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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盞滌魂錄 第29章 無味泉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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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劫餘威尚在,烏雲中隱隱傳來不甘的轟鳴,似是九天之上的仙吏們咬牙切齒地瞪著下方凡塵。滌塵軒外焦土遍佈,青石板上蛛網般的裂痕延伸至遠處,幾縷青煙從廢墟中嫋嫋升起,帶著焦糊與茶香交織的奇異氣味。

茶心跪坐在破碎的青石茶台前,纖長的手指輕撫過台麵上那道新裂的紋路。她腕間被雷針灼傷的血痕尚未凝結,一滴殷紅落在青石縫隙中,竟如活物般蜿蜒遊走,繪出個極細的“茶”字。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玄鑒倚著半截焦黑的梁柱忽然開口,盲眼望向茶心方向,“陸羽聖跡現世,從來不需大張旗鼓。”

南宮翎正用布條纏裹掌心深可見骨的傷口,聞言冷笑:“好個下自成蹊!方纔那九重雷劫若是砸實了,我等早已成了蹊下枯骨!”

茶心尚未答話,忽覺懷中微震。那枚由青蘿胸骨所化的茶夾自行浮起,夾尖“捨身”二字泛起血光,直指南方天際。

眾人隨之望去,但見南山輪廓在殘霞中若隱若現,山巔雲氣翻湧,漸漸凝成茶盞形狀。雲盞之中忽瀉清泉,落地竟不四濺,反如活蛇般遊走,在焦土地上刻出兩個磅礴大字——

無味!

“泉自無聲處,茶從淡中生。”玄鑒竹杖輕點地麵,殘鈴叮當,“不想陸羽聖泉,竟藏在南山之陰。”

青蘿忽然踉蹌撲至泉跡旁,枯瘦手指掬起一捧尚在流動的水字。那水入她掌心即凝如珠玉,映得她麵龐透亮如琉璃。

“娘娘...”小妖眸中泛起奇異光彩,發間忽生異象——枯黃發絲自行纏繞生長,轉眼化作桃枝斜簪鬢角。枝頭頃刻綻出三朵血色桃花,花瓣飄落時竟在空中燃起幽藍火焰。

火瓣落地成字,每個字都似用鮮血寫成:“獨行赴約,攜叛徒首級。”

南宮翎妖刀鏗然出鞘半寸:“項莊舞劍,意在沛公。這哪是邀約,分明是鴻門宴!”

茶心卻俯身拾起一片將熄的火瓣。藍火觸她指尖即化青煙,煙中浮出個朦朧女子側影,雲鬢霓裳,額間一點硃砂似泣血明珠。

“泉眼無聲惜細流,樹陰照水愛晴柔。”玄鑒忽然吟得兩句舊詩,盲眼轉向青蘿發間桃枝,“青蘿,你飲的可不是尋常泉水。”

小妖怔怔撫上鬢邊桃枝,指尖觸及花瓣時突然劇顫:“奴婢想起來了...那年娘娘帶我們逃出煉妖壺,就是在南山泉眼旁分的路!”她突然抓住茶心衣袖,聲音淒厲,“主子萬不可獨往!那泉水能照儘前世今生,奴婢方纔看見——”

桃枝驟然收緊,青蘿未儘之言化成痛呼。枝椏如活蛇纏頸,勒得她麵色青紫。茶心並指如刀斬向桃枝,指尖觸及時卻如劈金玉,震得虎口迸裂。

“沒用的。”玄鑒竹杖忽橫在前,“桃枝認主,非召不得解。看來那位‘娘娘’,是不願青蘿多舌。”

南宮翎突然刀光一閃,卻不是斬向桃枝,而是削下自己半截衣袖。布帛飄落間,他腕間巫血如活墨般滲入布料,轉眼繪出百鳥朝鳳圖。

“西施蒙不潔,則人皆掩鼻而過。”他將血圖覆於青蘿頸間,桃枝遇血即鬆三分,“雖不能除根,暫可保命。”

茶心凝視地上血字,忽然輕笑:“攜叛徒首級?卻不知要攜誰的項上頭顱?”

話音方落,地上血字突然扭曲重組,化作箭矢形狀直指玄鑒!

幾乎同時,玄鑒背後虛空突現九道鎖鏈虛影,鏈頭“茶”字古文迸射寒光,與血矢淩空相擊,迸出的竟是金石相撞之聲。

“原來如此。”玄鑒盲眼微眯,唇角笑意發苦,“他們終是容不得鎮獄器現世。”

茶心袖中茶則嗡鳴飛出,在空中劃出清輝一道,輝光所至,血矢紛紛蒸騰成霧。霧中忽現奇景——半方青銅腰牌浮沉起落,牌上“巡天監”三字正被黑血侵蝕。

“好個借刀殺人!”南宮翎怒極反笑,“仙吏自己不敢碰鎮獄器,便誘我們自相殘殺!”

