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陽自傳琴絃上的年輪番外篇 第35章 估分單上的墨跡暈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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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8月初的梅雨季,空氣裡總浮著股潮乎乎的麪粉香——那是媽媽在廚房烙餅,鐵鍋滋啦響時,蔥花混著花生油香順著紗窗往外鑽,勾得樓下三輪車大哥隔著防盜網喊:“林嬸兒,今兒烙餅多烙兩張,我炒了咖哩雞塊,給孩子們端上來!”
林陽趴在飯廳桌上改誌願草表,筆尖在“東北師範大學人文學院”上戳出小窟窿。紗門“吱呀”一聲被撞開,大姑家的大姐拎著塑料袋闖進來,西瓜汁順著袋口往下滴:“老四!你二姐跟小五在樓下搶三輪車後座呢,大哥的咖哩雞塊到了冇?”
“小五你彆拽我泳衣帶子!去年在水庫你把我墨鏡踢水裡,這回還冇算賬呢!”二姐的聲音混著雨聲飄進來,門廊裡響起啪嗒啪嗒的腳步聲。林陽抬頭看見二姐穿著濕漉漉的吊帶裙,髮梢滴著水,泳衣肩帶從裙襬裡露出來——他慌忙低頭看草表,筆尖在“漢語言文學”專業欄畫了道歪線。
媽媽端著剛烙好的餅從廚房出來,圍裙上沾著麪粉:“你們仨一來,家裡比大哥的三輪車攤還熱鬨。老四你彆理她們,專心弄誌願……大姐把西瓜放冰箱,彆滴得滿地都是!”
大姐吐了吐舌頭,把塑料袋往茶幾上一放,露出裡麵裹著的租碟——《無間道2》的封麵被雨水泡出褶皺,“劉德華”三個字缺了半邊眉毛,旁邊還躺著三輪車大哥順來的一次性筷子,紙套上印著他手寫的“多吃點肉”。
咖哩雞塊的香味是跟著三輪車大哥的腳步聲進來的。他拎著鋁製飯盒跨進門,車把上還掛著給小五買的炸丸子:“孩子們趁熱吃,今兒雞塊多放了土豆,爛乎。”
揭開蓋子時,薑黃的湯汁還在咕嘟冒泡,雞肉塊裹著椰漿香漫出來,二姐立刻湊過去:“大哥你這手藝比飯店還絕,以後彆蹬三輪了,開餐館得了!”
大哥撓著後腦勺笑,工裝褲上還沾著剛纔切洋蔥時掉的碎屑。
飯桌上的話題永遠繞不開“大哥的三輪車攤”——大姐說他新換了帶遮陽棚的電動車,車鬥裡總備著給孩子們的薄荷糖;二姐說他炒咖哩時必哼《老鼠愛大米》,跑調能飄到三樓;小五突然舉著筷子喊:“去年暑假他帶咱們去水庫,二姐穿比基尼摔進泥坑,大哥笑到差點把三輪車騎進水裡!”
二姐抄起筷子敲她腦袋:“小屁孩懂什麼,那叫‘親近大自然’!”
林陽看著他們鬨,忽然想起小學三年級,大哥第一次在三輪車上支起鐵鍋炒咖哩,特意給放學的他留了塊雞腿肉:“老四趁熱吃,以後要當大學生啊。”
初二那年,二姐偷偷帶他和小五去大哥的攤兒蹭夜宵,大哥假裝冇看見他們偷喝啤酒,卻往每個人的飯盒裡多塞了兩塊雞胸肉。此刻大哥正給媽媽遞烙餅,飯盒裡的咖哩汁沾在他工裝袖口,像朵開敗的小黃花——他忽然發現,這碗帶著鑊氣的咖哩,早成了夏天裡比陽光更暖的存在。
“老四,吃塊雞骨頭,補鈣。”二姐夾著塊帶骨的雞肉放進他碗裡,指甲上的粉色指甲油蹭到筷子頭。他注意到她泳衣肩帶還滴著水,髮梢在頸後凝成小卷,像條蜷著的小蛇——這大概就是小五總喊她“蛇姐”的原因。而小五此刻正蹲在沙發旁啃大哥買的炸丸子,油手在林陽的估分單上按出個油印:“老四,你英語真隻估60分啊?我覺得你肯定不止!大哥說你戴眼鏡的樣子特像電視裡的博士。”
梅雨季的午後總帶著黏膩的睏意。大姐和媽媽窩在沙發上看《還珠格格》,小五趴在林陽床上玩他的高考準考證,把“林陽”二字折成小旗子舉在頭頂;二姐抱著租來的Vcd蜷在飄窗上,泳衣罩衫滑到膝蓋,露出曬成小麥色的腿——他假裝去陽台晾衣服,餘光卻忍不住往飄窗掃,直到二姐突然回頭:“老四你看啥呢?想學大哥炒咖哩?”
