棱鏡與玫瑰 第8章 舊琴與新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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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明遠的施壓冇有停止。
先是事務所的幾位元老突然提出要“稽覈花境項目的預算”,接著是甲方代表暗示“換個更有知名度的花藝團隊能提升項目檔次”,連工地的材料供應都開始變得磕磕絆絆——溫以寧要的珍珠岩,三天了還冇送到。
“蘇總,張經理說珍珠岩缺貨,要等下週才能到。”小林的聲音帶著焦慮,“溫小姐那邊已經催了好幾次了,再等下去,會影響藍花楹的紮根進度。”
蘇硯捏著手機,指節泛白。她當然知道這是父親的手筆,用這種不動聲色的方式給溫以寧施壓,逼她知難而退。
“我知道了。”蘇硯放下手機,拿起外套,“我出去一趟。”
她冇有去工地,也冇有回公司,而是開著車,七拐八繞地回了那個她很少踏足的“家”——蘇明遠住的老彆墅,也是她從小長大的地方。
彆墅裡很安靜,隻有阿姨在打掃衛生。蘇硯徑直走到二樓,推開了那扇緊閉的房門——那是母親的琴房,自從母親走後,這裡就成了禁地,父親從不讓任何人靠近。
房間裡還保持著母親離開時的樣子。老式的三角鋼琴立在窗邊,琴蓋上落著薄薄的一層灰,旁邊的架子上擺著幾盆早已枯萎的小蒼蘭,花盆上還貼著母親手寫的標簽:“澆水:週三、週六”。
蘇硯走到鋼琴前,伸出手指,輕輕碰了碰琴鍵。冰涼的觸感傳來,帶著時光的塵埃味道。她記得小時侯,母親總在這裡彈琴,陽光透過落地窗落在她身上,像鍍了一層金邊,空氣裡飄著小蒼蘭的清香和母親的笑聲。
“你果然在這裡。”
蘇明遠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他站在那裡,看著蘇硯的背影,眼神複雜。
“爸,你一定要這樣嗎?”蘇硯轉過身,聲音裡帶著疲憊,“為難溫以寧,對你有什麼好處?”
“我是為了你好。”蘇明遠走進來,目光掃過那些枯萎的小蒼蘭,“你母親就是太心軟,太看重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纔會……”
“纔會活得真實!”蘇硯打斷他,“媽喜歡花,喜歡音樂,喜歡那些你覺得‘冇用’的東西,可她比你快樂!你燒掉她所有的照片,鎖上她的琴房,難道就想讓我變成和你一樣,隻認數據和利益的機器嗎?”
這是蘇硯第一次在父親麵前提起母親,第一次如此激烈地反抗他的控製。蘇明遠愣住了,看著女兒泛紅的眼眶,忽然覺得有些陌生。
“溫以寧她……”蘇硯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已的聲音平靜,“她讓我想起媽。不是因為她也喜歡花,是因為她眼裡有光,有那種不被世俗磨掉的、鮮活的光。爸,我不想失去那束光。”
蘇明遠沉默了很久,久到蘇硯以為他會暴怒,他卻忽然歎了口氣:“那盆小蒼蘭,你母親走後,我試著澆過幾次水,總養不活。”
蘇硯愣住了。
“我以為隻要按她的標簽澆水,就能留住它們,就像我以為隻要讓你按我的規劃走,就能讓你少走彎路。”蘇明遠的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可植物有植物的脾氣,人有人的心思,不是靠‘規劃’就能搞定的。”
蘇硯看著父親,忽然發現他鬢角的白髮好像又多了些,背也比以前駝了點。這個在她心裡一直像鋼鐵一樣堅硬的男人,原來也有他的無奈和笨拙。
“珍珠岩的事,我會讓張經理解決。”蘇明遠轉身往門口走,走到門口時停下,“琴房……以後你可以常來。”
門輕輕關上,房間裡又恢複了安靜。蘇硯走到鋼琴前,掀開琴蓋,指尖落在琴鍵上,彈出了一段不成調的旋律——那是母親教她的第一支曲子,簡單得像兒歌。
彈著彈著,她忽然笑了,眼裡卻有淚水滑落。原來有些東西,從來不需要刻意去“留住”,它們早就刻在了骨子裡,像母親的琴聲,像小蒼蘭的清香,像此刻,她心裡對某個人的牽掛。
離開彆墅時,蘇硯繞道去了一家園藝用品店,買了一大袋珍珠岩。她把珍珠岩放在副駕駛座上,看著那袋灰白色的顆粒,忽然覺得心裡輕鬆了很多。
她給溫以寧發了條訊息:【珍珠岩我買到了,現在送過去?】
溫以寧的回覆很快:【不用啦,張經理剛打電話說貨到了!謝謝你呀蘇硯~】
蘇硯看著訊息,笑了笑。她冇有立刻發動車,而是拿出手機,給溫以寧發了張照片——照片裡是母親琴房窗台上的陽光,落在那架老式鋼琴上,像流淌的金色河流。
【我小時侯,這裡也有很多花。】
過了一會兒,收到溫以寧的回覆,隻有一張照片和一句話。照片裡是花房角落裡的一株小蒼蘭,剛剛冒出嫩綠的新芽,旁邊寫著:
【你看,隻要有陽光和耐心,枯了的也能再發芽呀。】
蘇硯看著那張照片,看著那點小小的嫩綠,忽然覺得,生活裡所有的堅硬和阻礙,好像都抵不過這株新芽的力量。就像她和溫以寧,就像那些被精心嗬護的藍花楹,隻要有光,有耐心,有彼此的支撐,總能在看似荒蕪的地方,長出溫柔的希望。
她發動車子,往工地的方向開去。陽光透過車窗落在她臉上,暖洋洋的,像母親的手輕輕拂過。她知道,前路或許還有很多挑戰,但這一次,她不再是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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