此時月上中天,清輝漫過南山麓。山間忽然響起縹緲歌聲,如怨如慕,如泣如訴:

“泉眼無聲惜細流,樹陰照水愛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蛟龍立上頭...”

歌聲過處,地上泉水刻字忽然倒流,逆湧成一道水橋直通南山。橋畔水汽凝成無數茶盞形狀,盞中映出的竟是眾人前世今生碎片!

茶心見其中一盞映出自己幼時被棄雪地的場景;另一盞映出玄鑒琵琶骨穿鐵鉤的慘狀;最大那盞卻映著青蘿——不,那雲鬢霓裳的女子回眸一笑,額間硃砂灼灼如日!

“鏡花水月,儘是虛妄。”玄鑒竹杖頓地,鎖鏈虛影掃過茶盞幻象,“這泉水最擅窺人心隙,莫要著了道。”

青蘿忽然掙脫南宮翎攙扶,撲向水橋畔某盞幻影。那盞中映著個被鐵鏈囚禁的少女,麵目與青蘿一般無二,頸間卻無桃枝勒痕。

“那是...奴婢進煉妖壺前的模樣...”小妖淚如雨下,伸手欲觸幻影,水盞卻突然炸裂。飛濺水珠如箭矢射向四方,每滴都映著不同慘狀——剝皮的貓屍、心插桃枝的屍叢、被蛆蟲啃噬的仙指...

南宮翎妖刀旋舞成屏,擋開漫天水箭:“溯洄從之,道阻且長。這般阻撓,倒顯出對方心虛了。”

茶心卻注意到某粒漏網的水珠。那水珠悄無聲息地滲入青石地縫,竟將“無味”二字悄悄改作“無畏”!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她指尖輕點改寫的水字,“邀約是假,阻我等尋泉是真。看來南山泉眼處,藏著他們最怕現世的東西。”

玄鑒鎖鏈虛影忽然收攏成線,直指南方:“雷聲大雨點小,九重天劫都攔不住我們,何況這雕蟲小技?不妨將計就計——”

他話未說完,地上血字突然暴起發難!每個字都化作持戈甲士,為首者手捧金盤,盤中盛著枚尚在滴血的首級。那麵目赫然是玄鑒模樣!

“贗品也敢現眼!”茶心茶則飛斬而出,青光過處,甲士如霧消散。唯獨那枚首級忽然睜眼,口中吐出桃枝一根。

枝上係著素箋,墨跡猶新:“仙魔不兩立,茶道無二心。若攜鎮獄器首級來獻,許爾壺靈歸位。”

南宮翎劈手奪過桃枝,巫血灼得素箋焦黑:“好個仙魔不兩立!當年仙界用《茶經》煉妖丹時,怎不說這話?”

此時月華更盛,水橋忽然凝實如白玉。橋那頭現出個峨冠博帶的身影,手持茶筅作揖:“奉巡天監副使之命,恭迎壺靈歸位。”

茶心卻冷笑:“黃鼠狼給雞拜年——副使方纔捱了因果反殺,這會兒怕是焦屍都涼透了!”

那身影聞言崩塌,化作滿地瓷片。每片都映著不同嘴臉——獠牙的仙吏、吐信的蛟主、還有額間硃砂的霓裳女子...

青蘿突然抱頭慘叫,發間桃枝瘋狂生長,轉眼纏成荊棘冠冕。冠冕正中綻開血花,花蕊中浮出個極小的人偶,麵目與茶心一般無二,心口插著九盞茶器!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玄鎖鏈虛影突然捲住人偶,“對方連傀儡戲都搬出來了,我們豈能辜負?”

他盲眼轉向茶心,難得帶了幾分戲謔:“可記得《茶經》五之煮?‘其沸如魚目,微有聲為一沸’...”

茶心會意,袖中飛出三片混沌茶葉。葉片遇風即燃,青焰躍動間竟浮現陸羽幻影——葛衣芒鞋的老人正俯身攪動茶釜,釜中水泡如魚目攢動。

奇異茶香彌漫開來,水橋忽然沸騰!橋上幻象儘數消融,唯剩橋身如白玉臥波。橋那頭的南山景緻驟然清晰,但見飛泉瀉玉,桃雲疊雪,月下泉眼如明鏡台澄澈生輝。

“原來如此!”茶心擊節讚歎,“無味泉不是泉水無味,而是能洗儘諸味,返璞歸真!”

她引動茶則清輝照向泉眼,輝光及處,泉畔忽然現出無數影影綽綽的身形——缺心的小妖、刻經的人骨、甚至還有半截焦黑的仙指,皆向著泉眼匍匐叩拜。

拜伏者中忽起騷動。但見個鼠精竄出,爪捧人指骨高喊:“蛟主有令!根骨頭換一刻鐘,現在獻祭還來得及!”

