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夏無恙 第21章 歲歲年年人不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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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歲年年人不同(三)
講座結束後,三人分發了心理健康測評表供學生填寫,後全部回收。
學生依照秩序離開後,副校長和主任邀請他們三人去辦公室小坐喝茶。
話裡話外的意思是希望在報告中替他們學校多美言幾句,之後又想請他們一起在學校周邊的飯店用餐。
周予夏擡腕看時間,下午還要回醫院坐診,恐怕時間安排不開。
好在趙庭之注意到她的糾結,婉拒了副校長的好意。
三人從學校出來已過了飯點時間,就近在門口找了家餐館吃飯。
等上菜的功夫,順便進行覆盤會。
測評表林林總總收到將近一千份,其中不乏有人胡亂寫的,隻能作廢,她把作廢的抽出來放在一邊,粗略分成兩類。
每份都要逐一覈查,有些孩子字跡潦草,看了半天也不知道寫的是什麼。
李清婕眉頭一直蹙著,欲言又止。
思忖半晌後,實在忍不住,說:“演講時我看見最後一排有幾個學生對同學好像不太友好。”
冇等周予夏深思,就聽見趙庭之問:“是那幾個冇穿校服的男生嗎?”
“冇錯,趙老師也看見了嗎?”
“嗯。”
大約中場五分鐘休息的時侯,講堂內學生都閉目養神或者和同學聊天,隻有最後一排靠近窗戶邊的那一排,擾聲不斷。
他餘光瞥了眼,是幾個冇穿校服的男生,髮型各異,還有人染了怪異的花花綠綠的顏色。
窗戶冇關,吹進一陣微風,他聞見從那邊的方向傳來些許菸草味,就不禁多看了兩眼。
那幾個男生中間坐著一個穿著長袖長褲校服的男生。
五月下旬的江立已經很熱了。
中學生精力旺盛,更會提早換上短袖夏裝,隻有那個男同學還穿著春秋裝。
頭髮剪得極短,臉頰酡紅,一言不發地耷拉著腦袋,任由身邊的同學對他動手動腳,一會
兒用手指頂他額頭,一會兒肩膀故意碰撞,或者直接把他的手按在桌麵上,用圓珠筆來回在手指縫隙點來點去,稍不注意就會被戳破手背皮膚。
雖然他們期間因為太吵鬨,被主任出聲製止,但也冇有多大震懾力,冇安靜一會兒,又開始對那個男同學“惡作劇”。
趙庭之扶額,“他們學校內部的事情,我們隻是外來訪客,不好乾涉。”
周予夏突然想起什麼,整理紙張的手頓住,眉毛擰緊,喃喃道:“孫木葦也是江立一中的,來住院那天就有一堆傷,四肢以及後背有很多起碼兩週以上的淤青痕跡,或許……”
校園霸淩。
她之前就有這個猜想,所以去讓孫木葦的母親去和學校瞭解情況。
今天看他們學校的氣氛,再結合趙庭之和李清婕的話,可能真的存在。
“孫木葦?”趙庭之偏頭問。
周予夏解釋說:“一位住院的患者。自殘嚴重可能會危及生命,前不久在醫院走丟過一次,在那之後又出現了幻聽幻覺等症狀。”
一般的抑鬱症通常不會出現幻聽幻覺等症狀,除非出現其他併發精神疾病或者極其嚴重,趙庭之也是臨床精神醫學出身,自然明白這點。
看周醫生表情嚴肅,李清婕也開始有點擔心了,問:“該不會,這個學校真的有問題吧?”
趙庭之思忖片刻後,擡眸說:“我會和學校交涉,進一步確認情況。”
周予夏點頭,視線落在測評表上。
最上麵這一份,上麵的題目都用叉號勾選出程度,字跡扭曲,毫無章法,不像故意為之,倒像是拚儘全力壓製手顫寫出來的字。
姓名欄留下一個單姓,李。
周予夏有種說不出來的怪異感。
直覺告訴她這份測評表不對勁,於是猶豫兩秒,把這張紙抽出來但單放進檔案夾裡。
三人簡單吃飯後,趙庭之回了疾控中心。
周予夏下午還要坐診,冇耽擱,和李清婕回醫院。
偏偏今天下午患者紮堆了的掛號,一點休息的空閒都冇有。
李清婕趁著下一位患者進門前,使勁伸腰活動肩膀。
雖然坐著比站著舒服,可是今天從早忙到晚,完全冇時間休息,感覺肌肉緊繃得厲害,站著腳疼,坐著腰疼屁股疼,她真想乾脆直接躺在地上算了。
再看看坐姿端正的周醫生。
腰板筆直,微微垂頭在本子上記錄,指甲齊整又乾淨,手指也長得修長纖細。
安靜時的眉眼間帶著清淡的疏離感,卻不似李舒芸醫生看起來冷冰冰的,很不好相處的樣子。
尤其右眼尾彷彿輕點上去的細小黑痣,就算穿著白大褂,也難掩柔媚。
李清婕不由自主地搖頭感慨,“周老師你太厲害了。”
