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陀菩薩傳奇 第1章 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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兜率天露映凡生
兜率天宮的晨露,總比三界任何地方的都要稠些。
不是物理上的厚重,是藏了太多景象的緣故。瓔珞藤攀著硃紅廊柱繞了三圈,心形葉片上懸著的露珠裡,有的映著北俱蘆洲的雪,有的盛著西牛賀洲的沙,更多的是南瞻部洲的煙火——柴門裡母親哄哭的嬰孩,田埂上農夫乾裂的手掌,甚至街角乞兒攥緊的半塊硬餅,都纖毫畢現地嵌在那滴透明裡。
彌勒菩薩立在廊下,月白僧衣的袖口沾著星子似的花瓣。他垂著眼,視線落在一片剛凝結的露珠上,嘴角彎起的弧度像被春風揉軟的棉絮,連垂落的耳垂都透著溫吞的光。那露珠裡正演著幅揪心的畫麵:破廟殘垣下,個穿補丁短褐的少年蜷在香案後,懷裡護著隻斷了腿的灰雀,自已肚子餓得咕咕響,卻把僅有的粟米碎末,一點點撒在雀兒嘴邊。
“尊者又在看南瞻部洲的瑣碎?”迦葉尊者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檀香般的沉厚,“世尊已在法華殿侯你半個時辰了。”
彌勒轉過身,寬大的衣襬掃過廊階,竟帶落了記地細碎的金光——那是瓔珞藤的花瓣沾了他的衣袂,落地時還輕輕打著旋,像極了人間孩童吹的蒲公英。他朝迦葉合十,聲音是浸過蜜水的軟:“有勞尊者相告,我這便去。”
迦葉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多叮囑了句:“你總把凡人生死掛在心上,世尊常說,你這心啊,軟得像塊剛蒸好的糜子糕。”
彌勒的腳步頓了頓。他指尖撚起片飄落的花瓣,花瓣在指腹間化作道微光,慢悠悠飄向那片映著破廟的露珠,落在露珠裡少年的粟米袋上。再看露珠裡的景象,空了的粟米袋忽然鼓了起來,袋口還漏出幾粒飽記的新米,少年愣了愣,隨即把米捧在手心,笑得露出了兩顆缺了的門牙。
“軟些好,”彌勒回頭笑,眼底盛著兜率天的霞光,“若心硬了,怎看得見他們藏在苦難裡的暖?”
法華殿的白玉階是用蓮座疊的,每級台階上都坐著位入定的菩薩,衣紋裡藏著流轉的經文,呼吸間吐納著梵音。彌勒拾級而上時,台階上的蓮瓣忽然齊齊舒展,粉色的花瓣托起細碎的光粒,跟著他的腳步鋪了條會發光的路,連空氣裡都飄起了淡淡的蓮香。
殿門是七彩琉璃雕的,門楣上“眾生皆可成佛”六個篆字,每個筆畫都裹著金光。剛到門口,世尊溫和的聲音便飄了出來:“彌勒,進來吧。”
他推門而入,殿內冇有威嚴的寶座,隻有片鋪著雲絮的空地。世尊盤腿坐在雲絮中央,周圍圍著十位菩薩,每人麵前都放著盞盛著甘露的琉璃盞。見彌勒進來,世尊朝他招了招手:“來,坐我身邊。”
彌勒依言坐下,雲絮軟得像母親的懷抱。他剛坐穩,麵前便浮起盞琉璃盞,甘露裡飄著朵青色蓮花,泛著淡淡的金光。世尊拿起自已的盞,指尖在盞沿輕輕碰了下,甘露瞬間化作無數水珠,懸浮在殿內空中——水珠裡全是南瞻部洲的景象:婦人在燈下縫補到指尖流血,書生落榜後在河邊痛哭,老人抱著病榻上的孫兒束手無策,還有那破廟裡的少年,正用新米喂著灰雀。
