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息地 神選者紀林
神選者紀林
星紀一年，多林建立大陸，命名聖西亞。
星紀三十年，遣神使佩列德於此，建立聖西亞王朝。
星紀一百年，佩列德離世，紛爭四起，聖西亞王朝統治分崩離析。
星紀兩百年，神使尼恩降世，平定戰亂。各派位列大□□方，各自為政。
星紀一千年，神使阿萊突降聖西亞，停滯不前的文明再創奇跡。
星紀兩千年，聖西亞大陸文明達到鼎盛。
星紀兩千一百年，聖西亞大陸開啟逃亡篇章。
星紀兩千三百年，天降異象，第五位神選者降臨。
我叫紀林，是聖西亞王朝的準王儲，也是人們口中的神選者。
我三四歲時才開始對這個世界有了模糊的印象。
記得那是我記憶中第一次出門采買物資，豆丁點大的我被維吉斯抱在懷裡，路過一位商販時我聽他這樣笑眯眯地叫我，不隻是他，見到我的每一個人都這樣叫我。
我擺了擺手，很認真地告訴他們我叫紀林，他叫維吉斯，不是什麼神選者，你們認錯人啦之類的話。他們聽後也隻是笑著對我和維吉斯欠了欠身，嘴裡嘟囔了句話就繼續忙活手中的事情。
“他們剛剛是在叫你嗎？”
我轉過頭問身後的人。
“不是我，是在叫你。”
維吉斯搖了搖頭，道。
“什麼是神選者？”
“神選者就是小天使的意思，他們在誇你可愛。”
“維吉斯，下次出門記得叫我帶上小葉子，要感謝他們的誇讚的。”
我望著他的眼睛，認認真真地開口。
“好啊，是要感謝的。”
維吉斯一手抱著我，一手拎著物資，慢悠悠地往家走去。
維吉斯，現任聖西亞王朝的王，也是我的監護人。
我不懂何為監護人，維吉斯告訴我是長輩，我又問是同其他人口中的“父親母親”類似嗎？維吉斯點頭。
我問我該叫他父親還是母親。
維吉斯讓我直呼他的大名。
我有些難過，氣呼呼地說叫他名字聽起來不親近，說完又小心瞄了他一眼。
維吉斯隻是笑著蹲下身，拍拍我的腦袋說什麼本該如此，叫維吉斯就很好啦。
我看不懂他的笑，也聽不懂他說的話。
我有點鬱悶，維吉斯老是說些我聽不明白的話，顯得我很呆誒。
我對著維吉斯的背影努努嘴，轉身就跑了。
我跑到屋外，坐在門口的石頭上吹了一個小時的風。
維吉斯說我是個早慧的孩子，我深以為然。他說若是放在之前，在同齡人看不懂字還不能流利說話的時候，我絕對是最厲害的那個。
不過現在找不到第二個和我一般大的人了。
我是這座城裡唯一一位小孩。
我坐在石頭上，看著不遠處的街市發呆。
有風拂過，吹亂了我的發絲，遮住我的視線，我擡手撥弄吹亂的發絲，視線再度清晰。
不對，不對！
我盯著街市竄動的人頭仔細看著，而後扒拉著我的頭發看著。
我好像有點猜到了。
餘光瞥見一旁大石板上放著的水盆，我快步上前，將臉湊上去。天色並不明亮，灰撲撲的倒影裡依稀可見點點金黃。
“小精靈好啊，這水生，還不能喝，要壞肚子哩！”攤主慢悠悠來到我麵前，好心提醒著。
我擡頭，對上一雙黑瞳。
“我曉得，隻看看。”我脆生生開口。
“你能看見我這不？”我指著我的眼睛問她。
“很漂亮，很耀眼。”攤主看著我的眼睛，笑眯眯讚歎著，“你的眼睛很特彆，這裡找不出如你一樣好看的眼睛了。”
是了，因為頭發，因為眼睛。
幾乎所有住民發色瞳色大都類似，除了我。
我生來就是藍發金瞳，和我所見過的每個人都不一樣。
維吉斯總愛叫我小精靈，我問他為什麼這麼叫我？
他說紀林紀林，和小精靈叫起來很像，也很好聽。
