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夏無恙 第32章 溫玉在側(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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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玉在側(七)
大廳內空無一人,隻有落地窗前亮著一排白燈。
突然空中發出奇怪的劈裡啪啦的聲音,她立刻警覺回頭。
燈光蔓延到拐角,儘頭的消防門對麵泛著綠光,不用想也知道是那兩個標著緊急出口的小人。
即使是這樣,大廳此刻還是顯得有些恐怖。
一想到這裡是鬼故事聚集的醫院更害怕了,周予夏感覺嗖嗖的涼風吹在脖頸上,幾乎冇有任何猶豫,扭臉一路小跑回辦公室。
安全的辦公室房門就在眼前。
“啊!”
周予夏打開門的瞬間,嚇得叫了一聲。
一個男人好端端坐在沙發上。
黎初臨下意識擡眸看向門口,一眼捕捉到予夏驚魂未定的模樣。
辦公室開了柔光燈,一進門的木櫃上擺著一盆綠植,看起來就像是末日逃生中的偏安一隅。
她清咳一聲,再開口完全聽不出剛剛被嚇得魂魄亂了七八分。
“你不是去手術室了嗎?”
“剛結束,”黎初臨眉眼在光影中柔和了些,“你怎麼知道我去手術室?”
周予夏遲來地想起剛纔的窘樣,有點窘迫的背對過身去洗手池洗手。
黎初臨回了什麼,她完全冇注意,隻能驢唇不對馬嘴地回答說:“嗯,好的。”
這是……什麼新穎的答法?
他眉尾挑動一下,隨即起身。
“我來看看傷口怎麼樣了。”
溫柔的話音剛落,黎初臨擡手想拉過她的手腕,想檢視她的手掌。
周予夏手上還掛著水珠,餘光瞥見他漸進的腳步,擺手躲過,低垂著頭:“已經好了。”
“我不是說這個。”
黎初臨掃了一眼她低下去的小腦袋,再次鉗住她的手腕,輕輕向上提起長袖,周予夏的小臂瞬間暴露在空氣之中。
她條件反射地縮手,無奈黎初臨力氣更大,強硬的態度讓她想起他們再見麵時,那個曖昧的樓梯轉角。
白皙的小臂上舊傷斑駁,凸起的傷疤在燈影下浮現道道陰影,讓這些痕跡看起來格外驚悚可怖。
一時間,辦公室下隻剩下鐘錶滴滴答答的聲音,規律又不知停歇。
黎初臨聲音低了幾分,問:“什麼時候的事?”
周予夏彆過臉去,含糊回答:“很久了。”
“這五年?大學?高中?還是更早以前?”
他尾音隨著問句逐漸上揚。
明明情緒冇有變化,周予夏卻不由得感覺無形的壓力鋪天蓋地向朝她席捲而來。
好像,她犯了一個不可饒恕的罪過。
周予夏咬唇,遲遲不想回答。
黎初臨似乎非要得到這個答案不可,按在她手腕的指腹微微用力。
終於,她認命般閉上眼睛。
“……高中。”
“為什麼”
又是一個頗富壓迫感的問句,好似被止住了呼吸的咽喉。
她不喜歡這種感覺,有種隨時都會窒息的危險,於是模棱兩可說了一句,想把話題引走。
“都過去了。”
周予夏感覺手腕的力道瞬間收緊一下。
不用看也知道黎初臨現在目光灼灼,現在正盯著自己,好像能看穿兩個洞似的。
僵持冇幾秒後,她隻能老實答道:“和同學相處得不愉快。”
倏的,他聲音添了些溫度,“所以你拚了命也要救孫木葦?”
周予夏冇說話,算是默認了。
黎初臨總是反應很快,她隻回答了兩個問題就被指出其中的關鍵點。
移情與反移情是精神分析學說上的一對專業用語。
移情是指來訪者對分析者產生強烈的情感,將自己過去對生活中某些重要人物的情感投射到分析者身上。
反移情則完全相反,分析者對來訪者產生相關的情感態度投射。
她因為高中遭受過霸淩,所以對孫木葦產生了同情憐憫,下意識分了許多關注在孫木葦身上。
適當的,正常的反移情心理可以成為治療患者的有效工具。
她對於尺度的把控一直謹小慎微。
可是每每路過病房,看見孫木葦躺在病床上。
那雙始終無法聚焦,放空的眸子,她好像看見了從前的自己。
不過,也正因此,孫木葦得救了。
所以她一點也不後悔。
周予夏以為黎初臨要生氣,責怪她公私不分,不愛護自己性命,諸如此類的大道理。
她也不想浪費時間爭論,乾脆閉眼認命。
左等右等,她始終都冇聽見他的問責。
取而代之的,是被埋進黎初臨的懷抱中。
寬厚、溫暖的胸膛,隱隱可以聽見心跳聲,衣服上淡淡玫瑰花香洗衣液味道。
他手掌護著予夏的後腦勺,開口時胸膛會輕輕震動:“為什麼不告訴我?”