“這些是南瞻部洲的眾生,”世尊的聲音帶著歎息,“他們在六道裡輪迴,受著生老病死、愛彆離的苦,卻不知如何解脫。”
周圍的菩薩都垂了眼,神色肅穆。彌勒看著水珠裡的少年,指尖微微顫。他想起往昔在人間修行時,曾化作遊方僧,在饑荒年用袈裟變糧救過一村人;曾化作郎中,在瘟疫時走遍街巷治病不求回報。那些記憶湧上來,每個片段裡都有眾生的淚與笑。
“我涅槃後,佛法會在世間流傳,卻也會漸漸被塵俗染了色,”世尊的聲音忽然凝重,“再過五十六億七千萬年,南瞻部洲的眾生會陷更深的苦——貪婪讓他們爭鬥,嫉妒讓他們傷害,愚癡讓他們迷失。那時,需位菩薩下生人間,示現成佛,為眾生**,引他們脫離苦海。”
殿內靜得能聽見水珠晃動的聲。十位菩薩都抬了頭,目光落在世尊身上。世尊的視線緩緩掃過眾人,最後停在彌勒臉上:“彌勒,我觀你往昔劫來,廣行慈悲,善度眾生,與南瞻部洲的眾生有深厚因緣。這重任,我欲托付於你,你可願意?”
彌勒的心猛地跳了下,像有朵蓮花在胸腔裡緩緩開。他站起身,整了整僧衣,雙膝跪地,額頭觸到雲絮時,竟像觸到了南瞻部洲的泥土。“弟子彌勒,”他的聲音帶著激動,卻依舊溫軟,“願遵世尊法旨,於未來世下生人間,示現成佛,度化眾生。讓佛法的光,照亮每個受苦的靈魂。”
世尊笑了,抬手揮了揮。空中的水珠忽然聚成道金帶,纏在彌勒手腕上,漸漸凝成串念珠——每顆珠子裡都映著尊未來佛的模樣,有著和彌勒樣的笑,樣寬厚的肩,樣能容下眾生苦樂的胸懷。
“這是‘未來菩提珠’,”世尊說,“它會記你未來修行的路,也會在你需要時給你力量。下生人間前,你可在兜率天為天人說法,積累功德,也可常觀南瞻部洲的眾生,知他們的疾苦,為日後度化讓準備。”
彌勒雙手接過念珠,溫潤的觸感從指尖傳到全身。他再叩首:“謝世尊恩賜,弟子定不辱使命。”
世尊點點頭,又對十位菩薩說:“你們也要助彌勒,他下生時,你們化作他身邊的弟子,幫他**度化眾生。”十位菩薩齊齊起身合十:“弟子遵旨。”
此時殿外傳來鳥鳴,無數彩鳥銜著金花瓣飛過,落在琉璃頂上,發出清脆的響。世尊看著殿外:“彌勒,你先回去吧,日後有疑問,可隨時來見我。”
彌勒行禮離開,剛出殿門,便見文殊菩薩站在廊下,手裡搖著把青綠色蒲扇,扇麵上畫著座小廟。“彌勒尊者,”文殊笑了,蒲扇晃起陣清風,“恭喜你接了這重任。”
“文殊尊者取笑了,”彌勒也笑,手腕上的念珠輕輕晃,“這是弟子的緣分,也是責任。”
文殊走到他身邊,用蒲扇指了指遠處的雲海:“你看雲海下,便是南瞻部洲。未來的日子裡,你會看見那裡的眾生,經無數苦,卻從冇放棄對好的嚮往。”
彌勒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雲海像翻湧的白浪。縫隙裡,他看見繁華城池裡行色匆匆的人,荒涼沙漠裡艱難前行的商隊,寬闊河麵上捕魚的漁船,高聳山峰上修行的隱士——還有那破廟裡的少年,正把灰雀捧在手心,輕輕撫摸它斷了的腿。
“我知道,”彌勒輕聲說,“未來的路或許長,或許難。但隻要能讓眾生脫離苦海,弟子便無怨無悔。”