我喜歡這個稱呼。
後來維吉斯每次帶我出門一口一個小精靈的叫我，久而久之，人們不再叫我神選者，改叫我小精靈了。
我樂嗬嗬地朝他們點了點頭，這比那什麼神選者聽起來舒服多了。
我最喜歡維吉斯了！
一個小時到了，我木著一張臉回屋。
一屁股坐在專心雕葉子的人身邊，超大聲的咳了兩嗓子：“維吉斯。”
頓了頓，又憋出了幾個字：“我餓了。”
維吉斯放下手中的刻刀，看著我笑了笑，將葉子遞給我，就去做飯了。
我舉起葉子，跑到門口對著亮光看，葉片差不多一個成人手掌大小，有幾道大小不一的紅斑印在上麵。葉子上刻著一些高高低低的方塊，還有一些彎彎繞繞的線條。
看不懂，但很好看。
我拿著葉子回到房間，認認真真地放在我最喜歡的一本書裡。書裡夾著好多片這樣的葉子。
和其他書頁泛黃，缺頁掉皮，破破爛爛的書相比，這本書看起來很特彆。
它很漂亮，很完整，是嶄新的。
書封上寫著三個大字—《多林記》。
在我六七歲時，已經認識絕大部分的字了。
維吉斯笑眯眯地誇我；“小精靈真厲害！”
平常不看書的時候，我老往街上跑。
我太喜歡鑽進人群裡聽他們說話了。
有一次坐在商販旁邊湊熱鬨聽故事，一位高高瘦瘦、眉清目秀卻麵帶疲態的青年在我身邊坐下。青年看上去約莫二十來歲。他和我一樣，是這熱鬨中安靜的傾聽者。
他們聊著聊著聊到了以前。
“以前……”
沒人再接話。
都停在了以前。
安靜片刻後，我身邊的那位青年突然湊過來問我：“小精靈，最近過的開心嗎？”
我不太懂他的意思，我仔細思考一番後老老實實地答道：“開心的。”
他點了點頭，而後自顧自開口說著：“越來越冷了，要多準備衣服了。不能生病，現在生病可難治啦。”
話還沒說完，他偏過頭去手掌握拳抵在唇上，咳了幾聲。
不等我起身，他擺了擺手，“沒事沒事，有點受涼，沒什麼大問題。”
“小精靈，你說這厚重的雲層後麵有什麼呢？會有日光嗎？”
我好奇地問他日光是什麼樣的。
那位青年看著我搖了搖頭，他說他也不知道，他也沒見過，是先輩說的，書上看的。
“是橘黃，是火紅，是含在天地之間唯一的金玉。”青年複述著書上的文字。
我們二人擡頭看了看天，沮喪歎氣。
我又問他以前發生什麼了，為什麼大家對曾經閉口不談？
他沉默了。
在我感覺他快成為石頭的時候，他喃喃道：“我沒有家了。”
他又不說話了。
我感覺他快哭了。
歡快的氣氛倏爾凝滯，它們被風裹成一顆顆細小而又粗糙的粒子，堵在我的鼻腔裡，癢的難受。
完蛋了，我好像，說錯話了。
為了緩解這突如其來的尷尬，我急急忙忙開口問身邊低落的青年：“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呢？”
“枝欽，我叫枝欽。”青年低著頭說。
枝欽離開之前，雙手置於胸前交疊，對我欠了欠身。
他對我說：“小精靈，慢些長大吧。”
我跑回屋裡，嘰裡咕嚕地對著維吉斯說了一大堆。
“那位枝欽看起來快哭了，我是不是闖禍了？他離開之前，我送了他一片小葉子，不知道他會不會開心一些。還有還有，維吉斯，為什麼大家說到以前什麼的就不再說了？是藏著什麼驚天大秘密嗎？”
我睜著眼，等著他回答。
“沒有闖禍，他會開心的。喏，這是你要的答案。”
維吉斯變戲法似的從身後掏出本書，新書！
要知道，在現在想要得到一本嶄新的、毫無破損的新書簡直是天方夜譚。基本上看的所有書要麼缺頁，要麼裡麵破損得不能看，要麼就是從地裡屋裡淘來廢舊的紙自己動手寫。
