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域性暴雨 第18頁
-
大概將上麵的泥土清理得差不多時,黎奉忽然開了口。
他問:「奚玉汝,你什麽時候走?」
「什麽?」奚玉汝抬頭看向他,卻發現這個光影下,他無法看清黎奉的眼睛。「你想走了嗎?是覺得這裏不好玩嗎?」
黎奉俯身,將兩人的距離拉近。「我知道了,他們說的那些話。所以你們班的人也不喜歡我。」
黎奉自有一套自己的邏輯體係,因而用一般的社會習慣去分析他話中的因果關係並不簡單,但奚玉汝能夠很快地適應,他一向擅長如此。
比如他現在就讀懂了這些:黎奉已經知道了外麵瘋傳的謠言,並且認為實驗班的同學在聽到這些謠言後會不喜歡他。
「不是,他們冇有不喜歡你。」他不希望黎奉產生這樣的認知。
黎奉有張很好看的臉,單從這一點,就能自然而然地激發許多人的喜愛,再加上黎奉從富人區而來,一般的人冇有理由去無緣無故討厭一個或許能夠給予自己利益幫助的人。
「隻是他們比較擔心我而已。」奚玉汝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而且他們是因為不瞭解你,纔對你不像對我一樣親近。」
黎奉冇有對此做出什麽評價,他將奚玉汝握住濕巾的手展平又收起、展平又收起,「那你呢?你要怎麽做?」
據黎奉所知,這個世界上存在這樣的幾類窮人:第一種,為了得到錢無所不用其極,自尊自愛統統都可以不要,他們將賺錢當作了自己人生的信條;第二種,窮且清高,明明對錢渴望的不得了,但還是要裝作不會為五鬥米折腰;第三種,坦然地接受命運帶來的一切,信奉奮鬥與目標的力量。
第三種當然是最好的,不過很可惜,這是黎奉根據書中美好故事而推測出來的人格,而這世間的窮人不是一就是二,無外乎有些人偽裝得當、有些人道法不精。
「給富人區的大少爺做狗」——從旁人以及奚玉汝本人的反應來看,這似乎是一句很難聽的話。
那麽當這個謠言以無法控製的形勢被傳播開來的時候,奚玉汝會怎麽做呢?
他希望奚玉汝的選擇要稱他的心意,因為他不希望自己的生活發生太大的改變。
「事實上就是,我什麽也做不了。」奚玉汝這樣回答。
黎奉玩弄對方手指的動作停了下來,「嗯?」
「就算我現在跑到外麵去跟他們說,奚玉汝不是在給黎奉做狗,他們兩個得關係是非常純潔、非常平等的朋友關係,他們也會說:反正關羽和張飛不會這樣。」奚玉汝收回自己的手,將被體溫染熱的濕巾丟進垃圾袋裏。「我的意思是,他們要是真想造謠,那我們怎麽解釋都冇用。」
他將昨晚提前處理好的食材拿出來,又點燃炭,一邊弄一邊說:「其實我是根本就不擔心這些的,因為他們就算叫得再凶也不能拿我怎麽樣,而且我遲早會離開這裏,這些謠言也不會跟著我一起離開。
「我隻是覺得他們這樣說你不好聽。」頓了頓,奚玉汝將這句話轉化成了另外一種更意味明確的表達方式。「我不想他們那樣汙衊你。」
有些話奚玉汝冇說出口,因為或許會稍顯曖昧,但他想,有些花就應當被精心地照料,用最適宜的溫度和濕氣、最充足的光照時長、最肥沃的泥土以及最精緻的花盆,除此之外的一切臟汙,都應當被隔絕在玻璃之外。
黎奉亦是如此。
「等等……」說到這裏,奚玉汝才遲遲地反應過來一件事兒,他放下手中的烤串走到黎奉的身邊,半眯著眼睛將人上下打量了一番。「你剛剛問我什麽時候走……該不會你覺得我會因為這樣的事情遠離你吧?」
黎奉冇回答。
這在奚玉汝眼中就等同於默認,「嘶——」他撓了一下自己的頭,即覺得好笑又有些被看輕的怒意。「我對你不賴吧?難道在你心中我就是這樣的人?」
不過那本來就少得可憐的怒意,在看到黎奉垂下頭後蕩然無存。
黎奉渴求愛,因而也害怕失去愛,這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倘使今天對方站在他的麵前、勒令他無論別人在談論什麽他都不能離開,那才說明此人不能深交。和那樣強勢的性格比起來,黎奉的患得患失和戰戰兢兢,顯得非常可愛。
而他也越發地覺得自己責任重大,因為他不能拋棄這樣一個如履薄冰的人。
於是他拍了拍黎奉的肩膀,非常鄭重其事地說:「黎奉,不管發生什麽,我都會一直在你身邊的。當然,違法犯罪要另說。」
「真的嗎?」黎奉倏地抬頭看向他。
奚玉汝篤定,「真的。」
黎奉忽然笑了,是兩人相識以來第一次明確且清晰的笑。淡色的嘴唇輕抿、眉眼半彎,整張臉的線條都柔和下來,失真的臉瞬間添上了生動的色彩。
奚玉汝屏住了呼吸,放在黎奉肩膀上的手在微微顫抖。
那個時候的奚玉汝在想,或許真正的黎奉就是這個樣子的,柔軟又可親,隻是因為太多的人將鋒利的惡意對準了他、在他的身上加註了太多的利益籌碼,所以他纔會拚命地將自己鍛造成一個鋒利、冷漠又難以接近的人。而此刻黎奉全身心地信任了他,他便應當擯棄掉一切嘈雜的聲音,堅定地選擇黎奉。
那個時候的黎奉在想,奚玉汝確實是個巧言令色的人,能夠將奉承的話說得很動聽、很可信,即使是他也不禁會被迷惑。但貧窮的人想要努力攀附權勢也冇有錯,他總要容許人們有追求更好生活的權力,所以他選擇了諒解。隻是奚玉汝要兌現承諾纔好,一直在他的身邊、一直不要改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