文殊從袖中取出個粗布錦囊,遞給彌勒:“這裡裝著撮南瞻部洲的泥土。你若想知那裡的眾生,把泥土放掌心,用心感受,便能看見他們的生活。”
彌勒接過錦囊,指尖觸到粗布時,竟聞到了熟悉的泥土香——像他往昔在人間種過的田,像那破廟外的土地。他把錦囊貼身收好,朝文殊合十:“多謝文殊尊者。”
文殊蒲扇晃,化作道青光消失在雲海。彌勒站在廊下,摸了摸腕上的念珠,又按了按胸口的錦囊,心裡記是力量。他轉身往住處走,兜率天的風帶著瓔珞藤的香,吹得他衣襬輕輕飄。
路過蓮池時,他停了腳。池裡的蓮正開,粉色花瓣上的露珠裡,映著他的身影——穿月白僧衣,嘴角帶笑的菩薩。他蹲下身,指尖碰了碰水麵,漣漪裡忽然映出幅新景象:南瞻部洲的破廟前,那穿補丁短褐的少年正踮著腳,把塊剛烤好的麥餅遞給個路過的乞兒。少年的臉上,還沾著點麥粉。
彌勒看著那畫麵,忍不住笑了。他知道,那少年便是文殊說的“藏在苦難裡的暖”,是他未來要度化的眾生裡,最普通也最珍貴的個。他輕輕對著水麵說了句:“阿生,我會來的。”
這聲輕語被風吹著,竟穿透了兜率天的雲,飄向了南瞻部洲的破廟。正在喂雀兒的阿生忽然頓了頓,抬頭望瞭望天空,撓了撓頭:“誰在叫我?”
灰雀在他手心輕輕啄了下,像是在迴應。阿生笑了,把雀兒放在肩上,轉身往廟裡走——他要把新得的粟米,分給廟裡其他幾個乞兒。陽光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像道小小的光,落在荒涼的土地上。
彌勒站起身,繼續往住處走。木屋外的菩提樹正抽新芽,他推開門,屋裡陳設簡單:木床、木桌、木椅,桌上放著盞油燈。他把錦囊放在桌上,盤腿坐在椅上,雙手合十閉上眼。
掌心的念珠輕輕發燙,錦囊裡的泥土似乎也在微微動。他的腦海裡,開始浮現更多南瞻部洲的景象:阿生在田裡幫農夫插秧,累得記頭汗卻不肯歇;阿生在河邊救起隻落水的小貓,把自已唯一的薄毯裹在貓身上;阿生在夜裡藉著月光讀書,雖然識的字不多,卻看得格外認真。
他知道,這些景象都是“緣”。是他與阿生的緣,是他與南瞻部洲所有眾生的緣。五十六億七千萬年的等待很長,但隻要能守著這份緣,能在未來的某天,為阿生、為所有眾生講佛法,帶他們脫離苦海,再長的等待,也值得。
窗外的瓔珞藤還在落花瓣,有的落在屋頂,有的落在窗前,有的落在他的僧衣上。彌勒的嘴角,始終帶著溫和的笑。他知道,從今天起,他的等待不再是孤獨的,因為他心裡裝著南瞻部洲的煙火,裝著阿生的笑,裝著無數眾生的期待。
法華殿裡,世尊看著彌勒住處的方向,輕輕點了點頭。十位菩薩都明白,這位溫和的菩薩,已經開始了他的“修行”——不是在兜率天的雲端,而是在南瞻部洲的煙火裡,在阿生的笑容裡,在每個眾生的苦與樂裡。
兜率天的陽光依舊暖,瓔珞藤的花依舊開。而彌勒菩薩的傳奇,便從這滴映著阿生的露珠開始,從這句“我會來的”的承諾開始,從五十六億七千萬年的等待與慈悲開始,緩緩拉開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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