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息地 本為苦
本為苦
金紫芙問我，如果我不在聖西亞，我會是怎樣的呢
我說我不知道，除了從他們口中所知的外界，我一無所知。
“你們呢？”金紫芙探頭問711和逢生。
“我不知道，我的一切都被這裡打亂了。”711沮喪地低下頭，喃喃道：“我隻記得，要養人，養……妹妹。”
“你有妹妹？”金紫芙問，“她來了嗎？”
“沒有。”711低著頭，渾身上下散發著低落的氣息，“原本該是她來的，我搶了她的名額，把她落在了村裡。”
“就她一個人？”金紫芙皺了皺眉。
“不是，我把她交給了養我的人。還好她沒出現在這。”這還是711第一次說起他的家事，我看見他在說到“妹妹”的時候，整個人一下子就柔軟了。
“她和你一樣大。”711轉頭看向金紫芙，目光掠過她落在遠處，帶著懷念：“也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我有點想她了。沒有這一出，我應該在賺錢養她的。”
711說完後，我和金紫芙默默看向逢生，他一動不動，眼睛牢牢粘在書上。
“沒有。”他淡聲說著，“對我來說，隻要活著，在哪活著都一樣。”
我看著逢生冷淡的模樣，心中一動，逢生不對勁，再怎麼愛看書也有看倦的時候，可逢生就像不會膩一樣，他好像把自己關在書裡了。
我問金紫芙外麵有什麼好東西嗎？
金紫芙將手中的筆轉出花來，她思索片刻，打了個響指，興衝衝地翻開一頁新的畫紙，在上麵畫下四個板塊，那是西郊大陸的四個分割槽。
西郊大陸共分四區，東西南北各有一位執掌者掌管區域事物。東區主水，西區主木，南區主食，北區主能。
畫紙上出現了和書裡差不多的植株，但這些植株不長在人身上，也不長在牆上，而是一個叫做“山”的東西上，是連綿的森林，森林的最高點，落滿了晶瑩的雪。有比那巨力人砸出來要大的坑，那裡麵的水可以跑，可以跳，那是“海”。還有無邊田地裡結著果實的作物，以及和聖西亞有些相似的儀器。
西郊大陸和聖西亞住民一樣色彩分明，隻不過，聖西亞太過寂靜死板，不像金紫芙的西郊一樣，一眼看去，就知道是活的。
“我隻見過這個。”711指著那蓋著茂密叢林的山巒，“我以前就是在這樣的小小的溝裡，他也是。”
說著，711朝著逢生的位置努努嘴，“398642，你還記得嗎？我好像不記得了。”
“沒什麼好記得的。”逢生漫不經心地說。
“西郊大陸也像你吃的那些好吃的一樣，是甜的嗎？”我盯著這漂亮的、有誘惑力的畫，好奇問金紫芙。
“甜的？”
“嗯，因為它看上去很舒服，就像你吃的麵包一樣，聞著很香。”我老實巴交地說。
“不，不是甜的，是苦的。”金紫芙目光落在她的西郊大陸上，“無論再好再壞，都是苦的。”
“什麼意思？”我不懂。
“名利屬我，便生貪愛；名利屬他，便生憎恨。貪名貪利，同趨鬼類，逐愛逐憎，同入火坑。甜，不過是因為苦而出現的感覺。”
苦？能有吃的藥苦嗎？
我皺巴著臉聽，這和68663說話一樣，對我而言猶如天書。
“是執念。”金紫芙繼續解釋道。“放棄執念，一切皆空。”
“這好難，我做不到。”711咂舌。“你懂的好多，這些學堂也教嗎？”
“我也做不到。”金紫芙眉眼彎彎，“我很愛四處跑，去洞窟去大漠去山林，我就能把文字畫成畫了。”
“所以，紀林，如果你不是聖西亞的10715，不是紀林的話，你想是什麼呢？”711一臉好奇地看向我。
“我不知道，我想不出。我不是10715的話，我就不該存在，我就誰都不是了。”我順著711和金紫芙的話想，想到大腦變成空白，我也沒想出來。
逢生不合時宜又恰到好處地低笑一聲，說：“哪來那麼多如果。”
“我想回家了，他們一定擔心死我了。”金紫芙將腦袋埋在雙膝和胸腔之間，悶悶地說：“這群狗賊，他們乾這麼多壞事也不怕半夜鬼敲門做噩夢嗎？”
“生不逢時，造化弄人啊。”711悠悠地歎了口氣。