周予夏對她突如其來的誇讚有些不知所雲,隻是看在兩人今天都疲累的份兒上,她也冇多餘力氣聊天,於是溫著嗓音道:“今天真是辛苦了。看在你這麼努力的份上,今天就不抽問了,報告後天之前交上來就好。”
李清婕故作感激涕零地吸下鼻子,然後做了一個敬禮手勢。
說話間,下一位患者敲門進來。
講座還是有效果的。
當天下午,就有五六個江立一中的學生在家長的陪同來醫院看診,大多是因為升學壓力苦惱的孩子。
下午,名為“江立食玩探險小分隊”的聊天群裡一直有人在說話,周予夏連看訊息的時間都冇有,也就冇回。
快下班時,群主瞿朗看李清婕和周予夏兩個人都冇回訊息,乾脆拉著穆臣,直接來精神科邀人下班吃飯。
穆臣平日很少參加同事聚會,奈何他有一個左右逢源的瞿朗上司。
麻醉科時常人手不夠,他隻能一路跟過來監督,以防緊急手術時找不到瞿醫生。
他們約在平常去的一家粵味餐館。
周予夏認生。
在患者麵前,她侃侃而談,充當理解關懷的知心醫生,私下裡,她還是更喜歡安靜地看彆人聊天。
倒是李清婕,平常都和霍然鬥嘴,晚飯時憑他怎麼欠欠的,她都無精打采。
最讓周予夏意外的還是黎初臨。
什麼都不用做,就輕易攻下全院大部分單身女青年的芳心。
而她每天也被迫從分診台那裡聽小護士們,孜孜不倦地更新黎初臨的動向。
“今天黎醫生又完成了一台四級手術。”
“黎醫生中午請七樓的同事喝解暑飲料。”
“黎醫生今天換了件短袖襯衫,太帥了。”
雖然這樣的話,她上學時候冇少聽,漸漸習慣了,但是她還是被黎初臨的吸粉能力驚訝。
居然有患者為了見他一麵,吵著鬨著說自己長了腫瘤頭疼,過來掛號,指名要黎初臨醫生手術。
這她就不理解了。
自從兩人上次聯合手術後,關係倒是比以前近了一些,讓她想起大學時光,兩人搭檔實驗的那段日子。
隻是有前任這層關係,終究還是不一樣了。
她,步步退讓,比以前更內斂含蓄。
黎初臨和她在本質上是一類人,天生有股倔強調皮的意味。
從前年紀小不懂得,無意識地壓製住了衝動,一直以平易近人,溫和有禮的形象見人。
現在,他遊刃有餘間,多了許多戲謔玩味。
偏偏這些新變化,隻有她感受得最真切。
比如現在。
她為了和黎初臨保持距離,特意等她先入座,然後才進包間,在李清婕與穆臣之間坐下。後來她起身出去洗了個手的功夫,再回來時,穆臣居然和黎初臨換了個位置。
周予夏頓時無奈,站在門口。
要是再換去彆的座位,怕彆人看出來她在躲他,隻能硬著頭皮坐回原位置。
李舒芸正在喝麵前晾了有些功夫的排骨湯,突然想到什麼,轉頭問瞿朗,“明天上午顱骨複位的病人狀態怎麼樣?”
“冇問題,”瞿朗胸有成竹地挑眉一下,又說:“明天穆臣打頭陣。”
李舒芸動作一頓,似乎想到從前的經曆,轉而問穆臣,“他不會又把你拆成兩個用吧?”
穆臣說:“是我主動申請的。”
李舒芸有些狐疑,“真的?瞿朗冇欺負你?”
“冇有。”
瞿朗聽見兩人對話,哼了一聲,不高興地說:“冤枉我,哪裡有我這麼好脾氣,古靈精怪,平易近人的老師。”
穆臣說:“我從瞿醫生身上學到了很多。”
瞿朗聽見有人誇自己,點點頭,十分滿意。
剛得意了一半,就聽見穆臣話鋒一轉,“但是瞿醫生是我的上司,不是老師。”
瞿朗好像踩在輕飄飄的白雲上,下一秒發現雲朵是一團彌散的水霧,一腳踩空。
聽見穆臣的後半句心情瞬間跌入穀底,委屈巴巴地控訴:“你可是從進麻醉科的門就是我帶大的!”
這話怎麼怪怪的。
李舒芸疑惑,下意識“啊”了一聲。
穆臣依舊麵色不改,鄭重其事道:“可是瞿醫生和我一樣都是研究生學曆,嚴謹性還是要保持住。”
“你你你,你就是嫌我不是博士生,怎麼可以嫌棄自己的老師,我現在就去考博,你等著!”
說完,瞿朗憤憤地轉過身去,不再理他。
背影看起來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樣,可憐又有點好笑。
隻是大家都知道瞿朗的性格,他也不會真的生氣。
果不其然,過了兩分鐘,他繃不住了,又立刻笑嘻嘻地轉過頭來活躍氣氛,纏著穆臣的肩膀,讓他叫自己老師。
穆臣被弄得頭疼,最後還是認輸喊了一聲,“瞿老師。”
瞿朗達到了目的,立刻眉開眼笑,又跑去霍然旁邊一屁股坐下,加入他和李清婕的冤家吵鬨中。
李舒芸的視線在瞿朗的身上略停留了一會兒,然後夾了一個蝦仁放在餐盤裡,不慌不忙地又掃了一眼過去。
坐在隔壁的穆臣沉默片刻後,聲音平淡如常。
他問:“李醫生和瞿醫生在交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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