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就連_你我相約定百年_誰若九十七歲死_奈何橋上等三年 第2章 荷塘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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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自那日詩會歸來,袖中那枚翡翠耳墜便時時而溫,彷彿還帶著原主人的清香與溫度。他幾經周折,憑藉耳墜的獨特樣式暗中打聽,終於知曉了那日驚鴻一瞥的綠衣姑娘,竟是江南葉家的千金,芳名萋萋。這個名字在他心中默唸了無數遍,每念一次,心底那絲莫名的悸動便更深一分,他不再猶豫,鄭重研磨,以行楷精心書寫拜帖,措辭典雅,以“慕葉家詩書傳家之風,欲探討詩畫雅藝”為名,請求拜訪。
葉父早聞風家公子才華出眾,詩會上那首《詠蓮》氣度不凡,已傳遍金陵文壇。見其拜帖字跡遒勁,言辭懇切,又知風家乃北地世族,便欣然應允。風踏入葉家那座依水而建、粉牆黛瓦的幽靜庭院時,聽著竹簾外潺潺水聲,聞著風中淡淡的檀香與墨香,心中竟泛起些許難得的緊張。直至在陳設雅緻、懸有山水書畫的花廳再見葉萋萋,她今日換了一身素雅的藕荷色衣裙,依舊未施粉黛,隻一支碧玉簪鬆鬆綰起青絲,靜靜立於父親身側。見他進來,眸中閃過一絲訝異與不易察覺的欣喜,隨即微微垂下,頷首致意,耳根卻悄悄染上一抹薄紅。
葉父與風寒暄片刻,從《詩經》談到當朝畫風,見風不僅才思敏捷,引經據典信手拈來,且對《蘭亭集序》的鑒賞見解獨到,深合已意,心下甚喜,便笑道:“賢侄學識淵博,談吐不凡。若是不嫌舍下簡陋,可讓萋萋陪你到園中走走,後園荷塘新荷初綻,尚可一觀。”此言正合風意,他強壓下心中欣喜,從容道謝,目光不經意間與葉萋萋相接,兩人皆迅速避開,空氣中瀰漫著微妙的羞澀。
葉家園林雖不闊大,卻借景巧妙,佈局精巧,迴廊、假山、水榭錯落有致,一步一景。風與葉萋萋並肩行於蜿蜒的青石小徑,起初稍顯沉默,隻聞彼此輕微的腳步聲、廊下風鈴清音與遠處隱約的鳥鳴。風率先打破靜謐,由衷讚歎那日詩會上她的氣度風華與那句“不嫁春風偏競夏”的錚錚風骨。葉萋萋聞言,唇角微彎,輕聲迴應,亦讚他《詠蓮》詩中“冰魂元自辟鴻蒙”的格調高遠,更輕聲補道:“尤其是‘心通一點靈犀透,絲綰千結並蒂依’二句……甚是動人。”風心頭一熱,知她讀懂了自已詩中暗藏的情愫。
二人從當日詩會談及詩詞韻律的奧妙,又從南朝畫家張僧繇的“畫龍點睛”說到古琴曲《高山流水》的知音之難覓。驚喜地發現彼此誌趣竟如此相投,許多見解不謀而合。先前那點生疏與尷尬迅速消融,交談愈發自然投契,時而因一個巧妙的比喻相視而笑,關係也在言笑間悄然拉近。
行至荷塘畔,但見碧葉連天,新荷玉立,清風拂過,帶來陣陣沁人清香。池水清澈見底,可見幾尾鮮紅錦鯉悠閒嬉戲於藻荇之間。風見塘邊柳樹下繫著一葉扁舟,隨波輕蕩,心念微動,脫口邀道:“如此良辰美景,若泛舟池中,置身花葉之間,零距離感受‘映日荷花彆樣紅’的意境,想必另有一番意趣。不知萋萋姑娘可願通往?”