“那些是什麼？”我的目光被金紫芙手邊的一堆畫紙吸引。
“他們？不是，她們？不是，她他它們？不是！這是在乾嘛？”711湊過去看了幾眼，整個人紅了，結結巴巴地，話都不會說了。
“親親啊，怎麼了？”金紫芙理直氣壯地說。
“這這這……”711一副被嚇壞了的樣子。
我湊過去看，兩個兩個貼得緊緊的，看不出什麼名堂，有那麼嚇人嗎？
我問金紫芙親親是什麼？
“表示喜歡的方式。”金紫芙說。
“那我能和你們親親嗎？”我興衝衝地說。
“當然不行！”三道聲音同時響起。
“那他們能親親嗎？”我看了幾眼畫紙，指著逢生和711問道。
“當然不行！”
“成何體統！”
兩道聲音在我耳邊炸開，下一秒就見逢生和711往兩邊跑，離得遠遠的。
“我和你可以親親嗎？”我看著畫紙，又問。
金紫芙扶額歎氣，她拉著我坐下，對我解釋：“相愛的人纔可以親親。”
“一定要相愛嗎？”我問。
“不一定要相愛，也不一定要有親親。”金紫芙抓抓頭發，“這隻是一種情感，不一定要有的，像你現在這樣，把自己照顧好，就很好。”
我似懂非懂地點頭。既然聽不懂，那我就不用懂了。
“玩挺花啊這位小姐。”711一點一點挪回來，陰陽怪氣道。
“個人愛好，個人愛好。”金紫芙訕笑著，同我們擺擺手，“彆當真，隨便聽聽就行。”
“那這個是什麼？”我又指了指人不像人獸不像獸的東西，“是怪物嗎？”
“那是我的親親寶貝，是神。”
“神？”我看了眼711，又看了眼不遠處的68663，“還能這樣？”
“當然可以，你也可以啊，你的世界你說了算。”金紫芙笑眯眯地看著我。
“她很厲害嗎？”711一個激靈就飄了過來。
“非常厲害！她的世界裡一切都是她的，能不厲害嗎？”金紫芙一臉驕傲。
“我怎麼沒聽那老頭和我說過她？”711嘟嘟囔囔地。
“因為她是我想出來的。”金紫芙指了指711和68663，“就和你熟的無量天尊，和他熟的彌賽亞類似。隻不過，她隻存在於我這裡。”
“你不是聽不懂嗎？”711麵無表情地看她。
“略懂，略懂。”金紫芙縮著脖子，笑著說。
“我可以要一張嗎？”711雙眼放光地看向金紫芙。
“當然可以。”金紫芙大方答應。“你想要自畫像還是？”
“雲遊四方，仙風道骨，衣袂翩躚，一看就賊牛的道行高深的道士。”711掰著指頭說。
“你呢？”金紫芙看向我。
“要要要。”管它什麼，要就對了。“可以要一條尾巴嗎？走路太累了，還想要一個角，頭上的那種。”
“沒問題。”金紫芙笑著應下，又看向逢生。
“不了，謝謝。”沒等金紫芙說話，逢生淡淡婉拒了。
回到房間後，我拿出那本逢生給我的本子，盯著早已泛黃的封皮發呆，幾年過去，我一字未動。
靜坐許久，十分認真地在上麵寫下了三個字——
《多林記》。
沒過幾天，我和711就收到了畫像。
“臥槽牛逼啊姐妹！畫得太牛了，這簡直就是我啊!”711抱著他的畫像喜滋滋地跑到一旁坐下細細端詳。
“這是你的。”金紫芙將另一張遞給我。
我接過一看。
這是？
“龍頭蛇神，用的是你原本的藍發金瞳。如何？”金紫芙說。
“好好看！”我摸著畫的樣子，擡頭亮晶晶地看向她。
“我記得你叫紀林？哪個紀林？”
我在她抽出來的紙上一筆一畫寫下。
“好名字。”金紫芙接過筆，轉了個花，“紀林紀林，叫你小精靈吧！”
說著，金紫芙在畫紙上刷刷刷地寫下“fairy”幾個字元。
我看不懂，問她什麼意思，她說小精靈是有魔法的，就像711他們一樣。
我喜歡這個名字！
我樂滋滋地接過畫，準備再慢慢看看，金紫芙叫住了我。
“紀林。”她說著，輕輕握住我的手腕，撫摸著上麵的那道“紋”：“種子也是可以長成一片天的。”
我一愣，詫異地朝她看去，她知道？
那她知道她是花蕊嗎？
“失敗。”
我睜眼，看著手中染了些體溫的筆，任由銳塞將儀器與我相接。
我盯著麵前的一台監測儀上冒著的紅點發呆，回想著金紫芙展現的西郊大陸。沉重頭儀禁錮的痛感、銳塞討論的話語和滴答作響的儀器全都被我拋之腦後，我視線裡隻剩下了那明亮的大陸，它離我越來越遠，成了一個發光的圓點。
