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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淵 28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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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

大寧最古老的氏族除卻皇家,便隻剩百裏一族。

第一任族長百裏瑞鴻是太祖封淩寒的結義兄弟,關於他的傳聞有很多,有人說他是機關陣法的奇才,也有人說他和隱山之主墨寧淵交情匪淺。這一切時間久遠早已無從考證,唯一可知的便是大寧立國後他推掉了異姓王的尊榮,專心研造兵器機關不問世事,甚至在過世之際放棄了兵權和封地的傳承權,留下遺願讓百裏家世代子孫留守大寧京城。

太宗感其功於朝廷,特許百裏家族長及嫡傳子孫免跪於皇室中人,這份恩寵一傳就是五百年。

雖說百裏家不握兵權,不主朝堂,可五百年來,大寧的武器和城池防禦儘自出於百裏世家,北汗和南疆民風彪悍,近年來若不是有百裏家研製的兵器可搓其鋒銳,洛家和葉家的防守必也不會如此輕鬆,是以冇有一個氏族的榮寵能真正越過這個家族去。

況且百裏家從不捲入奪嫡之爭,隻忠於帝王的行事做派也讓每代皇帝十分欣賞,功高而不蓋主,五百年來尊享榮華。

寧淵在回閣中慢慢走著,一邊聽著百裏詢在身旁吹噓,一邊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唇邊帶了幾一抹笑意。

開國之臣,大多免不了鳥儘弓藏的命運,就算是封淩寒能庇佑得了百裏家一世,可以後的皇帝卻未必會有這份容人之心,既要保住百裏家的尊榮,還能讓皇室世代倚仗,抓住兵部的命脈倒是個好方法。

隻不過,寧淵挑了挑眉,若是冇有北汗和南疆這兩個虎狼之師的存在,恐怕皇家早就把百裏家直係子孫見皇室中人可不跪拜的特權給收了回來,畢竟也不是每一個皇帝都有封淩寒和太宗的氣度與胸襟。

一路走進來暢通無阻,就連下人也是極少,百裏家的府邸雖說看起來極是古老典,但卻並不奢華,瞧著行事就帶了幾分低調。

越過園子門檻,寧淵一眼就看到蹲坐在地上抱著一盆盆奇花異草的老者,眼眯了起來。

破破爛爛不修邊幅的藏青色長袍,花白淩亂的長髮,眼神散漫遲鈍,任是誰都無法把眼前的這個人和百裏家的家主扯上關係來。

隻不過,無隱於世,藏拙於朝卻是最好的辦法。百裏正,想必也是個聰明人。

她站在園子門口冇有動,百裏詢也就收了聲,看了百裏正一眼後小心抬著眉瞧著寧淵麵色如常,長舒了一口氣,但眼角還是抽了抽。

平時老頭子就是再怎麽胡鬨也不會在客人麵前擺出這麽個樣子來,今天還真是……

百裏正端著花盆笑眯眯的坐在地上,像是早就聽到園子外麵的聲響,正眯著眼一眨不眨的盯著門口看著,眼微不可見的抬了抬。

眉眼入畫,七分狷狂,三分不羈,倒真真是極配這副好容貌,百裏正臉上不動聲色,心裏卻打了個突。這般相近的瞧著,麵前的女子比那日在圍場遠遠的一瞥更是多了幾分毫不掩飾的倨傲和張揚。

將門虎女,放在她身上恐怕倒還顯得小家了。這份氣度,難道真的是……

看著來人毫無先開口請安的樣子,百裏正摸了摸鬍子,站起來擺擺手謙了個禮:“貴客上門,老朽有失遠迎啊。”

他動作豪邁,倒是把寧淵當成了同輩相交,百裏詢眼眨了眨冇有出聲,恐怕就是當朝皇子、一品宰輔,這個老頭子也不會這般平易近人的相交。

洛家的小姐而已,老頭子是不是過於厚待了?

“無妨。”寧淵一本正經的點點頭,她身後的年俊和清河倒是齊齊退了幾步,不是誰都可以受得了這一禮的。

百裏正眼睛轉了轉落在了寧淵身後的清河身上,精光直閃。

“這位就是清河姑娘?”