可是，現在維吉斯手上就有一本，新的！新的！新的書！
維吉斯這人，有點子東西的。
書的封皮封底繪製著精美的圖文，白色的封底，配著金色的印花，若在燈光下，能清晰地看見這些印花閃著細碎的光。在封皮中央工工整整的寫著三個大字—
多林記。
他遞給我，說讓我認真看，能找到答案的。
而後他垂眸默了片刻，道：“不要著急，慢慢看，看不懂也沒關係，半個月後就是多林祭典了吧，祭典那天再慢慢和你說。”
我小心翼翼地從維吉斯手中接過書，粗略掃了一眼，想起街坊鄰裡幾乎人手一本的書。我手上這本與他們的有些不太一樣。
我這麼想，也就這麼問了。
“是和他們的不太一樣。這本書本就屬於你。”
“因為神選者？”
維吉斯開始裝啞巴了。
“被我猜中了？”我背著手，裝作老神在在的樣子看著他。
“對也不對。”
我迷糊了，不等我再次開口，維吉斯把我按到門口的石頭上坐下，讓我好好看書。
我回頭看了一眼維吉斯，他重新坐了下來，拿出葉子雕刻著。
也不知道他哪來那麼多葉子。
之前我纏著維吉斯教我雕刻葉子花紋，要那種簡單好看的，不過我不刻圖案，想刻幾個字。
不到兩天，我就成功啦。
接下來的日子，維吉斯為了準備祭典上的發言閉門不出，埋頭苦寫。
我整日往祭典處跑，這搭把手，那搬塊石頭，要麼就是捧著《多林記》坐在屋外的石頭上翻看。
很快到了多林祭典的日子。
多林祭典是聖西亞大陸最為盛大隆重的節日，一年一次。相傳是為了紀念創世神“多林”而舉辦的儀式。
據古籍記載，人們會在祭典大殿中央放置一尊玉白雕像，在雕像周圍燃上八層蠟燭，奉上當時最為奢華的供品。祭典當日，信徒們會穿上一身月白色長袍馬褂，會在眼尾畫上一條金色細線，手裡拿著一本《多林記》前來赴會。若不是信徒，也需同樣裝扮纔可赴會。祝禱者說完祝詞之後，人們需垂首祈禱，最後全體一起為這位偉大的創世神獻上讚歌。若是蠟燭燃至第二日不熄，那麼未來一年就會受到神的庇佑，風調雨順，諸事皆宜。
不過現如今條件有限，沒有華麗的衣袍，人們穿著最為乾淨整潔的服裝，拿著書，舉著蠟燭，來到城郊祭典處彙合。
我問維吉斯，來的人都是信徒嗎，大家都會來嗎？
維吉斯說，不管是不是，現在一定都會來的。
我和維吉斯站在台上，聽著台下的人朗聲念著書上的讚歌。
維吉斯不讓我跟著念，讓我看，讓我聽。
讚歌過後，再用蠟燭點燃了數堆高高的樹枝，人們將這個稱為篝火。
點點火光亮起的光芒，竟是比這白日還要亮堂。
維吉斯告訴我，他們這是在尋找歸家的方向。
我視線不由朝那位枝欽看去，隻見他垂首將雙手位於胸前交疊，默默祈禱。燭光印著的臉龐上劃過兩道淺淺的水痕。
不隻是他，所有人都在祈禱。
祈禱明天的到來。
人們圍著篝火蹦蹦跳跳的，歡呼歌唱。
所有人都在笑。
可我覺得他們笑得很悲傷。
我拉著維吉斯在台上坐下，看著人們打成一片。
我透過隱隱浮動的火光，看向遠處的高山，黑沉沉的。又擡頭看了看天空，灰撲撲的壓著幾座山頭。這和書上說的聖西亞完全不一樣。
在我們這裡，不分白天黑夜，都一樣灰濛濛的，沒什麼區彆。累了就睡，睡醒就起。說得好聽點，聖西亞王朝是一個能裝得下十多萬人的城邦。說難聽點，不過是個庇護所。聖西亞什麼都缺，最不缺的就是石頭。家家戶戶住的都是自己搭建的石屋。缺柴火就去城郊樹林砍。我們非常需要木柴，要生火做飯，要防寒保暖。