這圓點吸收著不知從何處飄來的紅色線條，它搖搖晃晃地，在這片漆黑空間裡愈發鼓脹。
漆黑？
我看向四周，才發現我已身處意識海的領地。
圓點膨脹至與我一般大小，而後，“嘭”地一聲輕響，消散在黑夜裡。
我猛然睜開眼，刺目的白光紮得眼睛生疼，下意識將眼睛閉起，就聽見銳塞摘下頭儀問我有看到筆或者其他東西嗎？
我按住砰砰跳動的心臟，緩了緩神，說沒有。
頭儀再次抓住我的大腦，我又躺了回去，冰涼的蟲體毫不疲倦地試圖再次鑽進我的大腦，迷糊間一段對話隔著頭儀傳入耳中：“意識海已到達，穩定，容量預計十分龐大……有些奇怪……或許，不是空間？”
“再觀察一段時間……”
治療結束之後，銳塞並沒有讓我離開，他按住我起身的動作，拿出一個墜子，滴答滴答的，混合著低沉輕柔的聲線：“現在，放鬆你的身體，放鬆你的手，你的腳，將你的意識沉下來，你的呼吸變得柔軟，然後，你就會陷入一片柔軟……你生病了，你是來治病的，你要聽我的話，按我的言，做任何事……現在，動動你的腳，你的手，收回外散的意識，將右手舉過頭頂，轉身右側臥，起身。”
沉重的眼皮粘在一起，無論我怎樣遮蔽都躲不開耳邊模糊不清的話語。
暈頭暈腦的從躺椅上下來，隻感覺大腦一片空白。接過銳塞遞給我的藥，我迷迷糊糊地問：“我的病藥治好了嗎？”
銳塞頗為遺憾地歎了口氣，說可能還要好久。
就在我沮喪地抱著藥走在回房間的路上，突然間，我猛地停下腳。
不、對。
p382679並不常出現在我們麵前。
最後一次見她是在特彆平常的一天。
我坐在金紫芙身邊聽她講西郊大陸的事情，711也豎著耳朵坐在一旁。
一陣風過。
一道人影撲到我和金紫芙之間，將我二人緊緊抱住。
是許久未見的p382679，她比剛進來的時候圓潤了不少。
她不對勁。
她埋在我和金紫芙之間低低啜泣著，顫抖著，抽噎著說什麼“我都逃出來了怎麼還不行，我不想生，一點都不想生。我出不去了，我出不去了”，又說什麼“我生病了，我要好好治病，對要聽話，我很聽話的”之類的話。
我的衣角濕濕熱熱的，我的眼睛也是，悶出了一層擦不去的霧。
好久，p382679不再顫抖，也不再啜泣，她擡起濕潤的臉，伸手輕撫著我和金紫芙的臉，紅著眼落下一行淚。
她對我們說：“保重。”
在她收回手的時候，我眼尖地看見了手腕的“紋”：pistil。
我猛地朝她看去，話還沒想好，下意識地拉住了她的手腕，囁嚅半天，也隻說出了兩個字：“保重。”
我說完之後，她就被多克帶走了。
我再也見不到她了。
p382679走後沒多久，樓上跑下來一個狀若瘋癲的人，他又哭又笑地衝到大廳各處，見到一個人就說什麼有驚喜，天大的驚喜，就在頂樓，快去看啊，爬上去爬上去你就知道出院的路了。
在他要跑到我和金紫芙跟前的時候，逢生和711眼疾手快地上前攔住了他，那人對著他們一通亂喊，又跑到彆的地方，到最後，他頂著亂糟糟的頭發破口大罵：“怎麼都不說話，是心虛嗎還是裝傻？一個個都是幫凶都是神精病，跑啊跑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倒在麻醉劑裡，被黑衣人和多克帶走了。
逢生和711一臉凝重地對我和金紫芙再三叮囑：“千萬彆聽他瞎說，也彆好奇去什麼頂樓看看，頂樓什麼都沒有，沒有出去的路，彆去。”
金紫芙哈哈笑著攤手說她連每日兩點一線都沒搞明白，哪來的彆的心思去看有的沒的。
我在一旁渾水摸魚，跟著乖乖點頭。
攤手的時候，金紫芙的衣袖下滑了一小段，在她手臂上出現了幾道和逢生一樣的細長痕跡，有幾道帶著隱隱血絲。
金紫芙順著我的目光看去，她一頓，而後隨意地拉上衣袖，衝我笑笑，說不小心劃到的，沒什麼感覺。
我點了點頭，沒說話。
騙子。
金紫芙也是個小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