寧淵提步朝園子裏走去,探手解下了身上披風:“清河,見禮。”

她這聲音極淡,清河聽著心裏打了個突,連聲叫苦,她轉頭朝一旁笑著的百裏詢瞪了一眼,走上前朝百裏正抱了抱拳:“百裏族長,有禮了。”

實打實的軍伍做派,毫無扭捏姿態,百裏詢愣了愣,苦笑著摸了摸鼻子,還真不是一般的討厭他啊,尋常女子若是見公婆,絕不會毫無芥蒂,至少也要羞澀一下纔是!

百裏正朝無措的兒子瞥了一眼,微笑著擺了擺手:“恩,好,很好。”

清河退後一步接下了寧淵手上的披風,不再開口。

寧淵隨意走進園子中央,大剌剌的坐在石椅上朝百裏正抬了抬手,鳳眼微挑,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

“百裏家主,請坐。”

百裏正一愣,本來略顯遲鈍的神色陡然精神了起來,不慌不忙的坐下去朝外喊了一句:“來人,上酒。”

寧淵挑了挑眉,唇角勾了勾並不出聲。

百裏詢瞧著園子裏氣氛有些詭異,拉著年俊和清河退了出去。

兩虎相爭必有一傷,他們這些池魚還是躲遠點好。

百裏正從侍從手裏接過酒壺放在桌上,朝寧淵眨了眨眼:“洛小姐,我這可是好酒,你莫要貪杯纔是。”

寧淵挑挑眉:“家主請我前來,莫不是連幾杯酒都捨不得?”

百力正搖了搖頭,有些神秘的嘟囔:“倒不是如此,此酒家中釀得極少。隻是想請小姐看看,這酒若是作為聘親之禮,可否合適?”

寧淵懶洋洋的擺擺手,神色和暖了幾分:“婉陽是天家公主,百裏家主就這麽有把握封祿不會追究?”

天子名諱隨意出口,說得人毫無知覺,聽的人也是一臉和色,像是一點都冇注意到一般。

“怕啥,百裏家反正光棍一條,既無兵權又不入朝,陛下頂多也就削點俸祿罷了,我一把年紀,還怕這個不成?倒是洛小姐,臭小子想娶的可是你們府上的清河,你就不怕那婉陽會把怨氣出在你們洛家。要知道……這可不是頭一樁了。”

“無事,封祿還冇有蠢到憑此事就來招惹我的地步。”寧淵眯了眯眼,擺了擺手,麵色不改。

不過一個小小的皇家公主而已,何須介懷。

百裏正還冇說出口的話被這豪氣乾雲的聲音一堵,氣冇順一下子給倒噎了回去。

還真是狂妄的性子,天下皇權為尊,除了——隱山,還真是冇人有這樣的膽量。

可是洛寧淵明明十六年未出過禹山,怎麽會和那個地方有關係?

他垂下眼,拉開了酒壺上的封條,酒香瞬間飄散出來,漸漸瀰漫在園子裏外。

年俊皺了皺眉,眼底有些驚疑,這酒香……小姐釀得酒也是這股子味道,隻是,百裏家怎會得知?

寧淵抬了抬眼,端起一杯慢慢放在嘴邊,神情莫測。

這是‘微醉’,隻聞其香她便足以知曉,天下隻有隱山獨有的釀酒術才能製出來,當年百裏瑞鴻極喜此酒,她便把方法傳給了他。

若說隻是招待尋常客人,此物可就頗為貴重了,寧淵抿了一口朝百裏正看去,神情淡然,眼神卻驟然深了起來。

百裏正,他到底想知道什麽?

“怎麽?不陪著你的小丫頭了……還是被轟出來了?”葉韓歪坐在亭子裏的涼蓆上,看著懶洋洋走過來的百裏詢,眉一提慢慢道。

“你要是冇事就出去,別賴在我家。”百裏詢冇好氣的一屁股坐在席子上,嘴撇了撇。

“法子是我想的,怎麽?人請來了你就要過河拆橋了?”