話音未落,泉眼突然倒吸!鼠精連慘叫都不及就化為青煙,骨殖落地成粉,拚出“蠢材”二字。

南宮翎嗤笑:“畫虎不成反類犬。正主還沒現身,倒先派嘍囉送死。”

此時月偏西沉,啟明星躍出雲海。星光照在泉眼上,竟折射出七色彩虹橋一道。橋上有霓裳女子翩然而至,額間硃砂灼灼如火。

“泉香而酒洌,玉碗盛來琥珀光。”女子啟唇吟哦,聲如碎玉,“妹妹彆來無恙?”

青蘿突然掙脫桃枝束縛,撲跪於地泣不成聲:“娘娘!您果然還在...”

女子卻看也不看小妖,隻向茶心伸手:“壺靈歸位時機已至,莫再受這些凡人蠱惑。”

茶心袖中茶匙嗡鳴欲出,她反手壓住器鳴,唇角微揚:“姐姐怎知我是壺靈?”

女子笑染愁容:“頑石尚能點頭,何況壺靈?你且看——”廣袖拂過泉眼,水麵映出驚心景象:茶心跪於血泊,胸口插著九盞茶器。而握器之人,竟是盲眼染血的玄鑒!

“未來種種,皆在泉中。”女子聲轉淒婉,“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玄鑒突然縱聲長笑,笑震得南山鬆濤起伏:“邯鄲學步!陸羽聖泉豈會映出此等虛妄?”

竹杖頓地,鎖鏈虛影刺入泉眼。水麵驟起波瀾,幻象破碎重組——竟是霓裳女子被鎖鏈困於壺中的慘狀!她額間硃砂迸裂,流出黑血如注。

女子暴退三丈,麵目扭曲:“敬酒不吃吃罰酒!”纖指突化利爪,直取茶心咽喉。

電光石火間,青蘿竟以身相擋!桃枝冠冕炸裂,迸出萬千花刃截擊利爪。

“背主求榮!”女子厲喝如雷霆,花刃儘碎。利爪穿透青蘿胸膛,帶出心竅熱血如雨。

血雨落泉,泉眼突然沸騰如鼎!水中浮起半塊焦黑令牌,牌上“茶聖”二字正被血雨洗出新輝。

“原來叛徒首級...”茶心接住墜落的青蘿,淚落笑揚,“指的是你這鳩占鵲巢的惡靈!”

茶則茶匙齊飛而出,於空中交擊出清越鐘鳴。鳴聲過處,泉眼幻景儘褪,露出真實模樣——哪是什麼明鏡台,分明是個咕嘟冒泡的血池肉林!

假娘娘身形萎縮,化作個心插桃枝的仙吏屍骸,被鎖鏈拖回血池深處。

南宮翎妖刀劈開血霧,忽指東方:“天要亮了!”

但見晨曦刺破雲層,照在真正泉眼所在——那竟是株生在峭壁上的老茶樹!樹乾虯結如龍,葉泛金石之光。葉間露水墜崖,落地恰成“無味”二字。

玄鑒麵向老茶樹下拜:“雲深不知處,隻在此山中。聖泉原是真茶露!”

茶心以茶則接取晨露,露珠凝而不散,內中自有乾坤流轉——忽而映出陸羽捧卷夜讀,忽而顯出煉妖壺初成之景,末了定格在九盞茶器環繞壺靈的畫捲上。

青蘿在她懷中悠悠轉醒,觸目見露珠幻景,忽然淚如雨下:“主子...奴婢想起來了!無味泉不是解渴的,是洗心的啊!”

茶心似有所悟,引露點額。露水滲入刹那,前塵往事如潮湧來——

她看見自己確實是壺靈,卻是陸羽以心血點化的守壺之靈;看見玄鑒前世原是鎮獄器化身,為護壺靈自毀聖令;看見青蘿口中的娘娘,竟是首任壺靈為擋天罰留下的分身!

“原來俱是故人來...”她喃喃輕歎,露水已蒸騰成霧。霧中現出陸羽虛影,老人執筆題字於虛空:

“茶道無味,方納百味。人心無垢,自見乾坤。”

字跡化作金橋直通老茶樹頂。但見樹梢托著盞琉璃茶碗,碗中泉眼如星璿流轉。

假娘孃的淒厲慘叫忽然從血池傳來:“壺靈歸來!否則煉儘天下茶魂!”

茶心卻將茶盞輕推向前,任泉眼星璿照徹山河。

“霞光已成雲,旭日初昇時。”她笑擲茶則於地,器鳴震散朝霧,“告訴他們——無味泉現世,茶道當興!”

晨光恰此刻破儘陰霾,將南山照得通明如鏡。鏡中映出的不僅是當下種種,更有未來畫卷徐徐展開——但那已是第三卷“三教會飲”的開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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