葉萋萋微怔,望向荷塘深處那一片接天蓮葉,眼眸微亮,輕輕點頭:“泛舟采蓮,本是江南舊俗,風公子有此雅興,萋萋自當奉陪。”風先行上船,穩住了舟身,而後極其自然地朝她伸出手。葉萋萋略一遲疑,終將指尖輕輕搭在他溫熱的掌心。風謹慎而穩妥地握住,助她輕盈穩健地踏上船板後便禮貌鬆開,但那細膩微涼的觸感與瞬間加速的心跳,卻清晰地留在了兩人心間。
小舟緩緩蕩入藕花深處,四周頓成一片碧波紅裳、清香環繞的世界。荷葉亭亭,幾乎與人通高,偶有蜻蜓駐足尖角,舟行過處,水波輕漾,驚起幾隻蛙躍入水中。風執槳,舟行甚穩。葉萋萋坐於船頭,伸手便可觸到近旁亭亭的荷莖與低垂的蓮蓬。她情不自禁地輕撫一片飽記的荷葉,感受其上細膩的紋理與滾動的露珠,又低頭輕嗅一朵半綻紅蓮的芬芳,唇角漾開柔和而沉醉的笑意。風凝視著她沉浸於自然之美的側顏,陽光透過荷葉間隙灑落斑駁光點,在她髮絲、裙裾與白皙的頸項上跳躍,景緻如畫,人亦如畫,令他心旌搖曳。
此情此景,風隻覺胸中詩情湧動,不禁即興吟道:
“一棹清風入翠微,紅裳綠蓋兩相依。
心隨碧波搖灩曳,願化蜻蜓立蕊棲。”
詩句借景抒情,含蓄地將眼前荷景與身邊佳人相連,更暗藏願常相伴、細細守護的傾慕之情。葉萋萋何其聰慧,豈會不解其意?她臉頰倏然飛紅,如染晚霞,心湖亦被詩句攪動層層漣漪。她並未迴避,而是微側過身,目光落在一朵相依相偎的並蒂蓮上,聲如蚊蚋卻清晰可聞:“‘相依’二字…用得極好,恰如其分。”這幾乎是默許並迴應了他的好感。風聞言,心中甜意頓生,如飲甘泉,笑容在臉上漾開。
小舟繞過一片茂密的蓮叢,驚起一群水鳥。葉萋萋輕呼一聲,身子微晃,風下意識地伸手虛扶了一下她的肩臂,待她坐穩便立刻收回,關切道:“小心。”葉萋萋低聲道謝,臉頰更紅,卻從隨身小囊中取出一方素帕,指了指風的額角:“公子……拭拭汗吧。”風接過,帕角繡著一朵小小的蓮,清香襲人,他心中暖意融融,竟有些不捨得用了。
泛舟歸來,夕陽已為天邊雲彩鍍上金邊。兩人於臨水的水榭中小坐,檻外便是萬柄荷傘,清風徐來。葉萋萋命侍女取來新沏的碧螺春與幾樣精巧茶點。交談間,她見風對案上一方她未完成的繡品多看兩眼,那上麵正用深淺不一的綠絲線繡著並蒂蓮圖,已然栩栩如生。她便主動提及自幼隨母親學習女紅,尤愛刺繡,常以詩詞意境入繡。風懇請一觀,葉萋萋便回房取來一方早已繡妥的蓮紋手帕,針腳細密精緻無比,蓮花栩栩如生,與詩會初遇時她遺落的那方圖案相呼應。風接過細看,隻見蓮瓣層次分明,彷彿能聞其清香,不由讚不絕口:“姑娘巧手,竟能以針線作畫,抒懷寫意,實在令人歎爲觀止。”
為表謝意,風亦從懷中取出一枚細膩溫潤的白玉環佩。玉佩質地瑩潔,雕工古樸流暢,上刻雲紋拱托一朵初綻蓮花,花心一點嫣紅,竟是天然形成的俏色。“此乃家傳之物,”風眼神誠摯,語氣鄭重,“家母言道,此玉隨她多年,寓意‘清白堅貞,佳偶天成’。今日贈予姑娘,聊表心意,望勿推辭。”這禮物及其寓意顯然已超越尋常見麵之禮,近乎信物。葉萋萋臉頰微熱,心如鹿撞,並未立刻去接,隻輕聲道:“此物太過貴重,意義非凡…”
風溫言道:“寶劍贈英雄,美玉配佳人。此佩唯有姑娘,方不掩其光華,亦不負其寄意。”葉萋萋終是含羞接過,指尖拂過溫潤的玉身,那一點嫣紅恰似烙在心頭,暖意融融。
離彆時分終須至。夕陽拖長兩人身影,風中已帶涼意。風雖不捨,仍起身告辭。葉父對其頗為賞識,親切邀其常來。葉萋萋送風至二門垂花門下,臨彆前,風想起一事,溫言相詢:“聽聞三日後,城外蘭若寺有場廟會,甚是熱鬨,寺中素齋亦是一絕。午後更有詩鐘雅集,不知…姑娘可願通往?”
葉萋萋眼中掠過一絲期待,唇角含笑,輕輕點頭:“蘭若寺景色極佳,素齋也聞名遐邇。若得父親允許,萋萋定當赴約。”
“好!”風笑容舒展,如春風拂過,“那便說定了,三日後,辰時三刻,我於寺門前石橋畔,等侯姑娘。”
“好。”葉萋萋輕聲應允。
兩人相視一笑,眸中皆映著夕陽的暖光與對下一次相見的深切期盼。風轉身離去,步伐輕快。葉萋萋立於門下,直至那月白身影消失在暮色儘頭,方纔低頭,輕輕握緊了手中那枚猶帶他l溫的白玉環佩,心緒如池中春水,被風吹皺,漣漪陣陣。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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