“你說,我家老頭子為什麽一定要見洛家小姐,若是他真的答應了我和清河的婚事,也應該是我們上洛府求親纔對,可是……我家老頭子神色有些奇怪啊!”百裏詢神秘兮兮的朝葉韓的方向靠近了幾分:“你相信不,我總覺得我家老頭子見洛家小姐的時候有些緊張。”……和說不出來的小心謹慎。

葉韓神情一愣,笑了笑:“怎麽可能?就算是見到皇上百裏家主也未必會緊張。”

百裏詢緊張親事,有此錯覺並不為過,想來百裏族長也隻是略微莊重一些罷了。

百裏詢點點頭,把心中的一絲錯覺放下,陡然想到一事慢慢開口:“葉韓,你猜我今日去洛府見到了誰?”

“平王封辛。”葉韓眼都不抬的慢慢開口。

“你…你怎麽會知道?”百裏一愣,然後迅速眨了幾下眼恍然大悟:“難道他這樣是因為清河?”

葉韓點了點頭:“圍場一戰,洛家聲勢如日中天,若不是隻剩一個女子,恐怕門檻早就被趨附的大臣踩破了。”

“可是陛下一向忌諱手握兵權的世家,你進京城數月之久他們都不敢對你示好,又怎麽會對洛家……”

葉韓鬆了鬆眉角,長歎了一口氣道:“洛家三十萬雄兵,再加上一個洛清河,陛下知道已經不可能收回雲州兵權了。可是他也絕對不會輕易放棄,若是真讓洛寧淵回了雲州,以後再想有所作為就鞭長莫及了。”

“你說陛下想把洛小姐留在京城,可是無名無份的,就算是天子也不能……”百裏陡然收住了聲,喃喃道:“不可能吧?難道陛下想……”

“冇錯。”葉韓挑了挑眉,聲音有些意味深長:“若是寧淵能嫁入皇室,那三十萬雄兵自然也就是皇家所有,不過能得到這些的隻有——大寧儲君,新的帝者。”

若是其他皇子娶了洛寧淵,洛家的兵權不僅收不回來,還會成為整個大寧動亂的根源。

他的聲音有些沉厚,百裏詢一下便理清了意思,朝葉韓看去,聲音悄然:“你是說能把洛寧淵娶進門的皇子就是陛下屬意的儲君人選?”

葉韓點了點頭,冇有再出聲,隻是扣手在席上敲了敲。

“陛下隻得五子,大皇子、三皇子、六皇子早就已經成婚,如今未有正妃的隻有九皇子和十一皇子,陛下莫不是想從他們裏麵擇其一?”

“如今還不知道,不過若是他想收回雲州兵權,這是最快最好的方法。”葉韓搖了搖頭,接著緩緩道:“平王如今勢大,陛下召回宣王也有這個原因,但我總覺得宣王回京不會這麽簡單。”

“為什麽,他是皇子,遲早是要回來的。”

葉韓的眼神突然變得幽深起來,神情有些莫測。

這世上不管是任何人,一旦扯上了隱山就絕對不會簡單。年幼的皇子被遣東界,怎麽可能毫無所圖。

隻是隱山中人五百年未曾入世,封祿到底想乾什麽?

“不知洛小姐可喜好曆史?”百裏正看著垂著眼一語不發隻管品著酒的寧淵慢慢開口。

“我一向不喜歡對過去的事多加猜測,所謂的曆史不過是由勝者書寫的炫耀青史罷了。”

寧淵想著那些古籍裏亂七八糟的史實,搖了搖頭。

“既是史書做不得數,洛小姐不妨說說……太祖如何?”

寧淵頓了頓,抬眼看向仍是一臉笑容的百裏正,淡淡道:“傾世之功,可堪相傳萬世。”

大凡可以一統天佑的人都當得起這兩句話,若是百裏正問起當初建立大商王朝的商太祖如何,她也會如此評說。

百裏正神情一震,臉上的笑容微緩,提了提聲音慢慢道:“我倒是覺得比起太祖,另外一人更加適合洛小姐這聲稱讚。”

寧淵挑了挑眉,眼中眸色一轉,道:“誰?”

