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絕貧困生室友強賣我破爛後,她反手十元出 第1章 漕運千裡
序章:星火之兆
節漕運千裡
寅時三刻,天光未啟。
初秋的寒意像是能沁入骨髓,彌漫在雲河鎮漕運碼頭的每一個角落。河麵上籠罩著一層厚重的、灰白色的濕霧,將遠近的船隻、棧橋、人影都吞沒在了一片朦朧裡。隻有船上搖曳的防風雨燈,在霧中透出點點昏黃的光暈,如同鬼火般飄忽不定。
陸沉舟立在碼頭最外圍的石階上,一身半舊的青色官袍幾乎與這黎明前的黑暗融為一體。他已經站了快半個時辰,冰涼的露水打濕了他的衣襟下擺,他卻渾然不覺。他隻是在聽。
聽那腳下奔流不息的雲河水聲,聽那碼頭深處傳來的、沉悶而壓抑的號子與嗚咽。
「嗬——唷——!」
「穩住!腰桿子挺直嘍!彆讓老爺們的『福糧』沾了水氣!」
粗野的嗬斥聲夾雜在沉重的喘息與腳步聲中,構成了這漕運碼頭每日黎明必定奏響的序曲。透過濃霧,隱約可見無數佝僂的身影,像一群沉默的螞蟻,背負著遠比他們自身龐大沉重的麻袋,踩著濕滑跳動的木板,從泊岸的漕船走向高聳的官倉。每一步,腳下的木板都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一個老漕工腳下一滑,肩上的麻袋猛地一歪,整個人幾乎栽進冰冷的河水裡。他拚命穩住身形,麻袋的邊角卻已浸了水。旁邊手持皮鞭的稅丁頭目立刻瞪圓了眼,罵罵咧咧地走上前去。
「老不死的!沒吃飯嗎?這可是要運進雲都,供給各位老爺們的上等精米!弄濕了,扒了你的皮也賠不起!」
鞭子帶著風聲落下,卻沒有抽在人身上,而是重重打在濕漉漉的麻袋上,發出一聲悶響。老漕工嚇得渾身一哆嗦,慌忙用乾瘦的手臂死死抱住麻袋,不住地彎腰賠罪,臉上是長期勞苦與恐懼交織出的麻木。
陸沉舟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他沒有動。這樣的場景,他看得太多。
五年前,他初任這雲河鎮漕運司監察副使時,也曾熱血上湧,厲聲製止過稅丁的暴行。結果呢?那稅丁頭目當著他的麵唯唯諾諾,轉頭那老漕工便被尋了個由頭剋扣了三日的工錢,險些餓死在家中的破草蓆上。
他漸漸明白,在這條維係著整個晟朝命脈的漕河上,他這從六品的監察副使,能改變的實在有限。他的職責是確保漕糧按時、足額入庫,監督轉運,清除河道淤塞,彈壓可能的水匪——都是些實實在在的「事」。至於這漕糧是如何從田間地頭,經過層層盤剝,最終壓到這些漕工脊背上的,那不是他該管,也管不了的「閒事」。
「陸大人,您又來這麼早。」一個帶著諂媚的聲音自身後響起。是此地的漕運營官,姓王,一個腦滿腸肥,慣會看人下菜碟的角色。
陸沉舟沒有回頭,目光依舊投向霧氣蒸騰的河麵,語氣平淡無波:「昨夜西邊來的那幾艘船,清點入庫了?」
「回大人,都辦妥了,共計兩千三百石,賬目清晰,分毫不差。」王營官湊近幾步,壓低聲音,「隻是……西邊今年這米,成色比往年又差了一等,砂石多了些,怕是……不好向上頭交代啊。」
陸沉舟終於側過頭,瞥了他一眼。王營官被他那平靜卻彷彿能洞穿人心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乾笑了兩聲。
「據實記錄便是。」陸沉舟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米質如何,入庫自有檢驗。你我職責,在於『據實』二字。」
王營官臉上的肥肉抖了抖,連聲應「是」,心裡卻是不以為然。這位陸大人,能力是頂好的,雲河鎮這段最易淤塞的河道,自他來了後,疏通維護得井井有條,幾年未曾出過大紕漏。可就是這性子,太過較真,不懂變通。這漕運上的事,水深得很,哪能事事「據實」?