回答他的還是予夏的沉默。
半晌,頭頂傳來那人無可奈何的語氣:“怎麼比滿滿還倔強。”
周予夏嘴巴被迫貼在他胸口的柔軟衣料上,聲音悶悶的,從在他胸口處傳出,“我又不是狗。”
黎初臨被氣笑。
這她倒是回答很快。
黎初臨一隻手攬著她的胳膊,又問:“疼嗎?”
她艱難地搖頭。
他指尖撫過那些傷疤,疤痕細長,小臂背麵的傷痕不仔細看並不會發現,隻不過靠近手腕內側附近,幾道四五厘米長的疤痕還是很明顯。
如果劃得淺是不會留下這麼重的疤痕的,從傷口位置看,也不是和孫木葦一樣的理由。
大概率是想發泄情緒。
對在這裡下手,她當時該有多難受
而他居然對此一無所知。
周予夏偏頭讓臉頰靠在他身前,這才能勉強呼吸兩口空氣。
“你說得對……我拚命也要救孫木葦,因為我在他身上看到曾經的自己,無助,絕望,連死都不怕,認為跳下去就可以結束掉痛苦,就算如此,在內心深處,當時的我也希望有人能拉自己一把。”
秘密暴露得有些快,事已至此,也冇有再隱藏的必要。
她並不完美。
旁人認為她與黎初臨多麼般配,無非是認為她模樣長得還可以,又是名牌大學出身,能與黎初臨媲美。
可事實真的如此嗎?
身上的傷口一道道,一次次無不在提醒她,她的身心曾經滿目瘡痍,幾近腐爛。
黎初臨與她不一樣,是在周圍的愛與關懷下長大的,這樣的人即使不在學術上有建樹,也會是個身心健全的人。
她呢?
在滿是陰虛乾涸的土壤裡生長,即使冇有光亮為她而生,還是不斷頑強向上。
破土而生那一刻時,才發現她這顆營養不良的小苗有多微不足道。
因為缺愛所以想要被愛。
她就在這種渴盼得近乎瘋狂的日子裡和黎初臨相遇了。
他帶著和煦的笑容,帶著溫柔的春風,還有乾淨澄澈的心。
出於羨慕又或是虛榮的心理,她接受黎初臨的告白,並且處心積慮地維持自己溫柔得體的形象。
可是這對他不公平啊。
黎初臨愛上的是精心勾勒出的“完美的”周予夏。
分開,是她想到最好的成全他的方式。
現在,陰暗麵就將被劃開一個口子,所有秘密都會接二連三的暴露出來。
她不會說謊,隻有眼睜睜看著的份。
黎初臨安靜聽完她的話,冇有表露任何情緒,指尖碰過的地方酥酥癢癢的,惹得周予夏止不住輕顫。
周予夏擰眉,緊盯著黎初臨的表情,遲遲看不透他的想法。
片刻,狐疑地問:“你該不會有施虐傾向吧?”
黎初臨捏了下她的指尖,“你在想什麼?”
過了一會兒,他才緩緩解釋道:“我隻是在想,你為了隱藏這件事過得該有多辛苦。”
周予夏條件反射抽回胳膊,冷冷地說:“我不需要同情。”
“我不是同情。”
“你有。”
“我冇有。”
“就有!”
“冇有。”
“你……”
周予夏有些冇耐性了,又說不過他,睜大眼睛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黎初臨略挑眉看她氣急敗壞的樣子,眉眼彎了幾分,語調淡淡的一點冇變,又重申一遍:“總之,我不是同情。說幾次都不相信,還說你不倔強。”
周予夏牛勁上來了,撇嘴轉
身,跨兩步,用力坐在椅子上,仰著下巴。
“我就是倔強,怎樣?”
今晚他已經不知道第幾次看見予夏流露出和平日溫順寡言模樣大相徑庭的樣子。
越看越覺新鮮。
黎初臨一側嘴角揚了幾度,“不怎樣。”
話落,他擡眸看下時間,該去看看檢查霍然收尾怎麼樣了。
於是擡步走到門口,握著門把手,背對著予夏,遲疑片刻,側身對她。
又是那雙溫柔多情的眸子。
他用手指敲了敲門把手,聽起來心情很好,說:“我很高興你告訴我這件事,之後我們繼續努力。”
周予夏望著禁閉的房門呆呆出神。
黎初臨已經離開五分鐘了。
可是她腦子裡仍然在不斷重複播放他剛纔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努力?我們?努力什麼?
努力倔強還是努力犟嘴?
難不成,複合?
周予夏被自己腦子裡的想法嚇到,不可思議地搖了搖腦袋,可是又止不住想……
可能她從前太執著於保持完美這件事。
或許黎初臨現在是在故意放任她,慢慢等到她釋懷的那一天。
他就像一塊捧在手心裡的玉石。
溫潤不生涼,不爭不搶,安靜等待時機出手。
可是,她又能堅持多久呢?
作者的話
槐夏
作者
03-02
或在予夏身上看到自己曾經的影子,許多人又或是小小的孫木葦。臨夏的故事可以說是作者本人並不喜歡英雄救美的故事,比起狗血套路,我更願意相信溫柔溫暖更得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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