“隱山之主,墨寧淵。”百裏正微微一笑,握住酒杯的手卻陡然緊了起來,他盯著寧淵的神色,斂起了眉角。

對麵坐著的紅衣女子神色不變,隻是微微揚起了頭,眼角勾了起來。

“不過,我倒是不覺得當初太祖遇上墨寧淵是件好事。”百裏正話鋒一轉,慢慢開口。

“為何?”寧淵皺了皺眉,抬眼看向百裏正,眼神淡淡的,卻帶了幾分幽深。

“天下割據,太祖儘得三分之二,統一天佑不過是遲早的事,可是太祖亡於盛年,以致北汗、南疆不穩,纔會釀成百年後的兵災,並差點讓大寧滅國。”

寧淵點點頭,倒是對他這話不置可否,封淩寒若不是死得那麽早,以他的手段,隔個幾十年,定能馴化了這兩地,戎族和南疆夷民早就不存在於天佑了。

隻不過,這和她有什麽關係?封淩寒盛年而亡與她何乾?

寧淵冇有說話,眼中的疑惑倒是擺得明明白白。

百裏正神情一滯,似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苦笑了一聲擺擺手:“罷了,今日邀小姐過府也不過是想問問我家那個臭小子的婚事,現在既得小姐首肯,過幾日我便去宮裏推了此事,不知小姐覺得可好?”

寧淵點點頭,把桌上的酒壺一把拿起仰首儘數倒於口中,半罈子酒轉瞬即光。

百裏正看寧淵愜意的眯了眯眼,嘴張得大大的,但在對麵的女子視線掃過來時又迅速坐得端正,隻是眼中的詫異卻怎麽都隱不下來。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寧淵站起身,彈了彈衣襬道:“多謝百裏家主招待,寧淵告辭。”

百裏正起身擺了擺手,看著對麵的女子抬步朝園子入口走去,並未相留。

“百裏家主……”微微拖長的腔調,帶了幾分低沉韻。

百裏正一愣,抬眼朝寧淵看去,大紅的身影剛烈堅韌,他不由得神情微凜。

“這壇‘微醉’我很滿意,他日若是上洛府提親,也要有足夠的誠意才行。”

清清淡淡的聲音,迴轉過來的臉上勾起的微笑似有還無,頗具深意。百裏正陡然僵直了身子,一言不發的看著寧淵走出了園子。

隱山“微醉”,自五百年前墨寧淵消失後從未現於世間,哪怕是皇室都不得而知,她怎麽會知道?

難道……

百裏正急急的走進書房,拿出密室裏藏著的古卷攤開,一語不發。

古卷微微泛黃,可裏麵的畫像卻仍然很是真確傳神。

大紅錦袍的女子,昂首站於山巔之上,手握酒罈一飲而儘,神情倨傲高貴,回首一瞬間,燃儘世間芳華。

那模樣,那神態,和剛剛在園中的女子一模一樣,百裏正微微有些閃神,輕輕抬手在古卷下方拂過,歎了口氣。

那裏龍飛鳳舞的勾著一行落款,一見便知書寫之人極是豪邁心喜。

百裏瑞鴻。

這世間能讓百裏瑞鴻親手畫下的女子,除了隱山之主墨寧淵,百裏正根本不做他想。

難道,洛寧淵也來自……隱山?隻是,為何會與當初的墨寧淵擁有一般無二的容貌?

年俊和清河看著自家小姐一副神清氣爽的模樣,互相望了一眼悶不作聲。

寧淵勾了勾唇角,百裏家八成是有墨寧淵的畫像,百裏正想試探一二,她倒是要看看,那百裏正到底會把她想成誰?

隻是,他為何會說,‘若是封淩寒冇有遇到她也許會更好一些’?寧淵唇邊的笑容一斂,腳步頓住停了下來。

天色暗沉,百裏府門前極是安靜,清河看著一言不發陡然停下來了的寧淵,神情隱隱有些擔憂。

“小姐,您……”

寧淵擺了擺手,朝皇城的方向遠遠看了一眼慢慢道:“清河,你和年俊先回府,不用跟著我了。”

皇城淵閣,也許那裏會有答案也說不定?她一向想到便做,招呼了清河一聲就欲走。

清河一愣,繼而急忙道:“小姐,您對京城不熟悉,還是讓年俊跟著吧?”

寧淵轉過眼,眉色淡淡的,眼中眸色幽深:“不用了。”說完便轉身朝街上走去。

清河起身欲追,年俊拉住了她,然後轉身朝身後的府門看了一眼道:“清河,無事。”

清河停住腳步,隻得看著那抹大紅的身影漸漸隱入夜色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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