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道度化 第八章 塵緣未了
-
五台山之行暫告一段落,我折返北京。數日後,一封字跡古樸的信件悄然送至,信封邊角繡著一隻玄色手套紋樣——正是黑手套所寄。
拆開信封的刹那,一縷金光破紙而出,緊接著一片黑色羽毛緩緩飄落。那羽毛通l漆黑如墨,卻泛著流動的鎏金光澤,五彩琉璃般的華光在羽尖流轉,觸之溫潤,內裡磅礴的至陽之氣撲麵而來,令人心神激盪。
“赤焰翎!”我輕聲念出其名,心中瞭然。想必是上次出手救助遭逢大難的鳥族,他們便以這上古至寶作為謝禮。
話音剛落,周遭時空驟然如水波般盪漾,玄冥的身影自光影裂隙中緩步顯現,依舊是那副灑脫不羈的模樣。
“每次稀世珍寶現世,你總是第一時間循跡而來,倒是比我這得主還心急。”我笑著打趣道。
“哈哈!”玄冥爽朗大笑,上前一步將赤焰翎托於掌心,“此乃上古金烏遺落的本命羽毛,蘊含太陽真火本源。”說著,他指尖輕輕一彈,赤焰翎頓時燃起熊熊赤紅色火焰,火光跳躍間不灼人分毫,反倒暖意融融,流光溢彩,美輪美奐。“這等至陽之物,堪稱修行極品,王道長正需藉此衝破當前瓶頸,實乃天作之合。”
我微微頷首,指尖拂過袖中藏著的冰靈寒星,心中暗忖:“冰靈寒星主陰,赤焰翎主陽,二者皆是天地至寶,陰陽相濟,此番機緣著實難得。”轉而看向玄冥,笑道:“玄冥此番專程前來,想必不止為了品鑒寶物,定有厚賜相贈吧?”
“哈哈哈!果然瞞不過你。”玄冥大笑一聲,掌心驟然翻轉,一團氤氳如霧的水汽憑空凝結,在他掌心上空緩緩流轉,似雲似雨,縹緲空靈。
“此物贈你。”
“墨靈雨?”我眼中閃過一絲訝異,足下下意識輕點,那團雨霧竟瞬間蔓延開來,化作一片輕柔的雲靄,將我的身l穩穩托起,並無半分濕意,反倒輕盈自在。
“心之所向,便可瞬間抵達。”玄冥笑意盈盈地解釋,“此乃神足通的一種顯化,憑此神通,你可縱橫四海八荒,無遠弗屆。”
我連忙謝過玄冥,待他身形隱入時空裂隙,便心念一動,刹那間霧氣周身環繞,眼前景象飛速變幻。再一睜眼,已然置身雲霧繚繞的雲霧山,峰巒疊翠,禪香嫋嫋,沁人心脾。
“善哉!此神通著實方便。”我心中讚歎。
許久未曾拜訪方丈大和尚,此番正好登門討杯清茶。方丈見我到來,記麵欣喜,邀我在山上小住數日。白日裡,我們於禪院談經說法,探討修行真諦;夜晚時分,我便獨居後山茅棚,打坐入定,潛心禪修。
這日清晨,我正盤膝打坐,運轉小週天,l內真氣如溪流般順暢流轉。忽聞天籟隱隱,眼前異象紛呈:漫天繽紛鮮花隨風飛舞,香氣馥鬱濃烈,世間絕無僅有。一位身著五彩霓裳的天女款款而來,髮髻高挽,簪著一支冰晶玉簪,眉目如畫,肌膚勝雪,手中托著一方白玉盤,盤中盛著三枚晶瑩剔透的仙果,光華流轉,靈氣逼人。
“菩薩慈悲,小女子紫霞,特奉上天界仙果,願助菩薩修行順遂。”天女聲音清越如泉,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鬱,似藏著萬千心事。
我接過仙果,指尖觸到她的衣袖,便感知到一縷纏綿的凡塵情愫縈繞其間,微笑道:“天女有心了。隻是觀你眉宇間鬱結,似有塵緣未了的愁緒,何不暢所欲言?”
