苦,那是逢生無法想象的世界。

不光紀林和711想見,他也想見一見。

紀林前腳剛從檢查室回來,逢生後腳就被叫去檢查,日常檢查之後,就是問話,他們問什麼他都說不知道,最多就說了句“紀林會說話了。”

他們看破了他的謊言,賞賜給他一副遍體鱗傷的身軀,再加一句警告。

逢生撐著乏力顫抖的身體,乖順地對他們承諾:“好的,下次不敢了。”

一出門,特彆隱晦的翻了個白眼,他輕嗤一聲:“纔怪。”

鬼才會聽呢。

拖著殘破的身軀回到房間,逢生還是會換著方式讓紀林接觸真實的聖西亞。

逢生撫摸著身上越來越多的傷痕,恍然間明白過來,47968為何每次回來都傷痕累累。

他告訴了逢生和711真相,得到了殘酷的懲罰。如今,懲罰的物件,換成了逢生和711。

逢生又想到了無處不在的監控,他突然想起停留在手掌心的名字,他才明白為何當時47968沒有說出口,他們都在被監視著。

“李如雲”成了47968這輩子無法宣之於口的秘密。

確實不痛,和活著回到西郊相比,這點痛算不了什麼。

他要活下去,要撐到能回到西郊的那一天。

蘇木沒死,紀林沒死,金紫芙沒死。

都還有希望,他們都還有再見陽光的可能。

活下去,逢生,活下去。

能提醒金紫芙的隻有這麼多了。

金紫芙勇敢赤誠,是無畏的勇士。

勇士應該肆意於曠野,不該在謊言的牢籠喪失獨屬於她的靈。

可是勇士沒能掙脫束縛,成了構築謊言的犧牲品。

68663死了。

死了一個人,還會有無數人填補上他的空位。

要怎麼辦呢?

還要多少無辜子民的犧牲惡人才能停手,深陷泥潭之人才能贖回自我。

逢生不知道,他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等到出院的那天。

711死之前找了逢生一趟,他看著逢生頗為詭異的身形,搭在逢生臃腫手臂的枯瘦指節,眼底染上悲傷。

生不逢時,造化弄人。

他們在聖西亞蹉跎一生。

“阿九,我出不去聖西亞了,要是你有朝一日出院,也帶著我的一份,帶著阿妹和老蘇一起,我們要整整齊齊的才行。我想家了阿九。”711將一份疊好的紙鄭重地放進逢生的手心,鄭重的同他告彆:“阿九,保重。”

蘇木死了。

逢生沒家了。

他後悔了,他該在和47968介紹蘇木的時候大大方方的說蘇木是他家人的。

眼下紀林和金紫芙都被帶走了,生死不明。

到頭來隻剩下逢生了。

逢生麻木的穿梭在住宅和檢測樓,看著不斷變化的身軀,感受著多了少了的內裡,他頭一次厭惡自己如此頑強的生命力。

他一個人渾渾噩噩的過了很久、很久。

直到——

“398642,你可以出院了。”在銳塞同他說出這番話之後,逢生腦子卡了殼,連思考的能力都沒有了。

他熬到出院了。

他熬到出院了!

逢生什麼都沒帶,他機械地跟在多克後麵,穿過彎彎繞繞的高樓,進了狹小的電梯轎廂。電梯緩慢的往下沉,他的心率卻在急速攀升。

“叮!”

他慢吞吞地穿過這個呆了三十年從來都看不到頭的大廳,站在了那座閉合的大門前。

沉重的大門在逢生眼前緩緩開啟,撲麵而來的是一股濕漉漉的混著泥土的氣息。

亮白的高牆之外,是鬱鬱蔥蔥的山林。

跨出門不過是一步的事情,逢生卻遲疑了。

他遲鈍地看著麵前晃眼的綠色,再三和身邊的多克確認:“我出院了?我真的、真的出院了?”

連續得到的都是肯定的回答之後,逢生這才笨拙地跨過了兩方交界線。

他真的熬到出院了。

坐上了專門停候的車,越過一座又一座的山。

車會開幾天呢?要開到山的邊緣可能會很久吧。

這次能順利回到西郊嗎?

答案是不能。

車在一座和聖西亞看著沒差彆的房屋前停住。

逢生和身邊幾人下了車,他皺著眉隨著多克來到了一間房屋前停下。

標配的兩張床,兩張桌子,兩扇窗戶。

“要在這裡呆多久?”

“什麼?”多克不解地看向他。

“在這裡呆多久才能回西郊?”逢生重複了一遍,語氣裡帶著不太明顯的期待。

“再說。”多克敷衍著,擺擺手離開。

逢生躬身扶著膝蓋慢吞吞挪到床邊,看向了窗戶,窗戶外麵是樹林,不再是沉悶的房屋了。

於是,逢生成了一尊黏在床邊的石像。

他安靜地等著,等待著那輛車的出現,載著他離開這裡。

他等來了車,等來了一批又一批的住民,可從未等到有人喚他的名。

在逢生期待和麻木交織的時候,他等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紀林。

來自聖西亞的一位小精靈。

這位迷糊的小精靈把前塵往事通通忘了個遍,完完全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逢生看著她魂不守舍的模樣,擔憂的同時,又鬆了口氣,挺好的,忘了挺好的。

不是什麼好的回憶,不記得就不記得了。

就這樣,呆呆傻傻的精靈和沉默無言的石像,十分融洽的在這方空間共存。

直到某天,精靈對著石像說了句話:“逢生,好久不見。”

