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盞滌魂錄 第29章 功成骨枯
殘陽如血,潑灑在雲霧頂遺跡塌陷處的煙塵之上。茶心抱著蜷縮成翠色竹鼠模樣的青蘿,指尖還殘留著玄鑒神魂潰散時那點冰涼的靈光,耳邊儘是倖存者的喘息與傷員的低吟。她腳下的土地還在微微震顫,彷彿在為方纔那場驚天動地的決戰餘怒未消,空氣中除了硝煙與塵土的氣息,還縈繞著一縷若有若無的、屬於“無味之茶”的清冽餘韻——那是勝利的證明,更是用血肉與神魂鋪就的代價。
“咳……茶心小友,且先歇歇吧。”慧覺禪師的聲音從旁傳來,他那件常年一塵不染的袈裟此刻撕裂了數道口子,左肩還滲著暗紅的血漬,平日裡溫潤的麵龐滿是疲憊,唯有那雙眸子依舊澄澈,“遺跡崩塌的餘波已過,追兵也折損大半,暫時安全了。”
茶心緩緩抬頭,視線掃過眼前的景象,隻覺得心口像是被重錘砸過,悶得發慌。原本跟隨慧覺而來的佛門弟子,此刻隻剩半數還能站立,幾個年輕僧人正小心翼翼地為重傷的同門包紮傷口,斷裂的禪杖與散落的念珠隨處可見;文正先生的儒衫也染了塵土,他最珍愛的那支“文心筆”斜插在腰間,筆帽已經磕破,幾位儒家學子正圍在他身邊,低聲彙報著傷亡情況,每個人的臉上都寫著劫後餘生的慶幸與失去同門的悲痛。
“清點得如何了?”茶心的聲音有些沙啞,低頭看了看懷中的青蘿——小家夥的絨毛失去了往日的光澤,呼吸微弱得像風中殘燭,若非胸口還有一絲微弱的起伏,幾乎讓人以為已經殞命。那日在碑前,青蘿為了替她擋下清虛子的一道陰雷,硬生生顯出原形承受了大半威力,從此便陷入了沉眠,連木靈一族最擅長的自愈能力都難以催動。
文正先生歎了口氣,上前一步,手中摺扇早已收起,取而代之的是一本略顯陳舊的冊子,上麵密密麻麻記著傷亡名錄。“佛門弟子折損十之四,我儒家學子傷亡略少,但也有三位賢徒魂歸道山。至於我們這邊……”他話到此處頓了頓,目光落在茶心懷中的青蘿與她手中緊攥的那根青竹杖上,聲音低沉了幾分,“玄鑒先生他……魂歸天地,青蘿小友重傷沉眠,而你……”
茶心自然知道自己的狀況。方纔衝泡“無味之茶”時,她幾乎耗儘了體內所有的壺靈本源,此刻丹田內空蕩蕩的,原本凝練如泉的靈力散若流沙,甚至連維持基本的護體靈光都有些吃力。更讓她心悸的是,每當她試圖調動一絲壺靈之力時,體內就會傳來一陣撕裂般的疼痛,那股與她共生的本源之力,就像斷了線的風箏,時強時弱,隱隱有消散的跡象。
“我無礙。”茶心輕輕搖了搖頭,將青竹杖緊緊握在手中。這根竹杖是玄鑒畢生的信物,杖身溫潤,頂端還刻著一朵小小的茶芽紋路,那是當年玄鑒初遇她時,親手刻下的印記。此刻杖身上還殘留著玄鑒最後的體溫,彷彿那個溫文爾雅的盲眼道長從未離開,隻是化作了這根竹杖,繼續守護在她身邊。“玄鑒先生用魂靈滋養了九盞茶具,他沒有白死。”
慧覺禪師雙手合十,宣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玄鑒道友以身殉道,捨生取義,此乃大慈悲、大勇氣,當受後世敬仰。茶心小友,你可知曉,方纔你以‘無味之茶’滌蕩邪穢,又以陸羽傳承封印清虛子,此舉不僅揭穿了當年茶魄被盜的真相,更肅清了仙凡兩界的一股大惡。這份功績,足以載入史冊。”
文正先生也點頭附和,語氣中滿是敬佩:“昔日孔聖人雲‘見義不為,無勇也’,小友以一介女子之身,麵對清虛子這等巨擘,敢為天下先,敢護正道昌,這份膽識與心性,遠超我等老朽。之前我佛儒兩派或受矇蔽,或明哲保身,未能及時出手相助,實在有愧於心。”說著,他竟對著茶心深深一揖,“老夫在此代表儒家,向小友賠罪了!”