他耳朵發燙,抓起晾衣繩上的校服往回跑,衣角掃到二姐的防曬霜,瓶子骨碌碌滾到床底,驚起一隻躲雨的小潮蟲。
傍晚雨停時,大哥的三輪車鈴鐺又響了。他從車鬥裡搬出個泡沫箱:“剛從菜市場買的大骨頭,林叔燉上吧,孩子們愛吃。”
爸爸繫著圍裙接過箱子,湯勺還滴著上午熬的骨湯:“你啊,總惦記著這幫孩子。”
鐵鍋燉骨頭的香味很快蓋過了咖哩味,二姐湊到廚房門口使勁嗅:“叔,這回多燉點骨髓,我要蘸著嬸兒的臭豆腐吃!”
媽媽笑著拍她手:“就你嘴饞,當心大哥聽見笑話你。”
夜裡姐妹仨擠在林陽的房間打地鋪,大姐的Vcd放到第三部,小五抱著枕頭嚷嚷“要聽大哥的咖哩故事”。二姐踢開被子坐起來,吊帶裙在月光下晃出細碎的影:“老四你記不記得,小學五年級你發燒,大哥冒雨騎三輪車送你去醫院,結果自己淋病了?”
黑暗裡,林陽摸著估分單上的油印,忽然覺得那些被雨水洇濕的焦慮,正被滿屋子的咖哩香、骨湯香、甚至臭豆腐的臭味,慢慢泡軟。
窗外的梧桐葉滴著雨,遠處傳來三輪車的鈴鐺聲——是大哥收攤回家了。林陽聽見二姐悄悄起身,把他晾在陽台的校服收進來,布料摩擦聲裡混著她的嘟囔:“老四彆擔心,就算冇考上北師大,大哥的三輪車攤永遠給你留個座位,你負責給客人講題,我負責招客,保準生意火爆。”
黑暗中,小五忽然翻了個身,小腿搭在他腳背上:“老四彆走太遠,我還要吃你給我買的肯德基呢。”
估分單被他折成小方塊,塞進抽屜最底層。那裡還躺著聯盟宣言、英語答題卡,以及大哥送他的鋼筆——筆尖沾著冇擦淨的藍墨水,像朵開敗的小花開在筆帽上。他知道,屬於這個夏天的等待,終將在某張燙金通知書裡落定,但此刻他更想記住的,是大哥炒咖哩時哼的跑調歌,是二姐假裝冇看見他偷瞄時的偷笑,是小五把油手印按在他誌願草表上的天真——這些帶著人間煙火的溫暖,從來比“分數”更能穩住人心。
廚房傳來媽媽的喊聲:“老四,把你二姐的泳衣收進來,彆讓雨淋濕了!”
他起身走向陽台,指尖觸到粉藍色的布料——有點涼,有點潮,卻帶著陽光曬過的、屬於姐姐的淡淡香味。遠處的三輪車鈴鐺又響了,混著大姐“少吃點辣”的叮囑,飄進潮濕的夜色裡。
原來人生最穩的“底氣”,從來不是握在手裡的分數,而是那些願意陪你在梅雨季裡吃咖哩雞塊、在等待裡胡鬨的人——他們用煙火氣織成的網,早就在不知不覺中,接住了所有關於“未來”的忐忑,讓每個“不確定”的時刻,都變得溫暖而踏實。
林陽把泳衣疊好放在二姐的包上,轉身時看見書桌上的誌願草表——“東北師範大學人文學院”的字跡被水汽洇得有點模糊,卻依然清晰。就像此刻心裡的答案:哪怕前路像梅雨季的路一樣濕滑,隻要有這些帶著鑊氣與笑聲的溫暖在,就總能一步步,走到屬於自己的晴天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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