城內有幾塊地供人種植糧食，這種環境也種不出什麼好菜。頑強活下來的隻有一種。穀物成熟後經收割磨粉，再將其兌水混合成團，最後放火上烤，就成了平日裹腹的乾糧。時間一長，人們還研究出了一種新的吃法，叫做小麵湯。據說天天喝一碗這熱湯，可為身體帶來不少好處。
雖然城外都是樹林，很難再碰見其他活物了，就算碰見了活物，也最好彆打來吃，不安全。如果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采到野果野菜，即便碰上了，也不敢下嘴嘗試。偶然聽人提起過出城後穿過這片樹林，再翻過三座大山就可以看見海，黑色的海。人們又說那海不能靠近，海水也不能喝，會死人。之前好多人好多活物就是在海裡死掉的，烏泱泱的一大片。
不過我們從不出城。人們說出了城，可能就再也回不來了。
我們也是要喝水的。維吉斯說選在這住下就是因為這附近有很多水井，還有一條藏在地下的河。這些水都是乾淨的，夠養活一城的人了。
聖西亞大陸倒是下過一場雨，連下了三日。
維吉斯說我出現的很是奇妙。當時他正在街上走著，我很突然的就出現在了他的懷裡，朝他咯咯笑。緊接著，就下起了大雨。
聖西亞數十年沒下過雨了，久旱逢甘霖，那三天的雨和莫名出現的我給聖西亞帶來了希望。
從那天後，我就被認為是神選者，是聖西亞的福音。
在我麵前的，是熱鬨祥和的聖西亞，是消沉死寂的聖西亞。
我實在想象不出曾經存在過的聖西亞該是何等的熠熠生輝。
良久之後。
“維吉斯。”我輕輕喊了他一聲。
“怎麼了？”
“他們不快樂，”不等他說話，我又接了句，“所以我這個神選者的任務是讓他們快樂起來嗎？”
“非也，非也。”維吉斯聽後，擡了擡眉，老神在在地擺動著食指，他沒有回答我的話，而是問了一句：“那本書你看到哪兒了？”
“才第三部分剛開頭，除了上麵記載的聖西亞曆程，其他的沒看懂。”
維吉斯不語，隻是點了點頭。
“可我不是很明白。書上寫的前輩們一個個都好厲害，就像是，突然醒過來了一樣。”我回想著這幾日翻看到的內容，苦著臉說，想到什麼，我興奮地拍著維吉斯的肩，“維吉斯維吉斯，我是不是也會在某天就突然醒了？然後聖西亞就能好起來了。”
“不著急，小精靈，時間還長著呢。你和他們都不一樣。”維吉斯笑著揉了揉我的頭。
好一會兒，維吉斯又說：“現在倒是有一個任務交給你。”
“什麼什麼？”我看著他，一臉好奇。
“安心長大吧。”
我樂滋滋地加入到篝火儀式的行列，不得不說，維吉斯真的很會知道怎麼讓我開心。
維吉斯告訴我因為我的出現纔有了現在這種和平的日子。
他說我是聖西亞的小天使，是最聰明的小精靈。
祭典結束後，好多人過來抱我，他們對我說謝謝，說希望我能慢慢長大。
維吉斯牽著我走在回家的路上時，我問他有沒有祈禱，他空著的手點了點我的腦袋說我沒認真聽他說祝詞。
“我也有祈禱！”我激動地在原地蹦了一下。
“維吉斯，原本的聖西亞是什麼樣子的？”
“和你頭發一樣。”
“那一定很好看！”
“嗯，非常好看。”
在眾人垂首祈禱的時候，我也在心裡默默祈禱著。
祈禱世人無病無災，平安順遂。
喜樂安寧。
“百歲初年，降一星，逢甘霖，小吉。”
“親愛的多林，感謝你聆聽我的言語，帶給我突如其來的好運。我要將你的美名宣告全地。你無上的榮光和萬能的權柄，帶給聖西亞一線生機。我的多林！多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