逢生知道47968和56711去哪了。

堆成山的屍骨隨意的被丟棄在駐地角落地,蠅蟲圍繞,腐臭的屍水順著堆疊的屍體向下滴落。

所謂的出院也是一個謊言,沒有人可以真正的離開聖西亞。

屍體太多了,幾乎都麵目全非。這麼大的山,這麼多的土,因聖西亞慘死的住民卻連一個妥帖安葬的地方都沒有。

可憐又可悲。

逢生來到駐地的這些日子從未見過陽光,擡頭看見的都是陰沉厚重的雲。

和紀林燒完書後的某天,倒是十分難得的下了場雨。

他站在窗戶邊,密集的雨水模糊了他的視線,封存在記憶深處的夾道山被雨水衝刷出了乾淨的一角。

和眼前差不多的山林,差不多的雨,他和蘇木在雨裡狂奔,懷裡護著糧食,跑回了家。蘇南乖乖的坐在門口,揣著毛巾衝著濕漉漉的兩個人笑,房屋一角亮著不算明亮的暖黃燈光,一旁的灶台底下生著柴,大鐵鍋裡熬著湯,正咕嚕嚕地滾著熱氣。

蘇信放下手中的菜刀,對著二人一頓臭罵,讓他們趕緊換衣服。

四人吃飽喝足的時候,雨正好停了有一段時間,此時屋外烏雲散去,耀眼熾熱的陽光強勢露出頭角。蘇信帶著三人出門,在小院裡擺好椅子悠哉悠哉的曬太陽。

記憶的餘溫散去,逢生眨了眨眼,模糊的雨水重新變得清晰。

他難得生出了幾分好興致,扭過頭興衝衝地對紀林說:“這麼大的雨,說不定雨後就會有太陽了。紀林,要是出了太陽,我帶你下去曬曬,很舒服的。”

紀林對他說好。

於是兩個人,一個睡著,一個看著,滿心期待著陽光的來臨。

果不其然,大雨之後沒多久,久違的暖色映入逢生的視線。

逢生麵帶喜色,扭頭去叫紀林。

許多年未見的陽光從這小小的窗戶源源不斷地湧進來,落在了紀林的身上。

帶著點點紅斑的翠綠枝葉自紀林體內瘋長而出,在紀林周邊繞成一道輕盈屏障。

紀林心口處,一朵血淋淋的、如雲似霧的銀色玫瑰悄然盛放。

枯骨生花,長出新芽。

逢生躲在陰影裡,安靜地看著紀林開花發芽,看著嫩葉銀花迅速枯萎,了無生氣。

他看著紀林死去。

難得的好日子,紀林擁有了一片鬱鬱蔥蔥的林。

寂寥的秋迎來了屬於她的春天。

儘管短暫,卻美麗無比。

紀林,你的春日同陽光一起來臨。

這片遺棄之地,也同樣迎來了短暫的好天氣。

逢生捏起床單的一角,將紀林從頭到尾端端正正的裹好。

他站在紀林床邊,從內側衣兜掏出幾張紙,仔仔細細認認真真的將上麵發黃的字跡讀了一遍又一遍。

逢生收起紙,小心翼翼地再次放了回去。

隨後他背起紀林,踉蹌著踏出了門。

逢生朝著屍堆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得又緩又慢。來到屍堆旁的一處空地,他將紀林放下,遲緩吃力地從周圍找來大捧的落葉黃土,蓋在了破舊的被單上,漲著青筋的手在紀林頭上輕輕一碰,逢生啞著嗓音,笑著說:“紀林,聖西亞的自由鳥,願你安住,願你棲息。”

逢生轉過頭,久久凝視著這混著惡臭氣息的屍堆,而後,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向屍堆後麵,那裡有一塊被挖開的洞口。

他爬出了駐地,朝著大山深處走去。

山中氣溫偏低,枝葉堆疊,見不到什麼明亮的光,加之周圍地上隨處可見的屍體,襯得這山林愈發陰涼。

逢生翻過了不知道多少座山頭,麻木的靠著本能在往前移動,一路上或踩或絆到了數不清的癱倒在地的腐朽屍骨,屍骨的姿勢歪七扭八,唯一相同的就是他們的手臂都是越過頭頂的方向。

走出去,翻過這些山,定能找到去往西郊的路,找不到路,那就踏出一條路,總會找到的,總會出去的。

若他走不出這山,那就將他的身軀作為橋梁不起眼的一小塊,踩著他,就能離歸家的路又近了一分。

不能停。

絕不能停。

一點都不能停。

冥冥之極必為昭昭。

總會出去的。

逢生死了,他懷揣著故人的期盼,死在了這座用謊言堆積而成的深山裡。

他死之地,距離孤島邊緣還差十萬八千裡。

在逢生閤眼之前,一小束細微的暖黃色光芒落在了他前方的空地上,他伸手,費力地去夠那抹亮光,終於,光芒落在了他的指尖。

他渾身變得輕盈了。

好像要走到儘頭了。

逢生趴在陰影裡,這微不可察的溫度和光芒,似乎順著指尖漫到了他的身上。

似有一道嘹亮的鳴叫攜帶著潮濕的海浪在逢生耳邊響起,它們來勢洶洶,輕柔的將逢生環抱。

逢生甚至能想象到,就在頭頂,在層層疊疊的枝葉之上,正高掛著一輪耀眼的明日。日光明照,那是普照四方的溫暖陽光。

他曾熱切地期望著。

【枯木不逢春(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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