慧覺禪師也隨之躬身:“老衲代表佛門,亦向小友致歉。往後佛門必將整頓門風,嚴懲那些與清虛子同流合汙之輩,絕不再讓‘佛心蒙塵’之事發生。”
這一下變故,讓在場的佛儒弟子都愣住了。要知道,慧覺與文正皆是兩派的泰山北鬥,地位尊崇,如今卻向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子躬身致歉,這份禮遇,足以讓任何人受寵若驚。
茶心連忙側身避開,懷中的青蘿被驚動,發出一聲微弱的嗚咽。“禪師與先生言重了。”她輕聲說道,“玄鑒先生常說,‘茶顯本真,人顯本心’,我所做的,不過是守住自己的本心罷了。況且,若不是二位及時趕到,我等早已命喪清虛子之手,何來今日的結果?”
“小友過謙了。”慧覺禪師直起身,目光落在茶心手中的九盞茶具上。此刻那套茶具正靜靜懸浮在茶心身前,發出柔和的白光,玄鑒神魂融入後,茶具上的銘文愈發清晰,隱隱有大道韻律流轉。“此乃陸羽聖師留下的正統傳承,如今既已認你為主,你便是當之無愧的茶道正統。老衲在此提議,今後佛儒兩派,皆奉小友為茶道宗主,凡我兩派弟子,必當尊從小友號令,共護茶道真義!”
“老夫附議!”文正先生立刻接話,眼中閃爍著精光,“茶道乃天地至理,‘茶即道,道法自然’,小友深得陸羽聖師真傳,理當為茶道正名。今後儒家弟子,亦會研習茶道,以茶明心,以茶正行!”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佛儒兩派聯手奉一人為宗主,這在千百年的曆史中,還是頭一遭!不少弟子眼中都露出了激動的神色,看向茶心的目光充滿了敬佩與尊崇。這無疑是天大的榮耀,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地位,若是換了旁人,恐怕早已欣喜若狂。
然而茶心卻隻是輕輕搖了搖頭,拒絕了這份厚重的禮遇。“禪師與先生的好意,我心領了。”她撫摸著懷中青蘿的絨毛,聲音平靜卻堅定,“我所求者,從來不是什麼宗主之位,隻是想查明茶魄被盜的真相,守護身邊之人罷了。如今清虛子雖被封印,但他背後的勢力尚未根除,青蘿沉眠,我自身本源受損,當務之急是療傷固本,而非接受這等尊榮。”
慧覺與文正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讚賞。“小友果然心性通透,不為虛名所累,難怪能得到陸羽聖師的傳承。”慧覺禪師讚歎道,“既然如此,宗主之位我們暫且不提,但茶道正統的名分,你必須收下。這不僅是對你功績的認可,更是對那些仍在暗中作祟的邪祟的震懾——有陸羽聖師的傳承在,有我佛儒兩派為你背書,看誰還敢覬覦茶魄,妄動茶道根基!”