「對了,大人,」王營官像是忽然想起什麼,臉上堆起更濃的笑意,「昨兒個收到雲都傳來的文書,說是為了籌備三年後的『萬壽慶典』,宮裡要加派『慶典特供』十萬石,經由咱們雲河鎮轉運。這差事……可是天大的體麵啊!」
「萬壽慶典……」陸沉舟低聲重複了一句,嘴角掠過一絲極淡的、近乎嘲諷的弧度。他抬眼望向北方,目光似乎要穿透這厚重的晨霧,看到那座漂浮在雲端之上的都城。那裡,陛下和「雲裔」老爺們,大概又在籌劃著何等盛大的儀式,來彰顯這「驢鳴盛世」的繁華吧。
而這十萬石「特供」,最終又會化作怎樣沉重的負擔,壓在哪一州哪一府早已不堪重負的農戶身上,又會累死多少個像眼前這樣的老漕工?他不知道,也無法去計算。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喧嘩聲從碼頭另一頭傳來,打斷了他的思緒。
「讓開!快讓開!運往北海的『賞賜』船隊要優先通行!閒雜船隻一律避讓!」
隻見一隊衣甲鮮明、神色倨傲的軍士簇擁著幾名官員,強行分開碼頭上忙碌的人群,為幾艘裝飾華麗、吃水卻明顯不深的大船開辟航道。那船上裝載的,並非糧食布匹,而是一箱箱用明黃色綢緞覆蓋的物事,在晦暗的晨光中,顯得格外刺眼。
碼頭上勞作的漕工們被迫停下手中的活計,默默地退到兩旁,低著頭,不敢直視。人群中彌漫著一種壓抑的沉默,隻有那幾艘「賞賜船」的槳櫓劃破水麵的聲音,顯得格外清晰。
陸沉舟認得那為首的官員,是禮部的一位主事,專司與那「北海巨妖」打交道。所謂的「賞賜」,不過是朝廷在戰場上無法取得的尊嚴,試圖用金銀綢緞、古玩珍奇在談判桌上買來的、脆弱的和平。這已是近年來的常態。邊關將士浴血奮戰,往往抵不過朝中某位大佬輕飄飄的一句「以和為貴」。
他看著那幾艘船趾高氣揚地駛過,將原本井然有序的漕運隊伍衝得七零八落,耽擱了不知多少普通漕船的行程。王營官在一旁已是滿臉堆笑,迎上去與那禮部主事寒暄,彷彿迎接的是什麼凱旋的英雄。
一種深沉的無力感,再次攫住了陸沉舟。他握緊了袖中的拳頭,指節微微發白。這漕運千裡,運的是民脂民膏,養的是蛀蟲碩鼠,換來的……又是什麼呢?
「陸大人,」一個清朗溫和的聲音在他身邊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可是在看那『體麵』的船隊?」
陸沉舟轉頭,看見一個身著素色布袍,作書生打扮的年輕人站在一旁,正是他的好友,在鎮上學館任教的白墨。白墨雖無功名,卻見識不凡,常與他議論時局。
「白先生也起得早。」陸沉舟微微頷首。
「聽聞又加派了『慶典特供』,心中鬱結,難以安眠。」白墨的目光也追隨著那遠去的船隊,語氣帶著譏誚,「雲都的老爺們在高塔上吟風弄月,隻覺得這漕河裡的水,都該是甜的。卻不知這每一滴『甜水』,都摻著血汗與眼淚。」
陸沉舟沉默了片刻,低聲道:「慎言。」
白墨笑了笑,那笑容裡卻滿是苦澀:「沉舟兄,你整日在這漕河上,看得比我更清楚。這晟朝的根基,怕是早已被這些『體麵』和『賞賜』,蛀空了吧?」
陸沉舟沒有回答。他的目光越過喧鬨的碼頭,投向那霧氣漸散的河麵。朝陽即將升起,金色的光芒開始撕裂灰白色的天幕,將雲河的波濤染上一層粼粼的金邊。這千裡漕運,依舊奔流不息,承載著一個龐大帝國光鮮的表象與內裡的千瘡百孔,沉默地向北,流向那座象征著權力與夢想,也充斥著腐朽與墮落的雲都。
他深吸了一口清冷而潮濕的空氣,轉身,向著漕運司衙署走去。一天的公務,才剛剛開始。而在他心底,某些東西,正如同這河底的暗流,在無人可見的深處,悄然湧動著。
晨光徹底驅散了濃霧,碼頭上號子聲依舊,搬運不息。那老漕工的身影,那「賞賜」船隊的傲慢,還有白墨那句「根基已蛀空」的低語,交織在一起,在他心中刻下了這「漕運千裡」最真實,也最沉重的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