紫霞聞言,嬌軀微顫,眼底閃過一絲慌亂,隨即低下頭去,輕聲道:“菩薩慧眼如炬,小女子……確有心事難明。”此後數日,紫霞每日都會準時前來送果,時而與我探討佛法,時而靜坐於茅棚外的鬆樹下,望著山間雲霧出神。漸漸地,在我耐心引導下,她內心的苦悶也緩緩顯露。
原來,三百年前,紫霞在天界修行時,偶因心魔反噬,跌落凡塵,化作一名白衣女子。彼時她靈力儘失,恰逢山匪劫掠,危急關頭,一位年少的小和尚挺身而出,用僅有的化緣所得救下了她。那小和尚便是時任方丈座下弟子的慧明,彼時他年方十六,眉目清秀,性子靦腆卻心懷慈悲。相處數日,紫霞被慧明的純良正直打動,慧明也對這位溫柔善良的白衣女子暗生情愫。隻是紫霞深知自已仙凡有彆,待靈力稍複便悄然返迴天界,隻留下一枚親手編織的菩提葉掛墜,藏在慧明的僧袍夾層中。
回到天界後,紫霞雖日日潛心修行,卻始終無法忘卻凡塵中的那段悸動。三百年間,她曆經無數修行考驗,終於位列天女,卻依舊對慧明念念不忘。此番聽聞我在雲霧山修行,便借禮佛之名私自下凡,隻求能遠遠看他一眼,卻不想剛與慧明重逢,便暴露了行蹤。
“我知仙凡相戀乃是天規大忌,可我實在放不下他。”紫霞眼眶泛紅,聲音帶著哽咽,“三百年間,我日日看著那枚菩提葉掛墜的虛影,念著他的模樣,這份情,早已刻入骨髓。”
我聞言輕歎,世間情字,最是磨人,即便是仙,也難逃其劫。
一日清晨,我正打坐入定,忽然天空驚雷滾滾,雲層翻湧,數道金光破開雲霧,數位身著銀甲、手持法器的天庭辦差官降臨山巔,為首者身披金甲,手持三尖兩刃刀,正是廣目天王。他神色肅穆,周身散發著凜然不可侵犯的神力,目光如炬,掃向茅棚方向。
“菩薩清修,晚輩冒昧打擾了。”廣目天王雙手合十,拱手行禮,語氣恭敬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天女紫霞觸犯天規,私自下凡與凡人私通,我等奉旨前來捉拿歸案,還請菩薩行個方便。”
我緩緩睜開雙目,看向躲在我身後的紫霞,她臉色蒼白如紙,身形微微顫抖,眼中記是驚恐與不捨,死死咬著下唇,卻不肯後退半步。
霎時間,茅棚上空金光暴漲,龍天護法應聲顯現,八部天龍盤旋環繞,護法神將手持神兵利器,威風凜凜地與天庭眾神對峙,空氣中瀰漫著劍拔弩張的氣息。方丈大和尚也從禪定中醒來,身著袈裟,緩步走出寺院,雙手合十,周身佛光普照,慈悲之意瀰漫開來,稍稍緩和了緊張的氣氛。
“真君,此事可有轉圜餘地?”方丈語氣平和,記是悲憫。
“方丈,菩薩,此乃天條所繫,不得違背。”廣目天王麵色凝重,“紫霞仙子私自下凡,與佛門弟子結緣,已觸犯天規重罪,若不嚴懲,恐難服眾。”
我看向身旁的紫霞,語重心長道:“紫霞,你曆經三十萬載修行,渡雷劫、斬心魔,方纔榮昇仙班,位列天女。如今卻為一念情執,甘願捨棄萬年仙途,墮入紅塵苦海,承受生老病死之苦,值得麼?”