文正先生也補充道:“小友放心,療傷之事包在我們身上。佛門有‘九轉還魂丹’,雖不能立刻喚醒青蘿小友,卻能穩固她的神魂;儒家也有‘養氣凝神湯’,可助你修複本源,恢複修為。至於清虛子背後的勢力,我與慧覺禪師會立刻返回門派,徹查此事,絕不讓他們有機會捲土重來。”
說著,慧覺禪師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巧的玉瓶,遞給茶心:“這便是九轉還魂丹,每日取一粒化入水中,喂給青蘿小友即可。假以時日,待她體內木靈之力複蘇,自然會蘇醒過來。”文正先生也從袖中取出一卷竹簡,上麵刻著養氣凝神湯的配方:“此湯需以千年人參、昆侖雪菊等藥材熬製,藥效溫和,最適合你如今的狀況。藥材之事,我會讓人立刻籌備,送到你指定的地方。”
茶心接過玉瓶與竹簡,深深看了兩人一眼,鄭重地道:“多謝二位。大恩不言謝,他日若有需我茶心之處,隻要不違本心,我必當傾力相助。”
“好說,好說!”慧覺禪師笑道,“你我皆是為了守護正道,何須言謝。”
就在此時,茶心突然感到體內一陣劇烈的動蕩,丹田處傳來一陣空落落的疼痛,原本就不穩定的壺靈之力突然潰散了大半,眼前陣陣發黑。她踉蹌了一下,險些摔倒在地,手中的青竹杖重重磕在地上,發出“篤”的一聲輕響。
“小友!”慧覺與文正連忙上前扶住她,臉上滿是擔憂。
茶心咬著牙,勉強穩住身形,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冷汗。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體內的壺靈之力就像風中的燭火,隨時可能熄滅。方纔衝泡“無味之茶”時,她透支了太多本源,雖然藉助陸羽神唸的力量暫時穩住了局麵,但此刻危機解除,那股強行壓製的反噬終於爆發了。
“我沒事……”茶心喘了口氣,艱難地說道,“隻是本源有些不穩,休息片刻便好。”
慧覺禪師探了探她的脈搏,臉色凝重起來:“小友,你的壺靈本源受損嚴重,且有消散之兆,不可大意。‘養氣凝神湯’雖能固本,但見效較慢,看來我們得儘快找個清靜之地,為你施展佛門的‘金剛護體咒’,穩固本源才行。”
文正先生也點頭道:“前方不遠處有一座靜心庵,乃是佛門清淨之地,我們暫且去那裡休整。我立刻讓人去籌備藥材,爭取明日便能為你熬製養氣凝神湯。”
茶心點了點頭,沒有再拒絕。她知道自己此刻的狀況不容樂觀,若是強行支撐,恐怕會落得個本源儘散的下場。玄鑒用生命為她鋪就了前路,青蘿還在沉眠等待蘇醒,她不能倒下。
眾人攙扶著傷員,朝著靜心庵的方向走去。殘陽漸漸沉入西山,夜幕悄然降臨,寒風吹過,捲起地上的落葉,發出沙沙的聲響。茶心走在隊伍中間,懷中抱著沉眠的青蘿,手中握著玄鑒的青竹杖,感受著體內時強時弱的壺靈之力,心中五味雜陳。
她贏了,揭穿了真相,封印了反派,得到了佛儒兩派的認可,成為了茶道正統。可這份勝利,卻讓她失去了最親近的人,自身也落得個重傷的下場。正如那句老話所說:“一將功成萬骨枯”,她這所謂的“功績”,何嘗不是用鮮血與犧牲換來的?
走到靜心庵門口時,茶心無意間低頭,看到了自己映在門檻上的影子。月光下,她的影子微微晃動,身後似乎還隱約拖著一道淡淡的、透明的輪廓,就像……即將消散的雲煙。她心中一緊,下意識地握緊了青竹杖,杖身傳來的溫潤觸感,讓她稍稍安定了一些。
她知道,這隻是暫時的平靜。清虛子雖被封印,但他背後的勢力仍在暗處窺伺;她的壺靈本源受損,隨時可能消散;青蘿何時能蘇醒,還是個未知數。前路漫漫,依舊充滿了荊棘與危險。
但茶心的眼神卻愈發堅定。玄鑒的犧牲,陸羽的傳承,佛儒兩派的支援,還有懷中沉眠的青蘿,都給了她繼續走下去的勇氣。她輕輕撫摸著懷中青蘿的絨毛,低聲說道:“青蘿,再等等我,我一定會讓你醒過來的。玄鑒先生,你放心,我會帶著你的期望,守護好茶道,守護好我們想守護的一切。”
夜風吹過,吹動了庵堂的門簾,發出輕輕的響動。茶心深吸一口氣,抱著青蘿,握著青竹杖,一步一步走進了庵堂。她的身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長,雖然步履有些沉重,卻充滿了力量。一場大戰落幕,代價慘重,但傳承已續,新的征程,才剛剛開始。而她體內那不穩定的壺靈之力,就像一顆定時炸彈,不知何時會爆發,也為她未來的道路,埋下了一個巨大的隱患。