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劍神獨孤無憂 第15章 “活著”
意識像沉船後的浮木,在無邊無際的黑色海麵上緩慢地、艱難地浮沉。
一種彌漫全身的、沉重的鈍痛,彷彿整個人被巨石碾過,每一寸骨頭,每一絲肌肉都在無聲地呻吟。隨之而來的是冷,一種從骨髓深處滲出的、無法驅散的寒意,讓他控製不住地想要顫抖,卻發現連顫抖的力氣都沒有。
一股濃重到令人作嘔的草藥味,混合著陳年灰塵、黴爛乾草,還有一種……屬於另一個人的、帶著汗漬和風塵的陌生體味,霸道地鑽入鼻腔。
小乞丐的眼皮沉重得像墜了鉛塊。他用了極大的意誌力,才勉強掀開一條細微的縫隙。
模糊
一切都是模糊扭曲的。
昏暗中,隻能看到一片凹凸不平、色彩斑駁的穹頂,似乎是某種彩繪,但早已剝落褪色,被蛛網和汙垢覆蓋。這不是他熟悉的巷子角落或破木箱後的景象。
困惑
巨大的困惑淹沒了他。
他在哪?
記憶是破碎的殘片。
黑疤猙獰的疤臉……雨點般落下的拳腳……木棍砸在背上的悶響……冰冷的泥漿灌入口鼻……還有……還有……
還有一隻伸出去的手。
指向那片絕望的黑暗。
以及……一道撕裂黑暗的、快到極致的影子……和噴濺的、溫熱的……血?
是夢嗎?那種恐怖的景象,隻可能是一場噩夢。
他試圖轉動一下眼球,更仔細地觀察周圍。這個微小的動作卻牽扯到了頸部的肌肉,一陣劇烈的痠痛傳來,讓他忍不住發出一聲極其沙啞、微弱得幾乎聽不見的抽氣聲。
“呃……”
這細微的聲響,在這死寂的破廟裡,卻顯得格外清晰。
幾乎就在聲音發出的瞬間,小乞丐模糊的視野邊緣,那一直靜止不動的、如同背景一部分的模糊黑影,動了一下。
他的心臟猛地一縮,殘存的夢境帶來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是黑疤的人?他們還沒放過他?!
求生的本能讓他爆發出一點微不足道的力量,身體猛地向遠離黑影的方向縮去,同時努力地想要抬起手臂格擋——儘管這個動作帶來的隻有全身傷口撕裂般的劇痛。
“嘶——啊!”痛苦的呻吟再也壓抑不住,從乾裂的嘴唇間溢位。他的動作僵住,疼得眼前發黑,隻能急促地喘息,像一條離水的魚。
那黑影的動作停頓了一下。然後,它——他——緩緩地轉了過來。
模糊的視線逐漸對焦。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那雙眼睛。
不再是昨夜那迸發著滔天殺意、冰冷如劍的眸子,但也不是最初那種徹底的、空洞的死寂。那裡麵似乎沉澱了一些東西,一些難以言喻的、複雜而沉重的東西,像深不見底的寒潭,表麵平靜,水下卻藏著無儘的漩渦與暗流。它就那樣平靜地看著他,沒有任何情緒,卻帶著一種無形的、令人心悸的壓迫感。
是那個……牆角的怪人。
記憶的碎片猛地拚接起來!不是夢!那血腥的殺戮……是真的!是他……是他殺了黑疤他們……是他……
小乞丐的呼吸驟然停止,瞳孔因震驚和恐懼而放大。他僵在原地,連疼痛都忘了,隻是死死地盯著那張逐漸清晰的臉——枯槁、汙穢、遍佈歲月的刻痕與風霜,一雙眼睛深陷在眉骨的陰影之下。
他為什麼會在這裡?是這個怪人把他帶到這裡來的?他想乾什麼?
無數的疑問和恐懼塞滿了他的小腦袋,讓他幾乎無法思考。他看著對方那破舊的、沾染著暗色汙漬的衣衫,看著對方枯瘦但骨節異常粗大的手,看著那柄隨意放在身側、鏽跡斑斑卻彷彿散發著無形寒氣的鐵劍。
兩人就這樣對視著。空氣凝滯得如同固體。
小乞丐縮在草堆裡,裹著那件陌生的、帶著陌生氣味的破袍子,嚇得渾身僵硬,連眼都不敢眨。
獨孤無雙的目光從他驚恐的臉上,緩緩移到他因急促呼吸而劇烈起伏的胸膛上,然後又移回他的眼睛。
令人窒息的沉默。
隻有孩子壓抑不住的、帶著疼痛和恐懼的喘息聲在廟裡回蕩。
彷彿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
終於,那兩片乾裂起皮、幾乎從未開啟過的嘴唇,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喉結滾動,似乎需要調動久未使用的發聲器官,發出一點極其沙啞的聲響。
那聲音很低,卻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砸在小乞丐的耳膜上。
“……活著。”
隻有兩個字
沒有任何語調,沒有任何情緒。
小乞丐徹底愣住了。
活著?
這兩個字像錘子一樣敲在他的腦海裡,震得他嗡嗡作響。
他不是該問“你是誰”?或者“感覺怎麼樣”?或者像黑疤那樣威脅他?甚至像王嬸那樣驅趕他?
都沒有。
隻是……“活著”。
一種難以形容的、巨大的荒謬感和茫然感席捲了他。他下意識地、順著這兩個字,去感受自己的身體。
疼
很疼
冷
很冷
餓
非常餓
但是……呼吸雖然艱難,卻還在繼續。心臟在胸腔裡狂跳,雖然是因為恐懼,但確實在跳動。血液還在流淌,帶著溫度。
他……確實還活著。
在黑疤那些人往死裡的圍毆之後,在那片冰冷的血泊裡……他,活下來了。
是這個看起來像石頭、殺起人來像惡鬼一樣的怪人……讓他活下來的?是他把他帶到這裡,給他敷藥,給他蓋上袍子?
小乞丐眼中的恐懼一點點褪去。
他看著獨孤無雙那張毫無表情的臉,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
喉嚨卻乾澀得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一陣劇烈的咳嗽猛地衝上來,震得他全身傷口像要再次裂開,疼得他瞬間蜷縮起來,眼淚都飆了出來。
“……咳!咳咳咳!”
他咳得撕心裂肺,小小的身體在草堆裡痛苦地蜷成一團。
獨孤無雙靜靜地地看著他咳嗽,看著那具小身體因為痛苦而劇烈顫抖。他沒有任何動作,沒有上前安撫,也沒有出聲詢問。
直到咳嗽聲漸漸平息,隻剩下痛苦的喘息,他纔再次緩緩開口,聲音依舊是那種磨砂般的沙啞,聽不出任何波瀾:
“……彆動。”
這一次,小乞丐聽懂了。
他努力抑製住身體因為疼痛而產生的細微顫抖,強迫自己慢慢放鬆下來,躺在草堆上,隻剩下胸膛還在劇烈起伏。
他又一次看向獨孤無雙。眼神裡的恐懼已經淡了很多,多了幾分茫然、無助,和一絲極微弱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依賴。
他還活著。
是這個怪人說的。
空氣依舊冰冷,廟宇依舊破敗,全身依舊疼痛難忍。
但有什麼東西,在這死寂的、彌漫著草藥和血腥味的破廟裡,悄悄地、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