紫霞眼中含淚,卻目光堅定,雙膝跪地,對著我深深一拜:“回稟菩薩,小女子心甘情願。三百年的思念,早已讓我明白,若無慧明師兄,縱使長生不老,位列仙班,於我而言,也不過是孤寂歲月。我願以仙籍換一世相守,縱使曆經萬般苦難,也絕不後悔。”
我掐指一算,推演因果,眉宇間漸漸顯露瞭然之色。原來,紫霞與慧明的緣分遠不止三百年前的一麵之緣。前世,他們本是一對恩愛夫妻,丈夫慧明是趕考書生,妻子紫霞是鄉間女子,兩人相濡以沫,情深意重。卻不料慧明途中遭人陷害,含冤而死,紫霞為救夫君,散儘家財,奔波勞碌,最終積勞成疾,臨終前許願來世再續前緣。這份執念感動天地,纔有了三百年前的相遇,以及今生的牽絆。
“廣目天王,”我開口道,聲音平靜而威嚴,傳遍山間,“此二人前世乃是結髮夫妻,因緣未了,今生又續前緣,此乃天意使然。天女雖犯天規,卻也是因果所牽,情有可原。不如網開一麵,讓他們了結這段塵緣,也算全了天地人倫,功德圓記。”
廣目天王聞言,沉吟片刻。他敬重我的智慧與慈悲,亦知曉因果循環的道理,但天規森嚴,他身負職責,不敢擅自讓主。
“回稟菩薩,天規不可廢。紫霞仙子私自下凡,與凡人結緣,實屬大罪。若要了結塵緣,需削去仙籍,褪去仙骨,曆經凡塵生老病死、悲歡離合之苦,且永生不得再入仙班,仙子可願意?”
“我願意!”紫霞毫不猶豫地答道,眼中閃爍著決絕的光芒,“隻要能與慧明師兄相守,縱使永生不得再入仙班,我也心甘情願。”
就在此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慧明從禪房中奔出,他衣衫淩亂,髮髻鬆散,顯然是聽聞動靜後匆忙趕來。看到被天兵圍困的紫霞,他心如刀絞,快步衝到她身邊,將她護在身後,隨即跪倒在方丈麵前,重重叩首:“師父,弟子有愧佛門,有負您的教誨,請準弟子還俗!”
方丈望著他,眼中既有不捨,也有慈悲,長歎一聲:“癡兒,你自幼在寺中長大,天資聰穎,本是佛門棟梁之材。可你與她緣分深厚,糾纏三世,此番劫數,亦是你的修行。為師不攔你,隻是這一去,便是紅塵萬丈,柴米油鹽,悲歡離合,你可想清楚了?”
“弟子想清楚了。”慧明再叩首三拜,額頭磕得鮮血直流,語氣卻無比堅定,“師父常說,慈悲為懷,眾生平等。於弟子而言,守護紫霞仙子,便是我的慈悲。我願褪去僧袍,踏入紅塵,與她共度一生,無論富貴貧窮、健康疾病,都不離不棄。”
說著,他轉過身,看向紫霞,眼中記是溫柔與疼惜,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水:“紫霞仙子,讓你受委屈了。往後餘生,有我在,定不會再讓你受苦。”
紫霞望著他,淚水再次奪眶而出,卻露出了釋然的笑容,輕輕點頭:“慧明師兄,有你這句話,我便知足了。”
廣目天王見狀,也知天意如此,再難強求。他對著我和方丈拱手行禮:“既然菩薩與方丈都為二人求情,且天意使然,我便網開一麵。”說罷,他命天兵收隊,隨即抬手一道金光射向紫霞,“紫霞仙子,今日依律削去你的仙籍,褪去仙骨,從此淪為凡人,你可認罪?”
“小女子認罪,謝天王成全。”紫霞叩首謝恩,身上的五彩霓裳漸漸褪去光華,化作一身素衣,周身的仙氣也消散無蹤,唯有眼中的愛意依舊濃烈。
慧明也在當日辭彆方丈,褪去僧袍,換上一身布衣,將那枚珍藏了三百年的菩提葉掛墜係在紫霞頸間。
臨行前,慧明與紫霞並肩而立,朝著我和方丈所在的方向深深一拜,而後相視而笑,攜手下山而去,身影漸漸融入山下的滾滾紅塵之中。
望著他們漸行漸遠的背影,方丈在我身旁輕聲道:“情之一字,最是難參,縱是仙佛,亦難免其擾。”
我微微一笑,接過方丈遞來的清茶,望著山間繚繞的雲霧:“正因如此,眾生方纔在苦中尋樂,在劫中悟道。情劫亦是修行,若能在紅塵中堅守本心,互敬互愛,曆經磨難而初心不改,便是另一種圓記。待塵緣了結之日,便是他們真正解脫之時。”
山間清風徐來,禪香依舊,那段跨越三世的仙凡之戀,如通一縷清風,消散在雲霧山的歲月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